郎 玥
古代中西方竞技体育中的政治理念
郎 玥
通过文献研读,并运用归纳、演绎、对比、逻辑分析等方法,主要使用罗尔斯《正义论》中的概念,透视古希腊的奥林匹克竞技体育与古代中国传统体育现象。在古代,体育与政治并非如今日一般隶属截然不同的领域,人们可以从它们根源的紧密连接上,分析中西方政治理念的核心差异,前者体现的是一种机会平等和近似的纯粹程序正义,后者则代表一种自然贵族制。尽管西方的平等理念日益成为社会的普遍共识,但现代社会的平等亦非终结,体育还提示人们可以有所超越。
体育;古希腊;中国古代;机会平等;纯粹程序正义;自然贵族制
谈到体育与政治,人们往往认为他们本身是两个截然分开的领域,但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政治可以为体育服务。但从历史来看,我们现在所称之为竞技体育的行为,从其根源上就和政治紧密相关。由于这种关联性,我们将可以从中发现中西方文化政治理念的差异。首先仍有必要简单界定一下本文所要讨论的“古代体育”。
一般人们对“竞技体育”(sports)最直接的印象,莫过于现代的高水平竞技赛事。但从历史渊源看,与之具有诸多相同特征并在广义上可称之为竞技体育的现象,无论在中西方都可以追溯到古代时期。虽然本文并不着意于给古代的竞技体育以一个严格定义,但它至少应与纯然的“强身健体”(physical education)活动、自发娱乐活动等相区分。这类身体活动在形式上,具有参与比赛与他人竞争、获得成绩等要素(虽然实际上仍与现代有很大不同);在主要目的上,虽然具有提高身体素质的功能,但却不限于此。无论是古希腊的奥林匹克体育,还是古代中国的射御活动,它们与政治的关系都可谓藕断丝连,我们可以从中发现各自文化的“政治理念”。以下,我们将进入历史的考察。
2.1.1 奥林匹克起源传说与战争的仪式化
在西方诸种关于古奥林匹克起源的传说中,有一种流传最广的说法,即伊利斯国王俄诺马诺斯的女儿待嫁,他要求所有求婚者与他比试赛车,但是,13个青年都死在了他的长矛之下。宙斯的孙子珀罗普斯买通了国王的驭手,让他在松开了国王赛车车轴上的销,使其坠马身亡。而珀罗普斯为了纪念他的婚礼所举行的纪念活动,便是奥林匹克。[3]
关于求婚与竞技的类似传说在《奥德赛》中也有记载。伊萨卡国王奥德修斯在外漂泊十年,回到故土时却发现自己王位和自己的妻子珀涅罗珀被无赖们觊觎着。这些求婚者盘踞在他的宫室时,珀涅罗珀拿出了奥德修斯曾用过的强弓和12把斧子。她声称,谁能给弓上弦并一箭穿过12把斧子的小孔,她就嫁给谁。当然,只有奥德修斯做到了。奥德修斯随即杀死了求婚者,并与妻子相认。[3]
这两则传说带有典型的希腊神话色彩,也许不足为信,但一般学者认为,它们已经鲜明地说明了体育竞技在开始所具有的政治意味。瓦诺耶克指出:“奥林匹亚竞技会是按个人的行为、业绩创立的,赌注是江山社稷。奥林匹亚竞技会的胜利是政权的象征。常常关系到一个新政权的诞生和一个旧政权的消亡。从某种程度上说,奥林匹亚竞技会是对这新政权认可的竞技庆典仪式。”[3]可以想象,体育现代被称作“没有硝烟的战争”或“仪式化的战争”,其前身正是真实残酷的战争,而这两则传说,尚是二者尚未完全分离的写照,于是还伴有竞技失败者献出生命的描写。但无论如何,体育竞技历经漫长的演变后,只存留了仪式性的、虚拟性的竞争内容,从而避免了大规模的流血、杀戮,是人类文明的进步。但是,体育与政治仍是藕断丝连,其中蕴含着的有关社会资源分配和竞争的意涵,却并未消失。
2.1.2 奥林匹克起源暗示了最朴素的机会平等
无论是体育还是战争,参与者都具有平等身份,而且,在某些限定之下,胜负直接决定了权力分配的结果。这直到今天仍是最为朴素的资源分配方式,即以争夺者在竞争中体现的能力进行分配,当这一逻辑运用到国家权力的争夺时,就有了“成王败寇”的说法。如果我们从机会平等的角度看,以上两则传说都体现了“机会平等”的必备要素,即只要是成年男性均可承袭国家权力。然而,这一逻辑却又是极其残酷的,其一,从结果上看,政权的到手意味着可以将任何人的权利和义务、利益和负担进行重新分配,赢得政权即赢得一切;其二更为重要,即所谓的机会平等是最低限度的,它除了不对身份进行限定以外,鼓励每个人尽其所能,以自己所占有的一切自然与社会的先赋条件作为竞争资本,不进行任何干涉。
当然,体育中的竞争远非实际权力争夺中的弱肉强食,那么,古奥林匹克的机会平等究竟是何种程度上的呢?
我们借用何怀宏先生在《选举社会》中的划分。该书将“机会平等”的含义划分为四个阶次:平等地开放前途;才能大致相等的人能拥有大致同样的手段;不仅仅是有同样才能的人,而是所有的人都能大致有同样的手段、资源以实现他们的目的;给那些天赋最低者以最优厚的物质条件和手段。[1]
可以看到,竞技体育模式至少满足了第一项;也基本可以满足第二项,在古代奥林匹克的环境中,由于缺少现代科学的选材、训练、医疗、营养体系,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条件还处在基本一致的状态,而那些来参加比赛的人,至少也不会差距太大。可以说,竞争各方所能用到的先赋条件尽管不被任何规则限制,但所能利用的程度终属有限,完全可以角逐基本的跑、跳、投项目;而第三项则难以满足,体育竞赛所较量的便是身体素质的差异,如果比赛对于器械有要求,那么,资金方面的差异也会凸现出来;至于第四项则根本没有进入制度的考量中。总体来看,古希腊竞技体育正处在第二、三阶次之间。尽管有理想化的成分,但我们难以否认它为日后将在政治领域被看重的平等因素的凸显起到了何等的作用。可以说,近代平等观念,尤其是要求“实质平等”的起点,便是古代的机会平等。
公平竞争是体育的核心精神,这一点在现代已经不可颠覆。这一精神在西方源远流长,至少在古希腊时期就已经开始孕育。笔者认为,古希腊体育的这种精神意涵与罗尔斯设想的纯粹程序正义颇有暗合。
2.2.1 罗尔斯关于“纯粹程序正义”的论述
罗尔斯认为,在一个正义的社会中,每一个人的需求是否合理由公共规范而定,而如何完成这一判别的过程,则被罗尔斯认为需要一套解决“分配份额”问题的机制进行,这就是所谓的纯粹程序正义。在程序正义中,无论最终分配结果是什么,只要没有超出这个程序的范围,都是正义的。
与纯粹程序正义相关的两个概念,是完善的程序正义和不完善的程序正义。在完善的程序正义中为了确保最终分配结果的正义,除了一套必要的程序以外,还需要一套独立的判别公平分配的标准;而不完善的程序正义则仅仅保证执行过程的完备性,如司法审判即便严格按照程序进行,也并不能保证审理结果的正确,甚至出现重大的误判。所以说,不完善的程序正义所导出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正义的。
而纯粹程序正义则恰恰相反,在其中,分配结果的正义性不存在独立于程序以外的标准,而是由程序本身被恰当地遵守和执行赋予的。罗尔斯举了赌博的例子:偶然性的赌博让各方处于完全公平的状态,当他们执行这一程序之时,所得的结果就是正义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愿赌服输”。罗尔斯特别强调了规则的意义:由于任何结果都是某种正义程序导出的,但绝不能说任何分配结果都是正义的,因此,一套程序的完全公平性是纯粹程序正义成立的关键。只有拥有一套这样的程序,它的执行才能把公正“传递”给结果。[6]从而,在一个拥有正义的宪法和社会基本结构的社会中,一套程序正义将被用来简化因人数、地位等不断复杂的分配问题。只要严格执行这一套程序,就可以拥有正义的分配结果。
2.2.2 纯粹程序正义与奥林匹克体育
罗尔斯的理论阐述无疑带有强烈的理想色彩。回顾历史,在人类社会中存在的诸种规则、制度与程序中,完善的程序正义几乎没有,毕竟,在人类复杂的实践领域,如同待分配的蛋糕上还有草莓巧克力那样无法用一般方法的切割,更无法说明究竟把特定的某一块交给谁是正义的;而司法程序的完全执行,却又不足以保证结果的公正性。可能也正是基于这些原因,罗尔斯设计的“纯粹程序正义”相当于一种“取中”的策略:不存在独立的判定标准,而是把程序的正义传递给分配的结果。而从他所举的例子来看,拥有竞争、博弈机制的活动,都具有类似的特征。而我们所谈的古奥林匹克体育,同样是具有此种特征的实践领域。
首先,奥林匹克的参与者在身份上基本实现了平等,他们都只是没有污点的男性希腊公民,没有身份等级的高低。他们都是为了参加比赛、获得胜利而来的,彼此相互冷淡,呈现原子化的特征,但又是因为有“希腊”这一统一的文化心理纽带将他们联系了起来。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具备了“原初状态”这一概念的要素,这为使用某种方式分配资源并令所有人接受奠定了文化心理基础。
其次,体育比赛没有“应得”的概念,即没有一个判定哪一方“应得”胜利的独立标准。没有谁可以说胜利“应当”属于谁,甚至在双方的能力有差距时,我们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也绝无可能断言胜利“应当”属于较强的一方,失败“应当”属于较弱的一方。但是,一旦比赛以客观公正的程序被严格执行,其结果就要求所有人接受。实力较强的一方可能会感叹运气不好、发挥不佳,即使不“心服”,也要“口服”。
再次,体育的竞技过程在某种程度上,暗示着纯粹程序正义产生结果的随机性特征。公平竞争是体育比赛的第一要义,从古奥林匹克项目设置来看,无论投掷、跑步还是搏击,均有简明的客观标准(如长度、重量、先倒地、先撞线等)标志着胜负和名次,并且,邀请宙斯神庙的祭司担任裁判,这都是为了体育比赛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下产生合理的结果。但这个合理的结果并不意味着将胜利“分配”给哪一方。体育是一种随机性很强的“程序”,我们可能一般会认为双方的固有水平是决定胜负的根本因素,但正如前所述,在古希腊,人与人之间的身体条件还处在基本一致的状态,那些来参加比赛的人,至少不会差距太大,则他们的水平发挥、策略博弈以及非自己所能控制的偶然因素,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可以说,当参赛各方都在绞尽脑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获得胜利时,由于他们所能借助的条件本身大体相当,在诸方力量相互抵消之后,比赛过程仍是大体回归了纯粹的随机性。
综上,古代奥林匹克暗示着近代民主政治所要求的一些基本特征,这包括对所有人开放的机会与资源、拥有客观明确的标准、在合理的规则下展开竞争,这些都在某种程度上引导着社会中机会平等、纯粹程序正义建立的重要政治理念。而西方体育发展到今天,这些特征表现得更加明显,当我们回顾历史时,仍要把这一源头追溯到地中海畔众神眷顾的小城邦中。
如果排除那些以自身健康为目的的养生活动,而关注与政治紧密相关的社会化的体育活动,就必须承认,中国古代贵族的体育内容同样丰富,但与古希腊相比呈现出迥异的特征。以孔子六艺之教为例,其中射、御两项是比较鲜明的,接近现代体育的活动。但是,这两项活动都不是简单的射箭、驾车,而是一种“践礼”的行为。
我们先从总体意义上理解一下礼的功能。古代中国的“礼”所包含的意义远比今天要大,它不是简单的人际交往原则,而是涵盖于社会各个方面的一种生活的节奏,在西周、春秋时期,这种节奏还带有某些艺术化的倾向,即使是驾车、射箭这种在粗野的军事中使用的手段,在贵族中仍然以某种精巧的方式得到展现。因此,是否践礼成为了一个人“文”与否的重要标志,一个人是否以礼要求自己,是对个人身份的重要认同。春秋时期,没落贵族与新崛起的下层群众,构成了庞大的“士”群体,这是孔子教化的主要对象,而教育的目的便是让他们用“礼”来要求、约束自己,并使之重新成为遍布于社会的规范与节奏,这就是“克己复礼为仁”。同时,春秋时期除了明显分为贵族与非贵族两大阶层之外,在贵族内部也有着细致的分层,《左传》所谓“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于是,礼拥有明显的社会分层功能。
体育活动作为一种践礼行为,就有了诸多的要求。以射箭为例,依古礼,射箭隶属“五礼”之“嘉礼”,为天子、诸侯、大夫之间的交往活动。据《礼记·射义》之孔颖达疏,其礼分三种:“一为大射,是将祭择士之射;二为宾射,诸侯来朝天子入而与之射也;或诸侯相朝而与之射也;三为燕射,谓息燕而与之射。”此外,州序间亦有“乡射”之礼。每种射礼均有严格的规则制度,所用弓箭、箭靶质地图案、所配音乐都有不同,等级分明,不得相混。因此,射箭活动被视为养成礼仪的重要手段。《礼记·射义》云:“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饰之以礼乐也,故事之尽礼乐,而可数为,以立德行者,莫若射,故圣王务焉。”谈燕射、乡射则云:“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2,5]
一种体育文化的形成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我们要指出,中国自古以来一直强调等级、位序,在贵族世袭的时代,他们以天命、血缘强调其正统性,在儒家兴起之后,他们意图通过使统治者修养德性以达到“德位相即”维持社会统治与被统治的严格界限,并成为上层人士一种炫示自己身份的途径,并以此强化着对既得资源的把持。这一点,成为了古代中国具有社会性的体育实践的最鲜明特色,如在宋代,投壶游戏流传于士大夫阶层,而司马光论及则云:“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使之偏颇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抵也”[4]德性居于中国社会的核心地位,体育为修养道德之用,则参与此类活动就成为了上流人物与地位身份的象征。
由于体育活动对既有等级差异的维护和保持,使得中国体育明显呈现出“弱竞技性”的特征。《论语·八佾》记载孔子论射时说:“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因为每个人力量有大小差异,所以射箭不要求射中靶心,又云:“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君子本不必竞争,具有弱竞技性的射箭最为符合君子之争。[2]这种对弱竞技性的强调,反过来也在强化着等级秩序。
我们再去对比古希腊体育就会发现,中国传统体育对等级身份的强调与对竞技性有意识的弱化,导致近代意义上的“公平竞争”精神的出现颇为困难,总结起来有三个层面:其一,参与主体缺乏平等的身份,且在参与中会强化这种不平等,而在古希腊,至少参与者都是平等的希腊公民,身份的彼此一致,没有什么炫示的必要(这当然只是在理想的意义上说。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载,阿尔西比亚德每次于赛会之时配备最豪华的马车参赛,其用意仍在于炫示,但是,这种炫示并不在于等级和身份,而在于家族和财富,他和普通公民仍然具有形式上的平等)。其二,由于身份的不平等,造成竞技无法更为彻底地进行,而在古奥林匹克上,人人可尽其所能;其三,由于平等竞技无法彻底进行,制定客观公正的规则既无可能,也无必要。
我们应当如何理解与评价这种体育模式所蕴含的政治意涵呢?公允地说,这种体育模式所暗示的对于社会地位、公职乃至一切社会资源由上层保有,确有其合理的一面,因为,上层人物所拥有的来自社会方面的先赋条件,可以尽可能地开发他们自然方面的先赋条件,只要不是先天条件太差,他们在多数情况下都能拥有匹配其地位的能力,否则,社会上层的再生产就会出现脱节。在某些情形下,这种将社会资源完全由上层把持同我们想象中的上层压迫下层、剥削下层还不同,儒家的伦理强调的仁爱,正是要在劳心者和劳力者各安其位的基础上,形成和谐共进的社会,正如荀子《乐论》所云:“乐和同,礼别异”,乐之合同,必须以礼之别异为基础。
这种模式十分类似罗尔斯阐释自己正义第二原则时给出的“自然的贵族制”式的理解,这种模式虽然对由社会偶然因素带来的贫富、身份差距等不作任何调节,但并不一定导致两极分化,相反,“具有较高的自然禀赋的人们的利益将被限制在有助于社会的较贫困部分的范围之内”[6]。状况较好者所进行的主动的限制利益被理解作道德行为,且被认为“贵人行为理应高尚”[6]。而在古代中国,贵人不仅理应道德高尚,还理应雍容典雅,有一套符合自己身份的生活方式。罗尔斯在对“英才社会”的论述也有此意:“英才统治的社会结构遵循‘前途向才能开放’(唯才是举)的原则,用机会平等作为一种在追求经济繁荣和政治统治中释放人们精力的手段。那儿存在着一种显著的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之间的悬殊差距,表现在生活手段和组织权威的特权两个方面。较贫困阶层的文化枯萎凋零,统治的和技术的精英的文化则牢固地建立在服务于国家的权力和财富的基础上。”[6]只是,这里居于上层的未必是“技术精英”,而本身就是文化精英。因此,在自然的贵族制中,对根源性的平等和缩小差距并未做实质上的努力。
中国的思想资源中此种论述也较多见,如《孟子·梁惠王下》云:“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这说的恰好是体育活动。孟子指出,君主的田猎正当性是建立在“与民同乐”的基础之上的,君主要通过对下层民众的关爱,才可以对居于高位享有现在的生活问心无愧。但另一面,贵族生活的“应得”也通过对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截然相分的社会结构得到了确认。
可以看到,不平等本身带来的社会资源分配不公,并不一定会导致社会成员之间的敌视和冲突,当上层关爱下层、下层对分配结果又可以接受时,社会系统可以维持信任和稳定。但问题在于,这种资源的分配将在很大程度上取消了下层向上层的流动可能,当下层民众对当前分配结果产生不满,或者只是对这种“既得”的模式感到不满时,他们就会感到对整个社会的参与感不足,进而否定“应得”。罗尔斯在论述职能不向所有人开放之弊时谈到:“如果某些地位不按照一种对所有人都公平的基础开放,那些被排除在外的人们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感觉就是对的,即使他们能从那些被允许占据这些职位的人的较大努力中获利,他们的抱怨还是有道理,……因为,他们被禁止体验因热情机敏地履行某些社会义务而产生的自我实现感。”[6]基于人的自主性,“自我实现感”的大小将成为一个社会是否稳定的重要因素。如果整个社会均在保障基本的生存前提下,对更多的社会资源抱有“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的态度,那么,罗尔斯的论述将不成立,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每一个个人更倾向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态度。这样看来,贵族制的解体将成为历史的必然。这或许也是古代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型田猎、乐舞,雍容华贵的射礼、御礼没能流传下来的根本原因。
通过古希腊竞技体育与中国传统体育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最重要的政治理念便在于机会的给予与资源的分配,前者是通过机会平等进行类似纯粹程序正义的导出,后者是通过类似自然的贵族制把持社会资源,并坚持既有的分配形式维持社会稳定性。二者均体现了人类社会对于有限资源进行分配的高度智慧和精细考量,但是,人类对于民主和平等的选择如同历史的命运,随着近现代化的趋势,西方化的平等理念越来越成为某种共识性的价值。我们可以看到,正是伴随着现代平等理念的输出,与之一脉相承的、讲求公平竞争的西方体育也随之扩展到全球;另一方面,与其相悖的中国传统体育,则无法延续自己的生命,旧有体育活动受到巨大冲击,在流传下来的活动中,“践礼”意义也基本不复存在。可见,体育中蕴藏的政治理念与本土文化的关联对于其传承发展至关重要。
但是,尽管现代的平等理念越发成为当今社会的共识,但这并不意味着历史的终结,“现代社会”也必然作为一个历史阶段而被超越,而这种可能,同样蕴藏在竞技体育的隐喻当中。
那么,现代民主理念有何特征,又为什么会被超越?这还要回到我们在前面谈到制度体系中的“纯粹程序正义”概念。这一概念其实还包括另一层面,那就是最纯粹的程序正义莫过于将一切托付给偶然性,其中没有任何可借助的技巧。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人与人之间因体力、智力以及社会条件等所带来的差距,将平等概念推向极致。而事实上古希腊的政治已经很大程度上实现了这一点,比如雅典公民以抽签的方式轮流担当执政官。但是,既然我们会把修鞋的任务交给鞋匠,把作战的任务交给将军,却为何唯独在牵扯利益最广泛、最需要精密设计的政治领域,却不把他们托付给同样具有专门素养的一批人,而任由可能丝毫不懂政治的人来决定大事呢?也许,正是因为政治是“公权”,我们才尤其要避免由那些自命为“少数”的人决定“多数”的命运,因此,哪怕因此放弃了最好的选择,也至少落得不坏的选择。民主不是一个“好”东西,但必然是个“不坏”的东西,这就是现代民主的核心机密。只是我们又不免对某种“更好”抱有奢望:如果能够让左右历史的英才在一个纯粹随机的程序中脱颖而出,那么,历史的进程将会以怎样的加速前进?
这种奢望恰在竞技体育中的体现是明显的,尽管比赛是以偶然因素决定胜负的,但是,参赛者中总会有“热门”,获得一些被形容为“众望所归”的胜利。随机过程并没有完全压制人们对结果的期望,体育和赌博不同的是,总有一些人获胜比另一些人的获胜更令人信服(如前所述,“愿赌服输”的纯粹程序正义只是“口服”而非“心服”)。究其原因,人们可能并不完全希望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完全拉平,哪怕是罗尔斯设想的在一个极高的高度上的平等。因为那种平等可能还意味着“趋同”,即类型、气质等因素都表现出相同的特征,如果不是这样,那些具有冒险气质的人可能永远要求一种更为激烈的、极端的竞争方式。体育代表着人类的某种关于平等的更高级的理想:要平等,但也要有差异,不仅是“和而不同”,还是“均而不同”。希望体育‘在自己的实践领域,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政治智慧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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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itical Idea of Ancient Chinese and Western Sports
LANG Yue
This paper tries to use some concep t taken from a theo ry of justice to analyze ancient Chinese and w estern spo rts through using the method of literature review,induction,deduction,comparison,and logical analysis.The result show ed that politic and sports were not the same as they are today w hich totally belong to two domains.The main differenc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political idea through the original fo rm of ancient spo rts can also be concluded.The fo rmer is a rep resentation of equality of opportunity and quasi-pure p rocedural justice,the latter show s a model of natural aristocracy.A lthough the equality has become the common idea of modern society,spo rts indicate that equality can also be exceeded,rather than an end not of social development.
sports;ancient Greece;ancient Chinese;equa lity of opportunity;pure procedural justice;natural aristocracy
G80-05
A
1000-677X(2011)01-0093-05
2010-12-01;
2010-12-30
郎玥(1985-),男,河北献县人,研究方向为体育人文社会学,Tel:(010)88130635,E-mail:langyue1985@sina. com。
北京大学体育教研部,北京100871 Department of Physical Education,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