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温州是浙江省最有条件诞生全国性民营银行的策源地。因为温州商人遍布东西南北,温州民间资本雄厚,而且温州人金融意识强。然而,宁波银行已经作为全国第一批城商行上市,台州诞生了至少三家走向全国的民营银行,杭州银行有时可以排到全国同类银行第一名。县级市义乌,也有了一家获准跨地区经营的稠州商业银行。而温州只有一家民营的温州银行。率先拿到全国第一个财团类企业注册的中瑞财团公司,高调亮相之后一直悄无声息。而温州上市公司数量,在浙江省地级市也只能排在七八位之后。
多年前批评温州民间资本像大草原上的野马,有活力生命力强嗅觉灵敏“逐水草而居”。现在看来,温州民间资本更加万马奔腾,但仍然是野马。温州的民间资本组织不起来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温州商人流动性强、有活力,但产业进化缓慢,呈现超稳定结构。温州实体产业进化缓慢,存在所谓“代际锁定”现象——父亲做什么,儿子还是做什么,很少会有改变或想到改变。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环境约束和路径依赖,他们的产业资源,信息流动传播和决策依据,都来自于特定的“圈子”。而这个“圈子”具有封闭性和定向性,所以很难突破。在“模具”不变的情况下,产业的基本属性就被锁定了。
温州人的自组织能力很强,但演化为现代金融组织的驱动力不足。温州人抱团意识之强是公认的,这部分地源于传统的温州社会强烈的宗族意识。但是,这一基于“五缘”网络的自我归属和认同的人际组织系统,与市场经济的原则不完全兼容,有交叉,也有冲突。
此次险情不断的民间借贷,在温州源远流长。清朝即已出现,在温州有绵延数百年的悠久历史,一般称之为“乐助会”。这些“互助会”,多是亲朋好友之间基于情义互助互济的融资形式,同时也有调剂余缺、互惠互利的作用。民间借贷“互助会”在民间有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温州人对民间借贷的传统认知并不是“刀口舔血”式的风险,而是司空见惯的民间习俗,这也是外界无法理解温州人这么“无视风险”热衷民间借贷的原因。
但是,这个传统的资金组织形式容易被异化和利用。随着经济活动范围的扩大逐渐超越原先有约束力的熟人圈子,以及基本的诚信精神的贬值,使得“互助会”的盈利功能被放大。温州典型的民间高利贷从形式上看,具备了传销的特征——分为若干层次,每一层从下一级获取收益。也就是说,资金流动与实际经济活动已经脱离,看起来更像是“资金买卖”。而没有演化为银行等现代金融组织。
温州人的风险意识强,但偏好熟人或熟悉的领域。在探讨温州奇迹的起源时,“人多地少,生存压力大”一直被认为是温州人无奈闯天下的原因。其实比温州生存压力大的地方多的是,温州人之所以敢为人先,主要是风险意识强,敢于在不确定性情境下行动。
“企业不喜欢上市,市民不喜欢炒股”。曾经是相当长时期内温州的特点,这一现象直到近年才有改变。一般认为,温州商人投资偏好买房买地买矿,是因为房地产煤矿等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而股票比较虚拟。这一观点无法解释眼下大量溢出实业的游资现象。观察温州商人的投资特点,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是:基于人际网络的扩展,也就是沿着熟业熟人投资。
流动性强有活力,但产业进化缓慢,呈现超稳定状态;自组织意识强,但演化为现代金融组织的驱动力不足;风险意识强,但偏好熟人或熟悉的领域。这三组内在冲突的温商特质,也许可以部分地解释为什么民间资金存量庞大的温州,有组织的现代金融业却不发达的原因。
上述分析可以发现,从本质上说,温州商人意识形态中有保守的一面。这是温州商业文化的特点,这一存在注定了温州本土的经济转型,必须同时或首先进行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转型,即文化转型。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温州很难完成真正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