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成本与无产群体规模的相关性问题*

2011-02-18 23:04赵晓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农地界定市场经济

赵晓谛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 江苏 南京 20001)

改革、发展和稳定三者的兼顾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就提出的社会管理目标,但多年来,这三者兼顾的实现机制始终缺乏经济学理论上的研究和指导。由此而导致的现状是,三者的兼顾变成了不能标本兼治的机会主义式的政策抉择,而且在多数场合,抉择的结果不是目标间的互有损益,就是目标无法实现。本文是从市场经济的本质出发,分析无产者规模与改革、发展和稳定的逻辑关系,并由此提出实现三者兼顾的关键是减少无产者规模。

一、无产群体的规模与市场经济成本的相关性

不论社会政治制度如何,国情特色如何,当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群体间在以交易相处时,就已经处于市场经济中。因此,即使中国声称自己实施的是具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但从基本规则约束上说,其实并无特色。所不同的只是,由于三十多年前,囿于当时的政治经济状况,中国导入市场经济主要是为了解决计划经济的资源配置无效,急于摆脱当时极为窘迫的经济状况,因此,对市场经济的认知存在着很大偏差,带有极强的功利性,只是将市场经济当作一种可以人为利用,并以之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工具。对市场经济的认知浅显或者偏差,并不妨碍市场经济规则的起效,但是,当改革是自上而下进行时,对市场经济的认知偏差却可能导致市场经济的成本加大,甚而旧体制的复归。

其实,市场经济并不仅是一种资源配置方式,更不是可以任意弃取的工具。就其本质而言,所谓市场经济,只是一个社会中各群体间的交往实行的是交易方式,以交易解决相互间的利益磨擦。所以,市场经济只不过是群体与群体之间交往的一种规则,它并不是物与物的关系,而是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关系。①人类社会之所以会选择市场经济,是因为只有交易才能实现群体间的利益最大化,因此,市场经济其实是人类社会史中,各利益群体为自身利益,淘汰了各种博弈方式后,最终不得不接受的交往规则。市场经济之所以具有资源配置的功能,只是群体间交易的结果,而且,市场经济也并不必定较之计划经济在资源配置方面更有效率,市场经济的似有效率,只不过是群体间的交易较之计划经济更有机会避免资源的无效配置。

与任何已实行的制度或规则一样,市场经济运行也要付出成本。市场经济的运行成本,主要指维护群体间遵循以交易进行交往这一规则的费用。②市场经济的运行成本包括内容繁杂,不仅包括为了维护群体间交易正常而付出的直接的经济上的费用,还要包括为了社会安定,政治稳定而付出的间接费用,但市场经济发展史已经表明的一个事实是,无产群体的规模总是与市场经济的运行成本成正比的,即,无产群体规模越大,维护市场经济的成本就越高,极端情况下,可以高到使市场经济崩溃。

所谓无产群体,指的是社会中这样一个群体,他们除拥有劳动力这一种生产要素别无可参与社会交易的资源,并不专指产业工人。③劳动本身也是一种可以与其它社会群体进行交易的基本资源。但是,无产群体由于仅拥有劳动力,在与其它群体进行交易时,就别无选择,只能以劳动进行交易,因此,该群体的收入单一依赖于就业,并只能以工资为形式参与社会财富的分配。因为收入对就业的单一依赖,无产群体天生具有增加市场经济运行成本的属性,这一群体规模偏大时影响更为显著:当无产群体处于就业状态中时,由于劳动力过多而形成的供给刚性,工资收入水平难以提升,由此产生群体的相对贫困化问题,并引发对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等种种社会现实的不满;而当无产群体失去就业机会时,其含义就是这一群体与社会的交易中止,群体间以交易进行交往的规则失效。不论是无产群体的相对贫困化还是与社会的交易中止,都会产生反现行经济和政治秩序倾向。为了让无产群体持续参与社会交易,平缓其反社会经济政治的倾向,社会就必须在提高就业水平,缩小收入差距,提供社会福利方面付出费用。这些费用实际上就构成维护市场经济的运行成本。如果,一方面无产者群体反现状意识持续积累,另一方面社会又不能承担维护市场经济的费用,极端情况下就形成社会性骚乱,群体间以交易相处将被相互的掠夺和暴力取代,此时表明,市场经济因成本过大,已经无法运行。

无产群体规模越大导致市场经济运行成本越高的对应关系,并不只是理论逻辑,这一过程,在各国历史上均有出现。在较早实现工业化的国家,都曾经遭遇过因无产群体贫困化而陷入的各种经济政治危机。二战以后,这些国家受困于传统的财产权利制度,无产群体规模不能通过产权重新界定得到缩小。为了减少这一群体的不安定,维护群体间的交易,就不得不采取高福利的社会政策。但是,高福利本身还不是维护市场经济运行成本的全部,高福利其实是对交易规则的扭曲,因此还导致了全社会的资源配置效率下降。如现实所示,这些国家正在陷入高福利与低效率资源配置的恶性循环之中。因此,社会资源配置效率下降,又构成为保障无产群体而支付的另一笔市场经济维护成本。在另一些至今尚未实现工业化的国家,虽然也实行所谓市场经济,但既由于无产群体规模不能缩小,也由于国家财力所限,既不能推行高福利式的社会保障政策,又不能实现高就业率,所以这些国家就始终陷于社会矛盾不断,政治局面不稳定的混乱局面之中。其根源,都是由于无产群体与社会的交易发生了障碍。

所以,当计划经济不得不经改革向市场经济回归的过程中,要避免种种高成本的市场经济模式和社会的不安定,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就必须始终着力于减少无产群体的规模。

二、减少无产群体本应是改革的应有之义

以市场经济为取向的经济体制改革,其本来含义不应是单纯追求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而应该是改变计划经济下的群体间的交往方式,使交易成为社会各群体交往的通行规则。由于在以往的计划经济中,所谓的公有制使全社会都是无产者,单一的群体且普遍的一无所有,使群体间的交易无法进行,因此,真正意义上的以市场经济为取向的经济改革,就应该是围绕财产权力的重新界定进行,其目的是生成拥有不同资源的不同的利益群体,使其可以交易相处。

中国的市场化改革更应注重减少无产群体。由于长期实行计划经济,中国与其它国家不同之处在于,无产群体特别庞大,而且是仅拥有简单劳动力的无产群体规模特别庞大。简单劳动的稀缺度很低,交易所得的相对低下,使中国无产群体的生存不仅高度依赖就业,还很难通过就业收入实现家庭财富的增加和成员社会地位的提升。财富的相对贫困与社会地位的低下,使这一群体极易对社会现状产生不满,极易形成对市场经济的情绪抵触和行为抵制,从而加大维护市场经济运行的压力。

改革原本正是减少无产群体的良机。改革就是对传统制度和规则的改变,所以可能通过社会资产产权的重新界定不断地减小无产者的规模。但是,回顾中国已进行的改革,一直未能在财产权力的重新界定中着力于减少无产群体规模。国有企业改革本来也是减少无产群体的机会之一,如果能够通过股份制一类的产权重新界定,把企业资产股份化并分配给企业职工和社会,就不仅可以解决过去国有资产产权虚置,政企不分的弊端,更重要的是可以有效地减小无产群体规模。但是,在已进行国有企业改革中,由于产权界定思路失误,奉行了减员增效的改革方案,结果是形成了大量的城市下岗职工,不仅未能通过改革减少无产群体的规模,反而大规模地增加了无产群体。这样的改革不利于促成群体间以多元化资源进行交易,所以它并不符合市场化的取向,从后果看,改革所期望的所谓国有资产增值和企业效益提高的目标也并未实现。

迄今所进行的农村经济改革同样也未能以减少无产群体为思路来进行。农村改革以实行土地承包制为标志,且一直维持至今。但是,承包制本身是一个农地产权界定模糊的制度,相比较于过去的人民公社下的集体所有制,只是把农地的经营权界定给了农户。因其并不是让农民拥有除劳动力以外的更多资产,所以对减少无产群体并无作用。相反,由于农地的产权界定不清,在其它利益群体对农村土地的圈占掠夺下,反而造就了大批三无流民,更加剧了市场和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以往的改革未能有效地减少无产群体规模,是导致近些年来市场经济的维护成本不断提高的深层次原因,也是导致改革,发展和稳定出现相互冲突和磨擦的深层次原因。几十年来,中国经济有了很快的增长,但同时,无产群体相对贫困化并由此引发的社会问题也日渐显现,诸如社会性地对分配公平、缩小贫富差异、抑制就学就医住房价格的吁求都是无产者群体相对贫困化的反映,而群体性事件的不时发生,普遍性的就业困难,则表明的是无产者群体与社会进行的交易正在发生障碍。也正是在无产者群体的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压力下,近些年来,为了维护市场经济,社会正在不断地为协调收入差异,提高福利保障,提供就业机会,通过各种渠道支付出更高的费用。

从中国已有的改革进程看,因无产群体规模未能缩小而发生的群体间交易困难不仅导致市场经济维护费用上升,还导致了政府干预经济的规模和强度不断加大。群体间交往规则的维护费用,属于公共支出,总是由政府进行操作。因此,群体间以交易进行交往的规则执行越难,社会秩序越不安定,政府为了支付市场经济维护费用,向社会收取的费用也就越多,介入经济的规模也就会越大。近些年来,政府对经济干预的趋势明显加强,在已有的对资源的垄断程度未能下降的同时,对诸如房价、药价、菜价的干预已经愈加频繁和微观化,其深层次原因之一便是无产群体规模不能缩小和相对贫困化。

无产群体规模的增大,相对贫困化趋势加强,与政府对经济干预的强化互为因果,其后果,将是已有改革成果丧失,改革停滞不前。因此,中国的改革深化,已经非常急迫。

三、减少无产群体的当务之急是让农民成为有产者

迄今为止,对于无产群体规模偏大所带来的市场经济运行成本过高问题,中国现行的治理方式并不合理。例如,力图通过分配领域的均贫富减少贫富差距问题,力图通过价格管制抑制房价药价菜价,力图通过维稳来获取社会安定等等。这些措施不可能实现标本兼治,因其不是改革传统规则,不能有效缩减无产群体,而是返回传统规则,抑制群体间的交易。

对计划经济中形成的巨量国有资产产权进行重新界定,是减少无产群体的合理途径,也是以市场为取向的改革的必要措施。改革多年以来,对于国有资产的种种偏见是导致国有资产改革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观点是认为国有资产的存在与否与社会制度的性质相关,因此,为了坚持社会主义制度,就必须对相当大量的资源实行实际上政府所有的国有制,并且极度反对对国有资产进行产权的重新界定,反对所谓的私有化或国有资产流失。其实人类发展史表明,一项资产的产权是国有还有民有,与社会政治制度并无必然联系,其财产权力的界定与重新界定,完全可以根据一国经济增长形势和社会需要相机抉择。相反,各国历史也表明,资产的国有或政府所有,总是伴随着资源的浪费和部门的寻租行为,对政治清明极其不利,并诱发社会的不满因素。

服从于改革和发展的需要,深化改革必须对现有国有资产产权进行重新界定,分配给无产群体,以减少无产群体规模,节约市场经济成本。只有当无产群体规模得到有效地缩小,社会的改革,发展和稳定才可能走上良性循环轨道。

中国当前减少无产群体的当务之急,是让广大农民成为有产者。至今,在中国无产群体中占绝大多数的仍然是农民。这一群体不论是在乡务农,还是外出打工,参与社会群体间交易的唯一资源都只是自身的劳动力。因此,这一群体收入对就业的单一依赖特别严重,对经济周期性变化或自然灾害的风险抵御能力特别低下,相对贫困化问题也最为突出。

改革三十多年来,社会已经为解决三农问题付出了高昂费用,但由于不能坚持市场化的取向,不能以减少无产者的思路来指导农村改革,因此,三农问题就始终难以得到根治。其实,解决三农问题的根本途径,只能是让农民成为有产者,让农民摆脱收入对简单劳动力交易的单一依赖。

推进城镇化减少农民以解决三农问题,这早已是社会的共识,但实践表明,当农民只能以简单劳动力参与群体交易时,无论是外出打工还是在家务农,其收入水平都难以支付迁入城镇的费用。因此,就整个群体而言,农民可以就地或者外出打工参与工业化,但只能成为流动人口,总是难以选择城镇化,难以定居于城镇成为市民。

从根本上说,要减少无产群体,减少农民,唯一的选择就是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让农民成为有产者。实践表明,中国农村实行的土地承包制,已经从当初市场化改革的成果,变成了中国社会发展的主要障碍。首先,农地承包制造就了农业经营的极度规模不经济,导致农业经营机会成本偏高,以致农业经营积极性极度下降,土地粗放经营和抛荒现象严重,农地资源出现了严重的闲置和浪费;其次,农地承包制下,农民缺失农地交易权,因此一方面农地经交易而集中并形成规模经营的渠道被堵塞,另一方面,农地因所有权界定不清,极易成为其它利益群体圈占的对象,由此,农民既由于农业经营收入低下无力改变相对贫困趋势,又由于土地被征收圈占成为三无流民,这一群体极易返贫,并成为社会问题的隐患。因此,从已有的社会实践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中国的三农问题其实质就是农地制度问题,也即,三农问题实际上是现有农地制度的均衡实现方式。

农村土地改革的措施应该是将农地的所有权和处置权界定给农民,让农民成为有产者,从而使农民摆脱与其它群体进行交易时的简单劳动力单一依赖。让农民拥有农地的交易权,并不是庸俗含义上的让农民富起来,而是为了让农民参与社会交易时拥有更多的选择权力和机会,这才是既符合市场经济运行规则又符合人类社会道德规范意义上的解放农民。

注释:

①关于市场经济的本质,前人并无相关研究。但我们可以通过市场经济发展史和一些伟大的经济学家的思想中得出市场经济只是一种规则的结论。

②关于市场经济的成本,本文是从市场是一种规则为出发点来的来描述的。由于以前的文献对市场经济的认识不足,因而对其成本也认识不清。

③本文所指的无产群体与马克思意义上的无产阶级或无产者略有区别。马克思意义上的无产阶级,专指产业工人,并更多地是为了演绎其社会主义学说。本文所指的无产群体,只是一个群体在交易中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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