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中的欲望符码与集体无意识

2011-02-15 06:14文/卢
艺苑 2011年5期
关键词:麻子潜意识县长

文/卢 伟

“子弹”已经飞出有一阵子了,在“子弹”的余温尚未散尽的时刻,我们洗尽铅华,反观一下电影《让子弹飞》的意义。它是充斥视听的一种堆砌,抑或某种思想的宣泄?是拔高了的喧嚣,还是有着更深的指涉?是讨好观众的娱乐,或者导演意旨的表达?——窃以为,假使蜕掉观者个体所感知的意义阀限,透视包裹其中的“集体无意识”本质,情形将趋于明朗。

一、原欲的窥伺

当驰往鹅城的火车风驰电掣的画面扑面而来,我们似乎看到了欧美电影的影子;而“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噪杂之音又让我们读出那些溜须拍马的中国元素。孔子曰:“食色,性也。”这本是极端个性化的东西,并非每部电影中都这样将人拒之甚远又蓦然拉回,这只是个体的感知却又积累在人们的潜意识之中,日积月累就成为了我们所谓的“中国元素”。这何尝不是一种国族性的集体无意识?食色之人,一个一个的个体面影,记录下来却是国民之性,由此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共识,达成一致,慢慢消化,潜隐在意识之中。

不管是吃着火锅唱着歌,还是一碗凉粉引发的血案,这都是表面的文章,如果不假思考,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笑剧、一个闹剧、一个复仇的故事。倘若往深层挖掘来看,这不恰恰是一种生活状态?面上的活色生香、声色犬马,内里的尔虞我诈、阴奉阳违。食,人之性;色,人之欲。这种非正常的现象一旦形成在人的无意识之中,便广为普通人接受,具有普遍意义,成为某种集体无意识。食色之维,正是人之无意识,是一种生活状态。不管外壳是哪国哪地之元素,内核却是极其本质的人的共性。好似影片开始的镜头,运行的火车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外在祥和的具象潜隐着某种内在抽象。深究起来,不难发现那是中华民族长期以来向往的一种生活状态,在愤慨之余,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这是一种国民性,是一种状态,或者就如你根本不知道你讨厌的不是贪官,而是讨厌没有做贪官机会的那种状态,由此直指人的集体无意识。反映在影片中,争权夺利、追食逐性、护名制暴都是浮云,劣根性、官本位、性窥伺才是影片的基调,如果没有注意到这点,影片分析将难以深入。

《让子弹飞》剧照

“苏拉·穆尔维将‘看’(窥视癖)作为快感的源泉,在弗洛伊德的《性欲三论》中将窥视癖作为性本能的成分之一,作为相对独立于动欲区之外的内驱力存在。”[1](P232)在影片中,刘嘉玲饰演的县长夫人本身就有着某种“被看”(被窥伺)的原始欲望,这是她扬言不管谁做县长、她都做县长夫人的内驱力。其自身条件也被展示为女人的色情奇观,而语言的挑逗更是催生了男人的原始欲望。由此可见,男女之间的第一潜意识就是“性”,“男盗女娼”也正是集体无意识的初级编码。影片在男女关系上进行的不温不火,但是看似平静委婉的镜头下隐藏的是女性渴望被窥伺,男性主动去窥伺的终极欲望。[2](P232-234)

张麻子与县长夫人的床上戏看起来喜剧异常,这也是有原因的。弗洛伊德认为女性虽是被窥伺的对象,且主动要求去被窥伺(这也是现实电影中所有裸露镜头的一个原因),但是她们由于没有男性的性器官,又引发了男性阉割的恐惧。所以“县长夫人”正是借助于此而进入有保障的父与法的社会。上升到集体无意识的高度,可以看出女性有做妓女的天然理由,通过与男人的弥合,得到男人的庇护,从而得到一种安全感。而男性又具有主动去迎合女性的欲望(甚至是勾引),由此完成占有欲望,并且走出“阉割”的心理阴影。电影中“县长夫人”的诱引、挑逗,张牧之的迎合无不在诠释男女本性的窥视与被窥视的内在心理。

除此之外,男性对男性的欲望除了权利争夺之欲望外还有纯粹的感情欲望。在影片中我们看到张牧之和黄四郎、张牧之和马邦德、黄四郎与胡万、张牧之的其他五兄弟之间,既有权利的争夺又有性的暗示。张牧之与黄四郎表面上你争我夺,实质却是惺惺相惜,他们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但是却有超越友谊的东西。张牧之与马邦德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关系,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影片留给我们很多的悬念。但是有一点不难发现,这位假冒的汤师爷对张牧之超越同性友谊的感情欲盖弥彰。最后,黄四郎的手下胡万和替身若隐若现在影片中,张牧之五位兄弟之间则更是对一女感情趋一,都在昭示超越友谊的男性情愫。

二、国民性的展示

食、色是人之本性。而人之为人,又岂能仅为本性所趋使?于是现实的世界是树叶遮蔽下的真实世界。人的欲望也不会放在明处,而是置于暗处,若隐若现。影片告知的是一个这样的故事,表现了人的种种劣根性,但潜隐在表象途径之下的是人的天然欲望,为官为义,为人为利。

中国传统思想中,为官乃系正途。于是习武报国、学优则仕的思想浸透在国民的潜意识之中,有时显性呈现,因为我们看过太多赶考的故事;有时隐于表象之外,有大隐隐于市,有采菊东篱下,更有落草为寇不忘功名的宋江,这些所谓“大隐”其实都是一种逃避,说到底是一种官本位的思想作祟,企图而不可得。同样的,影片中的张麻子虽落草为寇,但是从未忘记跟随蔡将军南征北战的光辉业绩,以至做了鹅城县长之后,他敛财是假,报仇也是个莫须有的由头,真实本意还是那个官本位思想,潜意识中并无离开之意。于是张牧之杀富济贫,救济百姓,做着官员应做之事,即便到了最后时机,借“黄四郎”之口得知增援人手即将到来,仍对鹅城不离不弃。在一声声“大哥再见”中,他送走了兄弟们,让我们看到梁山招安后好汉如同鸟兽散的影子。他心里多出许多的苦涩,“这样拿枪才好看”正是一种自嘲式的自我释放。最后他留下来,坚守的不是道义和责任,而是官位和理想。这里,个体感知是服从于潜意识的[3](P198),潜意识是渗透在骨髓里的一种东西,以至于张牧之自己都没有发觉。

而这种潜意识岂是张麻子所独有?“汤师爷”至死怀里仍揣着为官的调令和做官的梦,不也是一种官本位的思想?在宣传剿匪的时刻,他的自嘲之言(“麻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们想想,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更是说明他对做官的热爱。只是碍于处境势微,一种辛酸溢于言表。不同的出身和不同的地位,不管正统授予的官员,还是花钱买来的官名,抑或打劫抢来的官位,他们都爱不释手(马邦德是表面的,张牧之却是潜意识的)。他们目的不一,动机不同,但却有着相同的梦想和相同的追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争名夺利一直被我们视作不义之举,然而名和利却像一对双胞胎,貌合神离,一直是我们或明或暗的追逐对象,于是便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之说。即使抛开传统文化的束缚,从人的集体无意识也能发现追名逐利的潜意识。人都会去维护自己的名誉,只不过具体到中华民族,该特质被放大了。影片中的“六子”为证明自身的清白,开膛破肚,这里“命”与“名”等价,其目的是证明清誉,其手段却是异常残忍。反映在中国传统道德中,这何尝不是一种壮举?正是这种集体无意识造就了“六子”的死亡,别人的诬陷不过是催化剂,真正的原因要从潜隐于民族心理深处的劣根性谈起。是谓名之害,尤为深。然而过分的维护名誉其实就是追求某种利益。“六子剖腹取粉”追求的是“我确实只吃了一碗凉粉”之名,马邦德舍得老婆和地位为的是坐回他的县长之名,而张牧之做县长是为了寻回曾在蔡将军鞍前马后未竟事业之名。他们都有各自的私心,都有自身的出发点,但是这些概括起来又不外乎一个“利”字。

虚名累及自身还带给别人痛苦,于是仇恨便滋生。“六子”为名之死,兄弟义愤填膺,报仇成为他们留在鹅城的唯一目的;马帮德为名所诱,不惜身卧虎穴,做官发财成为他的唯一目的;张牧之为名所累,不惜得罪恶霸,完成未竟心愿,所谓责任与正义成为他的唯一目的。如果我们把为名而死是某种责任,某种担当的话,那么复仇、隐忍、正义就变得理所应当。再往深底讲,张麻子是马邦德的替身,是一种所用之“利”;六子也是张麻子以正视听的招牌,也是一种所用之“利”。影片中为六子竖起的奇形墓碑,马帮德的离奇死亡,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这种寻“利”的严肃性,但也更加准确的昭示了所谓“名”的真实深意。正如张爱玲所说,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名之于利,不过表象尔尔。

三、暴力崇尚的解构

如果说护名和做官是一种潜意识追求的话,那么,暴力则是本能的原始冲动。[4](P58)《让子弹飞》兼顾软硬两种暴力,影片中既有砍掉黄四郎脑袋的硬暴力镜头(让我们想起了《鬼子来了》),又有尔虞我诈、斗智斗勇的软暴力呈现,开出的是一种恶之花。然而假扮的县长却为民做主,锄强扶弱,这却是在暴力花蓓下结出的善之果。

杀人掠物,拦路抢劫是山匪的特质,否则不能称之为正统的山匪。然而中国历来都不乏非正统的山匪,于是有梁山好汉,还有张麻子。这些山匪有这样一个特质:愤世嫉俗,杀富济贫,有恩有情,义薄云天。于是山匪在中国人的潜意识中就被正名了,一提到无路可走,就想到逼上梁山,于是数百年来一种集体无意识悄无声息的潜隐在人们心里。我们来看影片中的张麻子一伙山匪,他们具有山匪的特质,杀人越货,强抢民女,劫火车,抢美女……然而影片放置在一个官不官、匪不匪的时代背景之下,抢夺似乎成了大快人心的事情,真正的县长因为怕死而装作师爷,县长夫人也继续做了土匪的夫人,传统的土匪形象也似乎在消解,并且在解构中得以重构。

从个体感知的角度上讲,这是一次土匪的革命,是一个个案。但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回顾八百里水泊的英雄好汉,他们虽匪气十足,杀人越货,但所杀之人皆该杀之人,所越之货都是该越之货,于是决定别人的生死成了杀富济贫,非法集会成了聚义梁山。即使没有正史的正名,也得到了广大老百姓的认可,被认为是义举、得人心。这一方面说明人们有做匪为寇的潜意识需求,希望能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另一方面又说明某种不敢担当的超我意识,希望逃避制裁,为所欲为,超越这个道法的世界。——这是一种典型的集体无意识,是透在骨子里的一种东西,甚至是不为我们自身所了解的愿望。于是,具体到《让子弹飞》,为正清白而杀身成仁,为报兄仇而赴汤蹈火,为民除暴以济百姓,这难道不是水泊梁山的另一个版本吗?当现世的不平与不公激起潜藏在心底的正义之怒,当暴力和霸权点燃心底的愤恨,于是恶的世界也能开出善之花,即使是恶之花也会结出善之果。这才是影片所要宣扬的东西,是在告诉人们心灵的善永远能够战胜世界的恶。归根结蒂,这是中华民族的一次劝恶扬善的集体无意识。我们的文化里不崇拜强者,却同情弱者,又能轻易原谅弃恶向善之人,说到底这是传统道德的指向,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重构。

坐着火车来,又坐着火车走;唱着歌来,又唱着歌走;火车还是那个火车,歌还是那个歌;只是火车转了方向,只是火车上也易了人。镜头又回到开始的画面,仿佛一个循环的开始,仿佛一个新世界的开始,仿佛又在酝酿再一次的斗争。善恶本能也好,好坏欲望也好,生死为名也好,虚实为利也好,正如中华民族的一种循环思维方式:现在的结束永远是将来的开始。个人是渺小的,一个人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个体感知也是渺小的,不能去领略心灵的海洋。一切表象之下,都有深层的欲望驱使,一切结果都有原因使动,这一切不仅仅是一念之间,更多是必然之果。集体无意识是肤色不是衣服,它长在身上,脱不掉,一切知与未知都是时间留下来的,流在血液里,浸在骨髓里,潜隐在意识里……

[1]袁智钟,虞吉.影视批评纲要[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

[2]袁智钟,虞吉.影视批评纲要[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9.

[3]金丹元.电影美学导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4]邓光辉.意识形态与乌托邦:当代影视文化研究的理论和方法[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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