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力
诗意的歌词一直是现代诗与歌词的桥梁,这个桥梁在音响科技化的今天意味着巨大的市场,这个桥梁在当今的角色还被称作代理商或中介。同时,这个桥梁又是诗歌精神意志和理想通往被物质异化了的市场之路,所以这里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它是审美精神活动和实用主义的交叉点,也是物质与精神互相利用的现场。不过中文歌词经过流行歌曲的音乐影响后,基本上改观了现代诗的精神韵律,于是强壮的诗意找到了摇滚和说唱的形式,但是这一点并不令诗有什么新的兴奋点,因为大多数的摇滚乐队在被包装的过程中沦为娱乐项目的啦啦队。
另一方面,就像二十一世纪的网络经济所出现的低到几乎不盈利的上网费和免费的电子信箱,你可以在上面浏览一切社会信息和广告,大量的信息,导致你逐渐丧失消化信息的时间与功能,也导致了公司企业相信你会看到广告并且记住它们,一篇文字所形成的记忆当然不如花花绿绿的视觉广告,他们相信广告就这样进入了你的记忆,导致你在购买商品的一霎那选择了早先刻录在你记忆中的那个广告上的品牌。于是,培养器官享受就是市场化的黄金定律,在这个黄金定律下,听觉也是逃不掉的靶子,其中音响设备把声音立体化、现场化,这类声音有意无意地把文字的声音和含义排斥到极点,因为文字毕竟不是声音,是借声音来表达思想的。我要强调的是:科技在培训我们的视觉、听觉、味觉,让它们强大起来,以便享受生活,这没有错,问题是它同时是否在培养我们的文明?如果我们享受这一切的感官触觉能导致我们思路敏捷,导致我们对事物和社会行为有递进式文明的判断要求,那么就不存在流行歌曲用音乐软化了歌词的现象。另一个现象也是值得探讨的:那就是无标题音乐,科技把无标题音乐的音响效果越来越保真地记录下来,达到曲目所要传达的情绪效果,但是无标题音乐所传达的情绪是宽泛的:喜悦、悲伤、惆怅、徘徊、愤怒等等,听者可以按照自己当时的某一项情绪处境去共鸣,你可以为鸡毛蒜皮的情绪去共鸣,也可以为宏大的民族或国家或国际事务的情绪去共鸣。换句话说,一个十七世纪的作曲家因宗教迫害所引起的愤怒所作的一首交响乐,二十一世纪的人就可以把这种愤怒的音响效果移用到他对情人不满意的愤怒上,或者移用到他对房价过高的愤怒上。所以从这一点讲,无标题音乐是为人类各种情绪种类敲锣打鼓的啦啦队,而作曲家最原始的针对性只能被他的一部分同时代人所领悟,剩下的只能是后代人在情绪种类上的借用。诗也有同样的原理与效果,许多诗人进行的也是情绪种类或生死爱情等永恒题材的描写,这也就会达到长期被后代人借用的效果。
都市是她的梳妆台 严力 2008 画布、唱片、丙烯 100×80cm
回过头来谈诗歌吧,一部分诗意的词到达了流行曲,一部分到达了摇滚和说唱,部分继续在原来的位置上。到达流行曲中的一部分是情绪种类或永恒题材的诗句,到达摇滚和说唱中的一部分是对当代现象或当代特殊现象有所指的(不过其中的大部分又流于发泄或者与代理商合作进行经济上的改良式追求)。其中流行曲倾向日常化、世俗化。摇滚和说唱倾向尖锐化、表演化和颓废化。原来位置上的诗呢,继续其思想的功能和传统的朗诵,它永远拥有这个基地就像永远拥有自己对人生与社会的看法,它们其中的一部分生来就是无法包装的,因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商人敢于包装它,尽管它随时有“货物”被送往流行曲和摇滚,那也是能被包装的那部分或者是为了迎合包装而写出来的。文章开始讲到的桥梁,也就是代理商或中介,其实就是生意包装的一部分。如果改一种思路:把流行曲和摇滚送往诗,也就是反向的运送,这在人类发展史上已经做不到了,因为市场已经把思想物质化了,也就是说只能把思想送往物质加工厂,而不能把物质加工厂送往思想。我曾经讲过:你交给一个人一包垃圾,他知道把它送到垃圾桶或者废品回收站,你交给他几首诗,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归类,他拿着那几页纸的模样确实令诗人感到太麻烦人家了。
当我们看到以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就会发现近十几年来我们记住了多少品牌的字眼啊:
爱普生、索尼、麦当劳、肯德基、哈根达斯、上岛、奥特曼、三得利、喜力、物流、易初莲花、华联、牛市、操盘、套牢、克隆、羽西、星巴克、联想、网通、捷达、国米、比萨、富康、产业链、苹果、康柏、维权、消协、虚拟、迪厅、夏普、经济城、开发区、下载、面的、短信、遥控、邦女郎、开盘、股权、帕萨特、三菱、惠普、宜家、麦德隆、雅诗、蒙牛、数码、液晶、等离子、纳米、物业、爱立信、NBA、LOFT、DVD、卡拉OK、西门子、拜耳、媒体、粉丝、炒作、家乐福。这只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这个字库还在不断地增加和淘汰,我们就知道记忆库里有那么多象征物品的名字。由这些文字我想到了1949年以后到改革开放前的那段时间里所产生的另一组文字:早请示、五七干校、四清、文革、大字报、红卫兵、反右、上山下乡、晚汇报、从严从速、右倾、红色风暴、斗私批修、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兑换券、粮票、油票、阶级斗争、地富反坏右、臭老九、运动、贫下中农、红五类、抄家、忆苦思甜、隔离审查、自我检讨、批判会、革委会、查三代、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军宣队、反动学术权威、大批判、牛鬼蛇神、敌我矛盾、最高指示、游行、火线入党、万岁万岁万万岁、打倒、政治觉悟。这个字库对现在年轻的一代来说简直是天书,一部分原因是时代确实变化很快,另一个原因就是:遗忘。我们没有系统地告诉他们在文革期间毁掉了多少文化遗产。他们只能在各种书籍里拼凑,所以没有谁有这样的阅读量,除了少数研究那段历史的学生,这样的研究生到目前我还没有遇到过。
文字的功能确实很强大,因为它带动思维的方式与价值观、审美观,目前这种品牌似的记忆并不局限于记忆功能,而连带着人生观的塑造,突出地用金钱、物质来衡量生活水平,也就是器官享受的强调,强调器官享受对人类来说没有错,但是这要看是在什么样的历史时期。而目前的人类史还是以文化的创造来作为一个民族或国家拥有遗产的证明,各个国家所自豪的都是它们的文化遗产,没有一个国家以金钱来作为遗产而自豪,金钱就是金钱,它只有数字没有名字,吴哥窟、罗马斜塔、希腊神殿、长城、书法、油画,都有着具有文化价值的名字,不少商人赚了大钱之后,才发现钱是没有名字的,于是为了让这些钱具有文化的价值,就找到了捐钱给博物馆、图书馆、学校等其他公共场所的方法,于是出现了有商人名字的文化场所。另一方面,真正原创性的文化人士更要值得尊敬,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崇尚物质金钱的社会、遗忘文化原创性的社会!真的,我们原创性的文化在哪里?我们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金钱则被用来不断进口西方的文化产品、物质产品、名牌产品。当然这其中有我们自己要消化的后遗症:多年来以贫困为自豪的政治浩劫。但是现在我们好像全已懂得了这个道理。既然已经明白,新的文化地基又在哪里?文化的权利就是创作的自由,扫清障碍,让想象力发挥出来,让操作过程顺畅。我一直在问,为什么科技与其他许多领域都可以私有化,回答是积极的:要创造财富,尽情地发挥想象力,要做出成绩来。可是为什么在中国大陆文化行业不能私有化,不能去创造财富和发挥想象力,不能做出成绩来呢?为什么要让花朵按照几种被允许的姿势奔放呢?这肯定是反自然的,同时又是反科技的,因为科技人才的培养需要文化的多元性来开启他们的想象力,尤其是在他们从幼年到青年的成长过程中,全世界哪一个科技人员能够避免二十岁以前文化产品对他们想象力的开发?科技人才辈出的国家,文化一定是多元化的、私有化的。
我看见大自然的花朵千姿百态,多么美好。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也是我被灌输过很多年的道理。文化单位不能私有化,那么广大民众创造文化的原创性智慧不能出于自我又是在等待谁来指导呢?封闭的文化空间只能造成更多的人在赚到钱之后转往物质的挥霍与享受上,所以我看到了物质享受大道上的一路绿灯啊,亲爱的器官们!
回到前面提到的那些流行字眼,我进行了一段造句如下:“李总:我们中午12点在星巴克见面,索尼派车来接,小刘已经说好从宜家血拼之后自己直接去。另外,张总被雅诗发布会套牢了,不能去操盘。据说新浪这次拉到了绿地的赞助,所以在住交会上尤其要注意有哪些广告商在大做牛市。”新时代的语言,假设这段话放在二十年前,没有人听得懂。不过把这段话放到现在的一些小城镇去,能解释的人也不会太多。这就是差别,这种差别同时又是贫富的差别。另外我要说的是,这段话也是现代语文,我们的语文字母被许多大公司的名字所替代,买卖的目的和内容占有着其他表达方式的空间。用商品的功能描述替代内心的功能描述,其结果很显然,内心也渐渐地转化为商品。
另一段造句是这样的:“同志们,我今天在做了早请示之后,就学习了关于阶级斗争的报刊文章。我发现在五七干校里面还有很多人敌视贫下中农,他们在忆苦思甜会上的表态完全是阳奉阴违的,这些反动学术权威们还在希望中国出修正主义。今天下午我将与军宣队一起召开批判会,那些主动自我检讨的,会后直接去做晚汇报,顽固不化的留下来继续学习语录。”我问一个七十年代末出生的人,看得懂这段话吗?他问道:“什么是早请示,什么是修正主义,什么是五七干校,这个说话的人是谁,语录是那个年代的书?”我反问他:“你认为语录是哪个年代的?”他很不自信地说:“是……不……是……孔夫子?”
看来文字的时代性确实很强,但我认为时代性很强的文字都是短命的,因为它们有着太多抽象的反日常的字眼,带着偏激的主流意识的强迫性。上面这两段造句在这一点上都说明了文化被扭曲的程度,因为它不够日常,不够人性,不够自然。这两个时代都造就了“暗语”系列,一个明亮坦白的社会不需要这样的暗语。有人说其中有很多幽默,对了,就是这种黑色幽默指出这种现象也是一种文化,是负文化所生产出来的废墟。我也不认为大公司的垄断性科技的历史是能够继承的,而一段不能继承的民族历史,以真正的先进文化观看来是极大的浪费。
外星人甲对外星人乙说:“我看见一个地球人A拿着几张纸给了地球人B,后者给了A一粒糖,再加几颗花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情吗?”外星人乙回答说:“那叫做贸易。”外星人甲说:“这些纸谁都可以造,那有什么意义呢?”外星人乙说:“地球人是集体制的,他们发明了钱,每一种钱代表一个团体,也叫国家,每个都有自己印刷钱的机器,无论哪一个人私自印刷钱都属于犯罪,要被关起来的,他们害怕被关起来,就不敢私自印刷了,所以这也是他们的生存游戏规则,他们要依赖的生活物资都要用钱来获得,所以每个人都要用劳动来挣钱,然后用钱去换生活所需要的物品。他们所居住的地球太小了,没有足够的物资可以使用,他们的物资资源和空间都是有限的。”外星人甲说:“他们这样不是很痛苦吗?太模式化了,我们能不能解救他们呢?”外星人乙说:“这是解救不了的,他们一旦离开地球就会死亡,就让他们住在那里吧。”外星人甲说:“你刚才说每一个国家自己印刷钱,还可以与其他国家团体做贸易,那么谁能控制一个国家团体不断地印刷自己的钱呢?我真是搞不懂他们的这种游戏!”外星人乙说:“不需要搞懂,凡是资源有限的物种都会专研如何分配有限的资源,不然就要发动战争去抢夺,地球人其实也一直在不同的局部范围内抢夺,没有停止过。”外星人甲说:“我们为什么不能与他们交往?”外星人乙回答说:“我们用空气说话,我们的身体就是空气,所有的空气既是我们的身体又是我们说出来的话,但是地球人则是用空气呼吸,他们听不懂空气,所以他们只是依靠我们得以存在。”
(2)为了提高医院成本核算的精益化,医院会计核算原则不仅要符合事业单位会计核算的可靠、相关、重要等一般性原则,还必须遵循划分收益性支出、资本性支出原则以及其他相关配比原则。
上面这段想象出来的对话,其实是地球人对自己的一些想法,作为地球人既然这样想象的话,那么所谓的外星人作为空气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想象对地球人的意义其实就在于消遣,因为有智商可以使用。地球人想象力的跳跃性确实很有意思,我脑子里就在这个瞬间突然闪现出下面的这两段对话,对话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但是它就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老刘说,本亚明所说的“文明所创造的也是它破坏的”,是取消了人类生存的各个时间段,把结论放在一个无限的时间背景下玩弄理论的快感。或者他只是以此来证明什么叫做相对论。这也就是为什么政府管理部门对这类的言说不屑一顾或者百般挑剔。只有学术界的参赛者们在把玩这种学术性的表达技巧。但是我对老刘说,不幸的是我也卷进了这个游戏,因为我知道这里有着幽默的游戏!生活中的闲暇时间就需要游戏来打发,所以如何安排闲暇也是一项巨大的专业。如果让我接着本亚明的话说下去,我要说的是:“文明所创造的都是可以被再创造所替代的!”
老刘还说,通常我们谈论民族的根,谈论一个已经成熟的人的文化与母语的根。就像谈论他(她)已经配好的一副眼镜,在这副眼镜底下他(她)看待世上的一切事物。我们就需要把这副眼镜的度数仔细研究之后,才能用某种方式来还原他(她)不戴这副眼镜会如何理解事物。没有例外,每个国家的人都戴着自己的那副眼镜,不同的是有的人可以摘下来看一会儿,然后再戴上去看一会儿。并就此不同的影像写出了一些分析的文章,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为读者提供了阅读的欢乐或观念上的改进。但是这是另外一副眼镜,文明就是配置不同的眼镜。我说我戴的这副眼镜是在美国配的,所以总觉得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有着可口可乐瓶子的外形。老刘没有笑,他说这就对了,这证明你该摘掉这副眼镜了!
有了这两段与老刘的对话闪现出来之后,我就特别想把上面那段有关外星人的对话给老刘看,可惜老刘已经去世了,不过我能想象老刘会这样对我说:“那不稀奇,外星人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自己已经存在的那种形式,外星人和我们是同病相怜,物种存在的条件是第一重要的,他们有各自的条件,没办法互通。不过他们所说的关于人类各个国家的金钱印刷问题倒是让我第一次去想,我觉得一个国家如果印了太多的钱流向国际市场,那么别人挣到了大部分你的钱,就可以把你这个国家买下来,那是很凄凉的事情,所以各个国家必须按照自己国家的黄金储备来印刷钞票,不然真的会让他人把整个国家的资源买走了。”我还有一个想告诉老刘的理由就是:我要证明分析人类存在的方式无穷无尽,人类千万不能仅仅因为外在物质资源的争夺而失去想象力,事实上,只有想象力能够不断增加人类全部可能的理论,所以决不能停止开发我们无穷尽的想象力资源。或者说老刘就是那个外星人乙,因为我知道他是一贯反对战争的,他甚至在死后还在这里假借外星人的身份来评论人类为了资源而发动的战争。我要增加的一句话是:发动战争的往往是富裕的和技术强大的国家,也许这应了那句老话“越富越贪婪!”因为他们为了维持富裕的生活方式,所以就要继续使用更多的资源,一旦不够了,就要去抢夺,所以这样的文明真够讽刺的。而黑色幽默在这里找到了地球故事的源头。
网络的幻想 严力 2008 画布、唱片、丙烯 100×80cm
我早就发觉自身有两个部分,除了思想的我,还有作为动物的我。我必须喂养肉体的那部分,它得到温饱之后,思想告诉它温饱是有讲究的,还可以有各种各样排场的。于是,温饱的代价越来越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物质欲望越来越强。但它有什么错吗?显然没有。而且还有思想的我在协助它,当思想的我全面地协助它的时候,它具有了很强的竞争力,与谁竞争?当然是同类。于是问题就出来了,我开始钻研竞争的技术,讲到技术,无非是得到更多更舒适的条件去满足肉体的我。思想的我变成一种功能,把这个功能用到极限也是一种肉体的享受。总之,智商只对肉体的舒适负责。我在喂养我这个动物,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其他的思想多么地残忍,非要把事情搞得极其复杂,除了社会的责任还有国家的意义,甚至钻到诗歌里面去用纯粹的思想来贬低并出卖肉体。没有肉体哪来的思想?如果真的看不起肉体就应该马上消灭自己的肉体,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自杀。但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这样自问自答,并采取果断的行动。许多人提出问题后希望别人来答,或者说希望别人奖励他因提出问题所表现出来的高智商。结果,各种各样的奖项果然出现了,问题的提出就变成了一场文学为肉体服务的智力游戏,于是,参加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也发现这原来也是喂养肉体的方法和技术,只不过是拐了几个弯。科学则比它直接多了:比如你不想太热或出汗那就去发明空调,想快一些到达另一个地点就去发明汽车和飞机……
但是我的一个朋友说:武器的出现让理想的重量不能与暴力平等。所以人类一开始就走向了一条不能回头的暴力之路。暴力让许多发明需要事先得到暴力掌握者的批准。暴力在买卖和平,暴力在享受人类天性中的暴力倾向。说得过分一点,人类的二十一世纪还是比较原始的。你千万别跟我说地球上还有美国怎么怎么样,美国虽然超越了一些民族主义,但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属于同一个文化时期,属于同一个游戏中分出来的几个不同的集权小组。国家也是集权主义典型的代表之一。能把美国叫得这么响,这个美国的国就是对集权的崇拜,崇拜心理也是集权文化的特征之一。有人会问,那么这个时期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可能人类只能永远在希望的层次上让思想全面地对肉体提供智能上的指引与控制。不过,今天我还有另一层意思:既然思想是为肉体服务的,在肉体没有到达的地方,思想就只能先在那里打扫卫生,等待肉体的到达。但是,十多个世纪以来人类把打扫卫生作为主体来谈了,好像人类是在为卫生服务,而不是卫生为人类服务。因为太多被思想打扫之后的房间肉体根本没去过。这些房间都被放在人类的书架上,作为一种文明的纪录。这种现象虽然听起来很愚昧,但是它也是受人类肉体极限所限制的,在相对而言的程度上还是充满了智慧的高级娱乐性。
每个人都有实现个人价值的快感,小到修理一个开关,大到各种奖项的纷沓而来。但是社会生活的结构与习俗为个人价值设置了各种条件。靠关系去完成一些事物当然也是得到个人价值快感的一种。我的一个朋友就是靠拐来拐去的各种关系的运作,在经过了一年的脉络疏通之后,终于成功地让自己的孩子挤进了最好的中学。当他详细叙述整个过程时,还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接近成功的快感。当然,像所有的倾听者一样,我对他不折不挠的精神感到佩服的同时,也会对那些利用职权来接受贿赂的人感到愤慨。可是他如果不怎样做,他的孩子就挤不进这所中学,因为名额有限,也就是市场所说的,供求关系严重失衡。
这样的失衡其实就是市场本身的不健全,其中肯定有垄断的环节没有被真正的市场打通。
不依赖关系而去完成各种生活中的事物,当然会更加增强每个人的社会生活能力。简单的例子就是,你在网上完成机票预定,又完成租车和旅馆的预定,然后你乘上飞机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按照预定在机场内的租车公司拿到那辆车,按照地图找到旅馆入住,然后你去办理事物的几个地方,办完事物后的一两天再顺便游览几处那个城市的景点,然后到机场把车还掉,坐飞机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这件事情的整个过程让你感到你很熟悉各种市场环节,只要运用个人的生活能力就能办理这些事情。如果这个过程的顺畅连接也能投放到其它各种生活事务中,那么关系就不再重要,因为运作规则已经市场化、公开化,每个人都应该这样操作,都会在这样的操作中感到方便。
我认为在这一点上美国还是很值得称赞的,因为我每年都要跑几次美国,尤其是从依赖惯了关系办事的地方转换过去,感受很深。下面是一个我受邀去参加美国西雅图某大学文学活动的例子。格兰教授的助手通过电子邮件在三月份确认我同意了九月十二号早上九点到他们文学系进行一场诗歌朗诵并与听众对谈,时间为两个半小时。后来又与我在电子邮件中确认了要朗诵的十二首诗歌。到了八月中,助手确认我只住两个晚上,第三天就回上海后,用电子邮件把我从上海到西雅图的来回机票信息发来了,并发来旅馆和学校的详细地址,嘱咐我可以搭乘出租车,费用报销。九月十一日我从浦东机场飞到西雅图,因为时差的原因,还是十一号。我坐上出租车到达旅馆,车资二十八元,住进学校事先为我预订好的房间。一个小时后秘书来电确认我到了,并告知第二天八点半在学校见。第二天我准时坐出租到达,车资十六元。格兰教授先与我交流了二十分钟,我这才知道这次邀请是另一所大学的教授推荐了三个会英文的中国诗人,他们以作品选中了我一个。来了二十几个学生和两个老师,其中有三个在那里留学的中国学生。两个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格兰教授祝贺我得到了听众的不少掌声,然后拉着我和两个老师吃了午餐,吃的是三明治,喝的是冰水和餐后的咖啡。下午两点我们道别。我回到旅馆后取出教授给我的信封,里面是一张400美元的支票,并说明其中包括了行程中所需要的出租车和餐费。下午四点我联系上一个在西雅图的华人朋友,他请我吃了晚餐,聊了一些近期在国内的事情。十三号早上我退了旅馆直奔机场,十几个小时后顺利回到上海。后来我想了想,为这样一次我的朗诵和对谈,飞机票、旅馆加其它费用,他们花费了大约1600美金。而我根本就没有见到教授的助手。这里没有人际关系的斡旋,没有媒体,没有领导,没有客套,也没有吃吃喝喝,更没拍什么照片,有的只是专业人士和爱好者参与,只是在教室走廊里一个简单的有关朗诵的通知。从格兰教授的几句话能听出这种活动的意义:“这样的活动我们系已经搞了好几年了,邀请过十几个国家的诗人或作家,收获是增加了解各语种国家的文学信息,这是新闻媒体给不了的。”
也许中国人看了会觉得太没有人情了,干巴巴的。其实仔细想来,里面有很多东西
值得对比着思考,关键是效率、目的和意义的明确。最后,还有我对这件事情与社会生活连动起来的感受。老实说吧,我很有快感。
时代的肚皮 严力 2008 画布、唱片、丙烯 100×80cm
如今的艺术潮流比较流行装置和观念艺术,那天我去纽约的巧尔喜(CHELSEA)画廊区看一个朋友的展览时,对巧尔喜的变化确实感叹了一番,这个地区是在曼哈顿西边的十几到二十几街,原来都是仓库和厂房.早在十几年前原来画廊的集中地苏荷(SOHO)房价飞涨,盈利有限的画廊负担不起,就由各种品牌时装店进驻了,也可看出人们对时装的需求先于艺术品。
取而代之的巧尔喜最近这些年也随着经济的好坏,开开关关地更替着不同的画廊,人们可以在那里一家家地看过去,半天下来,大呼过瘾.每个画廊都代理某一类风格的作品,这样就像真正到了一个百花齐放的花园。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当代性,所有这些被展出的作品几乎都是近几年创作的,这在博物馆是看不到的。加上纽约因为是世界艺术之都,看到的作品有许多是外国艺术家创作的,也就是说你可以在这儿领悟世界艺术的现状,作品中的主题以及思考范围,它告诉你什么是人们目前关心或被艺术家呼吁大家来关心的社会现象和问题。再有就是所有的画廊都是免费参观的,而且有些画廊还摆放一些印刷品供参观者自由索取。另外,那一带的房子结构都是空间大又高,与以前苏荷的仓库厂房历史是相同的,特别适合开设画廊。北京的798画廊区就是学习纽约的这种对旧厂房和仓库的改造的。另外巧而喜的一些楼只能租来开画廊,这就更加保证了画廊区的形成。不过既然已经形成了画廊区,其他行业也不会不伦不类地挤进来凑热闹,除了一些服务性的酒吧茶馆趁机散落其间来为看累了的人们服务。
走进朋友展出作品的画廊,给我一个震动,他把画廊最大的一面墙的墙皮装上了一条巨大的拉链,拉链拉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红砖,墙皮变成了一件衣裳,创意是一目了然的:一切东西都是经过装饰或伪装的,不同的是拉上还是拉开,也就是说表面与内在的不同,不过,一件作品的欣赏是因人而异的,随我一起去的小沈就觉得这条拉链具有的双重性:拉开和拉上虽然是两种生活态度,但两种态度中的拉链都叫拉链,都是生活,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两面性。而整个展览就是这样一件作品!这就是现代艺术突出的一点:观念明确,不东拼西凑。观众也很领情,因为让你就在这一个点上细心琢磨进去,忽然就都有了深度。
我们逛进隔壁的一家画廊,正在展出的是人体画,但与传统的相去很远,是用针在画布上扎出来的点形成的,灯光每半分钟熄灭几秒,在自然光下看上去是一块白色的画布,灯光一亮就看出隐隐约约的人体来了。就是这样的十几张自然光下的白色画布,旁边都贴了小红点,意思是有人定购了。我们转了十几家画廊之后,来到了一家相对空间小一些的画廊,可能它的主人也知道空间小,所以展出的是几个小小的戒指,但所有的戒指都是套在手指不全的模型上的,这些手的模型不是中指少掉半截就是某个其他的手指少掉三分之一,对伤痕累累的婚姻和恋爱的象征性很强,但并不使观者有什么意外。但其中的一个戒指的材料可以说使所有注意到它的人有所触动,它是用创作者去世的爷爷的手臂骨做的!是留给创作者奶奶的,而现在戴着这个戒指的石膏手模型是创作者奶奶在世时按照真手翻模做的,作品旁边的说明上讲其奶奶是一年前去世的,而爷爷则是四十年前就去世了。
这使我想起了我奶奶,八十年代中期我出国前,奶奶拉着我的手,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心里面说:“这是金的,是我结婚时让你爷爷不要买金戒指,而是用金子做了这个缝补衣物的顶箍来代替,这样就一物两用,既象征婚姻又实用。都是套在手指上的,我给你是因为不知道美国会是什么生活在等着你,万一有困难,也许还能卖点钱。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看着纽约画廊里的这个展览,不由地庆幸自己没有卖掉那个戒指,我奶奶曾用它缝补了多少衣物啊!如今它已演变成一种节俭的生活状态在我的血液中。如今的年轻人甚至没有见过什么是缝补衣物的顶箍啊,不过他们应该知道什么叫节约,应该知道因为人类放任的欲望破坏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现在必须要用环保的"精神顶箍"来修补这些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