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儿背

2011-01-31 02:59刘宏伟
延河 2011年6期
关键词:慕容

刘宏伟

1

“知道吗?孙孜被查出了艾滋。”

林深的脑袋从格子间冒了出来,话中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乱说。”慕容俊敲击键盘的双手顿在了半空,扭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林深。

前面格子间的卫兰闻声站起,双手搭在隔板上,神秘兮兮地冲慕容俊嘀咕道:“头儿,你真不知道?装吧?地球人都知道了。听说社会新闻部好几个人都请假偷偷到外地医院检查去了,担心自己点儿背,撞邪。”

林深向来不撒谎,卫兰平日说话虽然不大靠谱儿,但还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慕容俊将信将疑地问道:“我真没听说。你们俩怎么知道的?玩笑开大了可就没人相信了。再说干嘛非要到外地医院去检查?单位体检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你还不懂?提前检查出来,至少可以偷偷地辞职走人啊。如果被单位体检查出来,一传开那还得了。人事部的文娟在MSN上偷偷告诉我,前几天报社不号召员工献血吗?孙孜一向对这件事情格外热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真的富有爱心。了解他的人谁不知道,他是冲着一周的休息时间和3000元的献血奖励去的。要是集团把对献血者的奖励取消,纯粹无偿献血,我看这孙子比谁都消失得快。嘿,没想到他也有点儿背的时候。”虽然贝贝早已调离,但林深对孙孜的恨一点儿也没有减轻,谁会忘却骚扰过自己女友的混蛋呢?!

“这些跟孙孜得艾滋有什么关系?现在献血都很安全,不可能因为献血感染上吧。”看两人不像在说谎,慕容俊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卫兰接下了话茬儿:“听说就是因为他跑去献血,才被查出了问题。孙孜这两天请假了,正在家等更详尽的检查报告呢。他跟领导编了一个特别煽情点儿背的故事,说是他有次出差到河南,为一位接受他采访的受伤的艾滋孤儿献血,可能是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感染上的,却又称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和当时的那家医院。你们说,这样的鬼故事谁信?”

“鬼扯!感染艾滋的途径有很多种,但对孙孜而言,却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好色下贱,谁不知道?!这下那些被他得手的女人可就点儿背了。对了,去年他不还利用报社兑换的资源去了一趟新马泰吗?说不定是他偷偷出去打野食中标了……”

林深笃定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扎进了慕容俊的心脏。他全身一僵,脸色灰白地紧紧闭上了双眼。一个个大大的“?”在慕容俊的脑子里旋转着:“韦曖跟孙孜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呢?真有那么点儿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吗?”,手脚冰凉地听着卫兰跟林深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议论着,他的灵魂早已出窍,悬在半空中,回放着这一年多时间里,自己凌乱不堪的生活……

2

深秋季节,慕容俊靠在阳台的圈椅上,一边看着湖边,一边用右手托着手机,尽量离耳朵边保持着一段距离。通了四十多分钟的电话,手机盖有些发烫。电话另一头的卫兰可劲地唠叨着,语气越来越高昂,听不出有打住或暂停的意思。

卫兰的声音分贝越来越高,远远超过了免提的功效:“你见过这样的无耻加恶心的老东西吗?也不知报社的领导层是怎么想的,难不成都被猪油蒙心了?吃点儿喝点儿送点儿泡点儿就能不顾原则了吗?你说要是在网上贴那丫的一贴,暴露暴露他的丑恶行径,你觉得怎么样?”

“他又把你怎么啦?”慕容俊早已习惯成为卫兰倾吐垃圾的马桶。

“昨天平台上没人的时候,老东西又假借看我稿件的进展,伸手在我后背上瞎摸,一张臭嘴就快舔到我的胸口了。他那是在看稿件吗?眼睛都没长正过,真想当场给丫几大耳刮子。”卫兰气呼呼地嚷着。

“呵呵,你形容人的水平越来越高了,他爱看就让他过过眼瘾、打打牙祭呗。像他那样好色饥渴的中年人,长丑了还没兴趣看呢。”

“去你的,诚心气我是不?”

“不是说过平台没人的时候你不要出现吗?”

“狗东西打电话指明让我去采写国贸旁边塌陷的现场,我能不去吗?要不去,那不正好给他一个得寸进尺的口实,到满总那里告状吗?我这个月还差半个一等稿才能完成任务,你知道的,完不成任务他丫一准第一个把我降为留岗查看人员。”

“说正经的,人肉搜索虽然厉害,但老鬼的很多事情都是在没第三者在场时干的,只有当事人知晓,很难搜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搞不好被他查出来是你干的,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对付你,除非你打算换个单位或者遂了这老鬼的愿。”慕容俊的话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匆匆挂了电话。

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敲门呢?该不会又是隔壁的离异少妇喝醉酒走错门了吧?最近只要欣一出门,少妇差不多隔三差五地敲门借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慕容俊自从搬进这套房子以来,一次也没见到邻居的男主人,听说那男的是房地产商,去年看上了一三流明星后,死活要跟少妇离婚。据楼下居委会的大妈透露,两人上个月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但女的似乎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平日里没心眼加上点儿背找了个没职业道德的律师,私下里收了男的一笔黑钱,男的顺利地提前转移了财产。两人又没孩子,数亿的身价,最后只给了女的五百多万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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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俊把眼睛凑到猫眼朝外一看,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以为又是发小广告的,没好气地问道:“谁呀?”

“我!”一句黑天黑地的粗话,听上去很熟悉。挡住猫眼的东西闪到了一旁,露出了一脸黑煞的林深。慕容俊很意外,开门把林深让了进来。

“兄弟,你今天不值班吗?怎么有空跑我这里来了?”慕容俊把一杯冰水递给林深,看林深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头。

“操,我要干死孙孜那丫的。”林深话语里透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出什么事儿了?”

“狗逼昨天凌晨又打电话骚扰贝贝了,你说怎么办?”

贝贝跟林深两人是部门里的秘密恋人。除了慕容俊,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保留证据了吗?比如电话录音、短信或是录像之类的东西?”之前曾听林深提过一次,说贝贝在部门里干得很不开心。记得当时贝贝才刚毕业到报社实习,跟着林深跑热线新闻。两人大概就是在此期间相互来电的。贝贝不但是北城大学的高才生,而且容貌更是没得挑,长得有几分像年轻时的赵雅芝,加上跟林深的关系又没公开过,在滥情的新闻单位遇来狂蜂浪蝶的追逐自是难免。

“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才出来工作没多久,根本没这方面的心眼,受到委屈就知道哭。妈的,孙孜昨晚凌晨一点打电话给她,说是有事情要跟她谈,让她出来一块儿宵夜。贝贝借故感冒拒绝后,这丫的居然在电话中暗示威胁什么‘要想在《北城日报》干下去,必须得学会听领导的话,否则很难有真正的进步,说不定哪天就被辞退了’之类的话。更可气的是今天上午开部门会议时,狗逼居然含沙射影地批评了贝贝好一阵子,说什么‘搞新闻的不能只靠一张脸混日子。一等稿多并不能说明能力就强’,你是知道的,贝贝的一等稿一直都是部门里最高的,可那都是靠实打实的血汗拼来的。”

“让他说去呗,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吧。点儿背遇到这样的领导,是很难搞。”

“怎么能不理会?贝贝今天写的头条稿,考评办都已经评定一等稿了,结果孙孜这王八蛋居然跑去跟考评办说这稿不值一等,推荐了另外一篇。哪有他这样干事情的?自己的部下得了一等稿,他居然跑去搞破坏。自从新领导上任后,一周都很难得个一等稿。狗逼操丫祖宗十八代!”林深说完,把手中的纸杯捏成了一个小疙瘩。

“你没在部门表现出什么吧?”慕容俊担心林深不但没解决旧问题,还会给自己招来新麻烦。孙孜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型小人。

“没有,不就是怕孙孜知道我跟贝贝的关系后连我一块儿整,才没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打算找几个人修理这丫一顿,至少让他住几天院。贝贝害怕,要我先跟你商量商量。”

“千万别。你找的人万一不小心真把丫搞残了,问题就大了,为这样的人不值当。前两天北京方面不是破了搞方舟子案子吗,你说那个姓肖的家伙够不够点儿背?不但申报院士无望,恐怕连现在的职业都保不住了。不地道的亲戚加上一帮笨贼,能不出事儿吗?你能保证自己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旦搞了,就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中,搞不好还会被敲诈,留下无穷后患。这样吧,我中午正好约了牧文吃饭,我们先听听他的看法再做决定,你看怎么样?”慕容俊一向都不是怕事之人,但他不想林深点儿背整出类似的事件来。

在慕容俊的劝导下,林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进卧室穿衣服,准备带着林深出门跟牧文汇合去。

门铃声再次响起,林深开门一看,眼前顿时一亮,疑惑地看着门口站着的漂亮少妇。少妇见开门的不是慕容俊,脸上微微一愣,随口问道:“慕容不在家?”

林深边开门让对方进屋,边朝卧室喊了句:“俊儿,找你的。”

慕容俊哦了声后走了出来,一看是隔壁的少妇,友好地笑了笑。她满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身浅紫色的紧身套装,明艳照人。慕容俊笑着问道:“关老师,您有什么事儿吗?”

“哦,我家的电脑开不了机了,原本想麻烦你帮忙看看。不知道您家里来了客人,不好意思。”少妇抱歉地解释着,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没关系,您着急吗?我中午约了人谈点儿事情,要不我下午帮您看看。”少妇脸色一喜,感激地点了点头。

3

两人出门朝市中心的人南广场走去。牧文喜欢吃自助餐,慕容俊便约了他到广场西头的巴西烤肉,上次他跟欣来试吃过一次,烤肉和菜品蛮丰盛的。

慕容俊在巴西烤肉的大堂一冒头,嘴里就发出了一声“咦”。

林深紧跟一步,正看见孙孜跟部门新来的韦曖朝靠窗的那排座位走去,嘴里冒出一句:“操,点儿真背啊,到哪里都能碰到这堆狗屎。怎么办?让丫看见我们跟牧总在一起不好吧?”

“怕个球,各吃各的。”慕容俊说完,朝大堂的另一头努了努嘴。两人走到离孙孜跟韦曖较远的一个四人座坐下等牧文。

慕容俊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孙孜跟韦曖。孙孜体贴地替韦曖脱着外套,这招也太露骨了,哪有上司主动替下属如此献殷勤的。孙孜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韦曖突然放声地大笑起来,满脸羞红两眼水汪汪地斜睨着孙孜。如此明显的信号,估计只要尾巴一提,是个公的都会明白,看得慕容俊一阵反胃。

突然,林深的眼神一亮,慕容俊侧身一看,原来是牧文到了,朝他挥了挥手。身高一米八五的牧文,立即像一座快速移动的大山般压了过来。慕容俊发现窗边的韦曖也看见了牧文,如此鹤立鸡群,想不被发现都难。

韦曖冲对面的孙孜说了句什么,孙孜抬头朝这边瞄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韦曖歪斜的身体明显地正了正。

见到林深,牧文并不意外。他知道慕容俊跟林深的关系,笑着打了声招呼后,招呼着两人一起去选吃的。玻璃窗前的孙孜迅速地站起身,朝选菜区走了过来,嘴里热情地叫了声:“牧总,真巧啊。”

牧文见到孙孜,倒是有些意外,不知道他跟谁一起来的,慕容俊朝玻璃窗前的韦曖示意了一下,牧文意会地笑了笑说道:“是啊,还真巧。”

慕容俊跟林深强装笑脸说了句“孙主任好”。说完两人转身到一旁接啤酒去了,孙孜跟在牧文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待牧文选好自己的菜回到座位上时,慕容俊跟林深已各自灌下一大扎黑啤了。这也是慕容俊喜欢这家自助餐的原因之一,提供地道的德国黑啤。就算别的什么都不吃,多喝几扎黑啤也值了。

牧文爱吃肉,服务生轮流上肉,每轮他都要上一盘,而且很快就消灭了。

林深没怎么吃东西,一个劲儿地猛灌啤酒。慕容俊担心这小子等一下灌醉了,忍不住跑过去揍孙孜,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他两下。

用餐高峰到了,人群很快就将窗口的孙孜韦曖和林深几人淹没了,但慕容俊的位置依然能看见对面的韦曖,两人中间隔着选菜区,没有食客隔开。慕容俊看见韦曖面前也摆放着一扎黑啤,喝酒的女人自有一番味道,喝酒的美丽女子味道更独特,这也是慕容俊欣赏卫兰的地方之一。

欣赏归欣赏,但他却极力反对欣沾染这催情乱性的东西。他知道,欣表面上答应了他,私下里跟她们单位里的那些洋鬼子同事依然喝着。慕容俊愣神之际,林深用膝盖顶了顶他,示意他问问牧文。

“牧总,你对孙孜了解多少?”慕容俊是牧文的得力干将,更是无话不谈的心腹知己,说话从不避讳。

牧文咬了一口羊肉串快速地嚼吧几口咽下后说道:“我一直没分管过社会新闻部,直接打交道并不多。”

“他有编制吗?”慕容俊是中途来日报的,对报社的老人背景很陌生。

“应该没有。他好像是部队转业到地方后,自己托人到报社来的,算是合同工吧。但待遇上跟其他有编制的员工拿的却是一样的。”牧文朝孙孜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视线完全被人群挡住了。

林深呷了一大口黑啤后,好奇地问道:“他不是外地的吗?怎么会转业到北城呢?”

“呵呵,说起这事还有一典故呢,我也是听编委会的人无意间提起的。孙孜当年为了把户口落到北城,整整半年,天天大街小巷四处乱串,跟一帮本地老头老太太套近乎,目的就是想尽快找个本地户口的姑娘。没想到还真被他撞上了,真找到一个本地户口的姑娘愿意跟他往来,而且各方面条件还不错,就是他现在的媳妇。”

“肯下如此本钱的人,也太阴了点儿吧。听说那女的还是一博士?”慕容俊此前听部门的人提起过。

“嗯,是。他本身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就为了找个有文化的冲门面,毫不犹豫就娶了比他大十一岁的夫人,林深应该见过吧?”牧文见林深一脸心事,把话头递了过去。

“您说上次跟孙孜一起在小剧场看乡村剧的那位长得像山顶洞人的老太太?看上去比孙孜大了一轮还多。听说他从来不管孙孜在外面干些什么,接到陌生女人打来找他的电话,还主动帮他转口信呢。牧总,您说是不是书读得越多的女人就越傻?”林深说完撇了撇嘴。

“谁这样说的?真够损的。读书跟智商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吧,她选择嫁给孙孜,也深知自己在年龄和容貌上跟他的差距,睁只眼闭只眼倒是真有可能,但帮着服务,八成不靠谱,呵呵……”牧文被林深的话逗笑了。

“部门的人私下都这样传的。”林深在牧文面前显得有些拘谨。牧文身为报社的常务副总,虽然随和得很,但在一般编辑记者眼中,还是心存高不可攀的敬畏之心。要不是因慕容俊的关系,两人最多也就能在每年的年会上象征性地碰碰酒杯罢了。

“听说他这个人人品很有问题,经常骚扰部门里的女同志。”慕容俊试探性地问道。

“是吗?又发生什么事情了?”牧文看了慕容俊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烤虾,感到很意外。

“听你的意思以前就出现过了?”慕容俊没有正面回答牧文,而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眼角的余光瞟向远处的韦曖,正花枝招展地开怀大笑,饱满的胸脯因笑声震得波涛汹涌。

突然,韦曖扭头直愣愣朝慕容俊望了过来,脸颊绯红,双眼顾盼生辉,带着几丝疑惑和挑衅。慕容俊慌乱地收回目光,拿起一颗西红柿,塞进嘴里嚼吧起来。

牧文开始讲孙孜的过去:“大概三四年了吧,有位来报社实习的女大学生,有天找到当时还在分管群工的满总,哭诉孙孜老是非礼骚扰她,一有机会就对她动手动脚的,却又拿不出别的旁证。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像这样的事情,报社领导是不可能过问的,甚至连询问都不会。明摆着对方会全盘否认,一旦公开,还会影响到报社的声誉。没办法,满总只好劝那位实习生离开,后来陆续又听说有人去反映类似的问题,因为同样的原因不了了之。”

“虽然没有证据,不是有当事人的证明吗?你们也不想想,哪有部下无缘无故地找自己上司的麻烦的?而且都是些刚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们领导怎么能如此纵容这样一个王八蛋呢?就算不好明着处理,至少也应该暗地把丫降级,免掉他的主任职位,这样一来他不就没了作恶的平台了吗……”慕容俊越说越激动,引得牧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牧文朝孙孜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继续说道:“报社这些年广告经营每况愈下,各部门都承担着自己部门经费的经营任务。社会新闻部是报社目前人数最多的,也就是花销最大的,社会关系最复杂最繁琐,遇到点儿背的时候,一条热线消息稍微处理不当,就会有当事人找上门来,没完没了地闹腾。孙孜不但在这方面处理得比较到位,而且每年的经营任务都是整个报社完成得最好的。你想想看,谁来当领导能直接把他拿下的?就算私下里也认同孙孜人品确实有问题,只要事情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谁会主动出头去捅这个马蜂窝?流氓管流氓的御人之术从古至今都不新鲜。”

“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林深焦虑地问道。

“至少目前是这样。再说我并不分管社会新闻部,更是没有发言权。你今天老问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吧?”牧文突然眼神笃定地盯着两人,看得慕容俊跟林深心里直发虚,连声否认。

“他老这样干就不怕哪天点儿背被人揭穿吗?”林深似有不甘。

“像他这样的人,自认为干得高明,才不会去担心这样的问题呢……”慕容俊话到一半突然打住,并朝林深跟牧文使了使眼色。林深回头一看,孙孜正带着韦曖过来跟几人敬酒。

韦曖朝牧文身边靠了靠,嗲声嗲气地说道:“牧总,我敬您一杯,您随意,以后还请多关照。”

牧文客气地冲韦曖说了句“好好干,年轻人,有前途”,听在慕容俊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谁都知道,韦曖是满总引进报社来的,孙孜拉拢讨好韦曖的目的,已经很露骨了。而牧文跟满总素来不是一路人,隶属于不同的派别。

韦曖敬完牧文后,嘴里甜甜地说道:“慕容主编,早就听说您是报社的大才子,我敬您一杯,希望以后多教教我。”

慕容俊端起杯子跟着客气道:“好说好说,相互学习吧”。

两人碰了碰杯后,各自喝干了杯中的黑啤,韦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女气息熏得慕容俊一阵眼热心跳。

林深虽然心里恨透了孙孜,但又不便于明里发作,只好端起杯子,心里苦得直骂娘,脸上却不得不露着微笑,说了句“领导,我敬您”,孙孜回了句“好好跟牧总和慕容主编学习”,两人象征性地各自呷了一口。

场面总算应付过去了,孙孜带着韦曖转身离去。慕容俊看了牧文跟林深一眼,三人心照不宣地摇头笑了笑。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下午两点钟,三人起身离开时,早已不见孙孜跟韦曖的影子。

4

三人分开后,慕容俊拨打欣的电话,让她下班后早些回家,被韦曖撩拨起来的燥热四处乱窜。电话久久没人接听,走半道上了,欣的电话突然又打了过来,她所在的外企正忙着做年中总结,临时被拉到郊区的度假村封闭加班,一连好几天回不了家了。在电话中半真半嗔地嘱咐慕容俊“少跟你那些蓝颜红颜往来,要是敢旧病复发,被我晓得了有你好受的”,得到慕容俊连声保证不敢后,才呵呵地开心笑着挂了电话。

难道就只有我会出问题吗?度假村,可是最容易滥情的温床,尤其是跟一帮老外同事在一起。想到这里,慕容俊心里打了一个激灵,隐隐地感觉有些不踏实。

慕容俊刚从电梯口走出来,隔壁的门哐的一声开了,露出了关小姐笑眯眯的脸,热情地招呼道:“慕容老师,您回来了?”

慕容俊猛地想起临出门前答应对方帮她看电脑的,心里嘀咕着“真他妈的点儿背,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成”,嘴上却不得不客气地回应着:“是,刚回,要不我现在给您看看?”

“好的好的,那就麻烦您了。”少妇连声客气道,把门打开,示意慕容俊进去。

做邻居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慕容俊却一直没有进过隔壁的房间,进门一看,心里一愣,哇,清一色的欧式家具和装饰,光看这装修,没个百把几十万也休想拿下来。

没等小阿姨帮忙,少妇弯腰从鞋架上拿了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放到慕容俊的脚下,慕容俊这才看清,少妇换了一套松散的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看得慕容俊一阵眼晕,一股邪火从丹田直冲脑门。抬眼一看,不远处的小阿姨正盯着自己看呢,眼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赶紧猛吸了一口气,收了收心神,跟少妇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慕容俊彻底傻眼了,满满的一屋子线装书,跟一般阔佬暴发户家买来充门面的精装书不一样的是,这些书看上去显得有些陈旧了。单从背脊上就能看出,这些书平日里都有人翻阅。书房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木书桌,上面除了一盆富贵竹外,就只剩下一台索尼笔记本电脑了,显出主人的干净整洁。

慕容俊走到书桌前,先检查了一下电源开关和线路,都很正常,就是打不开笔记本,看样子八成是中毒了。

“关老师,您电脑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保留吗?存在C盘上的。”

“有我刚写的几篇专栏稿子,存在桌面上的。您是说无法保存了?”少妇开始着急起来。

“您平日里就应该注意,写东西或需要保存的重要东西,最好不要保存在C盘上,这样一旦重新格式化电脑,东西就会丢失。”

“那怎么办呀?”少妇无助地望着慕容俊,搞得他心神不宁地伸手拨弄着桌子上的那盆富贵竹。

“我看也没别的办法了,您要用电脑,眼下就只能重新格式化,C盘上的东西肯定保不住了。”慕容俊听少妇的话语,好像是写东西的,莫非是作家?

“好吧,那就麻烦您了。”少妇犹豫了一阵后,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慕容俊让少妇把购买笔记本电脑时配的光盘拿出来,插进电脑后开始格式化。同时告诉少妇一些重装电脑的常识。少妇一边听着,一边把一罐可乐递给慕容俊。慕容俊接过后放到了一旁,其实此刻他最需要一杯冰水。

重装电脑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的事情,慕容俊起身回到隔壁自己家中,冲了个凉水澡,又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绿茶喝下去后,浑身的燥热才慢慢地消退,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衣后,重新回到隔壁,系统刚刚自动装完。

慕容俊从网上下载了一款常用的杀毒软件和少妇平日里常用的软件后,开始下载安装系统补丁,这个过程更漫长。等待的时间里,慕容俊起身在书房里查看起满满一屋子的书来,大都是古今中外的文学和医学方面的书籍,不少都是外文原版。

少妇见慕容俊似乎对书很感兴趣,眼睛一亮,正式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关棠,大学念的医科,却没能进医院当医生。现在当家庭主妇,无聊时写点儿小文章打发日子,挺没出息的吧?”

“没有、没有,各有各的活法儿。现在的美女作家很吃香啊,再说很多人想过您这样的日子,还过不上呢。”慕容俊自己都察觉出了话语中的虚假。

“我这样的大妈级女人还能称得上美女?呵呵,慕容老师,您可真会开玩笑。听说您是日报的大主编?单位里一定有成群的美女围着吧?”关棠嘴上推辞着,脸上却荡开了怒放的笑容。

“没有,搞新闻很辛苦,现在哪里还有美女愿意到报社这样的单位当苦力的?还得冒着动不动被采访对方非法羁押打骂的风险,无冕之王的风光早已成昨日黄花儿啰。”

慕容俊一向不擅长此类话题,说到这里立即打住,取了一本英文版的《酒吧长谈》,边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关棠。尽管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小鹿乱撞,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兔子不吃窝边草,对男人而言,是条戒律。

慕容俊回到书桌前,查看打补丁的进展情况,一边查看起笔记本里的容量来,才发现关棠安装了太多没必要的程序,很多还带有危险的插件。一边耐心地解释着,一边替她卸载处理。前后花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电脑安装完毕,慕容俊在关棠连连的感激声中,回到家里,倒在床上。一场想入非非就这样无趣地结束了。

5

周一的例会跟往常一样,冗长沉闷,无非是传达一些上头的宣传指示,哪些内容不能报道,哪些内容不得跟踪,反正是老百姓真正关心的新闻,统统都被屏蔽过滤掉,剩下的全是些吹拉弹唱的表面文章。例会最后一项例题是宣布报社要成立一个临时的《消费金刊》编辑部,目的是抢先抓住国庆长假的广告大单,人手从各部门抽调。

当满总宣布金刊负责人跟人员名单时,慕容俊心头一震,自己一向都不受满总待见,没想到却被委以重任,担任《消费金刊》的主编。虽然是临时的,但这个分量依然不轻,人员方面除了现有自己主持的《生活周刊》的人员外,韦曖、卫兰也被抽调了过来。

表面上看慕容俊是被委以重任,可内行人都知道,一旦涉及到经营的事情,没一个不是烫手山芋的。更麻烦的是,谁都知道,慕容俊是牧文的人,满总此时重用慕容俊,该不会有隔山打牛的用意吧?那不就成了报社两大实权派领导暗战中最点儿背的炮灰?要不,怎么会派韦曖过来监视呢?慕容俊朝牧文看去,牧文微微地点了点头,慕容俊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看来他事先早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对有些人而言,这倒是个利好消息,慕容俊第一时间发了条短信给卫兰,卫兰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老大,我的亲哥哥啊,真想亲死你啊!看来本姑娘的霉运终于走到头了,晚上请你吃海鲜。”完全是胡言乱语,可想而知她内心的兴奋,就为能短期间内摆脱孙孜的骚扰。

解决了卫兰的问题后,慕容俊想起林深的苦恼和贝贝的麻烦。会议结束后,他找到牧文,提起希望能挖贝贝过来帮忙的事情,牧文神情犹豫。原来自慕容俊上次提出希望他帮贝贝调换部门后,他早已向满总提过了,但孙孜以加强热线新闻中的深度报道为由,对贝贝不松口。

见慕容俊为难,牧文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报社马上就要开展新一轮的竞争上岗了。待中层人员定下来后,余下的采编人员完全是自由组合,到时候贝贝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又要竞争小山头儿了?靠!”慕容俊从牧文的办公桌上拿了一片巧克力饼干,嚼吧着恨声道。

牧文笑了笑,说道:“老一套,改版为获得政绩,竞争上岗为稳固权力,排除异己,谁来当领导还不都一样,就看谁点儿背了。换成你,说不定下手更狠呢,呵呵……”

慕容俊心里不无担忧,这样跨部门的杂牌组合,各方人马都纠结在一起,牛鬼蛇神混杂其间,就怕你在前面台还没搭成,就有人在后面拆台了。自己搞砸了不要紧,就怕连牧文都会受到牵连。社领导既然事先没跟自己商量,也就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综合了国内和本城的一些同类专刊的情况后,慕容俊很快拿出了一个《消费金刊》的操作方案,下午拿给满总看后,很是满意。于是,慕容俊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召集《消费金刊》的新成员开会布置任务。

6

凌晨,五里屯酒吧,卫兰醉眼迷离地看着慕容俊,满嘴酒气地调侃着:“头儿,我很怀疑你的生理结构是否还正常。听说你的邻居是位大美女,离异且独守空闺,多金,主动送上门你都没行动?到哪里去找这样财色双收又不用负责任的便宜……”

林深听完邪邪地笑了,跟了句“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惜俺点儿背啊,没撞上如此大运。”刚说完,就被慕容俊狠狠地踢了一脚。这家伙,一向嘴大,逮什么说什么。一旁的贝贝却一点儿醋意都没有,跟没事人似地。令慕容俊不得不羡慕起林深来,要是换成欣,早就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拧了一把了。

慕容俊跟林深碰了碰杯,反问卫兰:“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按照古时候的标准,都快抱孙子了吧?要不,咱们找找北城人民医院的大夫,也给你来个试管的,呵呵……”

“去你的!有你这么损的领导吗?没正经。”说道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找个老公生孩子还不容易,我只是担心带坏了祖国的下一代。”

林深插话道:“只要不带出个像孙孜那样的变态,就算O了。对了,哥们儿,那你说用谁的精子好呢?肥水可别流外人田啊,呵呵……”说完故意夸张地瞟了慕容俊胯下一眼。

林深的话令卫兰的脸色一红,慕容俊也尴尬地笑骂了一句“靠!喝高了吧?我看你还是赶紧挣奶粉钱吧,否则……”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眼神看向一旁的贝贝。贝贝在一旁听得没心没肺地笑个不停。

慕容俊喝得脑子昏沉,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有些害怕独自回到冷清的家了。整整一天,欣都没给他来过一个电话,短信也不回,令他脑子里的关于欣对不起他的版本又多出了好几个,甚至还出现了捉奸在床后,欣联合奸夫把自己剁成肉酱冲进下水道或用水泥埋进墙里的情景。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凭空想象很无聊,就跟流水线般生产的港台电影里的情节一般,却无法抑制继续去构思,甚至像在写一篇精巧的侦探小说般,绞尽脑汁地去完善每一个细节。

几人又喝了一轮后,才各自散去。晚上不堵车,平日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慕容俊今天半个小时就到了家楼下。

慕容俊上楼把钥匙插进孔里,拧了老半天恁是没打开,心里一惊,难不成自己走错了门?一脚跺亮了走廊的夜灯后,眯着眼费劲地看了看房门,没错啊,2002就是自己家啊。正疑惑间,门从里面吱嘎一声打开了,身穿睡衣的欣睡眼迷离固着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朝他的身后看了看后说道:“死鬼,跑哪里鬼混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带个蓝颜小妹妹回来过夜呢?是不是完事儿了才回来的?”

见到欣的那一刹,慕容俊的酒就醒了不少,忐忑的心顿时安稳了下来。原来欣偷偷地跑回来,想给自己一个惊喜,难不成跟自己一样?怕自己一个人在家乱来,中途杀回家来临检?幸好没跟关棠发生什么故事,否则肯定被抓个现行。低头看见欣睡衣里的风光,一股酒劲上涌,猴急地一把抱起她,朝卧室走去……

早上,慕容俊被隔夜尿憋醒,跑进卫生间,发现欣已经梳洗打扮好了,正在镜子前抹口红,说是一会儿有同事开车路过,捎带她一起回度假村。慕容俊眯着眼立在欣的身边撒尿,这招是欣平日里最讨厌的,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尿到一半,他的眼神突然定在了镜子中,欣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印着一个红印,妈的,自己从来没这方面的嗜好,昨天晚上虽然很疯狂,但残存的意识告诉他,并没有吸欣的脖子。

慕容俊的尿被硬生生地从半道憋了回去,伸手拉开欣的领子,红印赫然,像一张血盆大口般地狰狞着,无声地嘲笑着他,慕容俊冲欣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欣身子前倾,在镜子中发现了脖子旁的那道红印,脸色一愣,似乎很意外,随即娇嗔地冲慕容俊恨声道:“你自己昨晚做得好事儿,还好意思问别人?你叫我今天怎么去度假村上班,真是的……”

“我吸的?我昨天明明没有吸过你,等等,我看你最好给我说清楚。”慕容俊一把扳正了欣的身子,但欣却使劲挣脱了,嘴里说了句“不跟你这个疯子计较”后,丝毫不理会愣在原地发蒙的慕容俊,拎着包开门走了出去。

“妈的,你当我白痴啊……”慕容俊正想追出去,发现欣已经进了电梯下楼了,随即跑到窗口一看,欣正弯腰钻进一辆白色的宝马车。他费了好半天劲儿才从床底下找出手机,拨过去,对方已关机,慕容俊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伸手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疼,证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慕容俊失神地看着阳台上的那盆紫罗兰,那是欣搬进自己家来的第一天,两人到附近的一家大商场购买的,恍如就在昨天。此刻,欣脖子上的那道可疑的红印,还有那辆白色的宝马车,早已盖住紫罗兰的影子,像两把锋利的钳子,使劲地在他的脑海中倒腾夹割着,难不成自己就这样当了王八?

王八、王八蛋!慕容俊嘴里念叨着,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凄楚,屈辱,不甘,仇恨,狂乱不安……最后悉数纠结在了三个字上:怎么办?

就此让欣蒙混过关,就当真是自己醉酒后的杰作,这样两人至少还能继续过下去;还是追问到底,揪出对方来,然后分手?两人至今都没有婚嫁,甚至连个正式的承诺都没有过,自己有资格去揪别人吗?难不成自己这几年的情感就这样白白付出了?如果不这样,又能如何呢?把这个放浪的女人毒打一顿解气?还是把两人迷昏后关进猪笼丢进河沟?以前编辑过的法制案件的犯案手法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足足一个小时后,慕容俊像只斗败的公鸡般,瘫软在地板上。

7

韦曖采写了一篇电器卖场大佬的通讯,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企业的宣传词,八成是从企业总结里直接复制粘贴过来的。换了平日,慕容俊或许还有心思好好说道说道,此刻,他满脑子充斥着“胸大无脑”几个大字,正准备拨内线叫韦曖过来,行业经理和韦曖两人就出现在视野中,原来对方看完稿子后,把行业经理大大地臭了一顿,并威胁如照此水平,下期就不用合作了。

有奶的不一定是娘,但没奶的肯定不是娘。报社现在一半的收入靠着这家连锁卖场每年的广告投放,连老总们都得像孙子一般讨好该企业老总,逢年过节都要拎着礼物哈着腰上门拜访的。跑慢了,人家还不待见呢。

行业经理知道个中厉害,哭丧着脸找上慕容俊。不一会儿,满总的电话就拨了过来,“慕容啊,先不要追究谁的责任,一定要先想办法稳定住客户的情绪,拿出一篇令对方满意的稿子来,其他的事情事后再议。”话语中明里暗里示意慕容俊要帮帮韦曖,慕容俊心头火大,却又别无他法,只好让韦曖把采访录音拿来,挤出里面的干货,分好了几部分的大体内容后,还找来一篇范文,就差亲自动手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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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叽了三个小时后,韦曖总算重新把稿子交了上来,虽比上次大有改进,却依然糟糕透顶,不光合作的企业企划人员不停地催稿子等着老总审查完后好下班,报社校对组版也开始拼命地催稿子了。没办法,慕容俊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浇了一把脸后,把韦曖叫到身边,让她在一旁看着,自己亲自动手帮她改写起稿子来,改完传到企业,对方大为满意。

现在的民营企业家,早已经不是以前为能在报上露个小脸就兴奋老半天的土包子了,深谙新闻和广告的本质区别。前者能带来直接的名利,后者顶多能落个花钱买吆喝罢了,其实只要记住一条“把广告写成新闻”就够了。此稿不但让行业经理稳住了客户,还多争取了三期的广告投放,小年轻兴奋地跑到慕容俊桌前,神秘地递给他一包东西后转身离开了。慕容俊打开一看,是几张卖场的消费卡,一看上面的金额,远远超出了一个行业经理的审批范围。慕容俊拿不准该不该收这样的礼物,告诉了牧文,牧文让他先收下,否则很容易会被满总误会而列入排外打击的队列。

“慕容主编,今天的事情实在抱歉,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同时向您取经学习。”签完版后,韦曖从MSN上给慕容俊发了条消息。

慕容俊满脑子都纠结着欣脖子上的红印,加上韦曖令人头疼的表现,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回了句:“别客气,晚上我有事。以后把采访提纲列细致些,前期工夫很重要。”

“好的,但我都定好位置了,还请了满总和牧总。您就别推吧,否则我多没面子呀……”末了还发了一个大哭的图像过来,慕容俊一看对方暗地里拿两位老总将自己的军,心头更为火大,回了三个字:“真没空。”

整理完明天的采访提纲后,慕容俊正要关机起身离开报,牧文发了条短信过来:晚上还是去吧,正好可以搞好跟满总的关系,对以后的工作开展有好处。

见牧文如此说,慕容俊只好答应下来。

8

晚上聚会的地点,在北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君安豪庭,除了报社的四人外,还有宣传部的两位女处长。慕容俊很意外,真不知道韦曖是什么背景,居然能搞出如此排场,照说以她现在的年龄和收入,怎么也消费不起这样的场所,更请不动两位处长大人。

两位女处长都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场面上的话很快就交代过去了。总共才六人,包间的大圆桌上却堆了满满一桌子的生猛海鲜,光看看也就饱了。

满总带头起酒,场面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圆桌实在太大,彼此间说话很费劲,就更嚷似地,几杯酒下肚后,六人就开始捉对交流了。其中一名女处长跟满总的关系似乎很亲近,两人一上桌子就有说有笑起来,另外一名处长坐在牧文旁边,两人也是越聊越投机,原来两人的中小学都在同一所学校上的,更巧的是,还有着一位共同的任课教师。

剩下韦曖跟慕容俊,韦曖此刻穿着件低胸的套裙,酥胸微露,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略带歉疚却又火辣辣地看着慕容俊。身上的香水味儿竟然跟欣用的同一个牌子的,茉莉香型,尽管美人在侧,但慕容俊却没心思欣赏,同样的香水味儿更加刺激他想起欣脖子上的红印,要不是他知道两人并不认识,否则会怀疑韦曖是故意的。

一直在跟身旁的女处长热聊的满总,扫视了四周一眼后,突然把话头转向了韦曖:“你们知道吗?其实今天我们都只是陪客,韦曖同学,还不赶紧敬救场的大英雄几杯?”

韦曖一听,很正式地站起身,当着众人的面,连续干了三杯,虽然每杯只有一两酒的样子,连续喝下去,还真得需要点酒量才成。

满总接着起哄:“慕容主编,看你的啰,强兵前面无弱将啊……”慕容俊下不了台,只好站起身,回了三杯。

两位处长似乎从刚才的闲聊中早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宣传系统的人马,多半人来疯,也跟着起哄,嘴里功臣功臣地叫着,每人敬了慕容俊一杯。加上满总跟牧文的,慕容俊一口气灌下了七杯白酒,虽然中途洒了些,但总量至少超过半斤。胸口发闷,随即开始火烧火燎起来,慕容俊不想当场出洋相,赶紧起身上卫生间去。

慕容俊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的格子间打整完出来,牧文正在小解,四下打量一下后嘟囔着问道:“韦曖到底什么来头啊?仅凭跟满总的关系,不太可能有如此大手笔,今晚没万儿八千估计拿不下来吧。”

“不太清楚,听集团领导无意提到过一次,说她母亲好像是省委宣传部的头头什么的。这样的事情,老满肯定不会告诉我的,防还防不过来呢。你以为今晚真的是韦曖出血啊?报社广告部跟这家酒店有资源置换的消费额度,他是把几个局凑到一起,消费的全是报社的资源,拉你我出来垫背的。”

“老满心机够深的,那孙孜还敢打韦曖的主意?”

“呵呵,八成他还不知道韦曖的真实背景,只是想讨好老满。”牧文也没少喝,说话间酒气直喷。

“这人也真够恶心的,听说他当初就是专门找个有文化的丑女人,图的就是放心,自己才有底气出去开心,真够孙子的,也不怕染上艾滋……”慕容俊边说边用水龙头中的中水漱口,喉管火辣辣的难受,吐完后胃里反而没那么难受了。

“呵呵……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对了,今天你可别先开溜,不合适。”牧文说完抖了抖自己的“鸟儿”,这动作把慕容俊逗笑了。

有人推门如厕,清洁员进来更换擦手毛巾。两人打住话头,赶紧离开了,否则像这样的顶级酒店,清洁员会殷勤地递上毛巾,或是弯腰替你擦拭皮鞋,并非小气几块钱小费,而是不习惯这样的服务。牧文知道慕容俊以前遇到此类应酬,喜欢借尿遁,故意先敲了敲警钟。

韦曖的酒量惊人,似乎有意要把慕容俊灌醉,连连说着感激和关照的话,连连举杯。不知不觉中,慕容俊就喝高了,此刻的韦曖杏腮粉面,像颗熟透的樱桃般,越发诱人了。她把屁股下的椅子朝慕容俊挪了挪,修长的大腿有意无意地碰着慕容俊的大腿,看来网上说的80后的女孩子更习惯直奔主题,这话多少有些道理。

撇开对方的意图不谈,此情此景,慕容俊的心开始有些乱了,暂时忘却了欣的事情,投入地喝了起来,带着几分借酒浇愁的味道,还主动敬了满总和那两位女处长几杯酒。他这一彻底放开,场面越发热闹了。满总提议一起去K歌,全票通过。

唱了没多久,满总、牧文跟两位女处长就各自借口离开了。韦曖跟慕容俊起身到门边送人,慕容俊发现刚一出门满总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位女处长的腰间,被女处长伸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满总却没松手的意思,两人有说有笑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慕容俊原本也要跟着一道离开,却被满总劝说难得出来放松一次,多唱会儿,偌大的包间里就只剩下韦曖跟慕容俊两人了,两人都喝得有些高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唱歌一向是慕容俊的弱项,他出生的小村庄,会唱山歌的不少,却在改革开放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流行音乐为何物。

韦曖的歌唱得非常好,几人离开后,她便专点两人合唱歌曲,头脑昏沉的慕容俊被韦曖半拉半扶地拽着唱歌,心底慢慢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尤其是当他再次想起欣脖子上的红印,还有那天见到韦曖跟孙孜在一起的情景后,既然别人利用工作之便玩儿我的女人,我干嘛就不能玩儿别人的女人呢?邪恶的念头在心底慢慢滋生,直到势不可挡。

当韦曖再次伸手来拉他起身唱歌时,他假装无意地反手一把抓住韦曖,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韦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抗,嘴就被慕容俊那张酒气熏天的嘴噙住了。

“别这样,你可是领导……”韦曖扭头躲避着慕容俊。

“下班了就没领导了,你真把我当领导,更要听领导的话……”话一出口,慕容俊心头一愣,似曾熟悉,这不是孙孜骚扰女部下的流氓语言吗?今晚自己却从自己的嘴里溜了出来,陌生,却又似曾熟悉。

一阵酒意席来,脑子一热,加上韦曖在怀中轻微地挣扎着,彼此间的摩擦令慕容俊的身体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见韦曖脸上并没有特别恼怒的神情,坚持认为她是在装,维持着一个女人的矜持,心头邪念更旺了,手开始更加不老实起来。当韦曖的上衣被解开的那一刹,一片白花花的胸脯激得慕容俊脑子一蒙,酒精综合着欲望腾腾燃烧起来,彻底失去了理智,不管韦曖的推搡,开始胡作非为……

完事儿后的慕容俊烂泥一般倒在沙发上,很快就昏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扶上了车,最后进了一间灯光璀璨的屋子……

从今天开始,彻底结束点儿背的日子,坏人谁不会当,慕容俊潜意识里给自己下了一道命令。

9

从这天开始,慕容俊对韦曖的稿子辅导更耐心细致了,韦曖人前依然火辣辣地谈笑风生,唯独对慕容俊,似乎比以前更客气了。外人看不出来,但他们俩自己心里却能明显地感知到,总有一股怪异的气场围绕在两人之间,尤其是在四周无人时。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这令慕容俊越发怀疑当晚残存的记忆。对方连一丝再提的意思都没有,看人真不能看外表,原本以为韦曖是那种特别能放得开的女孩子,对这样的事情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骨子里却是如此执着。

韦曖可能是想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不愉快的遭遇彻底抹去,慕容俊尽管心里内疚,对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有了更深入的认识,经此一事后,才发现自己比孙孜高尚不到哪里去,但也不好主动去挑,两人还得一起共事。再说,就算重提,又能如何呢?自己的心依然停留在欣的身上,至少目前还没有移情别恋的准备。

欣从度假村回家后,只字不提两人之前的争执,慕容俊没再追问,欣也没作任何解释,两人的关系陷入了冷战。各自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生活着,像两条在同一玻璃缸中垂死挣扎的金鱼,彼此鼓瞪着大眼,看谁最先泄气死去,好为自己留下更多生存的氧气。

直到立秋的当晚,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慕容俊,突然感觉到一双柔软光滑的胳膊伸进了自己的胸口,他本能地推了推,欣似乎很坚持,光滑的身子鳗鱼一般粘了上来。

尽管慕容俊心里排斥着,身体却不听使唤地配合着欣,脑海中纠结着欣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场景,心头涌起几丝变态的快感,表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疯狂,直到欣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慕容俊才草草完事儿翻身站起,似乎在厌弃着什么似地,从沙发上逃离着冲进卫生间冲洗起来。

看着慕容俊的背影,欣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凉,这个急于逃遁进卫生间的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一具从未曾相识得肉身。她想起了慕容俊以前给她讲的一个关于马桶的段子,是用来形容妓女对于嫖客的,管用,用完又嫌臭。看来真如自己大学室友所讲那般,人不可能永远走大运,每个人总会遇到点儿背的时候。遇到慕容俊,是她心里认为自己最走运的一件事情,如今,似乎变成了自己最点儿背的事情。

她很清楚这段时间里,慕容俊内心的痛苦。如果可能,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可是她对此却无能为力。

那个出现在脖子上的该死的红印,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又能说清楚什么呢?说同事聚会玩儿疯了,一帮老外喝高了的恶作剧?是谁在自己喝醉后干的?甚至连干这恶作剧的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谁信呢?当她醒来看见K厅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头晚喝高的男男女女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头晚因公司顺利地接了一单大生意,老外总裁特意让大家暂停手头的工作,在度假村狂欢一夜,一帮人玩儿得很疯狂,最后悉数醉倒在大厅……

醒来后发现慕容俊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便急急忙忙赶回家,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只想给慕容俊一个惊喜,直到在漫长的等待中沉沉睡去,根本没留意到脖子上的红印。当慕容俊第二天一早火冒三丈地质问她时,几乎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本能,慌乱地推到他的身上。刚好总裁顺路接她一起去谈一个新项目,根本没时间细想和解释,下楼上车而去。到后来越想越无法解释清楚了,这些年跟慕容俊在一起,也并非没干过出格的糊涂事儿,但那都是发生在自己还没拿定主意今生只跟慕容俊之前,一直都没被察觉,反倒这次,什么都没干……明知无力挽回时,除了自认点儿背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连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她不敢奢望一向多疑的慕容俊会信。如果说出来,不但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更会被误会成另一种苍白的狡辩,招来更大的误会和蔑视。

待慕容俊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欣一个人默默地站在窗台,肩头抽动,似乎在抽泣,冷白的月光下,一向强势的欣看上去弱不禁风。想起往日种种,慕容俊心里有些不忍,正欲抬脚过去安慰,脑海中又闪出了欣脖子上的那道红印,恶魔一般在脑海中倒腾着,蚕食掉刚刚漫过心头的一丝温情,迈出的脚步又抽了回来。

第二天醒来,慕容俊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房间里的气息明显地不对。推开卧室的门一看,床上空荡荡的,拉开衣柜一看,也是空空如也。

欣搬走了!慕容俊愣神了一阵子,不知道是该庆幸她的主动离开,少了麻烦,还是失望于她的悄然离去,为她的毫无眷恋感到失落。想着想着,突然心头一痛,条件反射地掏出手机拨了过去,欣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语气出奇的冷淡:“有什么事儿吗?”

慕容俊定住了,听着电话里欣的声音,问自己:我能说什么?又能干什么?叫人回来,回来又如何?自己能坦然面对吗?慕容俊无力地垂下手臂,手一松,手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散成了两片。电话卡嘲笑般蹦跳了几下后,落进了沙发底下。

窗外,刚刚亮开的天空,突然灰蒙蒙一片。

10

两个多月来,慕容俊因表现突出,不但超额完成了《消费金刊》的编辑出版任务,还因出色的策划方案,直接带动了千多万的广告收入。全体编委一致同意,给予慕容俊三万元的奖励,这可是《北城日报》有史以来第一次单独重奖员工。一帮人闹着要他请客,他直接拿了两千块,中午让卫兰在“都来到”摆了一桌,跟大伙儿聚了聚。

每天,从天未亮起床,到午夜回家,慕容俊都把自己逼得没片刻的停歇。好些日子,他都没回过家,困了就在报社的圈椅上躺会儿,早上用卫生间的水清洗一把脸后,又接着上班了。卫兰不止一次给林深发这样的短信:“慕容疯了!把自己当成了一头驴。”

一周的计划,被慕容俊一天就搞得个七七八八的了。临下班时,林深从平台上猫出头来,约慕容俊一起去喝酒,慕容俊摇了摇头,独自下班回到家中,从超市叫了件啤酒和一盘牛肉。入秋了,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桑拿天,真是活见鬼了,而且这已是本周第三个桑拿天了。照此下去,百年不到,人都被烤成肉干儿了。

慕容俊不想开空调,他需要流汗,需要体验汗水不断地从毛孔中渗出的感觉,仿佛只有那样,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活和知觉。穿着短裤衩,坐在阳台上,自个儿猛灌起来,这就是他发泄憋屈的方式,总爱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把自己朝死里整,整完后洗把脸戴上人皮面具,像没事人一般出去撑着。

从关棠家书房看出去,刚好能看见慕容俊的弧形阳台。慕容俊此刻的一举一动,被关棠悉数看到了眼里,此刻的她,也正独自关在书房里喝着红酒,想着跟前夫的一幕幕,尽管前夫对不起她,离婚时也做得很绝情,但她却依然难以放下。十年患难与共的感情,哪里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彼此间的欲望枯竭了,爱陈旧了,但恨依然新鲜着,对“牵挂”而言,爱恨是一双孪生姐妹罢了。

看着慕容俊借酒浇愁的样子,看着他清纯健康的身体,尤其是当她的目光瞟向慕容俊的胯间,高高隆起的裤衩时,关棠一阵莫名的脸红心跳,心底的万年寒冰咔嚓一声脆响,裂开了一道口子,汩汩直冒的热情熏得自己心神难安。这让她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男女间的情事,大都起源于各自心头的意淫和念想。

这会儿工夫,慕容俊又灌下了三听啤酒,每次喝完,就用力地一握啤酒罐,捏得变形成一团褶皱,再狠狠地抛向地板,声响透过两层窗玻璃,隐隐地传入了关棠的耳朵。小阿姨请假回家了,偌大的房间里,就她一个人,死寂的沉闷气息和无边的空虚,从里到外地包裹着这个躁动不安的年轻女人。

一盘牛肉干很快就下到了慕容俊的肚子里,平日里不习惯喝寡酒的他,今天却不管不顾地。没了下酒菜,直接把啤酒朝胃里倾倒。当喉管一阵急促地抽搐后,眼眶发胀,慕容俊猛地起身站起来,却忘记自己是站在阳台边沿上的,头顶重重地撞在窗框上,身体一个趔趄,头重脚轻地重重摔倒在地板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待他慢慢爬起来时,血丝已流到他的额头,他顾不上身体传来的巨疼,用残存的一丝清醒捂着嘴巴朝卫生间跑去,稀里哗啦地倒腾起来……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关棠一阵心惊肉跳,见慕容俊自己爬起来了,才稍稍安心,不知道这男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要如此这般地折磨自己。

终于吐完了,慕容俊还想接着喝,超市的送酒电话一直占线打不进去,慕容俊强迫自己清醒着穿好一条短裤后,开门走了出去。按了半天的电梯也没见反应,最近的电梯老出故障,便不耐烦地朝楼梯间走去,没走两步,人就倒在了地上……

11

见慕容俊久久没再出现在阳台,八成是喝醉后睡觉了。关棠带着爱犬小宝儿准备下楼溜弯儿去,刚走到楼梯间,嘴里就发出了一声惊叫。慕容俊家的房门打开,浑身酒气、满脸是血的慕容俊昏睡在楼道口。

不愧是学医的,关棠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仔细地看了看慕容俊的脸,顺着找到了额头上的一道小口子,伤口的血已经自动凝固了。伸手探了探,鼻息也很均匀,顿时安心了不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慕容俊拖回他自己的房间,回自己家找来急救箱,替他清洗包扎了头上的伤口,没敢离开,一直守在他身旁。

半夜,昏睡中的慕容俊突然翻身站起,跑进卫生间呕吐起来,吐完一阵后,意识到身后多了一个人,酒被吓醒了大半。吃惊地回头看去,发现是关棠,才又把头埋进马桶,一边挥手示意关棠出去,一边继续呕吐着。

“吐吧,吐完了喝点儿水,好好地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关棠不但没有离开,一双手开始在慕容俊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她知道醉酒的滋味,那叫一个难受。

眼前的情景,这感觉,是何等的熟悉,但慕容俊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并不是欣。

一股如兰似麝的清香穿过呕吐物的恶臭钻进鼻孔,柔顺的发丝在耳边飘忽,慕容俊说了声“谢谢”后,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漱口。一只纤柔白皙的手在背后继续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水,如此贴近的接触,慕容俊隐隐地感觉到后背上被两团柔软的东西轻轻地碰触着,看着镜子中那双关切疼惜的大眼睛,浑身燥热,浑然忘记了头上的伤,猛地转身,一把将对方死死地搂进了怀中……

关棠原本也喝了不少酒,想起傍晚在阳台上看见慕容俊的情景,加上此刻被他死死地一抱,沉寂心底的烈焰被彻底点燃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慕容俊看着躺在臂弯中的关棠,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关棠从慕容俊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像她这样经历过情感的九曲十八弯的女人,语言,往往是多余的摆设。她翻身起床,走进卫生间简单地梳洗一番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别说自己现在还没到缠着人的地步,就算真要缠着人,也不会利用上床这样的事情,再说从来都是别人前来拆散她的家,她可从来不喜欢去拆别人的家。她见过慕容俊的女朋友,很大方很气质的美女,她不知道两人已经彻底分手的事。慕容俊的眼神大大地伤害了她,一种赤裸裸的伤害。原以为遇到了一位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就算一夜欢愉,也能留给美好的回忆,却没料到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寻求刺激的风流寡妇,竟然担心她会就此缠上他,真是点儿背到家了。

关棠回到房间,像个小姑娘一般委屈地捂着被子痛哭了一场。哭完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经质,或许慕容俊原本就是一愣头青,偷偷地走到书房窗边,发现慕容俊正一个人呆坐在窗台上发呆,不时地朝关棠的书房方向瞟一眼,看样子还在继续困惑着。她知道,慕容俊是看不到她的,因为她书房的玻璃是茶色的,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关棠知道,一个多金而又长相不丑的女人,是不愁身边没有男人的,但要找寻到一份真情,今生恐怕是无望了。她明了慕容俊此刻的想法和担忧,彼此的年龄差异,自己的婚史,家产……没有真性情的男人大都会望而却步,比如此刻的慕容俊,真心给不起,虚假不愿意。

往后的数月中,两人就这样各怀鬼胎地观望着,揣测着,进门出门都尽量做到悄无声息。慕容俊刻意不开卧室的灯,而关棠也很少晚上在书房露面,就算去书房呆坐,也不开灯。两人就这样刻意回避着,却又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对方,回味着那晚刻骨的欢愉。尤其是当关棠从楼下大妈嘴里知道慕容俊早已经跟他的那位美女女朋友分手后,心里的牵挂更浓了,几乎每天,她都要到书房中查看慕容俊卧室的动静,偶尔还会跑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他出入。慕容俊也是如出一辙地干着这样的无聊事,很多次夜半起来,都想前去敲关棠的房门,最后都因不知如何开口而忍住了。

直到有天傍晚,两扇门几乎同时推开,刚刚探出的两颗脑袋又几乎同时条件反射般缩了回去,楼道里响起了一男一女开心的大笑,直到喘不过气来。

当两颗脑袋再次探出来时,四目相对,慕容俊率先仰了仰头说道:“一起晚饭?听说小区旁开了一家不错的韩国菜餐厅。”

“好啊,不过得你请。”

“没问题。”

12

有了《消费金刊》的突出表现,加上牧文的力荐,慕容俊顺利地通过竞争上岗,出任《北城日报》都市新闻部主任。除了原班人马外,贝贝也顺利地调换到了他的麾下。通过双向选择,韦曖申请到了总编室当编辑,上夜班,两人从此很少碰面。

慕容俊的生活,表面上看又恢复了平静。他跟关棠的感情正与日俱增,周末几乎都在一起度过,不是一起爬山就是一起去钓鱼,或者干脆整天猫在关棠的书房里看书。关棠的前夫最终厌倦了三流明星的俗气、张扬和挥霍无度,念起关棠的好来,想跟她和好如初,数次纠缠,都遭到了关棠的断然拒绝。

慕容俊渐渐发现,现代潮流表象下的关棠,竟然是那样的单纯和善良,有些方面近乎旧时女子的传统,敏感忧伤,即便被人伤害,也只是默默地舔舐着伤口,跟欣的热辣截然不同。这正是慕容俊一直以来想要找寻的人生伴侣,一个温婉可人的妻子、一个安静祥和的家。慕容俊的幽默和才情,也令关棠着迷。欲望褪却后,两人波澜不惊的交往掩藏着两颗日渐滚烫的心。

没想到,这样的平静比他预料的还要短暂,林深跟卫兰的话,让慕容俊的心彻底地掉进了冰谷,瞬间僵冻。他知道自己一向点儿背,却没料到会背到如此程度。从获悉孙孜感染艾滋的那一刻起,慕容俊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一道道横线:孙孜——韦曖——自己——欣——关棠……

直接问韦曖?肯定不可以。她已经知道孙孜的事情了吗?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点儿背撞上了,还连累了其他人,如何收场?她们会为此杀了自己吗?照韦曖跟自己发生关系后的保守程度,她跟孙孜之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万一呢?我该怎么办?去检查,还是立刻辞职走人?其他人呢?要不要提醒她们?怎么提醒?连找个埋怨韦曖的理由都没有,那晚完全是自找的。关棠呢?这下自己可把她害惨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人——孙孜。此刻,却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连日来,慕容俊被满脑子的疑问折磨着,痛苦着,没有安稳地合过眼。又不能找任何人倾述,成天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版面上接连出了好几次错,被满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人整个消瘦了一大圈,彻底地崩溃了。除了死,似乎找不到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这些天,慕容俊一直刻意地回避着关棠,即使偶尔在电梯中碰面,也是面色冷冷地故着不认识,看着关棠眼中的疑惑和痛苦,他的心早被痛苦和愧疚拧成了一团,却又无法摆脱和减轻。报社的传闻越发多了,照说韦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没有找自己,是她跟孙孜压根儿就没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是她也如自己一般,正矛盾痛苦着不知所措?慕容俊很想知道,但他没有前去找韦曖一问究竟的勇气。

下午三点,当慕容俊出现在采编平台时,卫兰扭头神秘地说道:“头儿,知道吗?社会新闻部的人都去检测了,证明没事儿。孙孜的家人也去医院检测了,已证实孙孜的艾滋病是她老婆传染给他的,听说她老婆跟她们实验室的一位已回国的老外有染,那老外一直都携带着艾滋病毒,却瞒着不说,还跟孙孜的老婆通奸,真够缺德的……对了,头儿,你看他这事能上社会新闻头条吗?”

林深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过,跟孙孜一起工作了好几年,担心自己和贝贝因别的途径感染上,检测结果出来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插话道:“我晕!这丫成天四处骚扰,居然一个都没得手,真是老天有眼啊。孙孜自己在外面到处乱搞没事儿,偏偏被自己认为最放心的老婆给卖了,活该!不过换个角度看,他也算是受害者,够点儿背的……”

“听说孙孜已跟报社领导明确表态,不会主动离开。他跟报社的合同早够10年了,属于无限期劳动合同。国家规定不得歧视艾滋病,这下够领导们头疼了。”

“幼稚,有多少国家规定能落到实处?没听说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就算他要留在报社,报社领导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离开。大不了再来次竞争上岗,先让丫下岗,再制定一个新的考核办法,让他完不成考核任务,不就名正言顺地解聘了吗?你想想,谁愿意成天跟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而且是位品性低下作风下贱的人同事?他要哪天失控了怎么办?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感染的,或许另当别论……”

慕容俊听着两人的争论,笑了笑,没言语。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情,买一大束紫罗兰,请关棠吃饭。都崩溃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崩溃很多时候比死亡更可怕。哪怕为此会被她看成疯子,或是被骂得狗血喷头,只要能得到关棠的原谅,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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