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观照下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再思考

2011-01-24 07:46江桂英
淄博师专论丛 2011年3期
关键词:沃尔夫波普语言学

李 恒,江桂英

(厦门大学外文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一、导语

自20世纪初以来,在对语言和思维的研究中,从人类学角度提出的最有影响的理论之一便是“萨丕尔—沃尔夫假说”(Sapir-Whorf hypothesis或Whorf-Sapir hypothesis)。假说认为,对于讲一门语言的人来说,他所操持的语言与他对世界的看法以及他的行为之间有系统的联系。后人将这个假说归纳为两个基本观点:语言相对论(linguistic determinism)和语言决定论(linguistic relativity)。语言相对论认为,一种语言里对现实世界的划分是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这种语言的。语言决定论则认为,我们使用的语言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如何思考世界,即学习一种语言会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后人又将该“假说”分为“强”决定论和“弱”决定论。前者认为语言真的能够决定思维,而后者则仅仅认为语言影响思维。在其提出后的近一百年里,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在人类学、社会学、哲学、心理学、语言学等一系列人文科学研究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引起了激烈的争辩。(潘文国,1997:24)而查看国内几本语言学期刊的论文索引可以发现,近几年国内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的研究显得有些沉寂,并且,相关讨论多仅限于从跨文化交际的角度出发。但是围绕这个问题,哲学家、心理学家展开了长久的、热烈的讨论。(桂诗春,1985:171)以哲学对该问题的研究为例,沙夫(1979)指出:“语言是哲学研究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对象”,“这不仅是因为语言有产生悖论和自相矛盾的危险,而且主要是因为通过语言分析的中介,我们可以得到认识上的其他结果”。传统的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就客观决定主观还是主观决定客观争论不休。他们双方都忽略了有时语言可以制约人对客观的感知(任铁龙,1990:108)。

本文拟从哲学家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角度出发,对萨丕尔—沃尔夫假说作一个有益的探索。

二、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下的新模型

卡尔·莱曼德·波普(Karl Raimund Popper)是20世纪西方最著名的科学哲学家和社会哲学家之一。他的哲学——以批判理性主义和“三个世界”理论为世人瞩目。波普写道:“我想如果引入三个部分的划分,可使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更清楚些。首先是物理世界:即物理实体的宇宙,我称之为‘世界1’,第二是精神状态的世界,它包括意识形态,心理素质和无意识状态,我称之为‘世界2’,但是还是有第三世界,即思想内容的世界,实际上是人类精神产物的世界,我称之为‘世界3’。(波普,1999:102)”按照波普的分类,语言则属于第三世界。波普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第三世界上,这同当代西方哲学界特别重视语言和语言学的潮流是吻合的(伍铁龙,1990:108)。波普认为“第一世界”最先存在,而“第二世界”在新的层次上出现,“第三世界”又出现在更高的层次上。三个世界呈递进发展,但又相互作用,不过世界1和世界3之间需要世界2的桥梁作用。同时波普在他的“三个世界”理论中也认为,作为“世界3”的人类精神产物(比如语言等)可以对“世界2”,即人类精神世界(如情绪、思维方式、下意识等)产生影响,并由此间接地作用于“世界1”,即客观物质世界。波普关于“世界1、2、3”的划分,其本意是要突出并强调“世界3”的特殊重要性,并由此进一步引出知识(文化信息、广义的人类文化)的客观进化问题。

在波普之前,西方哲学家习惯于把世界区分为物质和精神的二元对立,两者非此即彼。波普却能标新立异,提出自己“三个世界”的划分。他说,“按照这种哲学,世界至少包括三个泾渭分明的次世界,或者如我所说,存在着三个世界。”波普这样划分三个世界是为了“超越物质精神主客式的窠臼”。在其理论指导下,为语言学研究主题“语言”,争得了席位,也将语言和思维相互关系的研究置于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基于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本文拟建立一个模型,以期能为客观现实、思维、语言之间的相互关系作出一个解释。该模型可以用图表示如下:

从此模型可以看出,决定人类思维和语言的首要因素是客观现实,客观现实对思维和语言有决定性作用。思维与语言之间相互影响,并不像萨丕尔—沃尔夫等语言学家把重点仅仅放在思维和语言孰轻孰重的讨论上,结果只能陷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悖论之中。客观世界是思维形成的基础,语言是对客观世界进行思维的结果,是对现实进行思维后的符号表达。语言是从劳动实践中并和劳动实践一起产生出来的,这是唯一正确的解释(恩格斯,1962)。而思维和语言的之间的相互关系,并不是简单的谁决定谁,而是相互影响。人在认识客观世界(世界1)的过程中发挥主观能动作用。人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不可能像镜子一样来反映客观世界。人在认识世界过程中具有主体作用(马克思,1979:126)。

三、客观世界对语言的影响

语言拜物教萨丕尔—沃尔夫等人无限夸大语言的作用,不理解语言不过是人们用来交流与思维的工具。他们最初提出的许多借以证明语言决定思维的例子近年来不断遭到质疑。例如,沃尔夫认为说荷比语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于说英语的民族,因为他们将许多无生命的事物划归为有生命的范畴,他依此判定说英语的人世界观不同于荷比语人。综观许多欧洲语言,其语法都区分“阳性”、“阴性”,甚至“中性”。但并不能就此断言操这些语言的人会混淆语法范畴上的阴阳性和生物学上的雌雄性。沃尔夫的错误便在于混淆了这两个范畴,错误地以为语言范畴会迫使人们以特殊的方式认识生物范畴,殊不知人们只会按照客观事实来认识这个世界。所以语言学家认为,语言是人们通过感觉器官在对世界体验的基础上经过认知加工而成的,即人类的认知和语言来源于实践(王寅,2005:65)。沃尔夫另外一个更遭人诟病的例子便是沃尔夫误称爱斯基摩人对雪的词汇比英文来的多得多,以此推断出语言对思维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与此相反的是,语言学家近几年的研究发现,他们并没有400个描写雪的字词。语言学家蒲朗(Geoffrey Pullum)在他的文章《爱斯基摩词汇的大骗局》(The Great Eskimo Vocabulary Hoax)中称最多只有12个,与英语也相差无几。就像列宁指出的那样,思维永远不能从自身中,而只能从外部世界中汲取和引出存在的形式。唯物主义和自然科学完全一致,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东西,思维是第二性的东西(列宁,1988:34,39)。由此可以看出,语言自然不是决定思维最重要的因素。语言学家卡塞维奇也认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在客观现实是人类思维首要决定因素的前提下,它对形成过程极为复杂的人类思维来说是不具有解释效力的。他特别指出,所谓的客观现实便是人不断在改造自然和社会的过程中产生的各种关系与需要,语言相比较而言作用是次要的。不同民族形成的历史条件和生活条件各不相同,所以这些需要也各不相同,这也就导致了语言的差别。例如以中国古代为例,马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所以古代中国人对马的区分非常严格,跟“马”有关的词汇就有很多:跑不快的马叫驽,赤色的马骍,青白相间的马叫骢,黑色的马叫骊,黑鬃黑尾的红色马叫骝,浅黑带白色的马叫骃,黄色的马叫骠等等。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变化,火车、汽车和飞机等交通工具的不断涌现,马不再是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和运输工具,所以人们不再严格区分这些颜色各异的马。因此,其名称大大减少,只剩下“马”这个的类概念词,其他的词大量消失。

罗常培(1989)说,一个时代的客观社会生活,决定了那个时代的语言内容。也可以说,语言的内容足以反映出某一时代社会生活的各面。社会的现象,由经济生活到全部社会意识,都沉淀在语言里面。按此说法,原始的象形文字便提供了客观事实决定语言的最好例证。以中国古代表示十二生肖的甲骨文为例,每个字都如同一种最早期的印象画,以来作文字使用,而这些又与所代表的东西,在形状上很相像。把要表达物体的外形特征,具体地勾画出来,每个字都以客观事物为标准,加以浓缩和简化。虽然这种对现实的模仿还仅仅停留在比较粗浅与原始状态,但即使这种原始的语言也不能脱离现实而存在。下图中的用来表达中国传统12生肖的甲骨文基本上都能让人一眼看出其代表的事物。

因此要了解语言及其发展的规律,就必须把语言同社会的历史,同创造这种语言、使用这种语言的人民的历史密切联系起来研究。在没有发明音节文字和字母文字之前,原始人以这种书写方式对外部世界的记录,对宇宙人生的冥想,对天地人神鬼的探索,对万事万物的起源等进行纯朴而又不管哲理的解释。所以斯大林(1963)才说,语言是属于社会现象之列的,从有社会存在的时候起,就有语言存在。语言随着社会的产生和发展而产生和发展,语言随着社会的死亡而死亡,社会以外是没有语言的。

四、语言对思维的影响

正如上述模型所示,语言决定思维固然不可信,但是声称两者毫无关系,也是错误的。波普在其“三个世界”理论中也反复强调客观世界、思维和语言三者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语言的特殊性在于,它既为人所造,为客观现实所决定,然而一旦被创造后又有自己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对世界1和世界2有着巨大的反馈作用。

现代认知语言学也不断证明了一方面人类的思维和语言来源于实践,即对客观世界的不断改造;另一方面又强调主客观互动,承认思维和语言具有一定的主观性。萨丕尔指出,人类通过语言来认识世界,说不同语言的人的世界观也不相同。现代语言学鼻祖索绪尔也曾说过,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它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正是语言。同一客观事物在不同语言中的着眼点和划分可能大不相同,因此,不同语言的人辨别事物的能力也是不同的。正如Lakeoff(1987,52-54)所说:“世界各地的人们对事物分类的种种方式不仅使一般西方人感到莫名其妙,而且也难倒了西方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在他的名著《女人、火和危险事物:范畴揭示了人思维的什么奥秘》中就讲到了一种澳洲土著语德伯尔语。在这种语言中,世界上的所有语言都被分到四种不同的范畴(见下图):

I.Bayi:男人和动物;II.Balan:女人、水、火和打斗;III.Balam:非肉类食物;IV.Bala:不在上述三种范畴以内的所有事物。显然这种分类方式不同于其他语言,是其特定文化的产物。人类意识的发展与人类对自然界间断的识别密切相关。人本质上就是一种能分类的动物,人类能持续生存于地球,依赖于对自然界中相同和不同事物识别的能力,并能在语言上区分它们,这是分类的基础。长期在中国西双版纳地区工作的野外植物分类学家发现傣族原住民的植物识别率不低于分类学家,在他们的语言中存在着和一般植物分类不同的系统,且所需时间比分类学家少。生活在森林中的原住民在长期利用植物资源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民族森林文化,形成了本民族的植物分类系统。傣族对植物的定义为hong ebin,指从土地上长出来,有生命的东西,并把植物分为栽培和野生2大类。他们对植物的命名也采用“双名法”:前边一词代表植物的生活型或者经济用途。按生活型分,傣族把植物分为Mai(木本)、Ya(草本)、Hei(藤本)、Gu(蕨类)和Man(块根)等类型;按经济型分,把植物分为Ma(果树)、Pa(蔬菜)、Kao(五谷)、Tu(豆类)和Luo(花卉)等。第二个词则进一步阐明植物的特征(如形态、颜色和气味等)、特性(如生长特点和特殊性状)、用途、生境、种源等。例如:灯台树(Alstonia scholaris)傣名为Mai(树木)、Dingbie(鸭子脚板),表示这种植物是树木,且其叶片轮生,小叶细长如鸭脚板。以下是傣族植物分类系统图解。

他们的这种分类方法或多或少地与其他语言中植物分类存在不同。比如,他们和生活在撒哈拉沙漠附近说柏柏尔语的人由于其周边环境的影响及动植物种类的匮乏,他们对植物分类上显然存在较大差别。由此可见,语言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最有效工具,不断促进人们的推理能力,也影响着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正确的认识会产生改造世界的动力,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强调的主观能动性。

五、结语

据上观之,语言与思维的关系是一个常提常新的问题,本文从波普的“三个世界”理论出发,对世界1,世界2,世界3的内在机理作出阐释,引进“世界1”,即客观现实这个决定因素,为语言和思维关系的研究提出一个新的角度。从哲学语言学人类学等学科多方面对该理论进行考察,无疑将推动其不断向前发展。

[1] Lakoff,G..,Wome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87.

[2] Lee Benjamin,Language,thought,and reality:edi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John B.Carroll;foreword by Stuart Chase.[M].Cambridge:Technology Press of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1956.

[3] Millikan,Ruth Garrett,Language,thought,and other biological categories[M]Cambridge,Mass.:MIT Press,c1984.

[4] 本杰明·李·沃尔夫.论语言、思维和现实/本杰明[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5] 恩格斯.自然辨证法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6] 桂诗春.心理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

[7] 卡尔·波普.客观知识[M].舒炜光(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8] 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9] 罗常培.语言与文化[M].北京:语文出版社,1989.

[10]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79.

[11] 斯大林.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学问题[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

[12] 沙夫.语义学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3] 王寅.认知语言学探索[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14] 伍铁平.语言与思维关系新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

[15] 杨信彰.语言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猜你喜欢
沃尔夫波普语言学
我的妈妈是狼王
体认社会语言学刍议
《复制性研究在应用语言学中的实践》评介
《波普系列之红》
吉恩·沃尔夫是科幻小说界的普鲁斯特
《神经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视角下的二语习得》述评
潮味波普
成长感言/ 来自一支红玫瑰的自信
社会语言学名词
波普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