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生命祭

2011-01-19 03:54周闻道
青年文学 2011年9期
关键词:菜花大地灵魂

文/周闻道

■美术作品:勃拉克

有一场舞蹈,静寂、轻柔、浩大地在我身边上演。我感受到它的存在,并享受着它带来的愉悦,但却弄不清演出主体是谁。我只知道,此刻我正行走在家乡的田野,心是静的,没有目的。也许这正是我感受到这舞蹈存在的原因。世界上的许多美好存在,带着功利和浮躁,是无法发现无法感受的。

时值清明,没有雨纷纷。乡间的土路上行人也不多,分不清哪些是去拜祭的哪些是踏青休闲的。

前几天下过雨,天空和大地都被清洗,浮尘随雨滴遁入土里,只留下全景式的洁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刻意的安排,让躁动的灵魂先清静下来,然后去拜祭。可是,腾空的心灵净地,却没有被悲伤填充,没有欲断魂的感觉。不是不孝,这样的假日,就是要让人们放置思念。可是,当思念被岁月拉远,悲伤早已渐渐生茧,面对每天不变的日出日落,我们内心留下的就只有平静。

跪在先人们的坟头,点燃香烛、燃烧冥纸的时候,平静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些祝愿,像对待在世之人一样。大喜大悲已成过去,我相信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既然先人们将尘世间的烦恼已彻底甩开,就让他们在那边过得幸福快乐。

又想到了舞蹈。一位哲人说过,舞蹈是无声的语言,是灵魂的净化和升华。我猜想,生和死都是一种舞蹈的方式,灵魂是相通的,只是被我们忽视。

果然,我的猜想很快得到证实。离开祭场,带着那份平静的心情回到家里。静是一张洁净的宣纸,每一点落墨都不可随便。这样的心境,聊天与打牌显然都不适宜,于是便到了一片田野上。

正是一个生长的季节,到处都是勃勃生机。但很快,我发现了这感觉的俗气与陈旧。春是一个恒定的主题,只要视觉或嗅觉是正常的,到田野走走,无须深究无须用心,谁不知道花在绽开、草在发芽、树枝在伸展、江河在解冻。想到舞蹈,是缘于一束菜花。

说来有点奇怪,满坝的油菜早已花谢角长,我却突然发现了一束菜花,不是很大却分外耀眼。要是早二三十天,它的这一抹艳丽,会完全淹没于满坝金黄里的。然而,当迟钝成为一枝独秀,美的价值就得到提升。当然,真正令我惊艳令我激动的还不在这里,而在它的造型。令我想到一个震撼灵魂的舞蹈——千手观音。

是一次义演,为地震灾区赈灾募资。一个个有声的歌唱、朗诵、讲述,波澜迭起,把晚会推得高潮迭起。突然,音乐停了,灯光暗淡,满场的喧哗静了下来。

主持人没有报幕,也没有介绍节目内容和演出对象。一席天籁般的音乐,由弱到强缓缓飘来。当幕布拉开时,一尊千手观音金光耀眼,呈现在舞台的中央。然后是聚散离合,随着音乐的节奏,时而轻柔曼妙,时而激扬情怀,时而固成雕塑,时而散成天仙,出神入化的和谐。人们完全被舞蹈营造的静美氛围所牵动,屏气静心,神随舞起。场馆内鸦雀无声。

这种浩大的静一直延续到舞蹈结束。那个熟悉的千手观音造型再次屹立在舞台的中央,数秒之后,人们才从一种恍惚的空静中走出。掌声如潮,经久不息。这时,主持人才缓缓走出,走到舞台前方,让大家猜猜这个华美的舞蹈演出者是谁。当主持人告诉大家,他们都是特殊学校的聋哑人时,大家再次爆发出热烈掌声,打破了夜的沉静。

我的心被震撼了,很难想象这些聋哑人究竟是怎样来实现舞姿的统一与和谐的。复杂华美的动作,单个和整体,几乎完美无缺。

我只相信是灵魂的律动,只有灵魂的神性之舞,才不需要有形的音乐和节奏,就像眼前这束迟钝的菜花。它躲在油菜丛的低处,要不是田埂挤开的一线空间,它可能没有这样茁壮。枝干直直的,就说明了对天空与阳光的向往。差别只在花开的季节,我不知道它的迟钝是品种的变异还是秉承了某种神性。

地面的杂草就显得卑微而低调,以一种静默的姿态开始春天的舞蹈。虽都在发芽、泛青、生长,但姿势是有区别的。有的刚刚破土冒出芽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有的叶面已舒展开阔,开始由青转绿走向成熟;而有的已经夭折,伤口还未曾愈合,不知是路过的牛犊还是割猪草的娃娃,给它们带来了厄运。

树就要张扬得多,把一袭华盖似的蓬勃高高挂起,遮蔽了秃枝的丑陋,就居功自傲,经不起风的蛊惑,把欢欣鼓舞写在脸上。下了几天的雨,思蒙河水就涨了,一些冬天积累的垃圾漂在河面,要随河水去远行。天空清丽而高远,但仍看得见云,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开始起舞,动作是轻缓的,聚散自如。

回到眼前的菜花,直直的主干从大地出发,指向天空,托起一个高峰,一根根纤细的支干,再从主干出发,托起朵朵娇媚的黄花,片片花瓣似张开的手掌。这不正是一尊袖珍的“千手观音”吗?两年前的震撼如今又重现,就在家乡的田间,在白虎岩的守护之下,与袅袅炊烟相依相挽,在思蒙河柔软的怀抱中,踏着柔美的狐步。

回到城里,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然而,林立的楼房,闪烁的霓虹,喧嚣的市声,很快打破了我的想象。灯光再亮,也照不亮城市的全部轮廓。不知是从家乡带来的思维习惯,还是朦胧中的城市本身就是一个硕大的舞台。

我发现,这城市正在上演一场迷离的大舞蹈。参差的楼房若隐若现,跳跃的线条串起点点窗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五线谱。城市是模糊的,记忆也是模糊的。我凭借一种模糊的感觉,拾回当年的记忆。

是谁导演了这场盛大的舞蹈?从乡村到城市,从草木到河流,从物象到人的精神世界。

我无法回避一种根性的寻找。把目光聚焦于那些千姿百态的舞姿,循着青草、绿叶、江流,还有眼前迷离的城市。没想到这一找就找到了大地。

青草说,当我还在冬眠的时候,大地就开始鼓动;绿叶说,是地气嗞嗞的复苏,为枯竭的树枝输送了水分;江流说,雨水之根是在大地,而非天空,是大地上蒸发的水汽过不惯天空虚浮的生活,寻找机会重新回到地母身边。云着急了,别以为我的根在天上,与大地无关。你不见地震,地动山摇间,天上黑压压的云朵。知道吗,生命的大灾大难,都是以一种舞动的方式呈现。

南美洲的印第安人有过一种传说,认为地震是大地母亲在跳舞。因此,当地震来临时,他们并不是惊惶失措,而是效仿大地母亲,对着天上的云跳舞。原始部落对自然的崇拜、对大地的崇拜,展现了生命的涌动、青春的火焰、灵魂的骚动和躯体的狂欢。

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的生长和动作,根都在大地,都是大地之舞!有了大地之舞,生长和死亡才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我们邀来四季的生长,以一种恒定的祭拜为之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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