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

2011-01-16 06:54黑龙江朱珊珊
辽河 2011年5期
关键词:茉莉大哥妈妈

黑龙江/朱珊珊

茉莉

黑龙江/朱珊珊

刚认识她时,她才15岁,细高的,梳着朴素的短马尾,白衬衫黑裙子,脚上是朴素的白凉鞋。外表看似安静,显得她略比实际年龄大。那是初夏,说不清哪一次,仿佛第二次又或第三次接触?她来找我,还是那条黑裙子,只是衬衫换成暗红色,如同酒醉的玫瑰。红衬衫松松地放在裙子的腰里,腰腹部窄窄瘪瘪的,两条细长的手臂,她穿了一双黑色软底布鞋却依旧身材高挑,款款走来……

我的办公楼是古典欧式建筑。工作间空间很大,里间整个是用黑巧克力色的木板镶嵌的,而外间是与里间同样大小却是奶白色,由外间通往我这里的门是窄小的拱形门,当她婷婷穿过那窄门时是逆光……

我当时不知怎地就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那么难忘!

在她经过院落、楼梯、那些开着门的办公室,我的同事都不约而同的注意了她!他们事后纷纷向我说:“她有一种端庄的美!她怎么忽然一下漂亮了!长大了!”

“她走过的地方有一股花香!对了,是茉莉!哎,下回她再来你问问是什么香水?”

她们猜得没错。她告诉我是她爸爸从法国带回的茉莉香水。之后,我的单位大兴起茉莉香水,但她们说:“不对,咱们买的还是仿的,味还是没有你那茉莉小朋友的好。”

茉莉,就这样成了她的名字。

我回味着琢磨着,她的这次出现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这么惊艳?她化妆了吗?她的确漂亮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美。

单位那个时候每周周末有艺术沙龙。茉莉越来越漂亮,有她站在身旁总会吸引来众多的目光,而她却不知道,倒让我们几个身边的人很不自在,站、坐、走都感到不自然。

一个雨天,工作室里很阴暗,她突然闯来,白短裙外罩着件纯净得忧郁的蓝色短风衣,眼里已掩饰不住泪水。我一见,忙领她经过奶白色的房间到另一头的一个小房间。这是一位女画家的屋子。屋子窄长的,只有一扇窗,虽不大,房间里只有一把折叠躺椅,倒显得很空荡,房间内因窗户大敞着,满屋弥漫着潮湿的雨气味。四壁有两面是白色的壁橱,一面是窗,一面是真正的墙和在角落的门。我俩关上窗站到窗前。这里离我的工作间很远,我俩可以很放松地说私秘的话而不被听见。

窗外下着雨,因窗外那个水流子已断了,雨水从那断的管子里如瀑布般迸出来,浇得那下边在裸砖处长出的小榆树不住地点头弯腰,就更加显得雨下得大。我一边盯着那棵被浇的小榆树一边听着茉莉不时擦着眼泪的讲述。

茉莉说:“他的女朋友来了,从北京来,说话北京腔特浓。”说时,眼睛向上看着,看着我这面的屋顶。她在努力不使眼中的泪水流下来。

我问:“听说,还是你亲眼见到了?”

“我亲眼见到了,她个儿不高,有点儿胖,但她很漂亮,是属于很甜的那种就和那照片上一样,很甜。”说着就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我的眼前浮现那张曝光很好,浓郁的黑白照片:

一张凹凸有致十分生动的脸,嘴角处有对圆圆小小深深的酒窝,笑得那么甜美那么自信,眼帘下垂没有看镜头,梳着黑亮的大刘海直短发,头发自然的有些弧度,穿着军装棉袄,抱着一只毛发蓬松的白色波斯猫……

照片上的女孩是一看就会被深深吸引的那种。而照片外的这个“他”,样子有些像《BAD》时期的杰克逊,又非常有才华,所以作为他“女朋友”,这样摆在他家书柜显眼的位置的这个照片女主角,无疑具有镇宅避邪的杀伤力,像茉莉这样的梦女孩见到照片就如同聂小倩遇见道人的符,心中自有一番疼痛。

而那“女朋友”更把一张自制的卡片粘贴在照片旁边,卡片上留有她的字迹:“送给爱偷腥的猫”。

似懂又非懂的茉莉带着浓郁的春天感觉瞪视着照片与卡片,更愿沉醉在自己意愿里用梦一样的眼睛去看就在眼前如此生动的“他”……

是的!茉莉越来越美就是从那时,她像疯了之后的欧菲利亚!

“……我们是在江沿儿碰上的。他的女朋友见到我还说‘这就是你说的小朋友吧?’我马上很讨好地叫她姐姐!”茉莉有着说不出的委屈,泪水簌簌地不受约束地流淌在脸颊上。

我的手指在窗上沿着那玻璃外侧流淌的一线线雨水划着,仿佛擦拭着映像里茉莉的泪水。

“其实,其实我根本没有想那些事情,我知道我还小,可,可是,我妈妈非认为我怎么样……”茉莉直接地擦起簌簌的眼泪,“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跟谁说……我觉得只有你能理解我,我不像我妈想的那样……”

深夜,我趴在吊铺的床上向下看,看窗外,我家是老白俄式建筑,举架很高,我家的窗实际是阳台的门,玻璃的,墨绿的沉重木框架镶着无数各式长方形玻璃,从这样的窗向外望,家虽在最繁华的地段,但深夜还是寂静的,窗外阳台下正好有一杆路灯,照着寂静的马路上段段虚线与实线,灯下热闹的飞蛾绕来绕去影子极大地在马路上舞动,我的心很难过,为茉莉,我不知道错在哪,那么美好的幸福对于她来说时间早了?席慕容不是在诗中说过,“在神前许愿,许500年后在我开花最美的时刻遇见你”。

“他”利用了茉莉!当我听到“他”来开介绍信准备去北京结婚的声音时,心里强烈地在闪念这个信号!“他”利用了茉莉吸引来还在“我心飞翔”的难驾驭的女友!

我没有迈出我的房门,不想这么近的面对“他”。幸福得到了,积极的办着他幸福的事。一直听着他的声音下楼,到院子里……

我还是控制不住跑到白色房间,从窗户向下看,看他走向小院门口小小的背影……

“他”走了,茉莉也好像消失了,他们给了我刺激。在酷热的夏天,我从学校坐着私营小巴士不知怎么穿铁道下的桥洞来到八区体育场的外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声音下车了!我也跟着下了车,车扬着黄尘立刻背离我而去,像蒸发了一样!我茫然地环顾热燥燥的晃眼的黄色四周,猜测着声音可能去的方向就急急地追赶着,终于看到一身深蓝背着双肩包的背影,也是那么清瘦,越看越像!可怎么走得那么急,始终差几步,我不想喊住他,只想能看到他的脸,哪怕是侧脸,验证一下他回来了就行。

在我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追上了他!迅速地与他并肩!并继续保持速度地又匆匆超过了他,因为他的正面与“他”比竟那么逊色得让我失落,失落得心伤……

接下来一段日子,工作的要求,我每天下午一点半都要经过一中那条路。那条路有很多树,树冠很茂盛,在那个时间段和季节里却有好多的落叶!墙根处被众多的落叶描着时粗时细的长线,我才发现落叶并不都是枯黄的,它们有的还很绿!阳光很好地照着,它们一会安静地驻足,一会儿悠然地飘浮……

为这段青春小插曲我写下那首《飘落的记忆》:

风,潇潇洒洒地踱过

洒落了漫天遍地的枯叶

带着夏天美好的记忆

你,牢牢抱住了绿

让秋风吹干了你留恋的泪

片片飘落的绿叶

片片飘落的记忆

秋天,传来茉莉得了肺炎,被他爸爸带走去外地疗养的消息。这个消息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了我的妈妈。妈妈同我一样很难过。

离我最近的同事也很难过,她为我在资料室找到《少年维特之烦恼》。我却更爱听磁带发紧的那种怪异的音乐……

冬天来了,晶莹剔透纯洁的雪花又开始旋舞,我喜欢这一朵朵莹莹闪闪的雪花!它们就如同那些有才华的灵魂,“他”的影子就会浮现,我又开始联想,想到那次的错认……

唉,花非花矣,此花非彼花,虽都悠悠飘逸,却一个晶莹一个乌涂,才华是来自天上啊!

茉莉回来了,她来我家了,带着她的影集。影集里全是他爸爸给她拍的照片。她用浓重的京腔为我和妈妈讲解。照片上的她有很多都是她穿着有些偏灰的蓝色棉袄,蓝灰牛仔裤白色耐克鞋,她很干净,很纯净地和小猴子雕塑等好玩的景物拍照,照片上的她已经有笑容了,虽然不大,她的表情与动作已经有些顽皮了,虽然还是那么端庄……

妈妈和我都很喜欢这些照片。她娇嗔地说:“我爸拍片特慢!弄得人家最好的表情都过去了才拍……”

我们都有了笑声。她把我们喜欢的那些照片专门洗了送给我们。

快过圣诞节了,我的一米八的毛头小子堂弟打来电话说圣诞节去教堂的事,我说我要带一位非常漂亮的朋友同去,堂弟却说:“漂亮?能比得过我外甥女?比不过就别带了,教堂里人太多我可照顾不过来。”

当堂弟见到茉莉时,他的那一眼就让我不无担心,我怕,可千万别伤着我那毛愣愣的大弟弟,本是想抚慰茉莉的。

教堂里人挤人人挨人,当我回头找茉莉时,看见茉莉穿着弟弟的军大衣很美地很满足地,随着圣诞音乐被人流慢慢涌着,她的头上、肩上的彩带隔着几个人竟还连着我那尽心照顾她的弟弟。

我们家族的骄傲,我们家族的玫瑰,我的洋味十足的具有一双充满魅力与魔力的大眼睛的外甥女从堂弟那里听说了茉莉,她们真的会面了,她们分别坐在我家的大衣柜镜子的两侧,她们从各自的入射角反射角观察着对方,可我家的镜子在她们坐的那个高度有几条波纹,这就使影像有些变形,所以,我那一向骄傲的外甥女控制不住的一遍遍拿起妈妈的头刷对着镜子刷着已很美的长发。

又是暑假时,考到远远近近艺术院校的朋友们有的还带着正式女友和可能成为的女友纷纷回来了,他们用卖画卖自己亲手设计制作的铁艺的钱合租了一条大游轮,清晨就等在江沿儿的九站,当茉莉和我出现时,男生们一片惊异的呼声与口哨声,女生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

我们从堤岸向沙滩走着,缓缓地石头坡路,茉莉戴一顶大宽檐儿白凉帽,穿着白纱衬衫,衬衫的领子很宽,后边几乎到肩胛骨,前面到胸,打着缓缓地荷叶褶,白底带暗绿细小格子的短裤,白色透网鞋,她一手捂着帽顶走在前边,刚刚初升的太阳的金光洒在她的帽檐儿、白纱衬衫上,衬衫那宽大的衣领随着她一颠一颠的步伐起起伏伏地飘动,看着她的背影,的确精彩。不过和这些学美术的比,只能说她的衣着还可以,但她能压倒这些女孩子的还是她的容貌与一份端庄。

船出发了,湿润的江风呼呼地吹着我们所有的人,同这些青春少年一样激动的浪花有时会飞溅到我们所有人的身上,这里的核心几个男生已是我们的老朋友,只有几个是茉莉不认识的,所以茉莉很自在。我们这里的老大发话:“奏乐!”于是船上响起他们带来的高级音响放出的音乐,茉莉早摘掉帽子,任凭风吹着束起的长发,抚着船栏杆躲着风向,不时地朝我窃笑,她正笑时,大弟弟举着摄像机从她身后蹲着将镜头伸过来,她吓了一跳,说:“讨厌!”于是始终用后背对着镜头。不过几个狡猾的大哥级核心人物还是偷偷录了许多精彩瞬间。

船开到9号站停靠。

这伙人里有一个老实得被叫呆夫子的才子,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同学,她很疯,泳衣外穿着像傣族的裙子,是用极大的头巾系裹成的,身上有许多少数民族的装饰,光着脚,用手拎着她的鞋在水边试着走着,一个浪过来,打湿了她的裙摆,她高声狂叫着,接着就舞起来,她的舞很疯狂,那大哥马上很知趣地将的士高音乐为她打开,她男朋友抓起摄像机为她录像,暂时作为群众的茉莉对我说了一句“看我的!”我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总之是莫名其妙,不知曲子怎么就换成舒缓的了,而且大家一片起哄声,中心已是茉莉和大哥两个人!当大哥的弟弟用摄像机镜头对着他们的脚时,我才注意到也才知道大家为什么起哄:茉莉也光着脚,但她的脚是踩在大哥的白旅游鞋上,是大哥的脚驮着她的脚在舞动!

看着中心的茉莉,想着茉莉最近曾跟我说并给我看过照片,她的一位女同学通过茉莉的爸爸考上了北电,我当时感觉那同学虽挺漂亮但没有茉莉有味道,脱口就与她和妈妈发感慨,你爸爸能送她为什么不送自己的孩子?

这次聚会茉莉始终是中心,占尽了风头。当大家要告别时,男孩子们对茉莉已恋恋不舍,他们要着她的电话,她竟在一个男孩为她弓着的背上为另一个男孩写着电话号码!

不记得这之后过了多久,单位看电影《滚滚红尘》,当林青霞与秦汉蒙着头,光着脚踩在秦汉的鞋上跳舞的镜头出现时,我愣住了,眼前又是茉莉那天的舞蹈……

冬天的时候不知是看《美国往事》还是哪部类似的内部资料片,又出现了与茉莉留电话时一样的情节!

我已讶异。

又是一年的盛夏,大哥的弟弟传来“他”又回来了,是一个人。

这是个令人心里有些模糊的消息。

没过多久的一个周末,茉莉极其妖艳的来我家。我们的走廊家家都开着门,飘着鼓胀的门帘。茉莉的妩媚惊动了拐过走廊里边的一位为领导开车的司机!

茉莉戴着破边的深棕色编织凉帽,淡咖啡亚麻背心,黄豆色灯笼裤,口红很艳,眼睛被帽檐儿遮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带着那位铁艺大哥为她打制的镯子,仔细一看竟是一把餐叉。

茉莉坐在沙发里说:“我要走了,去俄罗斯,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我们很意外。我为她画了张速写。她说还要去买很多出国用的东西,其中牙刷就要一百个!

我们难过地送她,看着她从黑暗的走廊走到光亮中的楼梯,望着她的背影,怎么,什么时候她的臀部这么丰满了呢?她的腰很细,所以走起来竟也扭哇扭哇扭的……

望着想着,我回身准备迈进家门,发现那位司机大哥也站在走廊,在他家的那个拐点处正抻脖痴痴地张望着茉莉的背影!

妈妈感叹,“茉莉怎么打扮得让这样的人注意了呢!”

大哥的弟弟告诉我,茉莉知道了“他”回来,还让他陪着一起去了他家,向他辞行。“他”对她的一百个牙刷感到滑稽地嘲讽了一番……

茉莉走了,真的出国了。

在她出国一年有余的一天,“他”也成熟地坦然告诉我,他离婚了。因为他的那位女孩太追求物质了。说完接着又说:“茉莉现在大概也当小妈妈了吧。”

多年以后,我搬着纸壳箱子同单位的同事正在索菲亚教堂忙碌着,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去,我放下箱子跑过去,抓住了她!“茉莉!”

茉莉激动的意外地蹦着笑着喊着我的名字!

她又恢复了朴素,没画一点妆。头发也梳着直短发,两侧掖向耳后,朴素的白纱衬衫黑底暗花纱长裙子,太朴素了,都有些像当年她的妈妈。她的牙的确很白,不过很长。

她真的已升级为一个女儿的妈妈了。她跟她在俄罗斯的同学结婚了,他们现在正做着鞋类的国际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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