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张卫军
放驴小子
辽宁/张卫军
香港回归祖国那年,王二他哥出国打工已三年了,没回来。
王二他爹没看见大儿子回归,临终前,嘱咐王二:“别学你哥想那花花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把驴养下去,大富大贵不指望,吃穿不愁……”
村里整劳力中,就王二没去过城里打工。
若不是守着他爹留下的一群驴遗产,若不是让国外打工音信皆无的哥哥回家有个扑头,若不是父亲临终前给他订的婚事,王二怎能放着城里现钱不挣,而猫在荒山野岭跟一群有毛不算钱的驴较劲。
与王家常年打交道的边姓驴贩子,愿将女儿二风嫁给王二。但是有个条件就是王二必须将驴养下去,而且养到六十头,他方将女儿领来。王二当父亲面答应了。
进城打过工的光棍,都娶了媳妇,而守家待业的王二连媳妇影都没瞧见。王二巴不得明天驴就秃噜秃噜下崽,凑够六十头,让他在失去眼前惟一亲人后,重新有个温暖的家。
王二在山里,白天黑夜跟驴生活一起,相互之间语言动作很默契。王二的智商当然比驴高,他是驴群的王中王,王二不摆弄它们,那生活太单调了,就他一个人,一口锅,一座窝棚,一方驴圈还不把他憋屈死。王二放驴的地方,距离村子有三公里多,王二平时很少亲自下山购买生活必需品。他挑一条既听话又聪明的小毛驴,将它牵到村里小卖店叫店主给驴搭子装上货,再牵回山里。然后喂一把只有在母驴生产时才能吃到的豆饼,这小毛驴就成了王二的专职采买员。王二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把清单塞进驴搭子,再往驴屁股拍一巴掌,驴就自己下山了。它保准走到村里小卖店,店主再按清单配上货,驴就自觉顺原路回山,它从不偷懒耍滑,王二自然少不了奖励驴一把豆饼。王二要求驴不但听话,还要有一定的智商,那就是聪明。
这群驴自然生成一驴王,那是一头公驴,个头大,毛黝黑,长耳朵。驴王叫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板牙非常威武,叫声响彻山谷。驴王常用两只粗壮的后蹄刨土示威,驴王走到哪,群驴跟到哪。王二心里有个主意,不管哪头驴争上驴王,那它最后必须听我的,如不服从管理就收拾它。轻则单驴教练,将驴拴在木桩上不吃不喝,等到驴饿得向王二乞求,王二这才把它解下来。但不马上给它吃的,而是训驴听口令,做动作。驴做错了,打一棍子,做对了,给一块苞米饼子或一口水,出头的驴不少是这么驯服的。头驴服了,其他驴也跟着服了。这些训驴方法是王二他爹传给他的。对实在不听指挥的头驴或总耍驴脾气的驴,王二只能把它卖了。因为,王二还要拿驴换吃的。偶尔,村长也来求他,上边来人了,先赊条驴,以后再说。这时,王二也就把驴性霸道的处理了。王二这样管驴的手腕也是无奈。就是当前,这头新当上驴王的雄壮黑驴有一天就突然来了驴性,疯狂地追一头母驴。母驴被追急了,躲进平时王二禁止它们踏入的豆子地。王二向发飙的驴王又是投石子又是发口令,驴王根本不理会,还是冲进了豆地。其它驴平时都是跟驴王走的,这回也一窝蜂跟进豆子地。王二末了还是把这头刚当上驴王的黑驴卖了,赔了乡亲王奶家豆子钱。驴又少了一头,王二娶女人的日期又延后了。边姓驴贩子观王二驴群膘情渐好,他怕眼看到手的女婿叫别人撬去,便时不时来牧场转转。王二对未来老丈人是毕恭毕敬。原来,没这层关系时,王二经常与他插科打诨,要不也没有王二养到六十头驴就把姑娘嫁给他这档子悬事。边姓驴贩子一是因为女儿在城里打工一时半晌回不来。二是因为怕王二耳朵一软听了哪个农民工的话,把驴卖了跟人家进城闯荡去了,才想出这么个招。边姓驴贩子这次来,将女儿在城里的照片拿给王二看。王二看照片里的二风水灵灵、香喷喷的……他仰望蓝天发了半天呆。晚间忆着二风甜蜜笑容进入了梦乡……这天凌晨,棚外下着大雨,王二在窝棚里睡得稀里糊涂,他突然被一袭凉气惊醒,王二向门口望去,透过外面灰蒙蒙光线,他看见有一条黑乎乎像蛇样动物直立着。王二没退路,往前又不敢。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他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眼前这个动物,原来是条脑袋像鸡蛋大的蛇,下身在门外,也不知有多长。这时,王二想起了村里老人的教导,嘴里忙叨咕道:“蛇姑,蛇奶,蛇爷爷,你别见怪,我是来孝敬你的。你让一让,我过去了,日后我必报答你……我快有媳妇了,求你了,别让我们老王家断后哇……”王二一遍遍念叨着。蛇也真怪,想必是看邻居没有敌意,嘴还巴巴动弹,眼里还流出了泪水,它退去了。
第二天,王二费了老大劲抓了两只活耗子,他把耗子绑在蛇洞旁的灌木上。待来天早晨起来,他发现耗子没了,心里这才宽敞些,毕竟把情份还回去了。打这以后,王二再碰到横蹿的老鼠,非得赶上抓住或打死,款待蛇邻居。
这天中午,天气特别闷热,王二睡着了。梦中的他觉得腿凉丝丝的,接着,肚子也凉得舒坦。他睁开了眼睛,看见大蛇在他肚子上盘结着,头颈直立着有一尺高,小眼睛善意地看着他。王二有了上回经验,心里感觉这蛇对他没敌意,也可能是到他家串串门,跟他玩玩。王二胆大起来,他肚子鼓了鼓。蛇眨了几下眼睛后,知趣地走了。从此,人蛇相处和睦。人蛇相遇时,不是王二给蛇让路,就是蛇给王二让路。一直到王二把驴卖了,他才告别蛇邻居出山了。以至后来在城里碰见再凶巴巴的人,或者看见开得飞快的汽车,王二也不心悸。
为了驴的生存,也为王二自己的生存,到秋末冷风刮起,也就是窝棚里王二睡到后半夜被冻醒时,王二就要率领他的驴大军下山帮乡亲们往家运送丰收果实了。这是最让王二在乡亲面前露脸的时候。驴大军忠实的在王二统领下给各家各户运送地里收获的粮食,水果等,山村一派人欢驴叫的热闹景象。落日余晖,驴大军回山的场面蔚为壮观,像战争年代游击队员们的驴驮着给养转战,队伍行进在逶迤的山路绵延数百米……每头驴都驮着换工挣来的冬季饲料,夕阳将驴身镀成金黄色。这时的王二得意极了,他仰头冲天挥洒嚎唱,唱的都是自小听来的歌曲的大杂烩,经他任意改编,就成了此山山歌了。他要发泄个透,唱完了,自己也不知唱的啥,可能只有驴明白,反正是舒服。
没想到来年春天,当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百鸟在林中争鸣的时节,一位中年秃顶胖男人,顺着清澈溪水旁的上山小道,来寻王二了。这个人的到来,从此改变了王二的人生轨迹。这个秃顶男人姓赵,诨名:赵秃子。赵秃子在县城边开家驴肉馆。由于生意不景气,赵秃子看倒腾驴肉的比他炖驴肉的来钱快,就突发奇想决定去一趟乡下收驴肉,好尽快还上他欠的一屁眼儿饥荒。
赵秃子挨村收驴肉,不是扑了空就是不卖,再不就是病驴、死驴,让他非常窝火。几天后,赵秃子来到王二他们村,赵秃子给了一位村民一支烟,向他打听哪有好驴肉。村民告诉赵秃子,山里有个放驴的叫王二,他那驴又多又壮。赵秃子给了村民一盒上等烟,让他给带路。
赵秃子来到山里牧场,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草肥驴壮,让赵秃子笑眯了眼。赵秃子要买,王二不卖,因王二有个约定,要攒够六十头驴娶媳妇。
赵秃子为买下王二的驴,竟住了下来,跟王二来慢功夫。他先下山背一大袋食品和酒上来,而后,挨着王二住处搭了一座简易窝棚定居下来。开始,王二没理他。赵秃子让酒让肉与王二拉近乎,王二还是没理他。第二天,赵秃子在牧场周围转悠。赵秃子看见有一位年轻女人从山下上来,便潜伏起来窥视。这个女人就是边姓驴贩子女儿二风。二风背着父亲偷偷来看父亲给她介绍的男人是什么样。二风走近驴群,看见王二正指挥一对公母驴交配,情势正紧。王二青筋暴跳地呼喊:“上……上!”二风的到来,惊动了王二。王二用异样的目光盯着突如其来的女人,盯得二风心里发慌。二风面对这公驴般的目光,毅然昂头挺胸迎上前,喊道:“我就是二风,来看看你。”王二不再任由无名的火气膨胀,势头收敛了许多。二风:“就你这熊样,你就是有一千头驴,我也不嫁你。”说完,二风扭头就往山下走。王二赶紧追了过去,拦住她道:“我这样咋地啦,我啥样你嫁我?”二风:“就你这种活法,跟驴差不多少,驴再多了,有啥两样。”王二:“那咋样?”二风:“反正,没几个女孩能跟你。”说完,二风头也不回地走了。王二目瞪口呆。树丛中的赵秃子看在眼里,计从心起。
赵秃子此时已看定了这群驴,心算肯定挣笔大钱。晚上,赵秃子凑近王二的窝棚,与默默无语的王二推心置腹地说:“把驴卖了吧,进城活着去,那是啥质量……”王二想起了白日未过门媳妇二风的奚落和一脸的瞧不起,便道:“卖吧。”赵秃子抓紧时机道:“我城里有个饭店给你,你这群驴给我,咱就算扯平了,我没那些现钱。”王二:“你给我饭店有啥用。”“开驴肉馆,天天有钱进,还领导十多个女服务员呢。”赵秃子点拨道。王二暗自高兴,他家有祖传的炖驴肉手艺,村里人都说香。谁家杀驴了,自家娘们怕炖瞎了,便请王二来炖。王二给谁家炖完驴肉,拿套驴骟件(生殖器官)走就行。一听开驴肉馆,王二马上来了精神:“行,我换。”究竟饭店怎么管理,王二没往心里去。
赵秃子见王二动了心,又怕他反悔。因为赵秃子经营这家驴肉馆,由于诸多原因,一天驴肉不少剁,到月底算账没见多少回头钱,再往下干吧,去了房租还得赔不少,赶紧给这小子,拍拍屁股走得了。这些驴一倒腾,少说也挣几万,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得把机会抓住。
王二和赵秃子站在驴肉馆这个二层小独楼下,独楼门脸上方牌匾写着“北来顺驴肉馆”。赵秃子鼓动道:“这小楼多气派,还把道边。这南来的,北往的,人多得像你们农村赶大集。”他拍着王二肩头道:“你小子发了。”王二:“你把字据立了。”接着他略有迟疑道:“不过,我把驴给你了,到现在我一个子儿没见着哇。不对,不对……”赵秃子赶紧解释道:“你听我讲,这楼一年的房租费我交了,对不对。这饭店你白开一年,那挣的钱不全是你的嘛。”王二好像明白了:“啊,啊。”
赵秃子请王二吃饭下了功夫,一切都像排练好似的,美酒,美女,邀酒,奉承……王二哪受过这些。饭店里里外外,大事小事,人们像走马灯似的都来恭恭敬敬请示赵老板。
赵秃子何等眼力,此时,他看出了王二对进城,尤其是开饭店管人打怵。为了把这个买卖弄成,赵秃子核计还得下点工夫。“咳,那人还不好管,人也是动物嘛,哪个调皮捣蛋就吓唬他一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对员工还要哄着干,那叫顺毛摩擦,这你明白。(王二笑了。)你怎么想办法叫员工听你的就行。”王二若有所悟地应声:“嗯,嗯,那驴有病给治,那员工有病也给治呗。”赵秃子看他上道了,便鼓励道:“你看看,这一点就透。”他把脸凑近王二道:“干吧。”王二:“干!”赵秃子感觉对方溅出的唾沫星贴在了自己脸上,开始感觉温和湿润,但很快变凉了。现在不能擦,赵秃子怕引起王二反感,而黄了大事,难受也得忍耐。王二就这样被赵秃子骗进了城。
王二头一回进城,有怕城里人的心理。因为放驴时,常有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儿时伙伴上山与他唠嗑。给王二留下的印象是,城里人鬼,得防着点,好几个伙伴在城里挣的工钱被欠着哪。那城里人胸前也没挂个牌,说有信用,但为了挣钱,还得跟城里人打交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王二满脑子人生经验,大多与放驴有关。在山上这么多年,跟村里人接触也少,进城了,跟鬼精灵的城里人面对,那打怵劲儿可想而知。王二有一段时间话不敢说,甚至干什么事都谨小慎微,生怕招致城里人白眼。
二风回到家里,气哼哼地告诉父亲,她不嫁王二,就是王二有一千头驴我也不嫁。父亲先哄住姑娘道:“以后再说吧,爹也不能坑你。再说,你找个没钱或没手艺的,你咋过日子?”
二风:“那我也不嫁他。”
父亲:“咋了?”
二风:“看他没心情。”
王二刚进城,肚子很扁。他在山上放驴时很少扎制式腰带,结实的就是根麻绳,一般情况下找根儿布条或鞋带什么的,将两个裤鼻一系就不管了。王二模仿来饭店的城里“绅士”们扎腰带,就是学不来,不是扎得绷紧,将衬衣勒出一堆皱褶,就是扎得像牲口的驴套包稀松晃荡。有回,他茶色的肚脐眼露了出来,惹得女服务员们偷着乐,王二还蒙在鼓里得意洋洋。后来,不知不觉,人们发现王老板有肚了。而且,腰带扎得很适中,不松不紧卡在腰胯上。要说松吧,还掉不下来,要说紧吧,还看不出皱褶。皮带头一闪一闪地很耀眼,不知那上面镶着什么宝贝。
王二头回走在城里宽阔僵硬的柏油路上,非常不适应,这也许是他在山里跑惯了。他特别羡慕城里男人走路有甩头,还谈笑风生的。有次,王二挺直腰板,跟在客人后面试探学学人家走路风度。王二光顾上身拔直了,哪曾想下身这步迈得也不知是哪脚绊的哪脚,“咣”,自己把自己绊个大跟头。
王二驴肉馆开始赢利了。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订的未过门媳妇二风,便托人捎信请二风父女来。
王二盛情招待了二风父女。边姓驴贩子强劝女儿留下干活。一是因王二给开工资。二是他认为女儿和王二相处一段时间兴许能有感情。二风勉强留下了。
二风与王二关系,是王二一头热乎。王二是孝子,他要实现父亲的遗愿。为讨好二风,王二给她买好东西,并安排她干点轻巧活。王二心里知道二风看上的是城里人,向往城里人干干净净的文明生活。王二身体里的倔强劲儿发生了作用,他从卖驴到学做城里人都是冲着二风的一脸瞧不起来的。虽然驴肉馆生意一月好似一月,但二风对王二还是那个劲儿。
大厨师是城里人,听说还是厨师专科学校毕业的。他每炒完一个菜,都要顺手把灶台收拾干净,瓷砖面抹得铮亮。而且,干完一天活后洗个澡。然后,再换身干净衣服,手插裤兜,哼着流行曲子逛街去了。每当这时,二风也赶紧洗涮完毕,回屋照照镜子、抹抹粉儿,穿件扎眼的衣服,拉上个女工也逛街去了。
二风的身份,店里大大小小都知道,那是王老板没过门的媳妇。要冲着王二现在的经济能力和想法,那早把婚事大操大办了。租辆轿车,车身挂着红花,一路放着鞭炮,回到他们村子。然后,请乡亲们大吃大喝几天,再领二风在父亲坟头烧几炷香,给父亲磕九个响头,告诉他老人家王家传宗接代有望了。但这个二风就是一股瞧不起他的样子。在饭店里走碰头她也不说话,像过路人一样。要不是父亲临终前订的媒,以及他和二风她爹打的赌,王二早把这事吹了。王二心想,任她去吧,我早晚让你服气。
二风原先干的是前台服务员的活,也就是端盘子拿碗,等客人吃完收拾桌子,这对农村丫头二风来说是小菜一碟。后来,二风来到了灶间,跟城里大师傅学切菜炒菜。大师傅自然不敢怠慢,他言简意赅,倾尽所学,甚至手把手教二风学艺。
二风就看大厨师顺眼,他俩打得火热。遇到有顾客要高档菜的,厨师锅中留情,给二风留出一口尝尝。二风看厨师被灶火烤得脸上快冒油了,就把自己用的带着体香味的印花毛巾浸过凉水拧干递给厨师,示意擦擦。有时,厨师活忙倒不开手接毛巾,二风干脆就站在厨师背后给他擦汗。此时的二风闻到了厨师身上挥发的男人汗味夹杂着佐料味,心里的味道是甜丝丝的。
这灶间里还有个厨师,是个瘸子。他的厨艺是自学的,他总感觉在科班厨师面前矮一头,所以埋头炒菜从不往那边多看一眼。再一个原因,二风准老板娘的身份,这个馆子她乐意干啥就干啥,咱就当没看见,不讨那个厌。有时,王二进来,看见二风认真干活学手艺,也没啥话说。这瞅瞅,那看看,大不了问一声:“液化气怎样了,快没气提前告一声,别耽误事。”
王二刚来没设办公室,只是在后院仓库居住。这里原是赵秃子开饭店时放闲置桌椅,餐具,炊具的地方,黑咕隆咚的连个窗户都没有,满屋霉气味。王二却相中了这个连狗都不愿呆的地方。也许是这小砖房比山里他那窝棚强多了,还是王二喜欢这屋里的泥土气息。
一天早晨,睡得正香的王二被犬吠声吵醒。原来一条毛色黝黑的狗在院内狂吠,买菜的赵师傅在旁边束手无策。这赵师傅是赵秃子那茬饭店留下的工作人员,他是赵秃子远房哥哥。赵秃子说他人厚道,孤身一人,给饭店进菜足斤足两从不糊弄人。一打听,王二才知道这条狗是赵师傅早起去郊区果菜批发市场回来时,在市场大门口遇到一起车祸,一辆农用机动三轮车翻在路边,车主人死了已被车拉走,这条狗就被赵师傅带回来了。没曾想这条狗进了饭店就不安地叫唤,赵师傅也拿它没了办法。当王二出现狗面前时,狗不知咋的不叫了。王二一挥手一瞪眼,狗竟乖乖地跟王二进了小房。这让赵师傅百思不得其解,他晃着脑袋干活去了。
这条狗从此就在王二屋里与王二同眠了。狗睡得香,王二也睡得踏实。想必是王二闻到了久违的牲畜气味,或是把狗当驴了。狗像王二的驴一样在王二身边服服帖帖。想必它闻到了王二身上什么气味,或是慑于王二那股眼神儿。
赵秃子拿倒腾驴的钱在外地做了几把生意,得意之际,他突发奇想,找“大仙”算算下把生意财在何方。“大仙”掐出赵秃子与马有缘才能发财。赵秃子领会意思:“贩马?”“大仙”笑而不语。实际“大仙”是怕担当责任。她这一笑似乎玄机万种,更让赵秃子展开联想:“姓马的?”这回“大仙”不笑了,说道:“随缘吧。”赵秃子回来,把自家人从老婆到小姘,再到父母老丈人等亲属都问到了,一个属马的也没有。这赵秃子是绝顶聪明人,他把这几年与之交往发财的人想了又想,感到最让他运气好的就数卖驴那小子了,说不定他属马。他这才想起那个曾经属于过他的驴肉馆,放驴小子肯定亏跑了。本人对这位农村人确实有歉疚。那咋办,市场经济嘛,优胜劣汰。赵秃子心存侥幸的决定还是去驴肉馆看看。
这天,王二正在楼上皱着眉头往下望,思量近几天客人咋少了。县里一搞学习整顿,干部们就没几个来品尝驴肉了。莫非县里又搞学习了?王二正揣摩着,眼见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放慢了速度,转向灯指向了驴肉馆。车刚停稳,王二已出现在饭店门口。司机位置下来一位年轻女人,她迅速跑到车另一侧将门打开,车内出来一位穿深色西装的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王二看此人侧脸怎么这么眼熟啊。等干部迎向王二走来时,王二傻眼了……赵秃子露着微笑,手稳稳当当地向他伸来。王二的手被赵秃子有力的握住了,但王二的嘴仍然张着。
赵秃子没曾想这个放驴小子还在这干。王二没曾想赵秃子怎么是干部。王二款待恩人。赵秃子找到恩人。几天后一次酒宴上,赵秃子看了王二身份证一算属性,这小子真他妈属马。这下,他坚信了那个大仙算得准。在赵秃子心里,早把王二当挣钱工具了。他没曾想王二饭店开得不错。这小子真是他妈福将,我要把他培植成摇钱树,说不定啥时又指望他发财啦。赵秃子这小子看准的事,他是真下功夫去办,哪怕舍脸舍钱。就像他以前,挖门子盗洞也要把看准的事办成。
赵秃子在驴肉馆一连多少天白吃白喝。这天,他思忖也得帮王二做点事,在服务员面前也显出自己的地位。二来也不让他当年开店的老熟客小瞧了。说实在的,他对王二的过去不甚了解,但对现在的王二却有了印象。这些天,赵秃子思量,要想讨他好,就得帮他做些实事,帮他支支招,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自然提高了。
这一天,赵秃子去县烟酒批发部买了一条精装国产上等烟,他以前抽过一盒,烟味柔和不呛人,就是有些贵,但按王二现在的消费水平能承受得了。他看出王二爱慕虚荣。你要说城里老板一般都抽好烟,吃饭时把高级烟往桌上一放,也显出老板的身份和财气,别人就不能小瞧你,王二准能照着做。赵秃子这条烟是准备贡献了,交人哪能没费用呢。况且王二这小子朴实好客……他妈的,这小子运气好,一样的事搁他干就成,搁自己干就不好使。说不上他什么时候发大财了,我还得借他光,到那时现交他就不好使了。赵秃子这些年能在社会上混下去,没受多大挫折,也与他摆弄人际关系有关。
赵秃子早晨起来已八点多钟了,他溜达到饭店后院,干活的服务员都没出来,院里静悄悄地。墙根,两盆一人高的桃柳开着粉红的花,醇香沁人,这是赵秃子最喜爱的花。在兑饭店时他怕王二反悔,这两盆花都没敢拿走。赵秃子抻了抻胳膊,踢了踢腿。然后,他慢慢地打起了太极拳,那悠闲的姿态犹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王二来到后院,看见赵秃子文静地打着太极拳,顿生好感。他心想如能学会打太极拳也不枉在城里待一回,城里人会的,自己学学也未必不可。赵秃子不理会王二的到来,仍静静地打着太极拳一直到做完收式。王二:“赵哥,学这太极拳快不快?”赵秃子煞有介事道:“哎呀,一句半句也跟你说不清楚。你要学,我管教会你。”王二点点头。赵秃子:“我饿了,弄点吃的,咱俩喝点酒。”王二点头哈腰的应道:“好,好,我安排去。”这个时间开饭,说早饭不早饭,说午饭不午饭。反正饭店活也不用他俩忙活。王二拿把铮亮牛耳尖刀在煨驴肉大缸里割了几块驴肉,顺手改刀成片。他又切了点葱花拌在肉片里。赵秃子自己拎来几瓶啤酒,没忘带上那条高级烟,在王二用仓库改的卧室里开饭了。
赵秃子把烟扔在床上,王二瞅都没瞅一眼。这时大黑狗闻味进来,看王二与赵秃子围桌吃饭,便露出饥饿难耐的神情。这眼神让赵秃子看了心里发酸,他对王二道:“这大黑,咋饿这样?”王二:“就我喂食,兴它吃。别人喂食,它吃,我打他。这狗还没训过来哪,你不这样不行,要小偷喂它毒食,那不就完了。”赵秃子又看一眼大黑,就再没敢瞅它。
赵秃子吃了一口驴肉,这驴肉滋味是既清香又有咬头,真是不想一口吞下去。赵秃子也是开驴肉馆起家的,他做驴肉手艺据说是得自河北保定某个名师传授。但他怎么也品不出王二这驴肉里究竟放了啥佐料。王二那些佐料就放在他床下纸箱里,白天人出屋锁门,晚间王二睡在上面。你就是知道放什么调料,那也有个各种调料用量问题,也就是中草药的配量加减,赵秃子也不琢磨那事了。这厨师做出的菜是一百个厨师一百个口味,那跟人的指纹似的,没有一样的。那也就赶上王二做的驴肉受欢迎。这方面他就揣不透王二了,怎么就王二这驴肉配葱花就香,就跟点了香油似的,这真邪门了。赵秃子每回吃王二的驴肉都是细细地品,甚至是一丝丝肉的咀嚼。谁要大口地吃,赵秃子就说人家吃瞎了,糟蹋这好东西了。
王二将啤酒瓶启开,与赵秃子各持一瓶道:“赵哥,来一口。”赵秃子呷了一口,然后睥睨王二一眼,递给他一支烟。王二忙推回道:“赵哥,真的不抽。”赵秃子:“酒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这你就不懂了。”王二将信将疑地将烟接过去。赵秃子将手上闪着金光的打火机盖甩开,“咔”打着火,将火机凑向王二。王二欲将火机接过来,赵秃子执意给他点上。点燃烟,赵秃子将火机自如的一甩,“啪”的脆响一声,盖关上了。王二将打火机拿过来把玩,他学着赵秃子样子将打火机来回甩了几下,然后揣入兜中。赵秃子赶紧将打火机从他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道:“明白吧,放这。”王二在农村也抽过一支、半支烟,但那是好奇。王二他爹看得紧没让孩子学会抽烟。王二他爹不在了,王二也没有烟瘾,也就没抽起来。现在进城了,赵秃子给他的又是高级软烟,不呛人,王二抽了一支竟没咳嗽,从此,王二这烟就叨上了。不过,他抽烟有个毛病,一支烟一气抽不完,抽到一半就掐了,下次想起,他再抽后半截。
王二在赵秃子影响下也习惯了喝慢酒,就这一碟驴肉,四瓶啤酒,他们边喝边聊至中午还没撤桌。
二风跑进来,她扇了扇呛人的烟味道:“大厅,来了几个带盖帽的,找老板。”
赵秃子看着脸现慌张神色的王二道:“你等着,我去。”王二无限感动,期盼的目光送出赵哥。
一会儿,赵秃子煞有介事地绷着脸回来了。他不吭气地坐回桌前,拿出一支烟点着,吐出慢悠悠地烟雾。
王二在雾里听到冷冷地声音:“卫生防疫站来人了。”
王二翻楞着眼睛。
“咱这二十多人,是不是都没健康证?”赵秃子问道。
王二:“啥健康证?”
赵秃子:“健康证在城里饭店干活都得俱备,规矩,政府有规定。”赵秃子看王二默不作声,便解释道:“没证就罚款,罚完款还得办证。”他看王二还没吭声,便道:“这事是这样的,按理说,来这干活的人,证都应该自带。但没证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刚进城打工的,咱要都要求有证,那不可能。咱若给办证,今天给他办了,明天他走了,那没完了。这上边什么时候来查都能查出毛病来。”王二终于说话了:“这办证多钱?”赵秃子:“一人二百。”王二:“个人拿。”赵秃子:“你不知道,你叫他个人拿,有的也不愿办。要是体检不合格,这钱也不给他找回来。谁管保自己查不出问题。”王二:“罚多钱?”赵秃子:“那不好说。”王二:“这事,当初你没说呀。”赵秃子哪有讲良心的事。当初,为了摆脱困境,才把驴肉馆甩给了王二。原打算,以后谁也不认识谁就完了。哪曾想,这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赵秃子:“饭店开好,就啥都有了。我能让你吃亏吗?”赵秃子把烟头扔地下,用脚抿了一下道:“你就请一桌饭,把他们头交下,不就完了吗?这个头是个女的,我打听她背景再说。啧,来,把瓶中酒干了。”王二乐出了两排黄牙。
早晨,王二睡得正香,大黑在床下看样也没睡醒。王二与动物还是有缘分。这狗自打与王二相识以后,对王二是百依百顺,不咬不叫了。也许,因王二是驴中王,对狗也有震慑力。而王二呢,自打与狗同住一室,他每觉睡得特香,也许是屋中有了久违的动物气味,仿佛又使他回到山里。赵秃子也不敢贸然进入王二寝室。他在门外敲了好一会,才把王二敲出来。他给王二买了一套牙具和一个壁镜。他让王二照照镜子。王二在镜里看见自己蓬乱的头发,焦黄的牙齿,他转头问赵秃子:“赵哥,咋的了?”赵秃子:“牙太黄,招待客人不雅观。”王二盯住赵秃子牙。赵秃子躲闪道:“你别瞅我呀,我这牙是吃药变色的,刷不出来。”
赵秃子把牙缸水打来,将牙膏挤在牙刷上,他比划着告诉王二这样刷牙。赵秃子不忍看王二那恶劣的刷牙动作,转身出去了。王二照着镜子一连刷了七遍牙,牙膏用掉了半管,他才把牙齿黄垢去掉。他龇着牙,开始欣赏自己的雪白牙齿。
中午,在“东山”包房里,石板打造的桌面上,摆放着四大碟,四大碗全套驴肉宴。自从王二接管饭店后,他嫌赵秃子原先给各房间起的雅号太咬嘴,还看不懂,就给改了,也显示新主人新气象。他从东边房间开始改,叫“东山”。按他的意思是东山上的驴。接下依次顺叫“南山”“西山”“北山”。他看见楼下大厅一张张散桌,便手一挥道:“大屯子。”按他的意思是屯子里家家户户散养的驴。领班的也不敢吭声,就记在本子上,去美术社定做后将一个个牌牌挂上了。你别说,自打王二随意起出这些具有乡村气息的名字来,食客明显增多。他们坐在东山房间里,品尝着鲜美的驴肉,就好像吃的就是东山上放养的驴。这是王二所没料到的。
王二还叫服务员把各房间原来的花卉都搬到后院,他看不惯城里这些叫不出名的花。王二租车来到他放驴的山里,他指挥员工将他熟悉的花草树木装盆的装盆,装箱的装箱,整整拉回两大车。王二怕顾客不认识这些山里草木,特意在盆里放上一块怪石,上刻草木名称。这更引起食客兴趣,食驴肉如在山林之中,有文人墨客还即兴赋诗,在墙壁题字。这些都是城里装潢设计师们绞尽脑汁也考虑不出的效果。而对王二来说,是信手拈来之事,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王二如果学会了绘画,那他将是一个出色的山水风情画家。
赵秃子端详按他设计包装的王二,感到确实有了几分起色。寸头,一笑露出的雪白牙齿,咖啡色夹克衫,虽然举止粗鲁些,但还看得过去。赵秃子给王二点上一支烟后,狡黠地告诉他:“这楮科长底细,我托人探来了。你在桌上就跟她谈花了、草了,再就夸她衣服好看。”
楮科长,原是化验师,后来当了防疫站科长。丈夫经商,一年很少在家。楮科长没要小孩,为了打发寂寞开始养些花草,视花草为无言的朋友。她经常自言自语地与花草说话,花草给了她乐趣。她另一个嗜好就是买衣服。她经常买些价格便宜,可心的时令服装在镜前欣赏,或穿在街上溜达,或穿到单位听同事们品评。如果,没谁夸这衣服,就叫它“下岗”。丈夫说她买的衣服“土”,索性,楮科长以后买衣服根本就不问他了。
楮科长领着三位男科员来到王二驴肉馆。这段时间她与同事检查了辖区许多餐馆,发现卫生管理普遍不规范。业主大都是新手,需要树个样板,都来学学,以后谁若是违犯卫生规定,就是罚款也叫他心服口服。同事都同意科长意见,“点”定在山旮旯驴肉馆。这个名字也是王二起的。楮科长感觉这个驴肉馆名字很别致。
王二向楮科长介绍草木名称:“满山红”,“小李仁”,“山牡丹”,“灯伞草”,“红旱莲”,“冰凉花”……
楮科长听起这些名字很是新鲜。王二告诉她有些花还能吃,老人说这些草能治病。王二真挚的态度使楮科长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和这些草木一样淳朴,新鲜。它对这个老板的好感油然而生。
开宴了,赵秃子致欢迎词。楮科长不认识他。赵秃子管驴肉馆时,楮科长还不管这摊业务。该老板王二说话了,王二举起酒杯,他是挨着楮科长坐的,他侧脸看了一眼穿制服的女官。别说,赵哥的话挺灵,一提花草,女官真的不板脸了,与他说话就像姐弟般和蔼。这回,该提衣服了,王二道:“我看楮科长穿的衣服挺好看。”王二根本不知欣赏服装,但为了办事,讨好女官还得说。赵秃子一听王二说得这句话,心里就犯怵。因为他看见楮科长穿的是制服,制服有什么好看的。没曾想,这话让王二说个正着。楮科长穿的这身制服是她私下找裁缝改瘦的,原先制服又肥又大,上班不穿还不行,她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站里,其他女同事纷纷模仿她,将制服改合身了。楮科长听了王二的赞美非常得意,她举起杯子冲王二邀酒:“王老板,干了这杯。”王二没曾想女官向他敬酒,慌乱中把杯中白酒干了。女官也喝光了杯中的黄米酒。楮科长说话慢声慢语,但没有啰嗦句,就像她的容貌那样没有瑕疵。脸现“高粱红”的王二笑眯眯地静听着,眼前的楮科长是他做梦也梦不出的女人。她那说话的声音,像山里鸟儿悠扬地鸣唱,娓娓动听。
楮科长怕王二不同意在他驴肉馆抓典型,就先敲打他一下:“按照食品生产管理规定,王老板的餐馆是要罚款的……”王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楮科长看见自己刚才那句话收到效果,她莞尔一笑道:“我们就不追究了。为帮你把餐馆经营搞上去,我们决定在你这开个现场会……”她看王老板一头雾水的样子,便道:“罚款不罚了,工作人员健康证免费办理。但是,你们要按卫生管理有关要求,给其他饭店做出个样子来。这对你们有好处,对其他饭店也是个带动啊。”
赵秃子看王二不知所措的样子,便笑吟吟地站起:“谢谢领导关照,在座各位领导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王二饭店有名气了,一些人也找上门来,有拉赞助,有募捐的,有摊派的,有检查评比的,还有吸毒者来“借钱”的,王二是来者不拒。王二开始还挺热情,好吃好喝答兑他们。王二荣幸有这么多城里人把自己当回事。可是,当月一结账,王二不但没挣着钱还欠钱了。尽管他一再解释,自从他接管驴肉馆以来耗子都跑光了,可是街道来人硬给他留下够药死上万只老鼠的药,自然是全额把药钱拿走了。有个吸毒人员他哥们儿过一个月就刑满释放了,他提前来订桌并叫王二给接风,王二慷慨答应了。他又来电话说摆三桌就够了,全驴宴就行,从驴头到驴尾巴至驴骟件一个都不能少。连吃带喝带拿,这种种遭遇让王二萌生了改变地位的念头。自己掌握了一门手艺再加上铆劲干,养活自己及将来家人不成问题。但现在他感觉在城里人眼里,你这个驴肉馆小老板怎么也不如他们一般职员。他们在你面前说话就是硬气。王二想融入城市主流社会,被人看得起,不被欺负。
赵秃子启发王二,这进出饭店大大小小官里头,啥出身的都有,你咋不能当官。你开饭店挣这么多钱,你没能耐能挣这么多钱吗?王二顿时信心大增,来了兴趣。王二跟一个来本店喝高兴了就经常模仿县长讲话的人学官腔。那人讲话一点不打怵,像面对几千人似的,讲的有条有理,晃头晃脑,你不服不行。王二拿楼上楼下服务员及厨房厨师开练。早晨王二让领班的敲钟……他背着手在队前来回踱步,“同志们!”叫得员工们张口结舌,心想我们怎么成了同志们?王二仍然沉浸在领导派头模仿中,“我讲两个问题,一……”他突然停住,问前排一个白脸男生,“我讲的怎样?”男生一笑道:“挺有派。”王二来了精神,将手举起道:“这第二……”他马上意识到这第一还没讲呢,改口道:“下面从第一个问题讲起……”
王二看包房里有身份人邀酒令,有的还背诗,一套套的,王二羡慕极了。甚至他们迎客,话别,脱外衣,抽烟姿态王二都觉得有风度。王二感到在城里自己虽然穿着讲究得体,但无论在商店购物,还是饭店接待顾客,都感觉城里人向自己射来的很少有尊敬的目光。同样衣服穿在城里人身上那就锦上添花,差啥呢?
王二有一段时间与城里一位乡下来的歌女度过了“自由恋爱”的美好时光。每当王二邀请她来驴肉馆改馋时,歌女对王二都是百依百顺,娇柔无比。王二心想若是二风像她这样温柔听话,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那该多好。赵秃子用自己的经验教训警告他:“她们欣赏的,是你包里的票子。你别把自己看成刘德华了。你要是刘德华,人家亲你一个嘴,倒找钱都干。”王二还是没往心里去。有一次歌女说,你饭店好姑娘有的是,你非得找我呀。王二竟信这歌女话了。第二天,王二把女服务员集合起来。他挨个姑娘阅读,弄得姑娘们莫名其妙。最后,姑娘们解散了,王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赵秃子看在眼里,他不劝王二赌,也不劝他嫖,而是劝王二为官。赵秃子开导王二说,那才是人上人的生活,当了官要什么乐子没有。但那是王二做梦想当官,梦醒了又不相信的事。王二笑他忽悠自己。赵秃子似是打消王二的疑虑:“你看这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的造假广告,办假文凭,证书,证件的,用假的人不多,那造假的能这么多吗?其实用假证件的人不是特务,他们大都干着正儿八经的工作。那么些人你怕啥,有那么多官扛着呢。他们干起工作来,比大学生水平还高呢!”王二似乎对街头造假广告有了认识。是,没哪个老百姓花钱给自己造个假博士证把手玩的,真有,那才是个精神病。
王二开始坚定了当官的念头。这都是赵秃子煽乎的结果。赵秃子时常启发王二:“有人开买卖发了,拿钱买个官不是干得也挺好。城里当官不就是上边有人赏识,不像你们村官得下边村民选。”王二:“我不明白,你给我整一个。”赵秃子:“这就对了,听我的没错。但得点钱了。”
赵秃子也是急等着用钱,二小姘住院等着交押金开刀,赵秃子拿着帮王二买官的钱不见了踪影,这也是没办法。赵秃子是谁,他风险总让别人担着,总认为他比别人聪明。赵秃子算正宗老婆找了四个女人,钱没少挣,都搭在这些女人身上了。最后,他手头还是很拮据。逼急眼了,赵秃子能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
三个月后,赵秃子终于露面了。他告诉王二:“钱不够,还得往上顶。不过我不能亏你,钱瞎了,我还你。”
王二与赵秃子交往长了,感到赵秃子脑后边长双眼睛似的,使他心神不定。但王二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有赵秃子的帮助,王二也就不去多想了。与赵秃子虽然不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但也是王二进城结识的第一人,而且,每每给他带来运气。王二与赵秃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在王二眼里,赵秃子有时像老大哥,有时又像莫逆之交。是赵大哥带他来到了这个花花世界,帮他扶他。
赵秃子又回来一次,说这回快了。但得离开此地,官不能在家跟前做。那边已联系好了,马上就过去了。此时,王二像模像样地模仿起当官的做派来了。竟有人逗他说,你像个当官的,是不是以前做过官,是下海干部吧。王二颇为得意。
王二去当官本不想带着二风。他想在城里做官,得娶个城里文化女人。但二风的去留总让他挂在心上,这也许就是爱吧。他原本不配二风,这当上老板了,他也想报复二风,你瞧不起我,我要当个官给你看看。有的女人你不爱他,她说的话,你根本不往心里去。但你从心里爱上她了,她要月亮,你明知够不着,也想给她摘去。爱情这东西蕴涵着无限的能量,王二还是想把二风带在身边。
赵秃子给王二出主意,你上任不能带二风,将来啥好女人没有。王二心里不是那样想的。自己和二风是原配,是父命临危订的亲,违背父命是大逆不道的事。
有赵秃子在,王二还是改主意了。王二在心里向父亲祷告:“这事不怨我,以后我找个城里女人,生的下一代,让他们在城里过,上幼儿园。”但是,二风她爹拿着王二,因这桩婚事是王二他爹临终前与他订的约,他看王二是孝子。但最后还是在赵秃子安排下,王二与二风分手了。王二将驴肉馆给了边姓驴贩子。
“边家驴肉饺子馆”开张那天,王二与赵秃子告别了这个曾经给与他们梦想成真的地方。他们又踏上了成就壮志的征程。王二信了赵秃子那句话,“拿钱买幸福”。
赵秃子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农业县闻到了味道。赵秃子利用多年的人际关系结识了一位副县长。赵秃子说他亲戚是留学生,所学非所用,委屈人才了。他想应聘你们县管畜牧业。副县长建议赵秃子,叫你亲戚参加招聘会。赵秃子明白参加招聘只是走形式,用谁还得头头定。赵秃子一边摆弄关系一边上钱,副县长终于吐口了。王二又给了赵秃子要的活动经费。赵秃子用一半费用答谢完副县长,自己留下了另一半,他庆幸自己又把住了一次挣钱机会。王二发现赵秃子前几个月上火拔掉的牙豁口,被两颗金光闪闪的牙填上了。
副县长心里有数,试聘期间此人若不像个样子,那没办法,拿掉,或者异地安排个不起眼的岗位了事。若他不听从安排,那是他个人的问题。
赵秃子正寻找线索给王二起名:“你哥叫啥名。”王二不假思索地说:“王小。”
“你才比你哥小呢?”赵秃子听不明白反问道。
王二辩解:“我哥生下来那阵还没我呢。我们那旮达管男孩都叫小,老李家的叫李小,老张家的叫张小。谁家小小子了……”
赵秃子:“过去老人给下辈起名,都按家谱排下来的。”
王二想起来了,举手往前一挥道:“我哥叫王得山,我叫王得水。”他感觉无比新鲜。这个名字他只在小学念书时听老师叫过,下课后村前村后的同学又叫他王二了。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就只有办身份证那年警察喊过一次,今天赵秃子若不提起,那他的名字还一直沉封着。
赵秃子:“王得水,这名字太土了。”
王二第一次听人说他名字土,这名字土洋还有啥讲究,他迷茫地看着赵秃子。赵秃子见王二毕恭毕敬的样子便暗自得意,他刚才想说啥竟忘了。赵秃子抻脖冲王二卡巴着眼睛问道:“我刚才说到哪了?”王二谦卑地往后一仰,笑道“你说我名土。”
赵秃子给王二起了一个中文名字叫“王福”。他平时经常看王二随便在纸上写“福”字,饮酒微醉时写,与人说话无意间也用手指在手心划拉几下。别说,这个“福”字叫王二写得像个富态、笑眯眯的矮胖财神爷。王二不顾赵秃子阻拦,凡驴肉馆大大小小,楼内楼外四十多扇门全贴上了他的得意之作。赵秃子思忖片刻,道“好,就叫这个福了。”但是,王二不同意,坚持叫他父亲给留下的名字。赵秃子最后瞪眼道:“你能用真名吗?”
赵秃子给王二设计了个假档案,包装他。赵秃子找了个小学生帮忙,又是上网,又是查地图。最后,确定王二在大洋深处一个鲜为大多数中国人知道的小岛国学畜牧学,说当地密克罗尼西亚语。赵秃子还给王二起了个外国名,中文译音“土里咕噜”。赵秃子对此很满意。在后来的答辩中,王二把想象中的畜牧业说得活灵活现。王二的见解,惊得考官目瞪口呆。外语自是考不下去了,听王二得自赵秃子口授的外语“提里吐露……猫碗里的食,哪个老鼠也别想食的……”考官们自是见识到外国畜牧学博士的才华,自叹不如。
这很快就要当官了,王二激动万分,彻夜难眠,睁着眼做了一宿美梦……父亲若是活到今天多好……王二没意识到自己哪地方做的事不对,前途有多风险。王二认为他当官的机遇很好,自己也能和城里人比肩了。有钱才能实现理想,自己那钱也挣得不容易呀。有人有机遇,但你拿不出钱有啥办法。假如你有了钱,你又找不着帮你的人,又有啥辙。王二此时感到没白交赵哥,没有他,自己做梦也站不到这个位置。王二做着美梦……崭新的黑色轿车……那车牌号也要吉利数……要小点的数……他以为自己走这条路当官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凭能耐,一点负疚感都没有。
王二虽然是副局长,但那是主管全县畜牧产业的主管局长。原来这个县分农业局、畜牧局两个部门,合并后虽统称农牧局,但还是各抓各的,下面科室一个不少。
王二当局长,怎样管理的问题,严肃的摆在面前。模仿那些出入灯红酒绿场所的官儿们,那只是看见其表,没看见其里。自认深谙官场内幕的赵秃子开导王二:“老百姓看当官的,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电视上讲话一套套的,又有政策水平,又风趣幽默,又有演讲技巧。其不然,那局长是个演戏的。那讲稿是秘书写的,最多是集体的智慧。就连穿什么衣服,那都有人出主意。只要你不惧场就行,别念错字就行。当了局长,对科长送来的文件,讲稿,通知什么的,你不给改动,那说明领导信任他,对他工作满意。你要改动,那下属才不高兴呢,表面唯命是从,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局长是抓大事的,遇到大事先叫科长提意见,你在择优采纳。这才显出你有领导水平,还广纳谏言,发挥民主了。农牧局大小事都叫你去想,要那么多员干吗?你干你局长事,员干员的事。”
在农牧局上了三天班,王二才感到,这当人官比当驴官舒服多了。手下人都溜着你转,看你眼色行事。你没想到的事,人家都替你想到了。办公室里屋有张床,累了,可以关门歇一会。一天活动,办公室主任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就等着抬头进会场,低头下饭店是了。
赵秃子教他当了官少说话,古人叫木讷,现今人叫深沉。这正中王二下怀。本来,他就怕说错话,叫人识破其假官身,原来说话少也是为官之道哇。有时,王二干脆不说话,做手势或盖章,签名也算表态了。王二应对工作人员请示,有弄不懂的地方,他有个招,那就是将头靠在高背椅上不作声,但眼睛盯着你,弄得你摸不着头脑,或者认为自己有问题。
在赵秃子帮助下,王二脑子逐渐开窍了,学圆滑了。王二看手下人,多用漠视的目光。因为,赵秃子告诉他,什么会不会当官,你就还当养驴。不老实,你就收拾他,有闹事的先打头驴。他们干活,你就哄着,顺毛摩擦,你不懂吗?赵秃子的心理调节和比喻,还真叫王二触类旁通。
干部们都在会议室唠嗑等待局长。王二进来,有办公室人员随即将茶杯放在局长桌前。王二感觉紧张地燥热,他随手将领带拽了下来,然后把上衣两个扣解了。旁边有主任附和道:“大家有热的可把领带解了。”王二:“现在开会了,有打瞌睡的,不要怪我点你名,上外边站着去。”这个方法很管用,刚才还歪斜不等坐姿的人们,顿时腰板挺得笔直。
王二在开饭店时学的拉长音官腔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同志们……我讲……两个问题……第一……”他停顿一下,向下边看了看,大家鸦雀无声地等着他讲下去。王二感觉效果不错,便抑扬顿挫地念起发言稿来……“现在由主任传达文件,明天各科拿意见,大家做好会议记录。”说完,王二似懂非懂地看着办公室主任宣读文件。王二会时不时地起来像监堂老师般背着手在室内巡视,偶尔俯身,好像老师检查学生作业。
一段时间,人们也不知所措了。社会在前进,需要改革的方面很多。有的是看着国外照猫画虎,有的是不破不立,反正各行各业的领导们都在摸索着往前走。通用领导干部,群众看习惯了。就像不懂医的,当医院领导;不懂音乐的,当歌舞团领导。这王二当局长就是被属下看破了,也不是司空见惯的事。况且,王二不是通用领导,他是养驴专家。
一天,办公室秘书向他念“全县农业发展规划重点(草案)”。当秘书读到“大力发展养殖产业……”时,“停。”王二板着面孔,眼皮搭了地问道:“养殖?什么意思?”秘书含糊不清地解释养殖范围。他不很清楚,王二更不明白。秘书还振振有词地辩解道:“以前都是这样原则指导。究竟养什么,靠农民根据个人和当地环境去定。”王二不耐烦地打断秘书话:“写上,养驴。”秘书胆战心惊地告诉他:“这份文件是按副县长意思起草的,往年都是这样……”王二盯住秘书不再说话。秘书不再辩解了,为表示对局长的服从和对文字准确性负责,秘书虔诚地问道:“局长,那个字是马、户驴吧?”王二轻轻吐音道:“驴。”秘书赶紧将“养殖”改成“养驴”。就这样,“全县农业发展规划重点(草案)”里,出现了“大力发展养驴产业”字样。
王二将“养殖”改动为“养驴”,不是没有他的道理。这个“殖”字他看不懂,太含糊。但王二对养驴致富明白,只因驴养多了,兑了城里驴肉馆。因开驴肉馆,他挣了钱。因有了钱,他当了官,受人尊敬。王二认为农民兄弟养驴,会给他们带来好处和实惠的。究竟有哪些好处,王二没替他们去想,有了钱干啥不行。反正,养驴的好处是王二看得见摸得着的。王二要组织农民养驴,养驴是他得心应手的行当。既然当局长了,他就这么抓。
副县长这人很圆滑。他缺乏创造性,太保守,他看着领导眼色干工作。几年来,他没成绩也没错误。这大力发展养殖也是他的含糊话。养殖,那范围广了,鱼虾鳖蟹,你养啥都行。各乡镇头头们随意发挥。养啥发了,都跑不了他的“养殖”二字。副县长一万个也没想到这个新上任的副局长能把他多年一贯制的工作打法给改动了。他有些摸不准这个博士局长的用意。他是捧着自己干呢?还是呛着自己干?若是后者,那肯定后面有人支持。他想到县长对自己这几年的工作有些不太满意。几次班子成员一块出去考察时,言谈话语间,尤其是听到人家振振有词介绍政绩后,回到宾馆总感觉他对自己不满意。记得春节去他家串门,县长不知在哪酒喝高了,脸色通红地喊道:“你总得抓出政绩,给你美言吧。”这次搞养驴,弄不好是他的支持,肯定是他。要不,这小小副局长胆能这么大。那我就顺着县长意思吧。副县长看着这改动的“驴”字思忖……这一字改动,弄不好全县经济就活了。听说有养牛的大县,还有养羊的,咱就赌一把,咱就围绕这个“驴”字做文章。对,在大力发展后边,再加“扶持”二字。开会前还得找这个博士谈一谈,看他咋想的,摸摸这个“驴”字的背景。这没谁的支持,又没征求我同意,你小子就在我身上动刀,你胆儿肥了。这不是现我眼,丢我脸吗?我能叫你当局长,也能叫你下去。
县长办公会提前召开了,有关领导都到了场。在会上,王二解释“养驴”两字。王二结合当地实际状况,讲了养驴的意义和给农民将带来的实惠,受到了与会者赞同。会上,县长总是用审慎的目光看着王二。他不了解王二更深的经历和人事背景。县长也许看王二无能,但越看越核计王二有水平。这小子还是有能耐,这农牧局领导换了好几茬,都没把工作抓上去。这小子一上任就认准养驴了,这招真绝。就冲这个点子,你就是教授,院士来了,也不见得能提出来。这人平时开会以不作声为多,以后真不能小觑他呀。看样子,副县长聘用的博士局长还管用。
不久文件就发下去了,并且开了工作会议。农村的驴一下子多了起来。报社女记者宫娉出于报道需要,抓住了王二开始炒。宫娉展开了她的丰富想象力。由于王二给她的第一印象好,所以王二以后的所作所为,她都往好处去联想。王二下乡不扎领带,不穿皮鞋。属下人也跟局长穿戴相仿。结果,叫宫娉给报道出去。王局长因此受到县长表扬。内部工作简报有评语:“农牧局转变工作作风,扎扎实实与农民打成一片,真诚为农民服务。”王二对记者宫娉说:“作为官员下乡,你穿皮鞋能下田吗?你扎领带能干活吗?”
王局长下乡,遇见病驴就帮助治病。他有自己的绝招。他用木棒子照驴某个部位捣几下。然后,又用针在驴身上扎几下。驴病很快就痊愈了。局里跟派下来的兽医自愧不如。记者宫娉问兽医,兽医说:“长见识。”
有一天,宫娉跟工作组来至一偏僻山村。王局长看见一农户院里一条驴肚子涨得像大锅。女主人痛心的述说驴不吃不喝已几天了。王局长二话没说,便将上身衣服脱光,接着往手臂涂满肥皂水,然后将整条胳臂伸进了驴肛门。驴尾巴糊着他脸,王二掏出来一团绳丝状的脏物,紧接着粪便喷之而出。驴有了精神,晃着脑袋来舔王局长的手,用头蹭他的身体。群众给王局长送来茶水,记者宫娉拍下了这些难忘的镜头。
乡镇长为驴的销路找到了县长,县长恭敬地把驴博士请来。王二很自然地说:“开驴肉馆,到外县开去。谁开给谁贷款。农牧局负责办驴肉烹饪培训班……”王二此时,想起了家乡卫生防疫站楮科长,在他驴肉馆开现场会的情景。
因为学以致用,王二这个博士局长被推选为主管农、林、水的副县长。
王二在家乡放驴时,就梦想办一个驴子节。比谁家驴叫声大,叫声长。比谁家的驴肥。看谁家的驴跑得快。看谁家的驴特长多。比谁家的驴英俊。甚至他想叫驴游泳,看谁家的驴游得最快。王二当年的想法,不过是庄稼院小子互相逗乐解闷的游戏。没曾想他当了副县长,主管全县养驴产业。为了促进全县养驴产业发展,而把这个游戏想法做成了真。而且弄大了,成了该县一个重要节日。宫娉独出心裁的报道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使这个驴子节成了全县人民的共识。使该县成为养驴专业县,成就了强县富民的壮举。此县养驴事业发展起来以后的事,不是王二所能操纵得了的。养驴事业随着新闻媒体造势而扩大。农民看准了这个治富项目,尝到了甜头,而自发的扩大养驴规模。随之而来的皮革业,制药业,食品加工业,饮食服务,包装业等兴旺发展。养驴产业上了市场经济这条船。以后,这条船怎样适应市场经济这个潮流,那是王二所没遐想到的。
宫娉拿着稿件找副县长征求意见。王二像模像样地认真审起稿件……宫娉油黑垂发弄痒了王二的脸。女人的体香阵阵向王二的嗅觉器官袭来……王二有些醉的感觉,王二的眼睛有些发滞了,体内燥热难耐。稿件看完了,但王二的头仍没抬起,他不想破坏眼前的温馨感觉。宫娉也感觉到副县长有些异样。王二抬起头,他的平行视线正落在宫娉的腹部:“你的衣服挺漂亮。”此时,王二想起了赵秃子教他的怎样奉承女人。宫娉很诧异,她不知怎么回答好,在她的想象中王局长是个很完美的政治人物。
秘书昨天提醒他,大后天机关中午吃团圆饭。这是王二以前说过的话,管农业的官跟着农民过中秋节,与农民过节后回机关吃团圆饭。然后,再回小家过节。
宫娉记者也来过电话,说和王副县长约好,今天与王副县长去养驴大户东沟村给农民送月饼。说是王副县长以前有话,农历八月节要去东沟村与养驴专业户过节,庆丰收。
这天是中秋节,按王二的原意,这个节怎么的也要好好过过。在农村,农历八月十五的夜晚,大盘月亮升起的时候是最热闹的。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笑声一片。可此时,王二愁得嘴起泡,撒出的尿是杏黄色的。赵秃子逼他要水库工程给他。这确实让王二上了真火。
王二看到报刊上不断有假文凭和假档案的人曝光。他心里盘算,就是赵秃子不揭露这码事,放过自己,哪敢保以后报纸上的造假舞弊的新闻,不标上我的大名?那是早晚事儿。不行,这官不能做了,见好就收吧。王二仿佛感觉到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他。他放驴小子快原形毕露了,就差来人传他了,他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王二的寻找,终于有了圆满结果,哥哥没死。
这天早晨,天刚亮,王二在长途汽车站迎见了身着西装革履一脸老板相的亲哥哥。王二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伸出在官场上逢迎习惯,翘着大拇指,虽粗皮脱落但仍呈褐色的手……他哥哥王得山端详着眼前的王二……王得山突然张开双臂向弟弟搂去。
王二辞职离开县城那天,很多人送他。包括县领导、局机关干部和远道牵驴来的农民。人群中还有记者宫娉。有些农民掉泪了,都是王二亲身帮助过的农户。宫娉没举起相机。宫娉不理解王副县长的选择。王二躺在家乡哥哥投资的牧场草地,心里像蓝天般敞亮。沁人的草香夹杂着驴粪的臊气,使他昏昏欲睡。这觉一直睡到大盘月亮升起,哥哥把他唤醒。睡懵的王二瞪着失神的眼睛,不知身在何处,恍如隔世。王二看着眼前慈祥的哥哥,和自己西装上沾着的牧草,过去的经历如梦一场。
哥俩把祭奠父亲的仪式办得很圆满。惟一遗憾的是,哥俩身边没有后人。王得山有媳妇在国外,是外国人。王二光棍一个,哥俩都感觉到了父亲期冀的目光。
乡亲们看着哥俩牧场红火,纷纷学着哥俩养驴。哥俩尽心帮助众乡亲。村长改选,村民们把选票投给了和善又具有当官气派的王二——王得水。
王二轻车熟路地做着村长工作。他动员邻乡乡亲开驴肉馆,发展地方旅游特色餐饮。他代表全村表示,做邻乡乡亲们发展地方特色旅游餐饮的坚强后盾,保质保量供应驴肉。并与想开驴肉馆的乡亲签订了扶持、培训、连锁经营的保障合同。这些做法,浑然就像王二的专利,好像早就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一时间,牧场内外,官民进出,门庭若市。
这天,王二开车出牧场,只见二风在大门处向他这边寻望,旁边站着她爹,那个边姓驴贩子……
有村民看见,县卫生防疫的车也来了,从车上下来一位与王二年龄相仿的女官……
赵秃子靠赚王二俩钱,勉强维持了与四个女人的一段关系。自从与王二掰了后,被几个女人追得东躲西藏,焦头烂额。赵秃子又找到了“大仙”,求她指条生路。没曾想卦签里又蹦出个马字签。赵秃子左思右想,莫非又是那个放驴小子解他困。他本无脸见王二了。赵秃子是谁呀,他既然认准王二是他救星,他就一定要把那个星星摘下来。他终于打听到王二下落,原来这小子当上了村长,而且是民选的。赵秃子意识到,他的一些威逼、利诱等损招是用不上了。只能对准王二单身这个缺口。二风去,楮科长去,她们去的背后都是赵秃子使然。赵秃子事先探听了她俩是单身状况,赵秃子就等着这两块敲门砖把他进放驴小子的这扇门敲开。
王村长终于来电话了,电话让赵秃子又喜又惑又惊。王村长感谢他的帮助,届时请他参加在牧场举行的婚礼。赵秃子没问女方是谁,既然王二感谢他,那就够了。女方是谁呢?赵秃子又有些惑。让他惊得是,王村长让他马上起草一份怎样搞垮牧场、村办经济的计划书。办法越毒越具体越好。这也是他到王二那任职的应聘书。王二声言,你写不好,董事会通不过,那可不怨他了。通过了,资政职务,副总经理待遇。赵秃子强忍着接完了电话。“这是他妈谁出的损招?这不是砢碜人吗?摆弄驴哪?应聘后还要每月交一份报告,找出企业弱点、缺点、问题,供企业管理参考,连续三个月董事会不满意,下岗。”赵秃子终于冷静下来。他没有退路了。赵秃子需要这份工作。他对这份工作有信心,赵秃子想马上见到放驴小子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