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民选的官，我不做！”——记我的父亲、四川保路同志会干事长颜楷

文◎颜 济

“不是民选的官，我不做！”
——记我的父亲、四川保路同志会干事长颜楷

文◎颜 济

百年前，一声炮响，由保路而革命，帝制而共和，刹那间，风起云涌，历史剧变。百年后的今天，作为辛亥革命先贤先烈的亲属，我与女儿应邀参加了2011年10月8日在成都人民公园内“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前举行的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大会。抬头仰望，只见父亲颜楷与张夔阶、吴之英、赵熙分别手书题词的“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高耸入云，巍峨沧桑，我不禁思绪万千，关于父亲的记忆片影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父亲颜楷，字雍耆，号拔室，四川华阳（今成都双流县）人，1877年出生，少年时期随祖父住在北京。当时，祖父在洋务派的主要代表张之洞家中担任私塾老师。而在京的川籍官员、名士学者常常往来于此，或谈古说今，或言政论道，碰撞思想的火花。其中，戊戌六君子中的杨锐、刘光第便是祖父的挚友。因此，他们对时局特别是维新改革的思辨与讨论，父亲耳濡目染，深受启发。1898年，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就义之时，父亲正巧路过，目睹此景，不禁痛哭流涕，并心怀敬意地为杨、刘二人收尸安埋。此时，满清政府正四处搜捕敌党，祖父便立即将父亲送回四川。然而，思想的熏染，现实的触动，使父亲对封建制度的腐朽有了更深的认识，并开始对如何真正改变现状有所思考。

父亲自幼便聪敏好学，熟读经书，成绩优秀，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考取举人，两年后考中甲辰恩科进士，高居二甲第三名，选为庶吉士（翰林院内的短期职位，选科举中有潜质者担任），被授予编修的职务。1905年，带着对真理的追求和思索，风华正茂的父亲远渡东洋，被清廷派往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习法政。在此期间，他对日本民选议会的民主体制作了深入考查，并对孙中山先生所介绍的美国民主制度有了进一步了解。在父亲看来，民选掌权官员，是改变封建专制的关键，才能从制度上清除贪污腐败，使国事不受干扰。“贪污腐败是千年中国封建专制的积弊；升官发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成为官僚们公开的追求”，而“只有当官的帽辨子握在老百姓手里，才不敢贪污，贪污就罢免他。他们贪污的是民脂民膏，只有老百姓才关心，才有切肤之痛”。他认为，英国、日本的民选与美国是一致的，因而，帝制与总统无关，重要的是制度本身，是民选和民主。

不仅如此，求学期间，父亲还研究了现代法律。父亲自幼将孟子“民为贵，君为轻”的思想奉为终生信条，加之在日本对民主法治有了直接体验，他以为，在封建专制下，法律是为压制人民，维护皇帝、贪官的权益而制定的，只有由人民直接选举的议会所制定的法律，才能真正保护人民的权益。司法必须独立，不受官员干扰，才有可能公正执法。法官必须在人民直选的各级陪审团的监审下执法，才有可能从制度上保证其公正性。他认为，“人本私，自我克制的‘包青天’是少数、个别的，是偶然的。只有正确的制度，才能保证公正执法成为主流，不公正成为偶然。”

带着这些直接而深刻的体认，两年后，父亲归国，任翰林院侍讲，宣统元年（1909年），调任广西抚署总文案。此时的中国，内忧外困，一场脱胎换骨的革命呼之欲出。1911年，清政府宣布将铁路干线收归国有，并与英、法、美、德四国银行团签订借款合同，将粤汉、川汉铁路拱手出卖给帝国主义。如此卖路卖国之行径，群情激愤，保路风潮由此点燃。这年秋，父亲回到四川，因其精通法律，四川铁路公司坚持请他参加股东会领导争路工作。父亲以为，“铁路准归商办”系先皇帝（光绪）批准既定，不可轻易变更。更重要的是，保路斗争不仅是为了铁路股东的利益，更是全川人民的利益啊！自己身为川人，不能坐视不顾，便毅然接受了。5月21日，全省股东临时代表大会召开，父亲当选为川汉铁路特别股东会会长，张澜为副会长，成为保路运动的领导人之一。6月，川汉铁路公司的股东汇集成都，成立四川保路同志会，决意拼死“破约保路”，蒲殿俊、罗纶为同志会正、副会长，父亲为干事长。“见义不为，是无勇也”——正是如此大义与无畏，父亲肩负起了自己的责任，并与清政府派任的四川总督赵尔丰展开了争锋相对的斗争。争辩中，父亲直指怒对赵尔丰：“血是人所流，四川人岂不能流血耶？”其不怕牺牲勇于抗争之决心表露无疑。在同志会的奔走呼号中，全省各地纷纷响应，队伍不断壮大。很快，市民罢市，学生罢课，抗粮抗捐斗争逐渐兴起，一场如火如荼的保路风潮在四川蔓延，引起了统治集团的惶恐不安。

清宣统三年农历七月十五（1911年9月7日），赵尔丰将川汉铁路公司和保路同志会的首领蒲殿俊、罗纶，以及父亲、张澜、邓孝可等人诱至督署内拘捕，并下令搜查铁路公司，封闭铁路学校和股东招待所，甚至开枪镇压聚集总督署示威要求放人的数万民众，酿成数十人伤亡的“成都血案”。在狱中，父亲和其他保路运动领导人从未低头，坚持斗争到底。

辛亥革命成功后，袁世凯篡取了革命果实，民国政权风雨飘摇。与孙中山先生一样，父亲也认为“革命尚未成功”，虽然帝制被推倒了，但仍然是封建专制的军阀统治，社会依然民不聊生，而他们当年奋不顾身所追求的目标——人民当家作主、直选议员组建议会来制定法律、选任官员等并未实现。因而，失望与愤懑交织。当四川都督陈宦请父亲出山参政时，他坚决拒绝，并义正言辞地告之：“不是民选的官，我不做！”还多次对家人说：“我若与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就毁了一世清名，对不起老百姓啊……”因此，父亲便在成都五世同堂街创办了四川省法政学堂，全身心地投入于现代法学的教学中，宣教自己的主张。他的言论与主张自然激起了封建军阀的不满，故常常刁难。民国十一年（1923年），父亲被迫辞卸校长职务，与我的母亲邹辛士一道以卖字鬻画为生，其收入七成捐作慈善，三成养亲瞻家，安居清贫。1927年，父亲因患食道癌，病逝锦城，享年49岁。

◎四川保路同志会干事长颜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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