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不能忘记的煤(组诗)

　　 黑暗中的钻杆
　　——纪念山西三•二八王家岭矿难
　　
　　一根救命的钻杆
　　伸向黑色的井底
　　当当当当
　　急切的敲击声传递着求生的欲望
　　救援队员颤抖的呼喊声
　　在幽深的井底回荡
　　发出了拯救生命的最强音
　　
　　被困井下的矿工
　　他们焦灼的心跳在一起
　　他们急促的呼吸拧在一起
　　他们的身躯紧紧相拥在一起
　　井下黑阒无声
　　只有一盏亮着的矿灯
　　点燃了一百一十五个矿工活着的希望
　　一声声粗犷的喊声在巷道里扩散
　　直抵幸存者濒临绝望的耳膜
　　“钻杆里面有吃的，把钻杆打开”
　　这声音听起来令人流泪
　　这声音让幸存者心头一亮
　　这声音吞噬黑暗
　　
　　一根钻杆
　　从绿色的大地插进被水淹没的井巷
　　源源不断地送来三百多袋延续生命的营养液
　　扒在巷壁上的矿工
　　浑身浸泡在冷水里的矿工
　　趴在矿车里随水漂流的矿工
　　吃枕木皮喝井底脏水的矿工
　　紧紧抓住钻杆得以生还
　　
　　一根钻杆
　　打通拯救一百一十五名矿工兄弟的生命通道
　　这是连接天与地的通道
　　这是给黑暗中的矿工带来光明的通道
　　这是传递信心传递希望的通道
　　在矿难频发的年代
　　生命的尊严再一次震撼着人类脆弱的心灵
　　
　　清明过了
　　这个春天却一直下着黑色的雨
　　黑色的泪水汹涌不止
　　中国有王家岭煤矿有王家山煤矿有杨家沟煤矿
　　中国还有大水头煤矿有汝箕沟煤矿有小河嘴煤矿
　　人们啊！祈祷吧
　　让流血的中国煤炭今后少流一滴血
　　让流泪的中国矿工今后少流一滴泪
　　
　　采煤工姚纹纹，升井以后
　　
　　姚纹纹是我师傅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刚当上矿工那会儿
　　他在杨家沟煤矿已是响当当的攉煤工
　　姚纹纹的身板
　　硬朗得像陇东田地里的黄牛
　　他攉起煤来
　　就像六月天在静宁老家挥镰割麦一样自如
　　
　　中午一点，井口阳光灿烂
　　上下班的矿工人来人往
　　五十五岁的姚纹纹带着他的工友们升井了
　　他拄着荆笆棍，慢慢走到了矿灯房
　　矿灯房窗口
　　挤满了一双双疲劳而饥饿的眼睛
　　姚纹纹排不上队
　　他径直拐进了澡塘子
　　他蹲下身子从最下端的更衣箱里
　　取出一包红烟袋
　　他摸出纸条儿卷上两锅土旱烟
　　吧嗒吧嗒地吸起来
　　深深地嘬一口烟
　　把井下防范瓦斯火灾水灾绷紧的神经
　　得以放松
　　美美地抽一口烟
　　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落地有声
　　一缕青烟从他雪白的鬓角上升起
　　两根卷烟燃尽了他一生的血汗
　　
　　姚纹纹的身影
　　在杨家沟井的背腰里
　　上上下下晃荡了三十五个春秋
　　当黑头发全部变成了白头发的那一年
　　姚纹纹退休了
　　回到了苹果飘香的静宁老家
　　二○○八年八月杨家沟井因资源匮乏
　　关井闭坑我又见到了回矿办事的姚纹纹
　　他步履蹒跚嘴上依旧叼着自家种的旱烟卷
　　
　　走在矿区，我更加亲近天地
　　
　　清早，我在满天星斗的注目下入井
　　黄昏，我从混沌的黑色世界升上地面
　　走出井口的采煤工
　　望一眼殷红的云霞
　　汗津津的脸上泛起红光
　　心里舒坦得就像温暖的春天
　　
　　从马蹄沟煤矿的天上
　　飘过一朵祥云
　　它飘在矿工们升井后
　　眨动的眼睛里
　　马蹄沟煤矿的夜空星光璀璨
　　它是煤燃烧的火焰拭亮的
　　
　　走在矿区，天空对矿工不再高远
　　井下对矿工亲如故乡
　　掌子面是男人耕耘的大地
　　采煤工像呵护故乡的土地一样
　　摩挲着坚硬的煤帮
　　吆喝着：“开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