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诗

　　一
　　
　　孙晖老师听到窗外扑通一声，忙跑出卧室，屋里的刘明明已经不知去向。急扑到阳台往下一瞧，女学生刘明明满身是血地躺在了楼下，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当人们撞开孙晖家的门，看到身着睡衣失魂落魄的孙晖，听着CD里如泣如诉的《梁祝》，所有不怀好意的议论就一下子传开了。傍晚，一个女学生从一个穿着睡衣的男老师家里跳了楼，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刘明明是省师大附中的高一（1）班学生，二十二岁的孙老师是刘明明的班主任兼语文课老师，大学毕业刚带班还不到俩月。今天下午一放学，端着教具的孙晖老师叫住了刘明明，叫她到他的办公室，他有事要跟她谈。刘明明冷冷地瞧了孙老师一眼，说，天太晚了，学校要关门了。
　　孙晖老师边往办公室走边说，那明天你到我办公室。
　　刘明明无语，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小心骑车！看着刘明明把车子骑得东倒西歪，孙晖老师扯着嗓子喊，也不知对方听见了没有。
　　孙老师家住在离学校有十公里的一栋旧楼里，房子是去世的父母留下的，在六层楼的顶层。十一月了，竟然还有阳光清朗地照着，十分难得。他喜欢落地窗上挂着白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舞的样子。因有着纱帘，屋里有些暗。他一进门，放下肩上背的包，直接进厨房洗手，然后打开电饭煲，焖上了米饭。把该洗的菜泡在了水里，连着冲了三遍，然后重新接了一盆水，把菜小心翼翼地浸到水里。又从冰箱里取出一块鸡脯肉，放到了碗里。坐到客厅，朝对面的楼望了望，对面已经飘来了饭菜香。只是没有见到人，这楼房离得近了，就这点儿不好，对方长得什么样子，都能看清。房子主人是个老师，听说跟女儿去国外了，现在住的是他们的儿子。经常带个姑娘回来，想必是女朋友，不时或东或西地拍照，这让孙老师不舒服。因为要炒菜，总要开窗子，于是他就尽量地不朝那边看的拉开了窗帘。换了睡衣，在DVD机里放了一张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CD。然后重新走进厨房，刚取出菜，准备切时，门铃响了。孙晖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他的学生刘明明。他愣了下，刘明明没有穿校服，上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衫，下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这身装束显得她一米六五的身材更加挺拔，胸更加饱满。这么说她已经回过家了？刚才在学校见到她时，她还穿着宽大的校服。身着便服的刘明明好像不再是个中学生，倒像个大学生。
　　不认识了？孙老师，我穿这身衣服漂亮吗？
　　你先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孙老师话还没说完，门还没来得及关，刘明明却调皮地从他胳膊底下钻进了屋。
　　米饭锅砰地响了一声，提醒孙晖老师不能再耽误炒菜了，他边进厨房边对一直愣在客厅的刘明明说，你先做作业，饭后我们聊。
　　孙老师，你家真干净，我换哪双拖鞋？从厨房里传出孙晖的声音，鞋柜里你拿一双新的吧。刘明明打开鞋柜，果然有好几双装着塑料袋的拖鞋，样式都挺好看。她选了一双鞋面开满黄色郁金香的拖鞋，环视了一下客厅，有绿色的树，有玻璃缸里飞舞的金鱼，还有，就是书。她把书包打开，忽然又合上了。她走进厨房，孙晖老师肉已经切完了，鸡脯肉切成了丁，蒜苗和香菇切成了丝。还有一盘，碗里打着鸡蛋，盘里放着已经切好的西葫芦。
　　孙老师从冰箱里拿出两条小鲫鱼，看刘明明靠在厨房门框上，说，去，做作业，厨房里味儿大。
　　今天没有作业。刘明明说着，望着孙老师结实的后背，低下了头。
　　今天找你来是想好好跟你谈谈，最近你学习退步了。你想想，咱们学校是省重点高中，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也就相差十几分，所以你要争取。开学的时候，你的成绩排名全班第三，现在已经是第十名了，你想想，你妈一个人带你多不容易。她再三告诉我一定要让你上提高班。现在全校只有前二百名学生可以上提高班，你这次考得不理想，二百二十名了，这样的成绩恐怕上不了。不过，别灰心，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努力的，也一定能取得好的成绩，因为你很聪明，而且一向学习挺好，只是现在精力分散了。你现在是学生，不要想与学习无关的事，听明白了吗？
　　刘明明扭过头去望着墙上，答非所问地说，你的照片很精神嘛。
　　好了，回屋去，我要炒菜了，小心油溅你一身。孙老师炒菜的时候，刘明明并没有离开厨房，她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忽然说，我闻着鱼的香味了，好久没吃鱼了。
　　那就多吃些。孙老师到客厅的饭桌上摆碗筷，刘明明跟到后面，孙老师进厨房端米饭，刘明明还是跟到后面，不说话，也不坐。所有的饭菜都摆好了，孙老师看到刘明明还在自己的身后站着，说，别愣着，吃饭。
　　刘明明这才坐到孙老师给她拉出的椅子上，小心地挟了一口菜，饭的确香，她大口地吃了起来。孙老师把鱼往她跟前放了放，说，别急。
　　我妈不会做饭，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锅煮。
　　你妈不容易，你要理解她。每天做三家的小时工回来，已经很累了。
　　刘明明点点头，闷着头吃饭。
　　你昨天怎么没上课？
　　计算机课没意思，老师讲的那些我都会。
　　那也不能不上课。还有，你不要再跟二班那个李美凤来往了，她这个孩子胆太大，不守纪律。学校处分过。
　　刘明明嘴轻轻地蠕动着咀嚼着口里的饭菜，好像怕发出任何声音。
　　当然，老师不是说李美凤是个坏孩子，你想想没有严明的纪律保证，怎么能学习好呢。孙老师又补充道。
　　刘明明仍然不说话，孙老师不知她听进去了没有。想了想，又说，当然我们不可能放弃每一个同学，李美凤的工作由她的班主任去做，我已经跟她的班主任沟通了。你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也可以帮助她，可毕竟你已经到高一了。虽然我反对一切都是为了考大学，可是现在考不上好的大学，就业就很难。相信老师，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文章写得那么好，还得了奖。我敢说你要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定能进实验班。
　　刘明明的碗已经空了，孙老师站起来想再帮着盛一碗时，刘明明摇了摇头，眼泪忽然流出来了。孙老师想可能是自己说重了，心里有些后悔，在脑子里搜索着恰当而得体的语言，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不出来。于是硬着头皮接着说，当然，老师对你很有信心，只要你不跟李美凤一样太贪玩，学习肯定能更上一层楼。你是高中生了，交友很重要，一个好的朋友就像一本好书一样，影响你的终生。对书的认识，你最有发言权了，你说对不对？
　　是不是你告诉我妈妈我跟坏学生在一起了？刘明明忽然问。
　　孙老师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声音低了，说，你知道老师跟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告诉我妈妈我跟坏学生在一起了？刘明明站了起来，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孙老师点了点头，说，老师希望和家长配合。
　　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先跟我说？你什么时候说话我没听过，给我妈妈说了，就起作用了？你知道因为你的告密我妈妈怎么骂我的吗，说她恨不得没生我，恨不得把我从楼上推下去。
　　这……年轻的老师不知如何作答。
　　刘明明径自去拿茶几上的小包，孙老师想不能让她带着怨气回去，就去拉她的包，刘明明一下子没站稳，倒在了沙发上。孙老师想拉她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被邻居看到，便快步走向门口，锁上了门，然后坐到沙发上，苦思冥想怎么样才能让她高高兴兴地接受自己的意见，并高高兴兴地回家，然后认真的学习，取得优异的成绩。他虽然是老师，而且发表过许多文学作品，可是在教育学生的问题上，他感觉自己还很没经验。原想着好好地做通刘明明的工作，没想到刚一开始，就搞成了这样的僵局，这让他对自己的工作方法怀疑起来。
　　刘明明又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孙老师挡住了她的去路，说，你现在不能走！
　　刘明明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一哭让孙老师更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说，你不要哭，都怪老师，老师给你道歉。说着，递给她一卷纸巾。刘明明不接，孙老师抓起她的手，硬塞到她手里。
　　
　　刘明明哭声小了，孙老师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刘明明，刘明明不接，孙老师的手就一直拿着，笑着说，你不怕累着老师？刘明明仍然苦着脸，但还是接过了苹果。
　　很甜，像明明你的笑容。他想让她高兴起来，刘明明拿着苹果，就是不吃。
　　吃吧，你要是个好学生，就给老师笑一笑，然后把苹果吃完。要不，老师就生气了，以后不理你了。
　　刘明明这才咬了一口苹果。
　　老师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刘明明点点头。孙老师快速地在脑海里转了转，说，有个人特笨，从超市买了一块皮冻回来，感觉挺脏，就决定往锅里蒸。蒸了十分钟，他想差不多了，结果一开锅，皮冻没了！刘明明同学，你猜皮冻这个坏家伙跑到哪儿玩儿去了？
　　刘明明满不在乎地说，烧化了呗。
　　聪明，真聪明。明明，你说这个人笨不笨，结果竟然就考上了北京大学。
　　是老师你？
　　是的，就是本人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做饭时干的事。
　　刘明明没有笑，仍然苦着脸。
　　答应老师笑一个。孙老师做了个笑的鬼脸。
　　结果刘明明更严肃了，一字一顿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以后我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不能再告诉我妈妈，你直接跟我谈。
　　只要你讲得正确，我肯定改。我不想让她伤心。第二，你不能再躲着我，只要每天看到你，我心里就很快乐。如果你能做到这两点，我就给你保证，除了每天都能开心的笑，还永远不会再跟坏学生来往，期末学习成绩进班里前三名。
　　这是一个很难答应的条件，年轻的孙晖老师心想，答应了再说，至于能不能去做还要施情而定。自己身为老师，要担当起一名优秀老师的职责，就不能不去做一个老师应当做的事情。于是爽快地说，好，我答应你，现在笑笑。
　　刘明明这次笑了，看到学生开心了，孙老师长长地出了口气，想，总算可以放心地让她走了。但是在走之前，他觉得他还需要再叮嘱几句，来个总结，加深印象，以此达到谈心的目的。
　　于是又说交友在人生的道路上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引以为戒。比如说，不要像你爸爸一样，跟着坏朋友，结果走上了犯罪道路。这话是在刘明明走到门口时，孙老师说的。
　　我妈妈告诉你的？刘明明掉过头，孙老师看到了一张吓人的脸，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没敢应答。
　　刘明明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这次孙晖老师怎么劝也劝不住了，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老师错了，自己罚自己吧。他说着，一把抓起刘明明的手，朝自己的身上打。他想着刘明明不会打自己，没想到刘明明在他的身上狠狠地打了起来，虽然不疼，但是明显地积聚了多日的不满，边打边说，孙晖，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不理我。自我们从杭州回来以后，你为啥一直躲着我，知道我为什么跟那个全校闻名的坏女孩李美凤在一起吗？我就是要引起你的注意，就是要让你找我谈话，总算盼到可以跟你单独在一起了，你却老说学习，烦死我了。说着，打着，慢慢地手无力地放了下来，忽然抱住了孙老师，幽怨地说，你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吗？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孙老师没有想到刘明明来这么一下，想挣脱，又怕伤她的心，艰难地说，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你妈肯定等急了。
　　告诉我，你喜欢我吗？今天你要是不回答，我就不松开，不回家。
　　喜欢当然喜欢了，快松开。孙老师惊恐地朝窗外望了一眼。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刘明明松开了他，又说，我肯定会努力学习的，为了你。说着，坐到了沙发上。
　　下学期要分班了，如果你成绩考不好，就不能分到实验班。
　　我知道，我又不是笨蛋。说着，一双湿淋淋的眼睛望着孙晖老师。
　　好了，早些回去吧，你妈肯定等急了。
　　我不想回家，我妈到十点才回去。孙老师，我就是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对了，孙老师，你听听《梁祝》多好听呀！
　　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不能由着她。孙晖老师嘴动了动，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逃似的走进了卧室。必须告诉刘明明的妈妈，让她快来接明明。以后，他必须好好地想想如何跟学生刘明明相处了。
　　想到这里，拿起床头的电话，跟刘明明的妈妈打起了电话。
　　手机一直没有人接，正当他要收线的时候，电话通了。孙老师压低声音跟刘明明的妈妈讲了前因后果，希望她把明明接回家。
　　刘明明的妈妈一听老师跟女儿谈话了，问得很详细，孙老师就一五一十地给讲起来。他没想到刘明明正在外面偷听。孙老师没有关紧门，开着一道缝，她悄悄趴在门边听。她MTwKQgXfwlcfCX86VOCHVhXIfUqm3d1h3j45ewEfNQA=听到老师压低声音说：明明现在在我家里，她已经陷入早恋了。你快点儿来，咱们商量个对策，否则问题会越来越严重。而且学习越来越走下坡路，我们要携起手来帮助她。
　　自己喜欢的老师，怎么这么言而无信，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真挚的情感？刘明明听到这里，万念俱灰，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阳台。
　　孙老师还没讲完话，就听到一阵响声，他没顾得上收线就跑出屋，就看到了刘明明已经躺在了楼下。
　　
　　二
　　
　　赵慧芬喂喂叫了两声，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她合上手机，发现还有一扇窗户没有擦，她不好意思地跟主人说了，说女儿的老师来电话了，她得急着回去。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说，那赶快回去。
　　什么青春期？为什么要接女儿回家？发生了什么事？赵慧芬边蹬自行车边想着老师的话。
　　赵慧芬骑着自行车走了不到十分钟，手机再次响起，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声音也是陌生的女声，告诉她立即到市第一医院，她的女儿摔伤了。摔伤了，在哪儿摔的？赵慧芬在电话里不停地追问，电话已经挂了。她手忙脚乱地骑上车子，跟人撞了好几回。最后把车子塞到路边存车人手里，招手叫了一辆出租，直奔医院。
　　坐到车上了，她心急火燎地给女儿的班主任孙晖老师打电话，可是打了半天，也没有人接。这捣的啥鬼，老师不是让她来接女儿吗？怎么到了医院了？难道是车祸，两个人都送到医院了？或者是别人搞错了，也不可能呀，人家说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