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恺 乡村生活(组诗)

　　三亩地
　　
　　给我三亩地吧
　　三亩荒着的闲田
　　我要种一亩玉米和蔬菜
　　种一亩花草
　　让一亩荒弃着
　　任飞来的草籽和树籽
　　在这空地上安家
　　领着我的妻儿
　　在这三亩地上劳动
　　过农民的生活
　　三间简朴的草屋
　　九只鸡与一只羊争食
　　我的妻子敲打着粗布
　　在一块大青石上起落
　　放学的儿子
　　去割些青草
　　我把牛牵回家
　　让它喝一桶清水
　　冬天，一家三口
　　听风或者看雪
　　嚼些家常里短
　　有时，我也会冥想一本未曾写出的书
　　我想让三亩薄田
　　变得肥沃
　　一亩让我们衣食无忧
　　一亩让我们有花可看
　　一亩就让它们闲着
　　长成没有畦埂的林地
　　
　　拔草记事
　　
　　我十七岁去烟台念书
　　从此就很少回到家乡
　　二十几年下来，人们
　　把我当成一个有学问的人
　　我把戴草帽参加劳动
　　当成一种享受。我弯腰
　　拔草。多熟悉的草
　　划破了我的手心
　　我熟悉它们在《本草纲目》里的身影
　　却忘记用乡语呼喊这些草
　　那些儿时的伙伴啊——
　　一张张挂满泥水的脸
　　我呆立着，羞怯地想
　　一个小学女同学的名字
　　
　　一只靛青色的卷筒花瓶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一根瘦瘦的竹竿
　　一袭蓑衣垂地
　　一只鱼篓在他的身边呆立
　　老者心中无鱼
　　只有一派蓊绿的江山
　　鱼咬着钩，和老者调皮
　　一年过去了
　　一个时代过去了
　　竹竿上长出了翠绿的嫩芽
　　我凝视这残损的花瓶
　　它腹部锈蚀的铜锔子
　　跨在河水两岸，像不合时宜的桥
　　我屏住呼吸，怕吹皱这一泓幽静
　　让忘我的鱼和老者窃窃私语
　　让一派靛青色山水苍翠欲滴
　　
　　松尾巴蕉
　　
　　在奥州，巴蕉说山隐于山中
　　那时。音调分不出汉语和日语
　　一根竹杖敲打乡间小道
　　像东坡先生在黄州
　　一个干瘦的老头
　　眼馋酱肉和大蒜
　　他很少流连路旁的野花野草
　　他嗅汉字里的清气。他没年少过
　　也不再老。就这样七十多岁
　　无惑，无忧，无获得，无施与
　　他唱：偏要骑驽马——
　　他也偈颂：阳炎一两寸
　　都是好诗啊，飘忽在
　　似懂非懂的奥州人的红尘里
　　
　　鸟鸣
　　
　　把雏鸟捧回巢穴
　　然后回头看看探头的黄口
　　一共八只眼睛
　　它们数：一、二、三、四……
　　像调皮的钟摆
　　在敲打。嘶哑着嗓子
　　——多、来、咪——
　　一片片柳叶落下
　　村南的一湾静水，苇花似雪
　　我看见水中的鸟巢
　　鸟巢里颤悠悠的鸟鸣秀水心香(组诗)
　　即使这样，我也是幸福的
　　
　　如果你比我迟到十年八年也无所谓
　　我知道天气无常，世事无常
　　途中，你会遇到暴雨风雪，地震洪水
　　或者红灯，堵车，交通事故
　　历经七灾八难
　　才赶到你我相约的地点
　　即使这样，我也是幸福的
　　我还可以做你的姐姐或者母亲
　　照料你的起居，饮食
　　为你的鲁莽、尖锐和晚归担心
　　这样的劳碌与牵挂
　　让日渐苍桑的我得到满足
　　如果我比你迟到十年八年也无所谓
　　途中，我会遇到与你相同的波折和磨难
　　即使这样，我也是幸福的
　　我还可以做你的妹妹或者女儿
　　还可以撒娇，小心眼，发脾气
　　听你唤我鲜为人知的乳名
　　在你的宽容和慈爱中
　　我快乐得像重新诞生
　　但是，但是，如果有来生
　　我还是渴望好风好云好天气
　　让我们省去十年或者八年的相思和等待
　　畅通无阻。同时抵达
　　那样，我们就可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就可以用妻子、母亲、女儿多重身份来
　　爱你
　　我的爱深情，辽阔，绵延
　　就像这西窗下的烛光
　　它一寸一寸
　　燃尽我缓慢而无悔的一生
　　
　　菊花盏
　　
　　许多花都熄灭了，它还在
　　如豆的一盏
　　开在我的书案一角
　　在夜里，它看着我
　　只燃烧，不说话
　　当我从文字中偶然抬头
　　一瞬闾的困惑和茫然
　　它就劈啪一声，将自己拨亮
　　一道佛光，一个黄金的启示
　　将一颗即将浮起的沉潜之心
　　轻轻按住
　　
　　蒲公英
　　
　　悄然打开自己，与大地不辞而别
　　幻想用一柄小伞
　　完成一生中仅有的飞翔
　　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她的梦比我的更深
　　比这个深不可测的秋天更深
　　谁能阻止她与生俱来的浪漫和天真
　　天堂未到却跌入季节湍急的河流
　　尘世间，还有多少花朵的命运如你
　　香魂尽失，空留遗恨
　　
　　蒺藜花
　　
　　也有开花的愿望，也会开花
　　在故乡的田埂，地角，沟边
　　蒺藜花贴紧大地，葡匐着开，蔓延着开
　　没有蝴蝶的翅膀，没有桃花的颜色
　　像天空不经意撒落的几把星星
　　在盛大的春天，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用浅淡的黄一毫米一毫米，一厘米一厘米
　　慢慢拓宽生命的空间
　　但是，谁敢轻看它们?
　　对于试图靠近的口唇，践踏，偷盗和掠夺
　　这些乡下的妹妹会成为真正的铁蒺藜
　　亮出花朵背后所有的刺
　　
　　风中石榴
　　
　　水晶的诺言
　　含在嘴里
　　风一阵儿一阵儿地吹
　　她低头，摇曳
　　有片刻的眩晕
　　瞬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