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凤 诗意抵达“母亲”的终极内蕴

2010-12-31 00:00:00
诗潮 2010年8期


  这是让我读得最畅快而又最艰难、最感动而又最凝重的一组以“母亲”为主题的散文诗。母亲,在文化中受难,在生命中永生。
  这就是被誉为“中国当代散文诗园地的一个怪才”(王光明语)的灵焚最近的新作,献给“母亲”的长诗:《第一个女人》。
  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创始人之一卡尔·荣格曾指出, “母亲”原型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比较常见的四大原型之一(荣格:《四个原型》,路特来奇、凯根·保罗出版社1972年版,P16~17)。灵焚的这首诗便直击这一关涉人类创始与人类文明发源的原型。数千年来,“母亲”这一语汇在人类的沿用中早已被常识化或本质化了,慈爱、勤劳、伟大、贤惠、养育生命等概念化内涵为无数文人骚客预设了反复吟咏的模式与腔谱,也让他们蹈入了陈词滥调的文字陷阱。然而,灵焚却又一次悲壮地“突围”而出(《悲壮的“突围”——序灵焚散文诗集<情人>》),开掘出“母亲”这一原型的原初内蕴,以臻熟精当的诗意语言展开其独特的感觉与想象方式,赋予“母亲”个体经验与集体意识相互嵌合的多重符旨,糅合东西方古典神话里各种“母亲”的原型意象,多位一体地展现出“母亲”这一文化原型所喻指的丰富含义。
  对于自幼便失去母爱的诗人来说,“母亲”形象在诗人个体经验的投射上无疑烙有痛彻心扉的伤痛记忆。然而,诗人并未停留于抒发一己之私情,或个人之感伤。在由八章组构的这篇散文诗里,诗人先以“我”的母亲为基点,在个体经验对“母亲”形象的体悟中自然地过渡提升到整个人类的母亲的高度,并进而避开时空视阈的囿限,交织切实具体的个体生命感受与美丽动人的古典神话、历史传说,在现实与故事、现在与历史的多维时空场域中逐渐展开对“母亲”原型价值和意义的诗意寻绎与拷问,个体经验与集体意识巧妙交汇缝合,抵达了“母亲”这一原型意象的终极意义。
  深潜的文化内涵无疑是这首诗耐人寻味的一大风景。诗人在诗中援引了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女娲补天、商契降生及潘多拉的盒子、夏娃的伊甸园神话、日本创世女神的神话等,这些神话都与人类的诞生及人类文明的创始有关。灵焚追溯这些神话故事的最初原义,以独特的现代眼光和话语方式重新阐释了这些神话故事背后的深义。在诗人眼中,后羿射日的故事被剥除了人类战胜自然的常识性含义,而成为“中国史前文化中父性势力对于母性势力的反叛和颠覆标志性事件”;嫦娥奔月则演绎了人类历史上母性势力与父性势力的第一次分裂;夸父逐日、女娲补天、伊甸园神话等都既被赋予了文化人类学和神话学最新的话语内涵,而又同时正返回了史前文化最原初的内蕴所指。诗人在神话原型的探源与重新阐释中剥开几千年历史附加于“母亲”形象之上的种种迷误与诬陷,试图从文化中寻找母亲受难的根源所在,还原“母亲”的终极旨归和价值,复现漫长的时间河流中“母亲”的历史意义。因此,诗中的每一语句都蕴藏着颇为深厚的文化内涵,都暗寓着复杂纠结的多重经验与独特感受。
  原罪和救赎意识亦是此诗引人深思的又~风景。诗人在诗中反复地自省:“对于母亲,我是有罪的”、“我是一个有罪的孩子。性别就是我的罪状”、“就这样,母亲的死与我有关”等,诗人在从“我”的出生到生长直至“母亲”死亡的整个过程中呈露“我”的“罪”,一一展现人类对“母亲”犯下的一桩又一桩“罪”,这是作为“人”之存在的“我”对“母亲”的忏悔,更是对自身存在的深刻反思。诗人的“原罪”意识衍生了他的救赎意识。他笔下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孕育了人类与人类的文明之后却遭受背叛的命运,背负各种罪名,直至死亡。因此,诗人反复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他以不想出生企望救赎自己,以憎恨疾病和爱护所有的女人来对抗罪恶,以呼吁对阴谋、忘恩与背叛的挑战来企求让女人回到母亲、妻子和女儿的位置,呼吁人类珍爱创造人类生命和人类文明的“母亲”。这种救赎意识已上升到对人类生存秩序与文明秩序的呼吁,对人作为“人”之存在价值与意义回归的呼吁,因此,诗人对“母亲”这一原型的意义探求跃升到了对“人”的存在之思与终极价值的叩问,这正是“母亲”这一原型最深刻的终极内蕴,也正是灵焚焚烧灵魂希求抵达的诗意而哲性的诗歌境界。而全诗的最后,诗人在自己的罪恶意识以及忏悔的漫漫长夜中醒来,黎明让他恍然醒悟,其实,作为生命中的母亲始终在呵护着作为生命存在中的自己,任何文化都是无法扼杀母亲的,她就是大地,就是宇宙全体,就是一切生命的本源。
  灵焚的“第一个女人”就这样既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更是人类的“第一个女人”,整个人类和人类文明的母亲。
  这“第一个女人”,她创造了灵焚,灵焚创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