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绍雷
思想史与当代俄罗斯政治
冯绍雷
思想史与当代政治变迁究竟是什么关系,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人们往往强调物质基础,但思想的作用不能忽视。强国之道往往在于有一个健全的思想。俄罗斯人经常批评中国有发展没思想,这是不对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就是指导了我们30年的思想。但30年之后情况有变化,更需要前瞻性的发展,而不是经验指导的发展,因为我们的发展包括内部和外部的发展,更加没有现成经验可以借鉴。这些前瞻性的内容往往需要具有前瞻性思想的推动和引导,是在物质发展之前就需要的。正义、公平以及对人的尊严的维护等等范畴往往都是非经验性的。90年代以来,包括美、俄等国在内的世界发展主要还是与思想的推动有关。80年代晚期,俄罗斯人追崇哈耶克,这一思潮是之后激进改革的基础。由哈耶克的思想演化推广于全球的新自由主义,成为了影响拉美、东欧、苏联、东亚、非洲等极大范围内的体制变迁和社会变革的背景。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切思考。新世纪以来美国的关键性变化之一即是新保守主义的出现,这一新思潮引领着美国国家发展战略的实际变化,是影响了整个国际格局变化的重要思想渊源。
这就是为什么要强调研究俄国政治发展与思想史之间相互关系的原因。
普京曾明确指出,“俄罗斯是一个西方国家,俄罗斯主要面对的是西方,当然由于俄国信奉基督教,基督教教育我们要善待邻居,所以我们跟中国要建立非常良好的合作关系”。近几年来,普京给予俄国思想家和重要的知识分子,诸如利哈乔夫、索尔仁尼琴、伊林、古米廖夫等人以很高的评价,尽管这些知识分子具有不同的政治思想谱段。可见,在普京这样的政治人物身上除了具体的政策和战略,还有思想。关键是什么思想以及怎样的思潮组合发挥作用,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目前俄罗斯政治发展的主流、主要思想倾向还是自由主义。这是中性意义上的自由主义,是法与自由二位一体的,是不可分割的。从这个意义上可以对自由主义有一些新的理解。之所以说俄罗斯的主要倾向是自由主义的,是因为梅德韦杰夫明确提出了要在自由主义的背景下推动俄罗斯的现代化进程,普京也表示他是属于自由主义阵营的。2008年普京曾当着瓦尔代俱乐部诸多成员表示他是保守主义者,显然,此处的保守并不是指封闭和倒退意义上的保守主义,而是指自由主义向度之下的尊重传统、尊重国家的保守主义立场。可见,梅普二人有共同的思想基础,虽然有各自的团队并且团队间有激烈的竞争,但这不足为奇,二人的基本格局是有共同思想基础的。
思潮与俄国政治发展的关系并不仅仅体现在某几个领导人身上,而是体现在整个精英阶层思潮的变迁体系中。90年代俄罗斯思想界对哈耶克的追随是对自由主义浅表理解的反映,比如盖达尔的激进改革。普京执政十年,他自称为保守主义者,实质上一定程度上也是当时精英思潮的反映。进入新世纪以后,当时的精英思潮倾向稳健,强调管理,主张效率,提倡服从,当然也还是维护个人意向以及认为个人利益应该得到尊重。
2010年,俄罗斯已经出现了一个以现代化为抓手,希望以此推动全方位政策和战略变化的新格局、新阶段。梅德韦杰夫多次讲民主、讲现代化,就是在激荡思想,包括对于20世纪历史问题的讨论,其目的就在于要说真话,对历史负责,从历史当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强调变革的思想性。我认为这是新变化将要出现的迹象。
从发展态势上,一方面普京强调的稳定和安全依然是当前俄罗斯人的最基本诉求,但另一方面,要求进一步开放和自由的呼声也在增长,梅德维杰夫声望的上升与这样一个客观思潮变迁的背景是有关系的。
思想对政策和战略的影响在当前俄罗斯也表现为政治体制中可能形成的进一步的多党竞争,这是俄罗斯领导人有意识引导的结果,本人称之为“人造的二元体制”或者“准二元体制”。需要提出的是,这种二元体制中的确存在危险性,搞不好可能会出现危险的结果,但现在不太可能出现这种分裂。梅普二人毕竟私人关系密切,目前俄罗斯政治领导人物基本上是90年代主流阵营中人,他们有相同的思想基础。处理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事件,表现出梅普两人的行为规范并没有超越许可范围。这个行程中的“人造的二元体制”不仅有思想基础,而且有政策表现,如经济创新。还有许多在普京8年中曾想做但一直未能成功,在普京以后的又一轮改革中努力地希望加以推动的一些政策。
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亦如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主要任务是与西方改善关系,这个基本局面没有改变,但俄罗斯非常清楚,它不能没有中国。这其中不只是物质需求,还有中俄之间更深层次上的、共同历史和文化上的相互认知和理解以及两国体制一定程度的近似性等因素在起作用。俄罗斯既要面对西方,又要面对东方,关键在于如何处理这两面的关系,这在俄罗斯不是简单的地缘政治均衡安排,在两边搞平衡。俄罗斯现在提出要搞现代化,不只对欧洲提出要建立“现代化伙伴”关系,同时也希望把中国看成是一个“现代化”伙伴(盟友)。在这个“现代化”范畴的高度上,俄罗斯视野能够大大拓宽,灵活程度也能大大提高,一定程度上有可能限制传统地缘政治上的简单对抗或者势力均衡的不良效果。对于该新提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被容纳到迄今为止中俄双方都以其为最高准则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的这一范畴之内,是一个需要应对的新问题。
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