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大伟
我们那队“马背摇篮”走得最远
文/刘大伟
上世纪80年代,著名导演谢晋同志推出了一部特别好的电影作品——《啊!摇篮》。它描写的是1947年胡宗南匪帮窜犯延安时,党中央毛主席作出了暂时撤离延安,保卫陕甘宁边区决定的大背景下,延安保育院的孩子们在中央的关怀下,在叔叔阿姨们的亲自护送下,离开延安,转移华北,长途行军的故事。我被这部电影深深感动的主要原因,就是它所反映的正是我亲身经历的难忘岁月!
我的父亲刘咸一早年曾考取张作霖的奖学金留学日本,学成回国后,又考取张学良的奖学金留学德国,在著名的柏林工业大学化学系学习。他在德国期间投身革命,1930年加入“反帝大同盟”,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继朱德、谢唯进、王炳南同志之后,担任中国共产党旅欧总支部德国支部 (当时为保密起见,称“德国语言组”)的书记。1936年回国后,他和我妈妈一起到重庆,在董必武同志手下工作,后来又调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1939年,周恩来同志亲自把我父母带往延安工作。父亲到延安后,先在延安自然科学院工作,后又相继担任 “延安振华造纸厂”厂长、“延安丰足火柴厂”厂长、“延安玻璃厂”厂长、“延安兵工厂”厂长、军工局工程处处长等职。母亲余澄 (余淑琪)出身名门,毕业于金陵女大。1933年在北平由彭文 (全国解放后“北京师大女附中”的第一任校长)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35年曾参加著名的一二九学生运动。她到延安后因文化程度高,从事秘书、会计等多种职务。但1944年春,因急病 (可能是白喉)抢救无效,在延安中央医院去世,年仅37岁。父母在延安时,于1940年9月生了我,于1942年8月生了我妹妹刘筠。母亲去世后,我和妹妹先后被送到延安保育院生活。1945年,为了建设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父亲和数万名党的干部已先于我们到东北去工作了。这样,我和妹妹就更是以延安保育院为家了。战争年代虽然艰苦,但我们延安保育院的孩子自有自己的幸福:党中央亲切关怀着我们;毛主席、朱总司令亲笔给我们题词;周副主席亲自给我们送防病的疫苗;边区的老乡用喷香的小米饭养育我们;叔叔阿姨用心呵护我们。我们沐浴着党的阳光,生长在人民温暖的怀抱中。
1947年延安保育院撤离的时候,我不满7岁,妹妹不满5岁。那时候,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有牲口:毛驴、马、骡子。一头牲口上架上两个筐,筐里各坐着一个娃娃。我和妹妹就坐在一头毛驴上,和其他小朋友组成一支队伍,由保育院的阿姨和八路军叔叔护送着,开始了数千里的行军。这就是中共历史上极特别的“马背摇篮”了,摇篮里都是革命的后代。“马背摇篮”出发时到底分为几路?我说不清楚,但绝不只一路。80年代我们在西安曾拜访过杨芝芳老妈妈,她是高岗的第一位夫人,更是延安保育院的老领导之一。据她回忆,她那时就带着一队“马背摇篮”的孩子,但一直是在陕西境内行军,上山、下沟、过川,边躲敌人边跑路,边过日子边教育孩子们,艰难之极。这支队伍始终没离开陕西。我们那支队伍是从延安出发,过黄河,到山西。我们这些娃娃们的父母,有的已经到东北了,有的上前线了,有的已经牺牲了,有的还跟着中央转战。护送我们的叔叔阿姨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他们是在保护革命的下一代,是在保护革命的火种。带我们这支队伍也真够难的。娃娃们太小,不懂事,有的路上喊饿要吃饭,有的口渴要喝水,有的要拉屎撒尿,有的想抓蝴蝶,有的想捡小石头。有的体弱多病,有的调皮捣蛋;有的小毛驴翻山越岭,不小心滚下山去;有的牲口饥渴过度,跪倒在地,不肯起来……行军中,有时有敌人围追,有时有敌机轰炸,危机无处不在。有时雇不上牲口,连小毛驴也没有。叔叔阿姨们就拉着大的,背着小的,哄着闹的,带我们走。一路走,一路教我们唱“骑马挎枪打东洋”的歌。我一直知道自己的左眼视力特别差,但并不知道为什么。直到1974年在我父亲的追悼会上,才有老延安的阿姨告诉我说,我就是在行军的时候,穿越敌人的封锁线时,所乘坐的骡子惊了,把我从上面摔了下来,可能影响了视力。可见当时的艰难。我还依稀记得我们过黄河是在晚上,漆黑的夜晚,哗哗响的流水,阿姨不让我们出声,悄悄的趴在船上,挺紧张的呢。
我们这支特别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晋东南的老革命根据地。可以放心地歇一歇,休整一下了。可是叔叔阿姨们不肯歇。他们忙着为我们换洗衣服、调养、治病。还带我们参观解放区,参加斗地主、分土地的大会,让我们从小懂得革命道理,在实践中锻炼成长。这个根据地是山西的黎城县,一看到我们的马背摇篮来了,就有在那里工作的父母前来认领自己的孩子,可热闹了。本知道没有人来认领我和妹妹,谁知特别巧的是,竟然有人来寻找我俩。原来是爸爸妈妈的老战友靖任秋伯伯!靖伯伯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参加过著名的南昌起义、平江起义,功勋卓著,逝世前任上海市政协副主席,他就是前面讲过的师大女附中首任校长彭文的丈夫。靖伯伯见了我和妹妹,一左一右地搂着我们,亲得不得了,就像自己的儿女一样。事实上,他们夫妻一生都把我们当自己的儿女。靖伯伯拉着我们的手,找到了当地的老乡,求人家给我们做了两双小红鞋,穿上可神气了!最有趣的是,20几年后我娶的妻子祖籍恰是黎城,岳父母进京几十年,说话仍是黎城味。连他们都记得我们“马背摇篮”到黎城的情景,说起来特别亲切。
《阿!摇篮》这部电影的结尾,就写到这里,在太行山根据地,孩子们找到了父母,回到亲人身边了。而实际上,遣散的孩子只是一部分。剩下的就是父母已经到了东北根据地的那些孩子,也包括我和妹妹。在晋东南休整一段后,我们这队 “马背摇篮”又再次踏上征途。经山西到河北,从河北又到山东,从山东的烟台坐轮船到大连 (那时大连已经被苏军占领)。然后又从大连换轮船到朝鲜 (那时就出国了!),上岸后乘火车,经图们到哈尔滨,才见到离别三年的父亲。所以,我们这队 “马背摇篮”走得最远。应该比小说 《三千里行军》里说的更远。这一历程,在我的心里便是播下了红色的种子,永远地影响着我的世界观。
我们那一队“马背摇篮”究竟有多少娃娃?特别是最后一起到达东北的有多少人?我说不清楚。但我60年代在北京工业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巧遇了我们系高两年级的何继伟同学,无意中聊天,才得知他也是我们那队“马背摇篮”的小战友,并且一起到达的东北!一下子就觉得亲切得不得了。何继伟是著名烈士何功伟的儿子。近年电视上还几次播放了何功伟烈士的光荣事迹。特别是他的革命家书,我们好多人都会背诵。著名作家马识途撰写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就是描写何功伟、刘一清等烈士革命事迹的。何继伟同学在大学学习时,是全校的三好学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后来为祖国的航天事业奉献了一生。90年代,我女儿已经工作了。她和办公室的一个伙伴聊天,得知对方的妈妈也是生在延安,也是随“马背摇篮”长征到达东北的!太巧了。后来了解,这个摇篮战友叫叶旦妮,其父是鲁艺的大美术家叶落。如今叶旦妮以至她的女儿,也都成为美术家了。
光阴似箭,如今我已年近七旬,退休了。回顾自己的一生,既没做大官,也没发大财。但我始终忠于党,始终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人民服务,清正廉洁,绝不贪污腐败。因为,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喝延河水长大的,是在红色的“马背摇篮”里行过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