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李 需
一切的色彩,都凝结成一种无法抗拒的艳。火红色的燃烧。
飘动,寂静;奔突,跳荡。
一切的一切,都已在秋天布局完美。层次分明地渐次打开,流淌,舒展,躁动不安。
秋天的苹果园,被一万只阳光的手缓缓抚过,很好地保持着她的典雅和贤淑。
温情脉脉,秋波漾漾。
梦,或幻;重叠的幸福,错落的甜蜜,生命的砥砺,喁喁的私语,都无拘无束。牵系的目光,应接不暇,神情恍惚。
一不小心,心思,也会被一缕浅浅的风绊倒。
真的,在秋天的苹果园。我只想烂醉如泥。我只想把欲望放飞,展开粗犷的喉咙,放声歌唱。
来吧,走进我们乡村的苹果园,人间的天堂。
放下人世的冷漠,炎凉;放下沉重的背负,苦难和悲慽。回归一种最初的萌动和洒脱。
让我或你,像秋风中的蝶那样,亲吻一枝一叶,亲吻成熟的绽放,亲吻这恣肆的爱情。
让我或你,像鸟那样拥抱秋天,拥抱一种古朴的诗意,拥抱这坦荡的真诚。
谁能涉进,或者融入这秋天的苹果园。
谁心底那潭纯净的心泉,就会永远圣洁,恒久不竭!
踩不平的山道梁梁,挽不动的辘轳和老井。
那唯一的乡路呀,到底在通往何处?是我已结满苔藓的老屋,还是父亲已蒿草葳蕤的坟头?
村庄已空空,田野已空空。河道里,那条破旧的船,已空空。
“总盼着有人和我说说话呀。”母亲说。
母亲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像羽,像烟,像一绺清风。
“老屋虽老,但也要人守呀!”母亲又说。
母亲说这话时,声音喑哑。但却又隐隐滚动着雷声,响着洪钟的震鸣。
岁月,真的就像一条船。船在风里,霜里,哭里,笑里摇呀摇。
摇落星辰。摇落芦花。摇落了一场又一场梦。
母亲已老,满头银发,就宛如河滩那根孤零零的芦苇,在浩荡的秋风里,回望日子。
可是,母亲仍在守着!
守着我童年时的那一声声吆喝;
守着河沿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和一段残梦;
守着晨曦中的一声鸟鸣,心旌摇曳的母亲,脸上潮起一丝嫣红,仍在和晨光一起烂漫;
守着一场雪,和那个风雪夜归的人;
守着老家院落那根拴牛的木桩,孤独和遥遥无期的思念;
守着一根草,和草叶上已经破碎的露珠……
空寂的夜晚,仍有北斗的闪亮。
村庄和田野上,仍有一盏残破的灯在飘移。
故乡的窗口,是谁,彻夜不眠。那是我漂泊的梦始终要着陆的地方。
母亲,就是守着故乡的那个人,就是我一直喊她娘的那个人。
娘——娘——娘——
我们总走不出一些心思,就像我们走不出秋天的一场大雾,走不出我们自己的梦境。
我们努力,挣扎,冲撞,有时用最古朴的酒麻醉,有时也会头破血流。
其实,我们守着的那个窗口,才是我们的唯一。一盆紫罗兰盈盈地开了,落了,落和开之间,都是我们最终无言的温馨。
我们怀揣的,只是秋天任意的一片落叶,或者,只是冬天的一片雪,那随时都将逝去的一滴晶莹,一生虚无。
在我们的心里,常被刺痛的往往就是我们自己。
柔情,凄楚,回忆中的一点疤痕;浪漫,惊喜,欲望中的一丝念想……总都要变成一枚腐果,在季节里烂掉,埋葬。
一鞭残阳里,日子还在守着日子。
一地霜花中,等待还在期盼着等待。
在我们的心思里,到底,我们会将什么带走?到底,我们想得到一些什么?
窗口的家是我们的唯一;月亮下的故园是我们的唯一;春的灿烂,秋的苍凉,轮回,虚实,梦里梦外,是我们的唯一。
星星仍在遥远的夜空,如灯盏。
太阳仍在我们的头顶照耀,如神明。
过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未来的憧憬,仍在散发着它诱人的光芒。
我们惦念,我们丢弃,我们言之不尽,无法言述的仍只是
——心思总如烟!
一声耧铃,一声声耧铃。
剪开春的晓梦,剪开五千年时光的薄羽,剪开我青色的呼唤,如远方隐约地草色。
我思想朴素,干净。
我开始想象。我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在与那纯粹的木耧一起摇曳,歌唱古老的童谣。
他们把自己像种子一样播种进土地,把自己的一生,深深地播洒在土地中。
而我,只是在这另一场雨后,和我的父亲一同伫立在春天的大地,任一种情感在情感里砥砺,跋涉,生长成茂盛的丛林;
穿越,只在悄无声息里,缓慢拔节,令我深入一种历史,虔诚地聆听或者匍匐。
我缄默,无语。
这也是一种弥漫着土质一样的乡音啊!让我的血液如同水流,在含满幸福、悲怆和深刻里,开始直爽和纯真的微笑,开始一种至高至上的承担和抒情。
耧铃叮当,耧铃叮当叮当叮当。
这生生不息的涛韵,这迷幻着蔚蓝色的冲撞和清越,始终都让我无法企及,无法真正地解读和翻译。
它有着令我沉醉令我一直都在攀援的高贵;
它有着让我忐忑不安一直都怀揣敬畏的荣光。
一声耧铃,一声声耧铃啊!
你是否也会在那种大音希声的梦幻中,落满故乡的阳光,把我带向一种更远的深邃?
在春天,一朵花开过之后,我们才来到。这是一次错过。
站立桥头,看流水抒情,斜阳横渡。转身之间,那条河流已不是我们曾经的拥有。
那个晚上,天空无月。我陪生病的父亲回家。
如今,斯人已去。而我,还有好多的话想对父亲说,可一切都已如一种青涩的背负,无法再度回首。
在一条路上,我们走过,悄悄地。我们什么也不会带走,只是把一些波痕交给了曾经的生活。
我们错失,我们不再拥有,一些已往的美丽和温馨。一切,都在随一场风,吹去,吹远。
那么,就让我们珍惜现在吧。
珍惜一只在夏天高歌的蝉。
珍惜清晨,我们看到的那滴挂在草尖上的露珠。它是多么的透亮、纯净。
阳光在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温煦;
月色是故乡永远的情人,夜夜不离不弃,曼妙如一种韵,在村庄、河流、大地浸润……
昨天的故事,我们无需再次重复。
就让我们把握现在,常回家看看。看看容颜已旧的村庄,看看已结满苔藓的井台,看看老屋和仍然在守着我们童年的老娘。
曾经的错失或者拥有,都是始终缄默的轮回。
生命不息。一切仍还在继续……
残冬的早晨,刚脱去睡袍。懒散、松弛、倦怠。
河道空旷。土岭蜿蜒。远远的河湾处,淡雾缭绕。
隐约之中,我感到一种微微的碎裂。如裂帛,如梦的羽翼之滑响。
一种柔软,温煦缱绻。
它在岁月打了一个哈欠时,已开始自己和蔼地收割和驱逐。
残冬仍在坚守,错落有序。
几星或几处以往的积雪,却在一种慈眉善目的注视下,像谁遗落的疏影一般颤栗。
千年的牛铃,已在远方清越地响起。
谁的吆喝,随风传来,嘹亮,悠长,绵延不绝?
一切,仍都悄无声息。
一切,却已缓慢的消融,片羽一样飘零。
河滩深处,鸟在歌唱,清音曼妙。
纷飞的霞翼,正穿过我的身体和血液,仙姿舞动,神韵摇曳!
在田野,扶一柄木犁,和一头沉默的牛一起,重复一个古老的故事。
春风拂面,白云野鹤,悠然南山。
就这么简单,没一丁点杂质。
从此,我也会像我的老乡那样,开始亲昵和钟情芒种、谷雨、立春……这些小小的节令和农事。
在田野,我会耐心地等待。等待种子发芽,出土,一天天长大,变成麦子、谷子或者高高挺挺的玉米;
我会等待一场风吹过,一场雨落过,一天天的阳光洒过;
我会等待那样一种特殊的馨香、幽喃,落满沟岔梁峁,和一条平静的河流……
在田野,我会在燃烧的篝火映红秋天的时候,把我们的粮仓装满,把我们盈溢的心思,铺成一条金光闪烁的星光大道。
然后,我会煮一壶老酒,和我的老乡一起品尝我们心中共存的英雄。
我也会写下我的田园小诗。不过,任何的诗歌,在此时此刻,都会收敛起她飞翔的翅膀,将平平仄仄的韵母压得很低、很低……
靠近落叶,就像靠近一次生命小小的轮回。
风掀动叶片的声音,是在寻觅岁月走过的记忆。
一片片被秋风催黄的叶子,恬然地飘落,是一些阳光的舞蹈,是时间滴漏抚摸之后成熟的爱情。
一瓶放了多年的陈酒,突然被谁打开。
一种醇香的味道,自心底溢出,被风融化。
落叶飘飘。飘飘落叶。
即使风也潇潇,人也潇潇,但心很暖,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