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望不到的地方》是作者黄少崇青春成长的生命历程、心路历程的忠实记录。作为一名公安作家,他笔下的民间述史有重要的文学价值,特别是鲜明的地域色彩是民间述史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这是对宏大历史叙事的鲜活补充。“相比于宏大的历史书写,民间述史以其历史追忆的平民化微观视角,具有更浓郁的文学性,可读性更强”。(任雅玲《文学视域下的民间述史研究》《当代作家评论》2014年第6期)
此文中的“踮起脚尖望向远方”这一意象贯穿首尾,使整个文本具有“整一”性。在作者黄少崇的记忆中,先是奶奶“右手搭起一个小小的凉篷,望着八孔渡槽的方向,望着望着,她会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而后才有母亲和我相似的动作或姿势。如此运笔,就写出了生命轮回意识。且看鲁迅《故乡》中叙述:“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当年鲁迅与少年闰土见面的情形是这样的:“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 “飞出了”和“飞跑”中的“飞”字说明时光流逝极快。再有就是两代人惊人地相似,如少年闰土“见人很怕羞……”,而中年闰土的孩子水生“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鲁迅是在返乡中深刻地感受生命的轮回,而黄少崇“踮起脚尖”则是从奶奶和母亲那里习得。前者“轮回”带有悲剧般的幻灭感,后者“轮回”则充满温暖与希望。如“在那贫穷的年代,孊踮起脚尖的姿势,竟然寓意着我们的希望和快乐。”
此作绝大部分是在颂扬奶奶和母亲的智慧及勤劳。譬如奶奶“身子每有一点不舒服,她要不自己扯些草药回来自己煨汤喝,要不就将一只烂碗在门前的青石上敲碎,拈起一片碎片,将那尖利的一角往自己额头上不断轻轻地刺去……”“我看见,孊开始踮起脚,那赤裸的脚尖黑而粗糙,足底的老茧厚厚的,像是牛足底的肉垫。”如果没有最后一部分彰显题旨,此散文会显得比较平淡,只能算作是一篇唠叨亲情的作品。正是“我”学着奶奶、母亲的样子,“踮起脚尖,却将一个少年的心事变得层层叠叠。踮起了脚尖,却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一个走向远方的渴望油然而生。”于是,“踮起脚尖望向远方”这一意象就成了希望的象征。这种鲜明的象征性不单单是一种艺术方法,也是一种思想的体现。作者并没有让观念先行,而是借助意象来抒发亲情,表达人生哲理。“踮起脚尖望向远方”是作者抽去了社会与时空因素的一个本质力量的外化,是一个哲理化了的象征符号。要言之,“踮起脚尖望不到的地方”这一标题就成了作者目光远大、志在四方、积极向上、努力打拼的象征。
这篇堪称公安作家笔下的民间述史通过往事重温来发掘个人记忆,形成了集体记忆的有效补充。往事重温意味着在历史的私人体验中营造诗意。如“放眼望去,我们视力所及的地方,青岚阵阵,白霭丝丝,田野一片透亮。”
此文本不仅仅是一篇悼念奶奶、母亲的作品,更是一篇颂扬生命、思考人生的佳构,它是建立在作者生命体验基础之上并植根于一已的性情之中从而成为一种内心的自觉。它不像宏大历史叙事那样致力追求“叙大事、宣大理”之情感,而少有或没有“小我”融入参与的“非体验性”情感。它以坚守文学的自律性和纯洁散文品质为已任,字里行间浸透着作者独特的审美感悟。由此可见,《踮起脚尖望不到的地方》实则是“性灵派”创作传统在今天的延续。
此文将“踮起脚尖望向远方”这一细节描述得意味深长,凸显的是地域特征。如作者把奶奶叫“婄”,把母亲叫“孊”;把赶集叫“赶圩”等。还有前面所及的奶奶的偏方。再如,村民信手拾起几颗石子,在地上下起本地流行的三棋、回字棋等等。这些“地方性知识”既表现出文学性,又有着独特的阅读传播效果。美国作家赫姆林·加兰说:“艺术的地方色彩是文学生命力的源泉,是文学一向独具的特点。地方色彩可以比作一个无穷的、不断地涌现出来的魅力。我们首先对差别发生兴趣;雷同从未能那样吸引我们,不能像差别那样有刺激性,那样令人鼓舞。如果文学只是或主要是雷同,文学就要毁灭。”诚哉斯言,这篇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民间述史作品的确与众不同,它完全将历史化为了个人的切身感受,体现崇高的生命价值和精神风骨,这也是它能深深地吸引读者的根本。
张友文,评论家,现居湖北武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