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一生留下了许多不朽的名篇,而《麦克白》、《哈姆雷特》、《李尔王》《奥塞罗》已经被公认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这是莎士比亚悲剧的中心作品以至莎士比亚全部作品的中心或转折点和高峰”。[1]
一般认为,莎士比亚戏剧创作的发展,前期以喜剧、历史剧为主,后期以悲剧加阴暗喜剧(或悲喜剧)为主,最后是以传奇般的《暴风雨》结尾。而《麦克白》,恰好写在这个中心时期,作者随着阅历的丰富和艺术的更加成熟,对现实有了更深的理解。而做为皇室的剧作家,这一切想法,他都全部默默的写进了自己的心血当中。包括《麦克白》在内的四大悲剧就据此为基点,发展,深化,达到了莎士比亚悲剧以至全部剧作所表现的阴沉思想的最低点同时也是卓越艺术的最高点”。[2]而《麦克白》中点点滴滴所体现的作者的思想,也因此较具代表性,值得我们去研究。
长期以来,中外文学界都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高尚风格,但凡文学大家更往往是才高八斗,自视清高,不畏权贵。诸如马克•吐温,约翰•弥尔顿,欧•亨利;并且莎士比亚同时代的本•琼生早年即是这样的典范。反其道而行之者则往往受尽后世甚至同时代人的责难和鄙视,尽管不乏泰斗,但其文学成就也是遭人质疑。显然在三百年里莎士比亚并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多数人都把他幸运地定位为资产阶人文主义者。但是我们可以在《麦克白》中清晰地看到,莎士比亚的目的就是希望出现强有力的君主统一并壮大国家,而封建权贵必须服从君主,叛乱者皆没有好下场。在《麦克白》中:秩序和谐—-反叛者出现,秩序开始崩溃—-反叛者主宰局面,秩序完全丧失—-反叛者被消灭,秩序得到恢复,王权得到维护。这一脉络充分体现了作者为王权宣传的思想:
第一,作品描述的不是普通百姓的生活,而是权贵的斗争。作品中的主要形象也都是非王即贵。主人公麦克白是国家的肱骨大臣,并且做过短暂的国王。而剧中的小人物如军曹,门房,苏格兰医生等,都没有太多表现的机会,甚至连台词都没有几句。
第二,国王和贵族的形象总是得到维护。国王邓肯虽然一切都要仰仗麦克白,但他却因善良而受人尊敬和爱戴。麦克白这样的王公贵族式的主人公天性都异乎寻常,总是使他在某些方面大大高过普通人。尽管他是反叛者,但是他的大将军身份让他的形象也必须尽可能得到维护。所以从麦克白夫人口中,我们了解到麦克白的性格其实并非如此邪恶。他“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但“缺少和那种野心相随联属的奸恶”;他的“欲望很大,但又希望只用正当的手段”,“一方面不愿玩弄机诈,一方面又要作非分的攫夺”。[3]所以反叛和杀戮并不是他的本意,内心的冲突和痛苦展示的是他的无奈。巫女的误导是一方面,而麦克白夫人的野心和残暴才是导致屠戮和悲剧的更主要原因。“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吮吸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他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他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他的脑袋砸碎。”出自夫人的话,让人不寒而栗,与麦克白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而麦克白的精神痛苦不仅来源于自责,也是出于对妻子深爱的矛盾。而这一切展示的都是一个可叹的反叛者的形象,而不是一个应该彻底被打倒的奸逆形象。
第三,代表王权的力量最终得到胜利,而代表反叛的力量最终不仅不会成功,而且下场悲惨。做为敢于向国王挑战的势力,麦克白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好的归宿。麦克白在巫女的误导和夫人的唆使下,杀死了国王和邓肯的侍卫,害死了班柯,害死了贵族麦克德夫的妻小,最终陷于内心痛苦,最后被邓肯国王的儿子杀死。同样,积极教唆和出谋划策的麦克白夫人也因内心黑暗而精神失常。而尽管老国王被麦克白杀害,但最终代表先王利益的马尔康还是杀死了他。王权总是能够经受考验并最终得到维护,这和詹姆士一世所宣扬的王权神授如出一辙。
第四,公然挑战王权并且遭到谴责的并非一般平民,而是国王或者公爵身边的有势力而邪恶的大臣。因为西方封建社会的王权并没有象中国的集权一样稳固,特别在国运昌盛的伊莉莎白后期,仍然发生了几起针对女王的叛乱,而变本加厉的詹姆士一世更是有着众多实力派反对者。很显然,从心理学角度讲,相比平民,当国王的自然对身边的实力派更有戒心,当然更喜欢看到他们因心存不轨而下场悲惨,以此满足自己没有安全感的内心,同时通过贵族喜爱的戏剧形式,给与潜在的威胁力量以警告。
在《麦克白》中,麦克白最终众叛亲离,被忠于前国王的复仇者杀死,并且巫婆的预言也被证明是被误读了。这整个情节都再清楚不过地向人们展示:反抗国王者虽然可能一时得逞,但终究会在精神和肉体上遭受报应,只能归于失败,而“秩序”将重新恢复;镇压反叛的势力将得到褒赏。即使反叛者有什么神预言的引导,那也不过是误导而已,真实的情况并非表面的理解那么简单。特别是在宗教主宰社会的文艺复兴时期,这一点可能更受当权者欢迎。
文学作品总是时代的产物。而那个年代,一方面是文艺复兴时期;一方面这个时期正逢英国封建关系没落和资本主义萌发,王权得以中央集权并统一国家。心怀人文主义的莎士比亚却无奈于现实和理想的冲突。而在十七世纪最初十年,社会现实并不象包括作者在内的许多资本主义人文主义者期待的那样转好,反而更加黑暗。理想,现实和宗教的原因,让作者的作品由喜剧转向悲剧,思想进一步阴沉,不得不为权贵宣传,而获得艺术的发展和内心的平衡:
一、理想原因。在当时,资本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发展需要安定和统一的国家。而当时资产阶级虽蓬勃发展但羽翼未丰,尚不能完全掌权,因此,拥护王权维护统一似乎是作者最好的选择,于是出现了麦克白,这样胆敢挑战王权,制造动乱,最后归于毁灭的反面教材。麦克白实际就是资产阶级的化身。
二、现实原因。首先,从心理学角度讲,当处在青少年时代的莎士比亚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准备实现自己的抱负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家道的衰落和谋生的艰辛。现实迫使作者明白,只有依附权贵才能生活丰足,实现理想,并且满足父亲的封爵愿望。其次,一直生活不如意的作者依附于皇室,才开始发迹。伊丽莎白女王很喜欢他的剧,他的剧团常常受召去宫廷演出。詹姆士一世即位后又赐予了他的剧团“国王的剧团”的封号。他自己有了十分可观的收入。1596年他资助他的父亲申请到了贵族的盾形纹章,这样他们父子便成了绅士,步入了下层贵族的行列。这也让他明白,依靠王权,在不影响自己艺术追求的情况下,利用笔墨为王权统一进行宣传,才能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
三、宗教原因。正如中国的文学总是和儒家思想,道家思想等紧密相连,西方文学总是和宗教相关联,特别是当时盛行的基督教。对于现实的理解,基督教认为:“完美无缺的上帝创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宇宙,那里的一切等级分明,秩序井然。其中的每一个存在都是这和谐大机器中的一个零件,它们各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各按自己的轨迹运行;其中有一个部分出了格将会严重影响到整体的正常运行。”[4]宇宙如此,作为上帝庇护之下的英国社会也不例外,其王权秩序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教会势力强大的英国社会里,莎士比亚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宗教的左右。
但是要看清楚的是,《麦克白》中所体现的莎士比亚的权贵思想并不是腐朽的正统封建君主思想,作者体现的是一种维护王权的倾向。他维护的并不仅仅是国王,而是整个一个秩序井然的权贵阶层。他所维护的王权也是有道的王权,一种理想的君主制度。这是一种处在交替社会的过渡思想,一种理想主义的以维护王权来实现统一的资产阶级人文思想,当然就不可避免地和上述两者产生矛盾。正如赵澧指出的“最终,“他(莎士比亚)通过他们(笔下人物)和封建势力进行了斗争,也和资产阶级拼了几个回合;然而这样一来,就使他和现实的关系异常紧张了”,“如不敢前进,那就只有同现实妥协,别的道路是没有的。”[5]
笔者也无意批评,仅仅希望以学术分析对这部著作的全部内涵和作者的思想有一个更深刻的理解。我们不能用现在的价值观来要求作者当时的思想,实际上,这种权贵思想在当时也相当盛行,后来英国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而非共和制就是明证。而从他的作品能持续流行三百年来看,作者的这种权贵思想倾向也丝毫没有影响作品的艺术价值。或许没有这种权贵思想的倾向,莎翁不可能有机会给我们留下如此不朽的名篇。
[1]卞之琳, 莎士比亚悲剧四种[M],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8
[2](英)安.塞.布雷德利著; 张国强译,莎士比亚悲剧[M],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8
[3]肖锦龙;莎士比亚社会政治观新论[J],西安: 西北大学学报第四期, 1993
[4]赵澧;莎士比亚传论[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6
[5](美)钱德拉塞卡,S.著; 杨建邺等译,莎士比亚、牛顿和贝多芬不同的创造模式[M],长沙: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19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