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困境:《越野滑雪》中失衡两性的凸现

2010-11-16 03:25曹小庆,杨春芳
电影评介 2010年14期
关键词:波伏娃尼克男权

“正如某些女权主义文学批评所指出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中的文学,所有的女性类型都表现了男人对女人的评价。”(康正果,1988)文学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小说中的男性角色、男权社会以及周围的生存环境,而且还要绝对服从男性作家的创作安排,满足男性读者的阅读需求。然而“决定这种介于男性与阉人之间的、所谓具有女性气质的人的,是整个文明。”(波伏娃,1998:309)作为男权社会的一员,海明威笔下的女性也一直“处在世界的边缘”(波伏娃,1998:298)。而《越野滑雪》更是将两性之间微妙关系融于自然景色之中,让读者随着滑雪运动自由体会个中滋味。

海明威在他的小说中所描述的经典形象是硬汉形象,他比较重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兄弟情谊(male bonding)——那种义气、志同道合与共存共荣,因而女性角色总是居于次位,“女人不可能被完全并入男人的世界。身为他者,她同他们是对立的。”(波伏娃,1998:192)在《越野滑雪》中,女性角色出场次数不多,所占篇幅较少:客栈女侍者在尼克和乔治到客栈休息时才出来,无名无姓;海伦也是在两人喝酒闲聊的过程中被一带而过,关于她的一切信息都是在尼克和乔治的谈话中出现的。男性总是“把世界对象化,把世界归纳为他的语言,代替一切存在物讲话。”(罗婷,2002:7)虽然海明威并没有对她们进行太多外在的细致刻画,却把聚焦点放在她们两人的怀孕上,仿佛因怀孕而隆起的肚子成了女人唯一的象征。男性意识牢牢占据着统治地位,并使女性成为附庸并听从服务于自己,仿佛“女人的命运是体面服从。”(波伏娃,1998:674)海明威在小说中也并没有安排任何机会给怀孕女人辩解,只是一味地描写女人的敏感暴躁和倾向于有声的宣泄方式。因而“女人在语言中感受到的是压抑。”(周乐诗,2006:156)虽然“女人和男人是为彼此而生的,但他们相互依赖的程度是不一样的。男人仅仅是由于情欲而依赖女人,而女人不仅由于情欲,也由于需要而依赖男人。男人没有女人比女人没有男人会生存得好些。”(玛丽,2005:74)

1923年12月26日,鲁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艺会讲中谈到了娜拉走后的命运,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堕落,二是回来。“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的表现形象。”(波伏娃,1998:309)女性在男性作家笔下的以男性为主体的世界中夹缝生存,被动生长,无奈生活,成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波伏娃,1998:309)这句话是最真实的写照。

由于越野滑雪颇具挑战性,对滑雪技巧和滑雪者的身体以及心理素质有很高的要求,而“男人在体力上永远优于女人”(玛丽,2005:29),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有男子汉气概,要有担当和承担责任的勇气,所以越野滑雪成了体现男子气概和男性情谊的最佳手段。小说一开始海明威就安排了既客观又如实的雪景描写,为紧接下来的精湛的滑雪技术的传神刻画做好了铺垫,就像摄影师在拍照之前调好了相机的焦距和光线。这些场景的描写表面上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逼真感,实际上又蕴含着非一般的意义:客观环境相对于人物的主观世界来说是静态的,相反,人物的主观世界相对于客观环境来说又是动态的。一方面,客观环境的勾勒与刻画衬托出小说人物的主观世界;另一方面,小说人物的主观世界也对客观环境进行了精神上的填充,最终客观环境与主观世界充分融合成一体。

小说主人公尼克和乔治两人对越野滑雪有着非常深切的体验,无需借助太多言语上的表达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做到心有灵犀一点通,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主宰世界的游刃有余——不论是对社会,还是自然,都在他们的男权脚下。尼克和乔治第一次滑雪停下来时,尼克就说“没一项玩意儿真正比得上滑雪的吧”(海明威,2004:210),直接表露出自己对滑雪运动的热爱,而不是顾虑惊险刺激背后的危险。再当他们一起去小客栈休息时,乔治又说也许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滑雪了,尼克也不禁赞同:“要是不能滑就没意义了。”(海明威,2004:213)可见,滑雪给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享受,更是心灵上的冲击与诱惑,也赋予他们生活另一种无畏的意义——美丽的雪景之下,结伴而行,到旷野之中肆意滑行,没有俗世与女人的牵绊。然而这一切貌似很自在快活,但却是种介于自我与本我之间的快乐,并非超我的快乐——纯粹的精神上的和灵魂上的快乐。旷野滑行貌似让他们摆脱了俗世的牵绊,放下了自己的责任与承担,但却还在内心深处为最终要回到现实生活当中纠结。不容忽视的是,他们进行的不是普通滑雪运动,而是越野滑雪,活动范围大,且多在地形多变的林地。这些林地地势起伏较大,每个隆起的小丘都仿佛象征着女人怀孕的肚子,此时尼克和乔治在林地肆意滑行,但是以大地为象征的女性以其广阔的胸怀将他们怀抱其中。

尼克和乔治后来到小客栈休息时,女侍者的怀孕让俩人又渐渐地回到他们原想遁逃的现实世界之中。他们察觉到女侍者怀孕了却又没戴结婚戒指,神经紧张起来。于是尼克不禁骂道:“见鬼,这一带的女孩都是弄大了肚子才结婚的。”(海明威,2004:210)矛头一下指向那些女孩子太过于随便,轻易丢失自己宝贵的贞洁,“意味着无抵抗和控制的能力,意味着某种欠缺和对自由的否定。”(波伏娃,1998:783)然而女人的怀孕并非她一个人的功劳,必然是两性合作的结果。在大多数男人的眼中,“性在人类生活中无疑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它渗透于整个生命。”(波伏娃,1998:49)他们对女性的“爱植根于情欲和快乐的土壤”(辛格,1983:115)之中,爱与性交织在一起。而处于男权社会中的女人具有强烈的依赖性和软弱性,她们把希望寄托于爱情和婚姻之中,“结婚是社会传统赋予女人的命运。”(波伏娃,1998:487),也是她们“结合于社会的唯一手段。”(波伏娃,1998:489)小客栈中的女侍者为了自己未婚先孕所烦恼,内心的苦闷和压抑无处抒发,接人待物之时难免会有些漫不经心,敏感与不耐烦,而且她独自品尝爱情苦果,那个让她怀孕而又痛苦的男人在小说从未出现过。“男人是女人的上帝,失却男人对男权社会中的女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刘慧英,1995:111),但实际上,她们“牺牲自我多于确定和肯定自我。”(刘慧英,1995:60)在《有钱人和没钱人》中,理查德•戈登的妻子一语道出天机:

“爱情最伟大,是不是?去他的。爱情不过是另一种肮脏的谎言。爱情是因为你怕我怀孕而使我晕头转向的迷魂药。爱情就是奎宁,奎宁,奎宁,服得我耳聋为止。爱情就是你让我经受的那种肮脏的堕胎时的恐怖。爱情就是我这完全被搅乱了的五脏六腑。爱情就是一半的导液疗法和一半令人昏眩的灌洗疗法。我总算懂得了一点爱情。爱情就在洗澡间的门后挂着呢。有一股消毒剂的味道。让爱情见鬼去吧。” (辛格,1983:11)

在小客栈休息闲谈时,乔治问尼克海伦什么时候生孩子,是否为海伦的怀孕而高兴时,尼克表现得很不自然,没有强烈的将为人父的喜悦和幸福感,仅仅用了一个“Now”就概括了一切,仿佛在担忧为人父之后的生活还是否会幸福,不愿从滑雪的享受里回到自己所生活的现实中来。“因而男人常寄予女人以奇特的希望:他希望在肉体上占有一个人,以把自己实现为人,但同时通过这个自由人的驯服,又可以证实他的自由感。任何男人都不愿做女人,但所有的男人都需要女人存在。”(波伏娃,1998:166)不论是尼克,还是那个让客栈女侍者怀孕的男人,他们都“想让女人属于他,又想让她无关于他。”(波伏娃,1998,222)总而言之,海明威所“写的爱情并不是让那些软心肠的读者看的。性行为并不雅观,而爱情又和宗教一样,造成的痛苦往往多于幸福。”(辛格,1983:11)

海明威在《越野滑雪》中更多的是在描写男性人物的干脆和纯明,赋予他们极大的勇气和硬汉的光环。对于女性人物,海明威看到的是她们的感性和柔弱,却没有进一步发掘她们痛苦和压抑的根源,他所热衷的男性情谊大多建立在女性人物的隐忍、牺牲和痛苦之上。而在男权社会中,传统文化和理念传达给人们的是:男人是强壮的,高大的,是社会的栋梁;女人则是柔弱的,脆弱的,是男人和男权社会的附属品。女性人物的敏感与脆弱“被恰当地称为‘多愁善感’的心智上的罗曼蒂克式的扭曲”(玛丽,2005:193),处于被动地位,沦为衬托男性人物的边缘形象。当男性读者阅读这篇短篇小说时,他们的期待视野得到顺应,女性柔弱形象在他们心目中顿时得到加强,逐渐成为思维定势并传递给后代,这非常不利于女性走出困境,而两性关系也呈现出一种失衡状态。

海明威假借滑雪运动来间接体现男性情谊的优越性,然而以女性视角来看,这种优越性建立在男权社会的男性特权之上,并不是那么公平和优越的,带有对女性的误解和偏见,传达出两性关系的不平衡,反映的也是女性在男权社会下的苦痛与不幸以及海明威扭曲的心灵和受创的情感。也许男性情谊确实比女性情谊更加稳重和成熟,“男性世界比女性世界里有更多的友情存在,他们也更有正义感”(玛丽,2005:199),更侧重一切尽在不言中,倾向于动作和冒险;而女性情谊却更侧重彼此之间的坦诚和信任,倾向于语言上的宣泄,没有小说男主角那么沉闷,感性软弱和情绪化。试问当女性人物“本身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如何让她们公正或宽宏大量呢?”(玛丽,2005:199)

[1]郭永玉.《人格心理学导论》[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2]库尔特•辛格(著) 周国珍(译).《海明威传》[M].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

[3]康正果.《女权主义文学批评述评》[J],北京:《文学评论》,1988(1).

[4]海明威(著)陈良廷等译. 《海明威文集:短篇小说全集》(上)[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4.

[5]罗 婷.《女性主义文学与欧美文学研究》[M]. 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

[6]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男权意识的批判》[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7]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著)谭洁等译《女权辩》[M]. 广州: 广东经济出版社, 2005.

[8]西蒙娜•德•波伏娃(著) 陶铁柱译 《第二性》(全译本)[M]. 北京: 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9]周乐诗.《笔尖的舞蹈——女性文学和女性批评策略》[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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