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刚 陈子游/文
贵在适合
——《中国画艺术年鉴》刘二刚访谈录(节选)
二刚 陈子游/文
2008年3月23日
⊙陈子游:(以下简称陈)刘老师,今年年初在北京举办的“天高云淡——刘二刚书画展”后,最近在忙些什么?
⊙刘二刚:(以下简称刘)我最近在整理去康巴回来的一些日记和画稿,我在写康巴日记的时候有一些自己的思考。现在各地的美协也好,院校也好,都在搞出去写生的活动,我认为画画的有机会出去走走是好事。写生主要是一种体验,是开阔眼界,增加阅历的。写生的方法也应多种多样,因人而异。学校里面一般是采用对景写生,我觉得局限性很大,那是西洋的方法。我写生是采用一种传统的方法,就是游记的形式。一般来说,出去时间都比较紧,所以我认为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一些对自然的体悟才是最重要的。黄宾虹就是在自然中获得体验后,再提取适合自己性情的部分,画出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山水,所谓“胸中丘壑”就是这个意思。出去写生不一定会次次看到美景,比如云啊,雪啊,晚霞啊,你怎么办?你不能等呀!这就要多跑,多总结,胸中有丘壑,笔下才不会有限制。我觉得这是传统方法的一个长处。
我最近还在应约画一套“儒道释小品”。一半是文字,在写与画的过程中也是对自己思路的一个梳理,儒道释三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支柱,它给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境遇,予以不同的活法,这对于画画的当然也有用。
⊙陈:齐白石对你有怎样的影响呢?你重视民间艺术吗?
⊙刘:从我小的时候就有很大的影响了。我在学徒的时候有时会遇到些倒霉的事情,就想有什么人能够鼓励我继续画下去呢?齐白石就能够鼓励我,因为我觉得他也是从底层出来的,也没有上过什么学,居然走出来了。后来我也慢慢地在研究他。好比说,他有一方图章“一切画会无能加入”,我一看就有启发。齐白石画的一些东西,的确可爱,比如说他画一个老鼠站在秤钩上,题为“自秤”,这个感觉就像人一样,很好玩。把一个东西画得可爱起来不容易。
情趣的东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都是不准画的,认为是资产阶级情调,直到1978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我就开始画文人画题材,借画古人,一个是求意,一个是求味。要想创新,当然还要研究一些民间画法,民间画里门神等形象都是夸张头部,这个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看人一般都是先从头部看起,夸张头部就抓住了人的第一眼感觉。中国画的本质,就是要写神。我在画人的时候喜欢把鼻子画大一点,一是因为头部夸张以后鼻子小了就不好看,二是因为我画的是我理想中的人物。鼻子是人面部的山峰啊,民间艺术有些虽不讲理,但合乎情,这些也都有说法的。下笔有追求,这样画起来就有数了。
2005年我在上海办画展,开座谈会的时候,张桂铭先生说:二刚的画像京剧里的生旦净末丑,就这么几个角色,就把许多戏演来演去都演不完。我觉得这个比方很好,你看京剧每个角色的脸谱画得都有不同的含义,都是有道理有讲究的,忠臣奸臣一看便知。关于这个我写过一篇小文,这些古典的程式化的东西我们要研究它。如果说创作像一部机器,我们画画就要把握好这个机器上的每个零件,“零件”要符合你的“机器”,平常需要不断地积累“零件”,积累多了选择性就大。还有补景的东西,都可归入我的“零件说”。
⊙陈:你对造型怎么理解?
⊙刘:以前学院对所谓造型能力,就是要把一个物体画像,正面侧面等等,更多的是指画人,把人的形画准了,就以为是有造型能力。其实这是最简单的教学。但是“形”与“神”发生了矛盾怎么办?老师各有各的说法,就看自己怎么办了。中国的汉画像砖,魏晋壁画是个很好教材,“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主要是言神。“神”是需要主观的投入和捕捉才能画出的,像徐悲鸿,他画《愚公移山》,这样的题材还要照着一个个模特来画,那时他在印度,模特是印度人,就有点不伦不类。但他的马画得的确不错,马是他默写出来的。
笔墨功夫也是造型能力。像写字也是,一个点下去,方圆、肥瘦,这个都是形。这次我们去康巴,街头上不少康巴汉子,形象很好,同行的一个画家就叫几个到宾馆里,给他们一点钱,一个像画了两个多小时,当然还是算快的,但两个多小时,形象就不鲜活了,人的表情是有限度的,如果仅为了形象,还不如拍数码照呢。形神兼备很重要,话说回来,如没有造形的本事,一味盲目地夸张变形,人家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他说这个叫写神,这就是自欺欺人了。前不久我看到王国维故居门外的一个塑像,不看字就不知道是谁。
我最近在思考中国画的画品问题,过去第一品是神品,第二品是逸品,第三品是妙品,第四品是能品。到宋徽宗时候,把逸品放在了前面,能品是翻不了身的,总排在最后。能做到逸品是很不容易的,但现在评论家会借用此类漂亮的词语来掩盖问题。好比说画得水墨淋漓人家看不懂画的什么东西的作品,说成是神品;还有一种是一味地仿古,一点自我的精神都没有,说它是逸品,这都是问题。不管怎样,你即使和徐渭画得再像都没有用,你的画没有你所处时代的特征就谈不上“品”。所以这四品当中,我要求不高,我赞成的是妙品,“迁想妙得”的“妙”。“妙”里面包含了许多东西,它比能品抽象些,而比神品又具体些,比逸品又生动有趣些,你画得不好就是不“妙”,妙就是好。
⊙陈:你觉得你生活的环境,从镇江到南京,整个江苏的文化对你有怎样的滋养作用?
⊙刘:虽然江苏历史上有许多画派,像金陵画派、吴门画派、虞山画派、扬州画派等等,但是对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比如镇江地区的京江画派,顾鹤庆和张崟的东西我总觉得太写实了,虽不简单,但我并不喜欢。金陵画派,我只喜欢一个龚半千,其他的人我名字都不一定能叫得上来,因为我不大喜欢。倒是像董其昌的东西我觉得他有一种综合的能力,就像我说的,他的“零件”特别多,但是他的字我不喜欢。如果说地方文化的滋养,恐怕主要的还是山水的灵秀和禅宗觉悟圆通的活法,我父亲是北方人,骨子里我却喜欢拙朴的东西。也不知为什么,实际上还是中原文化和黄河流域对我的影响比较大,像河南,陕西一带,我一个人往那边跑的次数很多,对石窟、造像、摩崖石刻、墓志我很喜欢。这些对我画画影响还是蛮大的。
⊙陈:我们通常会把石涛“笔墨当随时代”挂在嘴边,不知你是怎样理解这句话的?
⊙刘:时代二字真难说啊,这个时代认为是主流的东西,到了那个时代就未必是,或者说未必是好的东西。清代“四王”的东西有八大、石涛、青藤好吗?“笔墨当随时代”虽是石涛说的,他在画上亦写过“以范宽笔意写之”、“以张僧繇没骨法图”,这就看我们怎么理解了,石涛又说“天之授人也……有大知而大授,小知而小授”。我们不必在“时代”二字上争高低,还是先看看笔墨有没有自己。
⊙陈:许多人看你的画会心一笑,感觉有趣。你每一幅是否需要有心去经营和突出趣味呢?
⊙刘:“会心一笑”或者是“幽默感”是说不清的,蹩脚的相声想要人笑也笑不出来,绘画是视觉艺术,我注重的是除了让人看,还要让人去想,这一套是学丰子恺,画漫画的技巧是“反反得正”或“正反反正”。 但学漫画技巧,一过头就失去国画了,还是齐白石说的“似与不似之间”高明。另一方面,诗词的平平仄仄法也在助我,画文人画这一路的平时就需要观察一些事的关门过节,要会系风捕影,否则作画就仅止于作了。
⊙陈:作品题跋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件难事,你却擅长此道。如何去提高这种能力?
⊙刘:我相信能够题跋的人很多,但苦于没有相应的画面;能够作画的人也很多,但缺失藏于画外的点睛之笔,我们回头看看那些大家,齐白石、金冬心、郑板桥、徐文长、石涛等,无不是题画高手。还是那句话,学传统也好,写生活也好,都要翻成自己的语言。你说我擅长此道,其实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我们这一代不能与前辈比,也不能与后辈比,能力有限,我希望与同仁共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