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刚/文
画不够 文来凑
二刚/文
苏东坡说王维“画中有诗,诗中有画”,可惜他的画我们今天看不到了。
“画画要有诗意”,“诗言志”。这都是文人画的主张。流沙河先生将诗分为“画与说”两部分,他说:“一般来说,画在前,说在后,见景生情,睹物生感,景物是画出来的,情感是说出来的,景物与情感两相结合,便是诗了。”王维之后,中国文人画家便试图将二者结合起来,超越工匠绘画被动的一面,由于社会的原因,文人画家的这种想法迟迟难以做到,直到元明以后,理学的兴起,文人画家也开始在画面上强调说理的成分,强调言志,在画面中更多地注入象外之象,画外之意。诚然,这“画外之意”,完全靠笔墨形象来表达还不够尽意,于是将诗文题跋直接写在画上,可以说是中国文人画精神释放的一大进步,在这之前,能在画上题字只能是皇上的御笔,画家至多在石缝中签个名,画家能在画上题跋更应说是社会的一大进步。
好在文人画又重视书法用笔,这样书法也成了表意的桥梁,在“画与说”之间慢慢磨合出了一个诗书画一体的中国画,再加上印,成了四绝,而独立于世界艺术之林,这是颇值得中华骄傲的。
题画艺术使中国文人画得以长足发展。
我们看一下王冕的《墨梅图》,他在画上题道:“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再看一幅徐渭的《墨葡萄》,题:“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这就不是简单地画梅花画葡萄了,尽管这诗也能独自成立,而与自己的画相得益彰时,就更加显得痛快淋漓,画面一下就丰厚了起来。现在谈题与画的问题,有人会笑:画不够,文来凑。那么请你来凑凑看呢,当知这文在画的背后需要花费多少工夫和修养!这里我没有轻视画的意思,画的视觉形象是画家首先要力求去做的,但有些东西画是很难画出的,尤其是“时间”过程的东西,如石涛题画“盘礴万古心,块石入危坐……”这“万古心”怎么画?再如潘天寿题《梅花》:“气结殷周雪,天成铁石身……”这“殷周雪”画是画不出的。中国文人画的这一特殊形式让题字来补充一下,便会起到画龙点睛、以一当十的效果。因为我们是对意的追求,讲究“有无相生”,可以意到笔不到,不到的地方让人去想,题字便是引子,白纸黑字,比画容易与人沟通,题字也是画的一部分。一幅古画留传下来,上面的题跋首先是鉴定家和买家要先研究的地方,题的背后会辨别出画的价值。
前人画上题跋最恣意的是石涛,到了扬州八怪已经是司空见惯,金冬心题画分量有时占了画面的一半多,郑板桥题跋会在竹子的空间写得密密麻麻,与画已密不可分,吴昌硕、黄宾虹还将作画的心得写在画上,齐白石题跋最见真趣,他的《人骂我我也骂人》《他日相呼》如去掉这几个字,画的意思就减了一半,两只小鸡争食,一个老头手指着什么,就仅止于此了。有人会说,八大山人的画上只是穷款,不也很好吗?是的,文人画的出现首先是言志,笔墨的枯湿浓淡以及造型当然也是言志,须知八大的画多不题是在装哑,他画的鱼鸟翻白眼,如再题上字恐怕就要下“文字狱”了,八大的精神是压抑的,但当他画得忍不住时还是会题的,有一幅《孔雀牡丹图》是这样题的:“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诗里用了典,暗说一个奴才“臧三耳”,坐二更即是早朝,加之清朝官帽上的顶戴孔雀花翎,影射得已够辛辣的。中国的文人向来有一种桀骜不羁的精神,在画上题跋并不仅是个形式,画什么,说什么都反应了画家的思想。嬉笑怒骂,题所当题,止所当止,画不够,文来凑,文人画找到了一个更充分表达自己思想的园地。
“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孔子接着又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对照我们现在的画坛是怎样呢?或许我们也想在画得意犹未尽之时再说点什么,可惜肚里少文,张口无辞,反而自称“现代”,不汗颜么?最近吴冠中先生在网上说“画上不可写诗”,他只是从他的角度说的,如果从中国画的发展来看,认为中国还有文人,文人画的特长还可存在的话,吴先生的话就又说偏了。
画上题跋当然不一定都是写诗,这还要看具体的情况。“文来凑”应该作为一门题画艺术来研究,当然你的文字要凑得有水平,不可画蛇添足,不可为题而题,或抄一篇现成文字。就画家来说,能做到“三全”或者“四绝”,凭毕生精力都是不容易的。
现在有一个误区就是“现代”二字,什么是现代呢?你若看不懂,便说你跟不上形势,我知道在这形势下,谁听你谈什么文人画精神,但我想哪一天会有人回头来问,有着千年的文人画发展,到了你们这一代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