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经典与融铸经典
——读《两地书 (厦门—广州)·集注》

2010-10-30 09:13:48苏永延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许广平两地广州

苏永延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厦门 361005)

阐释经典与融铸经典
——读《两地书 (厦门—广州)·集注》

苏永延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厦门 361005)

自古以来,为经典作品加注,已成为经典流传过程中的常见方式。且不说郑玄遍注五经,泽被后世,单就《史记》而言,倘少了裴骃、司马贞、张守节等的三家注,宏富博大的历史就会少了许多味道;陈寿的《三国志》若缺了裴松之的注解,其价值则会大打折扣;朱熹的《四书集注》自宋元以来广为流传,注释自身也跻身经典之列,成为古代士子案头的必备书之一。历代流传形式各异的注释作品,它们或提供原始材料,或阐发经典作品的微言大义,或表达注家的个人见解,它们在丰富文学经典作品世界的同时,也随着经典作品的流传,在历史的丰碑上刻下了注家们思索的印记。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作品一向得到研究者的广泛关注,研究著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建国以后,国家集全国各地鲁迅研究专家之力,对《鲁迅全集》进行多次修订,除了新增一些作品外,还源源不断地在注解中汇入了各个时期专家们的研究成果,鲁迅作品的经典性也在这一系列的注释文字中得到进一步强化。时至今日,要在这已研究得十分深入的领域内推出具有新意的注释作品,难度之大,可想而知。2008年 12月厦门大学出版社推出由厦门大学庄钟庆、庄明萱两位教授编撰的《两地书 (厦门—广州)·集注》(以下简称《集注》),大大深化了对经典作家作品的研究工作。它不仅真实再现了鲁迅与许广平通信两地的生活情景、社会风貌,同时也真实地再现了建国以来《两地书》的研究史,更重要的是,《集注》还融入了编撰者多年的研究心得,使之成为兼具史料、注释、研究心得等特性的融汇之作,与其他版本的《两地书》的注释著作相比,《集注》具有以下几个鲜明的特征。

一 材料的稀缺性

为经典作注,除了要阐释作品的意义之外,还要提供一般人所不了解的背景材料,这是注释最吸引人的地方。《集注》的编撰者采用了不少第一手材料,他们通过对亲历者的访谈方式,提供了大量珍贵的史料。据编撰者在后记中介绍,在 1977年前后,他们用了三年时间,在国内许多图书馆查阅史料,同时还向“尚健在的老一辈学者、作家和知情人,当面请教和信访,计有二百多人次。”同时实地调查厦门、广州两地的风土人情的历史变迁,正是有了这些扎实、雄厚的第一手资料,更增添了《集注》的史料的真实性与不可替代性的价值。我们可以看到,集注在许多地方都采用了亲历者的回忆作为佐证。如黄慧宜回忆廖冰筠[1]14、鲁迅在北师的学生戴锡樟的回忆[1]25,147、陈梦韶回忆学生听课的情景[1]34、陈志文介绍广东省立一中、二中学潮[1]37、川岛回忆鲁迅室内布置[1]49以及许广平的回忆[1]113、鲁迅收到中山聘书的不同解释[1]117、妇女俱乐部的活动情况[1]120、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学生会的斗争[1]126等,这些亲历者的回忆与介绍,虽然不能完全展现鲁迅、许广平二人生活的真实全貌,却是十分珍贵的记忆,留下了那段岁月稍纵即逝的吉光片羽,自身就很有价值。尤其令人注意的是,关于广州方面的内容,以前的版本注释极少出现,《集注》的出版,大大丰富了“两地”的生活实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亲历知情人越来越少,那么这些稀缺性的材料也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 注释的科学性

为经典作品作注,宜重客观实在的科学性,唯此方能言之成理,以理服人,还应力戒穿凿附会、捕风捉影,否则就会谬误百出,遗害无穷,失去作为注应有的意义。《集注》秉持这样的理念,以科学、严谨的态度,仔细爬梳清理有关史料,理清了一条条扑朔迷离事件的来龙去脉,对《两地书》中的相关事件作了大量的还原工作,同时在还原之际,也注入了编撰者自己的研究心得,这就构成了《集注》的独特的科学品质。

《集注》对有关鲁迅、许广平在厦门、广州两地的活动情况作了大量实事求是的科学还原工作,编撰者根据泥鸿雪爪的斑斑足迹,以丰富详尽的资料再现了二人许多生动具体、饶有情趣的生活画面。其中有对鲁迅在厦大上课科目的专门介绍[1]20、鲁迅在 1926年 10朋 14日于厦大演说内容的实录[1]69、鲁迅关心支持厦大学生创办《波艇》的始末[1]117、厦大学生送别鲁迅的赋文[1]201以及许广平在广州老家高第街的详细情况[1]191等,凡此种种,皆细致入微地展现还原了鲁迅与许广平在这段日子里的生活轨迹,也处处为鲁迅这位伟人的足迹作了真实、细腻的描绘。以上这些注释,都是历年来注释版本中所末涉及或语焉不详之处,《集注》详尽的补充,使两人的活动情况由模糊而渐至清晰起来。

编撰者在还原历史情景的同时,还以科学严谨的态度仔细对照了原信与出版物之间的细微差别,并从中发现了许多问题。书信是最真实、最具私人性质的文字,它的读者仅限于收信人,所以行文自然就会少掉许多顾忌。然鲁迅出版《两地书》时,因信中涉及到了许多人和事,不得不进行一定程度的删削工作。关于删削方面的文字,虽有研究者零星撰文指出,但尚少有人把它们系统地引入两地书的注释中去。《集注》引出被删削的原文,通过比照分析,来让读者察看两人心态的细微差别。如关于中大的人事改组事件[1]95、“现代派”的指称[1]106、许广平关于鲁迅跳铁丝栏的意见[1]114、许广平关于“认真”的文字[1]131、“一条光”的讨论[1]143等,从这些被删掉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有一些是议论他人的,不好公开出版;有一些则是两人的戏谈,还有的则是关到到政治立场倾向问题,在那个白色恐怖时代,“赤化”是最为刺眼的文字,不得不作了改动等等。这种考证,它所涉及的不仅仅是几个字眼的增删,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不少属于那个时代特有人际关系、政治气氛等信息,这种微入毫发的细腻考证功夫,真正恢复了一段段因时事所限而不得不有意遮蔽的历史,可谓费了不少的心思。

三 注释的开放性

《集注》它不仅是对经典的科学性注释,同时也是一部开放性的注释作品。它是对《两地书》研究注释的一次真实的呈现,是经典注释史的真实再现。表面上《集注》只是容纳收集了不同时期的注释版本内容,实际上它已经远远超出一般的文字注释与背景知识介绍的范畴,编撰者评判标准与研究态度也隐藏在这注释文字之中,因此,《集注》也是在重释经典。只不过编撰者所追求的并不是那种“六经注我”式张扬个性的做法,而是追求历史的客观真实与准确,尽量做到对历史面貌的真实再现与还原,并尽量在此基础上得出准确的判断与周全的认识。

《集注》还以开放的姿态,突破《两地书》中的两人世界,对两人世界之外的广阔社会背景也作了周详的介绍与交代。本来《两地书》里所谈的不过是二人世界生活实录,是最具有私人性色彩的。人是社会中的人,时时刻刻离不开其所生活的社会与时代,因此《集注》的编撰者并不囿于这狭窄的二人世界中,他们采用最贴近时代的报导,真实还原了他们通讯时期,各种社会运动此起彼伏、波澜壮阔而又变幻莫测的宏伟画面,为鲁迅、许广平的二人世界抺上了历史的参照色。这些大量的历史底色,都是以前注本所缺乏的。如有关广州东校场开大会的盛况[1]65、广州报导北伐顺利进展的消息[1]73、冯玉祥发表支持北伐的宣言[1]74、广州“树的派”、组织特别裁判委员会的来龙去脉[1]108、许广平的改革活动[1]132、大夏大学的成立缘由[1]135、广东的党派分岐[1]150等。此外,还从组织、学科、教授、授课时间等诸多方面加以反映广东妇女运动人员训练所的情况[1]177,对创造社的人先后离开广东的缘由探究等[1]211,《集注》对这些复杂人事关系的深入挖掘与详尽真切实的反映,进一步体现了那个时期社会五光十色的特征。

以上的这些广阔的社会背景的交代,为我们理解鲁迅为什么会毅然离开厦大到广州去的原因,作了十分细致的铺垫,也有助于理解鲁迅、许广平二人思想感情变化的脉络与走向,这是著者毕其数十年资料积累与研究的心血结晶。

四 注释研究工作的深入性

注释非简单地堆叠史料就算大功告成,它需要编撰者以睿智的史识、史才对史料加以辨别与筛选。《集注》的编撰者还结合鲁迅的其他作品来进行考证互释等方法,以求最大限度地逼近历史、还原真实。

《集注》深入挖掘出许广平在致鲁迅信中自称“H.M.”的原因[1]10。关于此称呼的解释,以前的版本介绍都是一笔代过,语焉不详,只能使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集注》彻底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它解释了许广平因参加学生运动而被学校称为“害群之马”开除,此后“害马”就成为鲁迅给许广平所起的外号,而许亦以此自称。由一叶而知秋,由此可见二人关系的亲昵以及鲁迅风趣幽默生活情趣的一面。

关于鲁迅的《〈嵇康集〉考》一文出版始末的介绍[1]103,在鲁迅书信、厦大出版物的预告上,都已赫然标明,然该文往后就不知后事如何。《集注》详细介绍了该文当时并未出版,原稿直到 1953年才被发现,这样就澄清了人们关于该文发表时间的认识。这种刨根问底、追源溯流式的注释工作,是必须要付出相当巨大的劳动的,否则难知其详。

《集注》还把鲁迅、许广平二人的通信内容从整体上加以把握,编撰者根据二人信件的前后内容以及鲁迅著作中的相关文字联系起来进行探赜,这对于正确真实准确地理解作者意图有着重要意义。如关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后来被武装接收一事[1]20,就引用了《华盖集续编·记谈话》里面的一则附记,来表明鲁迅对此事的真实态度。鲁迅在书信中表现的是“气愤”,然而“气愤”的内心又是作何想的呢?注释从其他作品中找来相关文字加以证明,这是综合了考证、分析等多方面的内容。与此相类似的还有不少。关于许广平为鲁迅订刻印章之事[1]126,注释则采用不同时期的书信内容加以印证,以此展现鲁迅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关于许广平做工作问题的讨论[1]160,注释则引出多封鲁、许二人交流的信中有关内容,使读者可以从二人的思想交流中看出各大自不同的生活观、政治观,使人对理解二人的思想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对鲁迅“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情绪的探赜[1]166,注释引用了《坟》的跋,以及鲁迅、许广平二人对种“悲哀”情绪的关注,为我们画出了鲁迅某一个时期的思想波澜。这种整体把握分析的做法,跳出了一般注释上的释义功能局限,而带有问题研究的性质了。

《集注》虽为二人编撰之作,其实它是一项集体性的工作,是许多人研究成果的结晶。厦门大学中文系 1973届的多位学生,曾参加了鲁迅在厦门及许广平在广州情况的调查工作,他们在任课教师的指导下,撰写了多篇资料性文稿,这些文稿,成为《集注》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同时,《集注》也吸收了自建国以来许多研究者的成果,汇集了好几代人的辛勤耕耘的成果和广博的智慧。

注释原本是一项最基本的文本意义阐释工作,与著书立说相比,自然是小道。然它是最见学问功力的一项工作。同样一本书,注释者的功力不同,注释本的优劣立时可见。这就是人们在读古代典籍时,对注本的选择极为谨慎的原因,因为它关到能否开卷有益的重大问题。《集注》的编撰者庄钟庆教授是茅盾研究专家,同时在鲁迅研究、丁玲研究等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方面都有很深造诣,他与庄明萱教授合作,把数十年浸淫于现代文学研究心得融铸于《集注》之中,他们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并将自己的看法巧妙地织入注释之中,真正做到既是对历史的还原,又是对研究历史的还原,使读者能从中清晰地看到《两地书》研究的最新进展,并观照出不同时代人们的思想认识,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同时,《集注》还把《两地书》(广州—厦门)总计 78封独立的书信置于特定的历史氛围之中,并把它们联缀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于是注释自身也将凝为经典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种补益之功,将犹如《史记》三家注等历代经典名注一样,在辉映并照亮经典作品的独特价值的同时,永葆旺盛的学术生命力。

[1]庄钟庆,庄明萱.两地书 (厦门—广州)·集注 [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校:文中)

G256.4

A

1673-0712(2010)01-0028-03

2009-12-17.

苏永延 (1970-),男,福建安溪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及东南亚华文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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