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宗教皈依过程中人的因素的实证分析
——以南京市青年基督宗教信仰者为例

2010-10-28 07:19何日取
关键词:领路人基督历程

何日取

(1.淮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2.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社会与管理】

青年宗教皈依过程中人的因素的实证分析
——以南京市青年基督宗教信仰者为例

何日取1,2

(1.淮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2.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对南京市青年基督宗教信仰者的深度访谈表明: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中,相当普通地存在“领路人”角色,他们或者是青年宗教兴趣和宗教意识的激发者,或者是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历程的引导者和推动者。这些主要由熟人有意或无意扮演的“领路人”角色,虽在影响的方式和程度上存在差别,却深深地嵌入中国人的宗教皈依过程,对我们理解宗教传播的路径与机制具有重要的社会学意义。

青年;宗教皈依;基督宗教;“领路人”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转型和宗教生活的政治环境的日益宽松,宗教在中国大陆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复兴之势。这突出表现在宗教信仰者①人数的迅速增长和民众宗教意识的增强上。根据官方数字,目前,中国有各种宗教信徒1亿多人,教职人员约30万②。另据《中国日报》(英文版)报道,华东师范大学童世骏、刘仲宇教授的调查表明,16岁以上的中国人中,31.4%是宗教信徒,也就是说,中国约有3亿宗教信徒[1]。虽然各方面的数据相差颇大,但改革开放以后,我国宗教信徒的人数迅速增长,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就基督宗教而言,“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天主教徒人数为320多万,中国的新教徒人数为70万”;“半个世纪之后,中国天主教徒的官方统治数字为530万,各种民间估计大概集中在2 000万人左右;中国新教徒的官方统计数字为2 000万人,民间(包括海外)各种估计数字大约集中在7 000万人左右”[2]。可见,新中国建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大陆基督宗教信徒,尤其是新教徒的数量有了迅猛的增长。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青年宗教信徒的增长。据上引童世骏、刘仲宇的调查,“2000年以来,更多的青年加入到宗教信仰的行列”,“在1 453名被调查的宗教信仰者中,16—39岁年龄段占62%,而55岁以上的仅占9.6%”[1]。另有统计表明,“目前我国1亿多信教群众中有1/3为青年”,“也就是说,我国的青年教徒约为3 000—4 000万人”[3]19。虽然上述调查统计的数据相差较为悬殊,但青年在宗教信仰者中占有较大的比重当是事实,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改革开放后所出现的“青年宗教热”现象。而说明这一现象的另一途径则是宗教信徒在青年中所占的比重。据李素菊、刘绮菲等1998年对北京地区学生青年和职业青年的调查,被调查青年明确表示有宗教信仰的人数占总调查人数的15.5%,如果按官方公布的宗教信徒的数量来看,这一比例无疑是比较高的[3]109。

对于青年人中的“宗教热”现象,很多学者进行了探讨。但综观目前的研究成果,研究对象多集中于大学生群体和农村青年群体,至于城市青年群体宗教信仰的研究则相当缺乏。现有的涉及城市青年宗教信仰的研究除大学生群体以外,多散见于其他研究之中,缺乏系统性和深入性。从研究内容来看,虽然许多研究涉及青年皈依宗教的原因,但多从外部环境、人生际遇和内在动力等方面着手,而忽视了青年宗教皈依过程中的人的因素。然而,在调查研究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人的因素在青年皈依宗教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基于此,我们将重点分析如下问题:什么人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人的总体特征如何?为便于研究,我们将这些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过程中起到推动作用的人,称为“领路人”③。

二、研究方法与对象

本研究的资料来自笔者于2008年在南京市对青年基督宗教信仰者或感兴趣者的深度访谈。访谈对象是通过偶遇方式而得到的,包括在南京市工作、学习和生活的12名青年基督宗教信仰者或对基督宗教感兴趣者。其中男性7人,女性5人;中专以下文化程度者3人,大专及本科(含在读)文化程度者7人,硕士(含在读)文化程度者2人;从职业状况来看,除6名在读大学生或研究生外,有农民工1人,职员3人,无业人员2人;从信仰状况看,8人已受洗礼,其余4人未受洗礼,但都对基督宗教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有强烈的受洗愿望④。

表1 受访对象基本情况

访谈采用无结构访谈方式,重点关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被访谈对象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经历;二是他们对基督宗教的认知与体验;三是信仰对他们日常生活的影响。从访谈中我们体会到:虽然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中,外部环境、个人际遇及心理状态等因素对宗教皈依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如果没有“领路人”的激发和引导,宗教皈依过程或者不会启动,或者中途中断。通过对访谈资料的定性分析,我们认为: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皈依基督宗教并非自然而然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领路人”往往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三、“领路人”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过程中具有相当的普遍性

对大多数人来说,接受和信仰宗教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也并不是某一方面因素单独作用的结果,而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一个复杂过程。美国学者勒伟·蓝波(Lewis Rambo)和约翰·罗弗兰德(John Lofland)分别对这一过程进行了理论归纳。蓝波认为,宗教皈依是一个动态性的宗教变化过程,是与许多条件配合的,无法从有关的人际网络和意识形态中脱离出来。他将皈依的过程划分为7个阶段,即环境(Context)、危机(Crisis)、探问(Quest)、会遇(Encounter)、互动(Interaction)、投身(Commitent)和结果(Consequences)[4][5]。罗弗兰德也将皈依的经历视为一个包括许多阶段和从一个程度到另一个程度的前进过程。他认为,在这一过程中,“个人必须:(1)强烈感受到的紧张体验的持续;(2)存在用宗教方式解决问题的设想(perspective);(3)这一设想让他把自己看成一个宗教追寻者(religious seeker);(4)在人生的转折点上遇到某一宗教(the Divine Precepts);(5)与这一宗教的一个或多个皈依者建立起情感纽带(affective bond),或这一纽带本来就存在;(6)除此以外,不存在其他宗教情感(extra-cult attachment)或这一情感被抑制;(7)成为一个积极的行动者,并与该宗教团体密集互动”[6]。这两种理论模型都表现了宗教皈依过程的复杂性。

无疑,对于中国社会来说,不论是蓝波的皈依阶段理论还是罗弗兰德的皈依模型,都存在一个契合的问题。尤其是中国社会深受儒家入世思想的影响,新中国建立以后,又深受马克思主义无神论和宗教观的影响,相对来说具有更强的世俗倾向。当个人生活中出现危机或紧张状态的时候,中国人往往并不主动在宗教中寻求答案或解决方式,而是倾向于诉诸日常的世俗生活。除此之外,迄今为止基督宗教对于绝大部分的中国民众来说,仍然是一种外来宗教,再加上基督宗教在近代西方列强侵华史上所扮演的角色,可以说仍有相当多的中国人对这种外来宗教抱有一定程度的敌意,这进一步阻碍了中国人主动地在基督宗教中寻求解决世俗生活中出现的危机和焦虑的方式。因此,上述理论在中国社会中并不具备普遍适用性。通过对基督宗教信仰者的访谈,笔者发现,在中国人接触和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中,上述理论模型呈现出比较严重的畸形状态。其中最突出的一点是:虽存在因生活中的危机与紧张而追寻宗教的现象,但并不普遍,至少在本研究所涉及的12人中,罗弗兰德所谓的“宗教追寻者”只是少数,只有D、H和L三人具有较明显的宗教追寻者形象。

中国人宗教信仰经历的这一特征,直接导致了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特征,即在城市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过程中,通往神圣世界的“领路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至少在笔者所访谈的对象中,具有相当的普遍性。这一点与梁丽萍的研究结论一致[7],可以说是中国人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历程中比较普遍的特征。如前所述,这一特征既与中国社会浓重的世俗倾向有关,也与基督宗教的外来宗教角色有关。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上述具有较明显“宗教追寻者”形象的D、H、L三人的经历中,照样存在“领路人”。D对上帝和基督教的认知和兴趣是从了解西方音乐和美术开始的,但这种认知和兴趣并没有使她走向信仰之路,她对上帝的唯一期望,只是给她一个真正的爱情。D在研一时,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临近硕士毕业,正在找工作的D得了脑出血,失去了找工作的机会,却并没有失去丈夫的爱,半年后,二人结婚。D称:“他对我非常好,虽然我百般地折磨他,但他都能像《圣经》中要求的那样对待我。他包容我的毛病,宽恕我的无理取闹,是一个非常好的丈夫,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主耶稣的影子。我非常感动,我认为能够得到他,本身是神的恩典,只有神才能将这么好的人赐给我。”可见,D的丈夫虽不是一个基督信仰者,但他的行为却进一步强化了D的宗教意识。对她来说,能够得到这样的丈夫证明上帝满足了她的愿望,这一功利性目的的实现佐证了上帝的存在。同时,她对于丈夫那种无私奉献的行为的感动,也在神圣的世界中得到了升华,将丈夫的形象与耶稣的形象进行类比,让她感受到耶稣的实在性。

H从童年开始所遭遇到的一系列不幸使他经常地思考人生问题,并最终选择了天主教。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于人生问题的追寻,并不是从宗教开始的,而是开始于哲学,在经历了佛教、基督新教之后,最终选择了天主教。在这一复杂的经历中,我们看到了一系列的“领路人”。首先是他的一个信教的邻居,H虽然提到他,但并没有说清他的影响,估计只起了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接着是他的一位信仰基督新教的老师,H说:“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教师,很有人格魅力,中国美院毕业的。她既在信仰上也在艺术上吸引着我,她帮助过我。去写生时,因为家里很穷,没有钱去。我说不去了,她帮我交的钱。回来后很感动,现在都记得。”虽然H最终选择了天主教,但仍不可忽视这位老师在他的信仰历程中所起的作用。从自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之所以选择了基督信仰,与这位老师的人格魅力和优秀品质是分不开的。与其他访谈对象不同,H是一个比较有思想的人,反感那种诱逼性的传教方式,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积极的“宗教追寻者”。从这种意义上说,他的信仰历程更清楚地说明了“领路人”在中国青年宗教信仰历程中的重要意义。

L虽自称“是在对基督教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凭空信的主”,但她却留下了这样的遗憾:“很多弟兄姐妹信主是因为有人传福音,或者家里有人信,是耳濡目染下信了主。有时候我很羡慕他们,如果当初有人带领我,也许我就不会浪费9年的时间。”实际上,在L的信仰历程中,并非没有“领路人”。L的父母都不信教,但在L童年的时候,她的父亲曾因好奇,带领L参加了一次教堂的聚会。虽然当时L对牧师讲道并不感兴趣,但对教堂的摆设、布置甚至《圣经》的颜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母亲在她的本命年为她买的用于辟邪的玉观音,也在一定程度上启发了她的宗教心智。L称:“遇到一些事情自己无法解决,我立刻就想到了去求观音。”在她读大专的时候,母亲花1元钱从传教者手中买的一本关于基督教的小册子,则直接引发了她阅读圣经的欲望。除她的父母外,单位的一个同事,也在她的信仰历程中扮演了“领路人”角色。在L苦寻《圣经》的时候,正是这位信教的同事帮她买了一本。

上述分析说明,在青年信教历程中,“领路人”带有相当大的普遍性。如果说,宗教追寻者的信仰历程在很大程度上是主动的,“领路人”虽然也存在,但影响不是很大的话,那么除上述3人以外的其他宗教信仰者的信仰历程则带有明显的被动性特征,“领路人”对他们的影响要大得多,有时甚至是决定性的。当然,对宗教信仰的被动接受过程并不是一个强迫的过程,而是信仰者本人并不刻意去追求的、自然的信仰过程。同时,这种被动性也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对任何宗教的信仰过程而言,如果信仰者始终缺乏主动,甚至根本不感兴趣或始终存有抵触情绪,信仰过程是不可能完成的。在这样的过程中,“领路人”的角色往往不可缺失,而且对于信仰过程的完成经常起到重要作用。可以说,在这种类型的宗教信仰历程中,没有“领路人”,信仰者几乎不可能走向宗教信仰。

四、“领路人”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过程中的角色与作用

从受访者的自述中,我们可以发现,“领路人”在青年宗教信仰中主要扮演了以下角色:

(1)世俗青年的宗教兴趣和宗教意识的激发者。对于世俗青年来说,要走向宗教信仰的道路,具有宗教兴趣和意识是一个必要的前提。当代中国青年,不仅深受相对世俗化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而且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他们中的大多数不仅没有强烈的宗教兴趣和宗教意识,而且也缺乏足够的宗教认知。而基督宗教作为一种外来宗教,虽从唐代“景教入传中原以来,已有近十五个世纪的历史,却始终未取得本土化宗教的身份,至今在中国人心目中仍有洋教之嫌”[8]。在这种情况下,宗教兴趣和意识的激发对于中国当代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从这12名被访者的自述材料来看,大多数人的宗教兴趣与意识是由“领路人”激发的。在信仰历程具有被动性特征的9名受访者中,宗教兴趣和意识可以说都是由“领路人”激发的。其中,A是由亲戚以信仰可以治好病为由所激发,E、F则分别由非常要好的同学所激发,其余6人的宗教兴趣和意识都是在宗教信仰家庭中以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方式培养起来的。不仅如此,即便是具有主动性特征的宗教追寻者的宗教兴趣和意识也可能是由“领路人”激发的,如上述L的宗教兴趣和意识就很明显受到父母的影响。

(2)青年人接触与信仰宗教历程的引导者和推动者。在青年人的信仰历程中,宗教兴趣和意识的激发仅仅是他们宗教信仰之路的开端,在接下来的历程中,尤其是与宗教组织接触的过程中,“领路人”依然发挥着重要的引导和推动作用。这种引导和推动不仅可以保障信仰历程的顺利,而且会加快信仰的进程,正如上引L的话:“如果当初有人带领我,也许我就不会浪费9年的时间。”“领路人”的存在之所以能够加快信仰的进程,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在于,他们可以帮助信仰的追求者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K刚开始接触基督教时,遭到父母的反对。除了她的说服工作之外,还有一个因素促使她的父母认可了女儿的信仰:K的大奶奶是信基督的。对她的父母来说,K的大奶奶不仅代表了基督徒的一般形象,而且说明了基督信仰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从而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与抵触。

研究发现,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历程中,上述两种角色往往是由同一“领路人”担当。这种现象在家庭传承型的宗教信仰历程中比较典型,父母往往既是青年人宗教兴趣与意识的激发者,又是他们信仰之路上的引导者和推动者。如B的父母都是信主的,在他小时候,就打定主意,把孩子献给主。B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高中毕业后即考进了金陵神学院。当然,也存在两种角色不是由同一“领路人”担当的现象。如K的宗教兴趣和意识是由她的同学激发的,但与宗教组织的接触却是由一个在车上遇到的陌生人引导的。这意味着,对不同的青年来说,“领路人”在他们的信仰历程中所起的作用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有的是持久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有的则仅起到了暂时性的引导作用。前一种情况下,“领路人”的影响往往是一个长期的潜移默化的过程,多是在具有亲密关系的“领路人”与宗教趋向者⑤之间经过长期的频繁互动而实现的;后一种情况下,“领路人”的影响虽然缺乏持久性,但往往作用于青年信仰历程的关键时刻。虽然两种情况下“领路人”发生作用的方式和影响程度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对绝大部分宗教趋向者来说,无论在哪种情况下,“领路人”对于他们的信仰历程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果没有“领路人”的影响,青年的信仰历程将因此改变,或无法启动,或出现更多的曲折,甚至中断。

五、“领路人”的身份及特征

既然“领路人”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的历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那么这些角色到底是由谁扮演的?他们在青年宗教信仰者的生活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凭什么能对青年人的宗教信仰过程产生影响?也就是说,相对于青年宗教趋向者,“领路人”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身份和特征?

12位受访者的自述中所涉及的“领路人”的身份如表2所示:

表2在受访者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过程中出现的“领路人”的身份

受访者编号“领路人”身份A*亲戚B*父母C*父母D丈夫E*同学、舍友F*父母;*亲戚G*祖父母;*叔父H*邻居;*老师I*母亲J*母亲K*同学、好朋友、舍友;*伯祖母;*陌生人L父母;*同事

注:1、表中每一个身份称谓前的“*”表示基督宗教信仰者。

2、表中“;”表示不同的“领路人”;“、”表示同一“领路人”的不同身份。

据表2,12位受访者自述中所涉及的“领路人”的身份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类:

(1)家庭成员:表2中的父母、祖父母、丈夫均可归入此类。B、C、D、F、G、I、J、L等8人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都受家庭成员影响。

(2)亲戚邻居:表2中的亲戚、邻居、叔父、伯祖母可归入此类。这类“领路人”影响了A、F、G、H、L等5人。

(3)同伴:表2中的同学、朋友、同事可归入此类,E、K、L受到这类“领路人”影响。

(4)老师:H受其影响。

(5)其他:影响K的陌生人。

根据上述分析和12位被访者的自述,“领路人”具有如下特征:

(1)“领路人”多是宗教趋向者的熟人。表2可见,在所出现的18位“领路人”中,只有1例陌生人充当了“领路人”角色,即K在车上遇到的传教者。其余的“领路人”都是由熟人担任的。值得注意的是,K的这位“领路人”所发挥的作用,也只是在K的宗教兴趣和意识已被激发,并克服了父母反对的阻力后,将她带进她们的查经小组而已。至少就K而言,如果没有前面的信仰基础,她是不会接受这位陌生人的邀请的。正如K所说:“我认识的很多朋友是基督信仰的,但是我一开始对他们传教是比较排斥的。”这一点也可以从主动寻求基督信仰的L身上得到印证。在她已经从心理上接受基督信仰,鼓足勇气走进教堂的时候,有个姐妹向她传福音,她借口去厕所跑了。可见,在中国青年的信仰历程中,陌生人扮演“领路人”角色,尤其是扮演宗教兴趣和意识激发者角色的现象,应当比较少见。另外,通过上述“领路人”身份的描述,我们也可以看出:同是熟人,但相比于同伴和老师,家庭成员和亲戚邻居充当“领路人”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为什么会存在这种现象?笔者认为在一定程度上应该到中国社会关系的特征中寻找答案。相比于西方社会,中国社会在更大的程度上是一个关系社会。翟学伟教授在对中国社会进行深入解剖的基础上,区分了强信任和弱信任两种社会关系,认为:“不是强信任关系中的人提供的信息往往被当成虚假信息来处理,因为他们假定,只有强信任关系才能保证信息的真实可靠性。”[9]125对于本来对基督宗教缺乏足够认知的中国青年来说,强信任关系的“领路人”无疑更容易引发他们对于宗教的兴趣和意识,也更容易走上信仰之路。如此相应,对于宗教组织来说,人际关系纽带在发展信徒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0]337-356。正如高师宁的调查所证实的,改革开放以来,基督教新教之所以得到较快的发展,关键因素在于它的传教活动充分利用了人际关系纽带[2]。

(2)“领路人”多数是宗教信仰者,但也有不信仰宗教的人充当这一角色。研究发现,虽然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宗教的历程中,“领路人”多是宗教信仰者,但非宗教信仰者同样也会在无意中起到激发宗教兴趣与意识的作用。如L的父母并非基督宗教信仰者,但他们的行为,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不经意,都激发了L的宗教兴趣和意识。D的丈夫也不信仰基督宗教,他只是按道德标准做一个好丈夫,却由此推动了D的宗教信念。

(3)“领路人”影响力的发挥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无意识的。从12位受访者的自述中,我们发现,不仅不信仰宗教的“领路人”的角色是无意中扮演的,即便是一个基督宗教的信仰者所扮演的“领路人”角色也可能是无意的。如那位在信仰和艺术上都影响了H的老师,虽然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也不知道H去参加了聚会,直到临近大专毕业时,H才将这一消息告诉她。还有K的那位信基督的大奶奶,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扮演过“领路人”的角色,通过自己的基督徒的形象帮助K扫清了信仰之路上的障碍。

(4)在个体接触和信仰宗教的过程中,“领路人”不是一成不变,也不是唯一的。从表2和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已经看出,在青年接触和信仰宗教的过程中,“领路人”有时不止一个,有时也会发生更换“领路人”的现象。

综上所述,在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中,相当普遍地存在“领路人”。这些主要由熟人有意或无意扮演的“领路人”角色,虽在影响的方式和程度上存在差别,但都对宗教趋向者的信仰历程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虽说这种作用相对于宗教趋向者来说,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外力,但对我们认识宗教信仰历程却具有重要的社会学意义。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们不能对这一过程中的社会关系网络给予充分的关注,则既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一过程,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宗教得以传播的路径与机制。

注 释:

① 笔者认为,在各种统计数字、尤其是民间估计数字和本文访谈对象中,并不是所有宗教信仰者都可称为教徒。对于本研究的访谈对象来说,既有受洗的基督宗教教徒,也有未受洗礼的信仰者。因此,本文除特指受洗的基督宗教教徒外,一般称“宗教信仰者”。

② 《中国事实与数字·宗教信仰》,见http://www.china.com.cn/economic/zhuanti/2006figures/node_7009150.htm。

③ “领路人”与下文所述蓝波的“会遇(encounter)”有相通之处,本文使用“领路人”的目的在于强调中国人的信仰历程中联结世俗世界和神圣世界的人的重要性。

④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基督宗教信徒应该指受过洗礼的信仰者,但本文的宗旨在于考察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过程,而将对基督宗教有浓厚兴趣的未受洗者列入考察对象,将更有利于认识这一过程。因为虽然他们最终不一定选择受洗,但与已受洗的信徒不同,他们正处于这一过程之中,所提供的信息应当更能反映青年接触与信仰基督宗教的心路历程。

⑤ 罗弗兰德的“宗教追寻者(religious seeker)”概念具有明显的主动意义,与部分中国人接触与信仰宗教过程中的被动性特征缺乏契合,因而,我们用“宗教趋向者”来指称那些处于接触与信仰宗教过程中的人。

[1] WU Jiao.Religious believers thrice the official estimate:Poll[N].China Daily.2007-02-07(1).

[2] 高师宁.天主教与新教在中国[J].社会学家茶座,2006(4):25-30.

[3] 李素菊,刘绮菲.青年与“宗教热”[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

[4] Rambo L R.Understanding Religious Conversion[M].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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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唐逸.中国基督信仰本土化之类型[J].世界宗教研究,1999(2):43-50.

[9] 翟学伟.人情、面子与权力的再生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10] 罗德尼·斯达克,威廉姆·希姆斯·本布里奇.宗教的未来[M].高师宁,张晓梅,刘殿利,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仇海燕

C915

A

1007-8444(2010)03-0352-06

2010-03-28

何日取(1969-),男,山东莱西人,讲师,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化社会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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