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 言
我是个很恋家的人。
我六年级以前居住的家,在一个安静、远离市区的地方,那里有一条不算宽而且坑坑洼洼的马路,我家就在它的一条分支小巷的尽头。在我还小的时候,那里的房子大多是平房,高低不平,而我家则是少见的二层小楼,说是二层小楼,其实也就上下两间房而已,有一个小院子,加起来不过四十多平方。
在我家西边还有一户人家,过了那户人家是一条臭水沟,那沟里的水原来是会流动的,虽说我不晓得它从哪里来又流向哪里。前阵子我回去看时,那里已经变成彻彻底底不会流动的死水沟了。
过了那条沟,就会看见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天一片绿油油,秋天一片金灿灿。我和小伙伴曾常常带了一堆花生到田野中的大道上烤花生吃。为什么要特地到那里去烤?大概只是觉得那样有郊游的感觉吧。
现在回想起这些往事,突然有种飘忽不定的不真实感,我明明在那个犹如乡下的静谧小巷里住了十几年,可是,可是,我在那里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却觉得好模糊……那些记忆,像是在雾的另一边,我只能遥远地看到它们没有边缘的轮廓,却几乎捕捉不到任何细枝末节。它们像被我沉在了海底,已经很久没有重见天日。
这样很可怕,好像我把自己的过去弄丢了。
我慢慢地回想童年的那些日子,我记得那个小巷总是很平静,小路的一边是住房,另一边是堵矮矮的墙。那里有很多很多高大的树,一到夏天,浓密的树叶会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路面留下一个个亮点……蝉声是很常见的,那种此起彼伏、似乎永不停歇的蝉声,成了我夏天里最深刻的回忆。到了傍晚,邻居们都搬了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乘凉,拉拉家常,逗逗孩子……门檐处飞舞着密密麻麻的蚊子,伸手随便一抓就能抓到好几只。要是天快下雨了,还可以看见四处低空飞行的蜻蜓,一抓一个准。
有时候我会爬到我家楼顶上去。要上去真有些困难,我得先从阳台爬上那陡峭的木梯子,然后费力地掀起楼顶上一块很重的瓦板,把“门洞”打开才行。爬上去,楼顶上扔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什么砖头、生锈的铁架、破碎的瓦片……差不多就是这些玩意儿。站在楼顶向四周眺望,几乎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我能看见矫健的猫咪在房顶上四处乱窜,能看见邻居家那只温顺的狗趴在地上睡懒觉,能看见几只圆头圆脑的小鸡崽跑来跑去,也能看见那条有时候臭烘烘的水沟静静地流淌……我能看见轰隆隆划过天际的飞机,能看见无数叽叽喳喳欢闹的麻雀,能看见夕阳落下时染红天际的美景,还能看见夜幕中数也数不尽的繁星……
我越想这些往事,就越觉得难过,因为那些东西,那些美丽单纯的过往,都已经离我而去。
我家搬离那里有6年了,虽然爸爸亲手盖的二层小楼还在那里,它还是属于我们的,可是我已有6年没有住过。
最近听说那里的房子要拆了,几个月前我到那附近看过,不算宽的马路,一边的房子已经拆完了。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的家、常去买零食的小商店、生意很红火的生煎包子铺、卫生很糟糕的公共厕所……全部化为了废墟。那一条条曲折的小巷、那高低不平鳞次栉比的平房、那年代已久长满青苔的墙壁……所有的所有,都不见了,只剩下灰头土脸的,脏兮兮的残砖。
我曾坐公交车从立交桥上俯视那片废墟,我熟悉的,那条长长的、窄窄的、昏暗的、有狗狂吠的小巷,我常常穿过的那条小巷,已经和周围的断壁残垣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了。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