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死伤者公道 不向弱者抽刃

2010-09-22 03:47李滢铨httpnewsmingpaocom20100829vza1hhtm
博客天下 2010年18期
关键词:枪手母亲政府

■文/李滢铨■http://news.mingpao.com/20100829/vza1h.htm

还死伤者公道 不向弱者抽刃

■文/李滢铨■http://news.mingpao.com/20100829/vza1h.htm

如果我们都勇敢一些,如果我们早些团结一致,如果我们没有继续等待警察救援而当机立断行动起来,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可恨的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这几天我把事情想了很多遍,心里有极大的愤怒和悲伤,还有说不出的愧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没有行动起来拯救自己?为什么在漫长的等待过程后,我们仍静静期盼那似乎是永不会来的救援、把自己的命运交付那无能的政府?

我们当中确实有想过要自己起来制伏枪手的,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犹豫了?是我们害怕,也是因为我们都相信枪手并不想杀人。我们一直以为事件会和平解决,当然,我们最大的错误是我们高估了当地警察的能力。

枪手把谈判设定的限期往后推了又推,等待政府响应他的诉求,让我们觉得,他是不想杀人的。

枪手大概是早上10时左右上的车,当时我们刚要离开菲律宾国父纪念古堡。他上车时用菲语叽哩咕噜了一堆,后来说了一些简单英语,在当地导游的翻译下,我们明白他是一个警察,认为自己被无理革职—原来他明年1月就要退休了,他要求政府重新调查,让他复职,让他可以重得失去的百万元披索退休金。枪手又多次向我们道歉,他说他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说只是想我们帮他,逼政府注意他的个案。

不久,他容许肚痛的李老太下车,让傅太带着几个小孩下车,又让患糖尿病的李老伯下车,这都让我们认为,他拥有最基本的人道关怀,所以他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在他最后开枪之前,他从来没有把枪指向我们任何一个人,只要我们告诉他“toilet”,他都会挥手示意让我们去。于是10个小时内,大家都在车尾堆满杂物的小室内以胶袋如厕。前几个小时,枪手说电话时,语气平静,有时还语带笑意,间或又再强调不会伤害我们,还容许外面两次送饭给我们。一直到黄昏之前,大家虽然是担心又害怕,但车内的气氛算是平和,并不恐怖。我看了好几次自己的掌纹,想,我的生命线很长呢,以前看掌好多次,不同的算命仙不是都这样说的吗?我对自己说,这次事件只是闹剧,一定会圆满解决。

开始的时候,我们认为枪手要求这么简单,该可以在一两小时内和平解决。直到12时多,我等得有点不耐烦,就小声向坐在车尾的团友建议一起动手制伏枪手。枪手单人匹马,我们全团人虽然妇女小孩老人较多,但有点打斗能力的男人、可以协助的青年和成年女子加起来也有十人左右,在狭窄的车厢内反抗空间不多,大家团结的话,总该可以把他制伏吧。不过,我们当时按枪手要求坐得很分散,每排只可坐一个人,旅游车又长,大家不能商量,就没有了行动的默契。也因为当时的气氛仍非常平和,大家相信事件可以和平解决,认为如果行动失败反而会激怒枪手,所以没有行动起来。

到了下午1点多,枪手用简单英语告诉我们3点会让我们走。到了两点半时,我的心又慌了,为什么政府似乎仍是静静的没有行动?自己心里在想,要不要我们自己和枪手谈判?可是枪手又似乎只会非常简单的英语……好几次枪手开门在车门前立足停下来时,我都想要跑到他身后用力把他踢出去。在脑中预习了很多遍,但是又怕自己不能和司机沟通,怕司机不够机警不会立即关门和开车逃走,让枪手有时间反攻……我想了很多不同的可能性,最终都没有行动,可能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恐惧和怯懦找借口。

彻查8月30日,菲律宾马尼拉,为追查香港游客在菲遇害真相,香港警方派出7名调查人员前往马尼拉。

时间一直拖着,始终未见任何解决事件的迹象,我们在车尾的几名团友再次商量要不要动手制伏枪手。我们留意他的武器摆放在身上的位置,琢磨他走到什么地方时最好动手,商量大家身边有什么可攻击的东西。我虽然是身材矮小的女子,但如果男团友可以暂时压着枪手,我可以抢枪和按着枪手的手令他不能行动,梁生亦静静叮嘱子女在行动时要协助抢枪。可是,最终我们仍是犹豫,不敢乱来,皆因枪手把谈判设定的限期往后推了又推,等待政府响应他的诉求,让我们觉得,他是不想杀人的。直到枪手真的开枪射向前排几个团友,梁生扑出去救家人时,一切都太迟了。后来我和梁太说起,原来她也想过要攻击枪手,用她袋里的绳子去勒枪手的颈。如果我们都勇敢一些,如果我们早些团结一致,如果我们没有继续等待警察救援而当机立断行动起来,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可恨的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强攻8月23日,菲律宾马尼拉,当地警察和特种部队强攻巴士解救人质。

我躲在椅子底下,逃过了枪杀。剎那间,我不敢相信原来电影里的情节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看到在另一排也躲在椅子底下的母亲仍是活的,心就定了一些。第一轮枪击后,车内很静,这时天打起雷来,轰轰的一阵一阵,雨点又哒哒地打在车顶,更显得车内一片死寂。车厢内很黑,只有枪手发现有人仍是活着时,再打出的一些枪声和火光。我看到蓝色的火光打入团友的身体,原来在蠕动的身体就不再动了,连哼一声都没有。隔了好一会儿,再又响起很多震耳欲聋的枪声,和车身不断被打击的声音,一切都不断提醒仍生还的人,下一秒可能就会毙命。

看着前面那些不动的身体,我心里自然地念起“谒谛谒谛,波罗谒谛,波罗僧谒谛,菩提娑婆诃”,希望已死去的团友可以快到彼岸,这是我长年看到有生命离世时的习惯。我不自觉地想,他们真的死了吗?几分钟前仍活着的人,现在的灵魂仍在车厢内徘徊吗?我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慢慢地在心中念了很多次,一字一字地细细再咀嚼。最担心的是母亲在两次的催泪弹攻击中发出的咳声会被枪手发现。枪战好长好长,好像永远不会完一样,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和身上染了很多血,都是别人的血,但是下一秒可能就是自己的血了。被救出来之后,好几天都闻到血腥的味道。

在救护车上,我们要求救护员给双手不断流血的陈生包扎止血,救护员竟说没有用品。我母亲仍受着催泪弹的苦,她想喝水,救护员又说他们没有水。我看了车上的柜,果然是空空的什么设备都没有,只有苦笑。到了政府医院,设备也非常简陋。在我们被转送去较好的医院前,有不同的政府部门官员、不同救护机构的人员、领事馆的人员,不停地问我为什么枪手会发起疯来,突然开枪。我不禁火了,当场忍不住就骂他们,他们到底是不是想救人?天底下会有那么长时间来救人?枪手暴露了那么多可以被攻击的机会为什么警察没有把握时机?为什么就不能先答应枪手的诉求先救人质?……陈先生不断想找他的女友易小姐的消息,可是哪里找,医院里乱作一团,同样在医院里寻找子女的梁太看起来让人心都要碎了,她双眼睁得好大,盛满泪水,似乎随时会倒下。我一边照顾受惊在哭的母亲,一边握着梁太的手,和她一起向在场的政府官员重复她的要求,要求政府人员带她去找子女。但是无能的官员说,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子女在哪个医院……

我在医院里,把母亲安顿下来,已是清晨近5时,我把染血的衣物褪去,头发已被干了的血弄得僵硬,我洗了很久很久,浓浓的血腥味让我有想吐的感觉。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睡在病床上的母亲顺着呼吸而起伏的胸口,看了很久,生怕她会突然不动。看了不知多久,我才确定,是的,我们都安全了,都活着。我呼了一口气,心中慢慢生了一片静。我看着微亮泛白的天空,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睛闭上,耳边却响起不断的一下一下“啪、啪”的枪声,打散了原来心中的静,之后眼睛一闭上就听到枪声,看见中枪团友身体在抽搐,不知他们是否已在往天国的路上,一直不能合眼。

各位团友,大家终于都回香港了,回家了。已离世的团友们,请一路好走,还请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在世的亲人;身心受伤的团友和家属们,请坚强起来,早日康复,以后的路还长,愿大家都好好生活,大家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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