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ACS遭欧盟反垄断调查始末

孟 方

一年前的10月22日，欧盟竞争总司F2主任Mr.Bronett致函国际船级社协会（IACS）和国际船级社协会有限公司（IACS Ltd），宣布关闭对IACS进行的反垄断调查。同月26日，CCS欧洲中心也收到了欧盟发出的反垄断调查关闭函。至此，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欧盟对IACS及其成员的反垄断调查宣告结束。那么，这场轰动一时的“调查”因何而起？“调查”后IACS又将走向何方？

欧盟突袭检查

2008年1月29日上午，在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的情况下，欧盟委员会竞争总司派出大批调查员，在相关国家反垄断机构的配合下，针对IACS是否存在“通过技术标准、价格方面的合作减少IACS成员之间的竞争的行为”，对国际船级社协会（IACS）设在伦敦的常设秘书处、英国劳氏船级社（LR）、法国船级社（BV）、挪威船级社（DNV）、意大利船级社（RINA）、德国劳氏船级社（GL）等五家总部设在欧洲的IACS成员进行了突袭式取证检查。检查期间，位于伦敦的IACS常设秘书处曾一度关闭。

欧盟在执行检查时提供的《欧盟委员会决定》列出了IACS及其成员可能存在的垄断行为，包括：通过协议及商定的行为谋求减少IACS成员之间的竞争并且排斥竞争者（非IACS成员）、使用IACS程序、特别是不对外公开的程序监控成员和非成员之间的业务转移来限制竞争，包括瓜分市场和操纵价格，以及通过限制进入IACS等限制规定试图进一步削弱竞争者等。

事件发生时，恰逢时任IACS主席托·斯文森先生及IACS常设秘书理查德·莱斯利先生在北京访问，并计划于当晚会同IACS副主席、中国船级社李科浚总裁赴印度拜访印度船级社（IRS），向其解释IACS关于其成员资格的决定。鉴于事态紧急，IACS主席、副主席及IACS常设秘书当即决定取消赴印计划并立即组成临时应急小组，制定IACS的紧急应对措施。经磋商后，IACS主席托·斯文森先生通过媒体向外界表示：“指责IACS通过技术标准的合作来减少其成员之间的竞争，这是很严重的。IACS将积极配合调查，提供欧盟需要的所有资料。不过，对欧盟的指责，我感到非常吃惊和难以理解。IACS的工作就是保证和提高安全标准，仅此而已。”IACS各成员也纷纷在各自网站上发表新闻公告。其中，BV在其新闻公告中表示，“BV认为指控IACS成员违反了欧盟竞争法规定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作为船级社，BV是为保障船舶安全和海洋环境保护做贡献的，并致力于在履行符合评估的工作中保证高水平的技术竞争力。”

事发当天，劳氏日报（Lloyd’s List）、贸易风（TradeWinds）和Fairplay等主要国际海事媒体都进行了大力报道。海事界各方对IACS及其成员遭到欧盟反垄断调查一事看法各异。虽然不乏同情IACS的声音，但也充斥着指责IACS为“封闭俱乐部”以及不公开标准制定过程的非难之声。要求IACS进行变革的呼声一时甚嚣尘上。欧盟调查使IACS及其成员突然被置于聚光灯之下，IACS自1968年成立以来遭遇到了最严重的一次声誉和生存危机。

应对策略的选择

在“调查”之后的最初几天，IACS内部对于如何应对欧盟反垄断调查意见各异。以ABS（美国船级社）和CCS为代表的非欧盟地区船级社主张与欧盟积极接触，在了解欧盟诉求的前提下采取IACS及其成员的统一应对措施。但部分欧盟成员国船级社，面对反垄断调查可能导致的巨额罚款，则担心不及时迎合欧盟会使自家遭殃，主张“各自为营，各自为战”。IACS面临着分化的局面。

2008年2月13日，欧盟突袭检查15天后，IACS在伦敦紧急召开董事会特别会议及特别理事会会议。会议除决定聘请精通欧盟竞争法的路伟律师事务所（Lovells）负责为IACS提供法律咨询外，还就IACS如何在法律及内部合作等方面应对欧盟反垄断调查进行了紧急磋商。在ABS、CCS等非欧盟船级社的努力和坚持下，会议最终确定了“IACS反垄断调查辩护策略”。“策略”明确反对各成员“各自为营，各自为战”的做法并建议IACS及其成员采纳并积极实施一个共同的辩护策略，用共同的声音表述辩护理由。此外，“策略”建议IACS积极应对，积极接触欧盟竞争司，了解其关注的性质，向其介绍IACS在海上安全方面的作用；并积极联络IMO和其他国际组织争取更大范围的道义支持和声援。“策略”的通过和实施及时阻止了IACS走向分裂的趋势，在危急时刻维护了IACS的统一和完整。“策略”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为IACS以后的抗辩和应对确定了总体原则和方向，为最终圆满解决欧盟反垄断调查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同时，IACS加紧开展内部文件和体系的审议工作，从符合竞争法的角度确定了IACS需要调整和改革的方面，包括：制定更加客观、公正和透明的成员标准、在考虑效率要求的情况下开放IACS的技术决议，包括油船和散货船共同规范和技术标准制定工作、开放质量体系认证计划（QSCS）等，旨在消除存在违反竞争法嫌疑的因素。

作为IACS成员，CCS欧洲中心虽未遭“突袭”，但“调查”引起了CCS领导层的高度重视。CCS立即按照现行的重大事件应急处理办法进行处理，成立了由李科浚总裁任组长的内部专门工作组，研究、处理这一事件，并就CCS海外机构一旦面临欧盟检查如何应对进行了部署。同时，CCS向主管机关交通运输部和中国负责反垄断调查工作的商务部进行了及时和跟进报告，并在其指导下，积极参与IACS总体策略和各项文件的讨论和制定，表明CCS的立场，维护CCS的利益。

IACS谋划变革

在国际海事界格局面临重大调整、国际海事业全球化趋势日益加剧的大背景下，IACS的传统组织结构和工作方式也同样面临着时代变迁的挑战。早在2006年，IACS的决策层就已认识到这一挑战。在CCS担任IACS主席的2006～2007年期间，由时任IACS主席的李科浚总裁和IACS副主席组成的IACS战略小组就曾先后三次召开会议，研究和探讨IACS未来发展模式和方向。此次欧盟反垄断调查更促使这个挑战成为IACS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是，作为顺应国际海事界发展大局以及应对欧盟调查的措施，IACS从组织、技术和体系三方面进行的变革必须保证两个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未来发展应能围绕继续加强IACS作为代表质量和全面能力的“品牌”效应以及各成员平等参与IACS决策和事务的权利。这既是为了防范某些IACS内部的大船级社借机弱化IACS，谋求成立超IACS的船级社协会，同时也是为了避免IACS内部形成差异化，导致IACS被某些大船级社劫持和绑架。这两个基本前提也成为CCS参与研究和筹划IACS变革的根本指导性原则。

经过长达一年、历经六次理事会会议的讨论和协商，并基于对欧盟调查问卷以及IACS与欧盟直接对话所获取信息的分析和研究，IACS终于在2009年2月6日达成协议，向欧盟正式提出了拟在成员标准、技术工作和QSCS三大方面实施的改革措施。在成员标准方面，IACS将建立单一层级的成员资格，采纳客观的、透明的、非歧视性和基于质量的成员标准并成立独立申诉机构处理与成员资格有关的申诉。新IACS成员标准取消了对船舶吨位和艘数以及技术人员等数量上的规定，其核心是强调质量表现、技术能力和有效参与IACS的工作。与以往不同的是，新标准将同时适用于申请方和现有的IACS成员。对于现有IACS成员，每三年一次将按照成员标准进行评估，如发现不符合要求，将被暂停或取消成员资格。因此，IACS成员将不再是一种“一劳永逸”的资格和地位，而变成了一种动态的评估和验证过程。在技术工作和质量体系方面，IACS将根据一定的条件允许非IACS成员船级社参加IACS技术工作以及公布IACS技术决议及其背景文件，向非IACS成员船级社开放QSCS要求及认证等。这些措施都包含在IACS向欧盟提交的法律文件“承诺”中。

经过IACS与欧盟就“承诺”的艰难谈判，欧盟最终接受了IACS提出的改革和执行措施，并经过为期一个月的针对“承诺”的市场测试，在欧盟当地时间2009年10月14日，欧盟在其官方网站以英文、法文和德文刊登了欧盟接受IACS承诺并关闭对IACS及其成员反垄断调查最终决定的新闻公报。欧盟委员会竞争委员Neelie Kroes表示，此决定将促进船舶入级市场的开放，使非IACS成员船级社和船级服务的客户受益，为船舶入级市场领域更加具有竞争性铺平了道路，所带来的变化将是低廉的价格、更多的选择，以及船级服务水平的提高。IACS也在同日发表新闻公告：“IACS欢迎欧盟委员会关于结束其调查的决定，调查未发现任何有违竞争法的行为。决定提升了IACS作为航运业和IMO重要技术顾问的信誉，船级社作为独立第三方组织尊重法律和秩序的声誉得到了加强。”

在“承诺”中，IACS特别声明“承诺不应被理解为IACS承认触犯了竞争法。”IACS提出的改革措施既是对欧盟怀疑IACS成员存在垄断行为的回应，但在更大程度上更是IACS及其成员顺应历史发展趋势、适应国际海事界需求、最大限度巩固IACS技术领先地位，带动整个船舶检验行业的发展和进步，促进海上安全和环境保护并最终为人类造福的先进之举。IACS将从此朝着一个更开放、更透明的真正代表世界船级社共同利益的国际机构的方向发展。

“调查”后的思考

从1968年成立至今，IACS一直都代表着全球最先进的船舶检验技术要求和能力，为船级社快速应对海上安全问题、为促进入级规范的制定和统一执行并为船级社与工业界各方以及船旗国主管机关的交流沟通提供了一个不可替代的平台。IACS至今仍然是国际海事组织（IMO）中唯一能够制定和应用规范的具有观察员地位的非政府组织，IACS创造的公共利益产品是任何一个单个船级社都无法提供的。

经过此次“调查“，IACS的国际性和先进性得到了进一步提升，IACS作为先进船舶检验组织的声望得到进一步加强，海事界对IACS及其成员的期望也随之增长。因此，在一个较长时期，IACS的团结和稳定以及成员之间的精诚合作将是确保IACS平稳度过“承诺期”的基石，也是IACS向海事界展示其自信与能力并进一步赢得海事界信任的最佳方式。目前，IACS的团结和稳定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重要。这既是IACS未来发展的需要，也是整个海事界的需要。

同时，经过欧盟调查，IACS组织和技术工作将逐步开放，将来会有一些船级社参与IACS技术要求的研究和讨论。如何适应这种转变，并继续发挥IACS促进海上安全和保护海洋环境的独特作用，在稳步推进改革的过程中确保IACS继续有效、高质量地完成其向海事界宣称的目标，即，“制定、修改、推动并发展关于船舶和其他海上设施的设计、建造、维护和检验的最低技术要求，并协助国际规则制定机构和标准组织制定、执行和解释船舶设计、建造和维护的法定规定和工业标准，促进海上安全和防止海洋污染”，并以此保持和进一步稳固IACS在海事界的地位和作用将是IACS及其成员迫切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虽然IACS改革了成员标准，取消了对船队艘数和吨位及技术人员的数量要求，但改革后的成员标准却更加科学和严格，审查项目较比之前更加全面和深入，审查程序也更加严密。这些都确保了IACS的品牌质量得以继续保持。

随着全球海运经济的发展及人类对安全及海洋环境的日益关切，凭借其独特的技术优势和贡献以及对全球经济发展独一无二和不可替代的作用，IACS的技术支持和保障作用将得到进一步加强，IACS在全球海事界的地位也将得到进一步强化。IACS及其成员要珍惜这个历史机遇，更要珍惜42年来成就的品牌和信誉，在顺应海事界改革发展潮流的同时，在保障全球海运事业发展的同时，立足强化优势，精诚合作，精益求精，提升形象，将IACS及船级社行业带入更辉煌、更长久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