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与“真”的哲学追问与语言学流派问题

2010-09-09 08:52刘利民
关键词:流派语言学哲学

刘利民

§语言学研究§

“是”与“真”的哲学追问与语言学流派问题

刘利民

(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四川成都610064)

西方语言学诸流派的思想源自于他们各自对语言之“是”与“真”的形而上哲学追问。我国语言学在世界上之所以尚无自己独树一帜的语言学流派,其中一个深层次原因就是我国语言学界没有关于语言的形而上学反思传统。仅仅认识到哲学对于语言学研究和发展的重要价值是不够的,我们还必须懂得如何就什么是语言的本质、什么是语言学知识这类事关语言本身的“是”与“真”问题进行哲学的追问。

“是”与“真”;语言哲学;语言学流派

现代西方语言学学派纷呈,各种语言学思想在语言本体、方法论等问题上交锋激烈,由此不断推动着语言科学研究向纵深发展。我国也不例外,持不同语言学学术观点、立场者也针锋相对。但一个重要问题是:这些学派全是西方的,我们没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学学派。钱冠连教授于2004年在《以学派意识看汉语研究》[1]一文中明确提出了这个问题。文章引起了很大反响:《光明日报》接连发文进行讨论,2004年首发的《中国学术年鉴》以及教育部的《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2005》也先后收录钱文并附以评论①详见2004年12月16日《光明日报》发表的戴庆夏的文章《学术气度,学派意识》,以及该报2005年2月3日刊出的谭学纯的文章《中国学术研究:呼唤学派意识》。《中国学术年鉴》2004年人文社科版277页;《中国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报告2005》,高等教育出版社,第323页。。教育部《报告》的评论指出:“中国语言学要得到进一步长足发展,集中到一点,最重要的是提倡形成‘语言学的中国学派’”;因为“伟大的思想,只能在学派的争鸣与摩擦中产生。

……没有学派,就没有该学科的国际地位;没有国际地位,则从根本上取消了我们的国际交流的话语权。”可见此问题事关重大。

钱教授于2007年再次发文,就外语界的语言学学派问题展开讨论[2]。如同其2004年所发文章一样,该文也从我国研究者的理论习惯、研究方法、心理障碍、科研监管及评价机制等维度进行探讨。在这两篇关于学派的文章中,理论求真均作为重要问题提出,但限于篇幅,没有论证。后来的文章也未见深入探讨求真问题,至少,没有论及哲学到底如何能够对语言学研究起到思想启发的作用。而这对于语言学而言,却是至关重要而又不好把握的问题。

这本身是个大题目,非本文能毕其功。本文仅打算就西方哲学的精神气质和语言学对象的特殊性角度来对语言学流派以及哲学如何能够指导语言学研究的问题做个思考。

一、语言学与哲学同源:“是”与“真”的追问

王路指出,西方哲学的本质在于对“是”与“真”②“是”与“真”英文分别为“being”与“truth”。汉语词“是”与“being”勉强对应。“being”具有“存在”的含义,同时作为动词to be的变位,又具有其述谓、断真之义,这使得其词义远较汉语系词“是”丰富。“being (是)”的哲学意义为:那是其所是之本质。本文的讨论在此哲学意义上使用“是”这一词。的追问[3]。西方哲学浩繁卷帙,玄理深奥,但其要旨却始终在于追问人所理解、把握的世界是一个具有什么本质的对象,如何确保人关于世界的认识具有真理性(即知识的确定性、必然性、普遍性)。本文限于篇幅,不可能追根溯源地梳理哲学的起源,只想简短地从语言的视角说明,正是西方思想家求真的追问,使得哲学与语言学同源。

无疑,哲学产生于人对宇宙、人生的好奇,但从语言的角度看,哲学却是从语言思辨中盘旋而出的。维特根斯坦说:“语言休假了,哲学问题就产生了。”[4]38确乎如此。“语言休假”亦即语言不工作了。语言本来该做什么工作?当然是人际交际、表达思想、提出假设、抒发感情、发布命令、做出请求等,即语言使用者在一定的“生活形式”中的“语言游戏”[4]23。在这种游戏中,语词、语句意味着什么,对于游戏者是清楚明白的。但是,当语言“休假”,即与语言交际及其活动语境相割裂,被抽象出来当作考察对象时,问题就产生了:语言何以能够表达意义,语言意义的本质是什么?

既然把语言本身作为分析、考察的对象,那么与语境和语言使用者相割裂(separate)而抽象地考察语言本身的纯语言性盘旋似乎不可避免。这不是说语言原本具有分离的属性,而是出于分析的需要而不得不拆解之,因为作为整体的语言并未提供分析性认识的切入点。对语言的割裂、抽象具有认知必然性(cognitively necessary),它构成了分析的基础。藉此割裂,西方古代思想家得以对语言本身进行元认知,即不是用语言来范畴化地切分、归类并概念化具体实在之世界万物,而是用语言来对语言认知活动本身进行分析、思辨。这种元认知切分和概念化的后果就是,原本与人、社会、文化、历史密切而复杂地联系在一起的语言被割裂出来,成为客体化的考察对象。但是这种割裂对于哲学和语言学却意义重大。钱冠连曾比喻道:哲学是语言研究的营养钵,语言学就躺在哲学的摇篮里[5]。他的比喻很精到。笔者认为,哲学对于语言学的重要意义在于两个方面:(1)哲学的思辨构筑了语言分析的基础;(2)哲学的追问催生了语言学的思想。这里先说前者,后者留到下一节再谈。

早期古希腊哲学是“直接面对自然”的“原始朴素哲学”,但超越自然的、思辨的形而上学则是由苏格拉底“最发人深省的重大哲学问题”所促进,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推进而诞生的[6]。这种发人深省的重大哲学问题就是诸如“什么是‘善’、‘正义’”等语词所表达的意义。苏格拉底追问的是巴门尼德式的“是其所是”的语义本质,即“善”之为善、“正义”之为正义本身是什么,而不是考察具体交际语境中“善”、“正义”是如何使用的。这的确是一个关键的思维水平的突破,由形而下层面进入了形而上层面。哲学家对语词意义本质的思辨同时构筑了形而上哲学和语言学(尽管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语言科学)的基础——分析的方法和基本的概念范畴。哲学与语言学同源,即哲学家对语言原本一体的语形和语义的思辨性分析。

柏拉图的理念论就是这样一种开创。他从名称意义本质的追问切入,认为语义就是一类事物的本质共相。他事实上提出了西方语言学史上第一个语义理论,即本质论。但柏拉图没有就此止步,他进而以“理念”来把语词的意义本质共相实在化,提出只有“理念”才是绝对的,因而最具真理性的实在,而具体事物作为殊相,只是“理念”的虚幻的摹本。由此,柏拉图在现实世界之外,又创造了一个理念(精神)世界。“理念”从此成为困扰西方哲学的剃不掉的“柏拉图胡须”(Quine语);理性领域的真理从此成为后人绕不过去的问题。柏拉图不仅贡献了第一个语义理论,而且最早明确区分出“名词”和“动词”(更准确地说,应为“名称”和“述谓”)。由于这个区分,语句的句法结构也得到了显现,形成了后来独立的语言考察维度。毕竟,每个陈述句都是以名称(x)来确定一个言说对象,并且对这个对象做一个陈述(is y等)。表达命题的语句都具有诸如“x is y”的形式。柏拉图不是语言学家,他对语法的切分着眼于语义的哲学真理性,但他的“名称”和“述谓”却成为“构成未来一切欧洲语言学描写中句法分析和词类划分之基础的最主要语法区分”[7]32。

亚里士多德反对柏拉图的理念论并强调个体才具有实在性,才是真的“是”,但他的思考也有赖于名词与动词的元范畴化切分。例如他的《范畴篇》中关于名词没有时间性,而动词具有时间性;“是”应当是超越时间而具有同一性的本体等等问题的思辨。重要的是,为了确立作为个体的本质的那个本体之为“真”,亚里士多德从语词推进到了语句,因为只有名词和动词组成的陈述语句才能表达命题,只有命题才有真假。这使得他不仅进一步区分出连接词、冠词、代词等,而且着力从语句层面反思如何才能保证陈述意义的确定性、普遍性和必然性,并进而提出了逻辑学的基本定理,建立了形式化研究的经典逻辑体系。同柏拉图一样,亚里士多德也不是语言学家,他的语法参照框架今天看来并不恰当。但是,正是他们把语言割裂为不同层面,打造了用于分析语言的“技术性元语言”[7]34,从而构筑了现代语言学的基础和分析的出发点。

可见,古希腊哲学家对于语言学的贡献是奠基性的。首先,其奠基意义体现在他们对语言的元认知反思;包括:(1)对语义的切分形成了诸如主项、述谓、概念、命题、指称等等元概念,构成了哲学反思的出发点,导致“是”与“真”的形而上学问题的提出;(2)对语形的切分则导致了诸如名词、动词、陈述、疑问、时、体、态以及更上位的词法、句法等元概念,这些正是语言学不可或缺的基础性概念。后来的传统语言学,甚至在今天的语言学理论框架中,这些仍然是最基本的概念。其次,古希腊哲学的精神实质就是从杂多中追求纯一,变动中把握秩序,偶然中探索必然,现象中追问本质。正是这种追求“是”与“真”的理性冲动最终导致了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体系在西方产生,其中包括现代语言学。

二、语言学的对象与语言研究进路

(一)观点创造了对象

西方哲学的理性分析性思维方式及对于语言的元认知割裂对后世语言学影响深远。这一影响由于语言科学研究对象的特性而更显突出。关于语言学的对象,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有一个重要的、却不常被提及的论断:“别的科学都是对预先确定了的对象进行工作,接着就可以从不同的观点去加以考虑。而在我们的领域里……是观点创造了对象。”[8]28索绪尔的这个观点对于理解语言学流派问题非常关键。

严格地说,语言学的对象当然并非由研究者的观点所创造,但研究者把语言视为一个什么本质的对象确实将决定其方法论取向。这的确是语言学的特点:一般科学用语言来认识和把握客观实在的、可感知的对象,而语言学则是用语言来认识和把握语言本身。因此,作为研究对象,语言一方面是具体可感知的,具有音、形等客观属性;另一方面,“语言是存在之家”[9],语言本身就是人的理性存在,因而又有自我指向的主观性,即以认识方式来认识认识方式本身。语言的这种双重属性决定了语言学研究的目的、体系、方法等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研究者视语言为何“物”。现代语言学学科细化,流派纷呈,而各种流派的研究体系无一不是基于研究者对于“什么是语言的本质”和“什么是语言学的知识”,即语言学研究之“是”与“真”问题的不同回答。

索绪尔把语言活动(langage)划分为两个维度: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视语言为具有价值的符号系统,而符号的价值取决于与其他符号的关系[8]163-169。既如此,只有关于语言符号的形式、关系的知识才是语言学的知识,而言语问题涉及面太广(生理、心理、社会、文化等),因而不适合语言科学的研究。索绪尔把语言视为一个封闭、自洽的体系,使得语言学不再囿于从语言之外的世界去寻找语言确定性依据的西方哲学思想传统,而成为具有独立对象的科学。但另一方面,他恰恰秉承了西方哲学传统对于语言形式结构的元认知切分,并且强化了语言学以语形之所“是”如何为“真”作为其追求的研究取向。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尽可以批评索绪尔强调语言结构而忽略语言的其他维度,但是他关于语言学的对象取决于研究者视角的论述却得到了佐证。限于篇幅,这里略举其要:

语言学流派或分支什么是语言(“是”)什么是语言学的知识(“真”)美国结构主义言语行为的结构体系言语结构的纯粹经验描写转换生成语法理想说话人内在的语言能力普遍语法的规则及原则体系系统功能语法社会产物、交际功能实现系统从社会情境导出语义选择的解释现代认知语言学具身的认知世界的方式形与义整合的语言认知机制心理语言学个体的言语行为心理过程言语使用与习得的心理机制社会语言学群体交往的言语样态社会结构与语言变体的系统联系语用学施事的言语行为言语意图及其实现的恰当性条件

这当然不是语言学的全部流派,但已足以表明,正是研究者们对语言之“是”与“真”的不同理解和追求使得现代语言学研究百花齐放,从不同维度推进了关于语言的科学认识。

(二)争议推进了认识

现代语言学各流派立场之间看上去似乎相互对立、互不相容。TG语法与结构主义都着重语言的形式,且前者的短语结构与后者的直接成分非常类似。但两者的取向却完全不同。乔姆斯基反对结构主义局限于具体言语的经验主义描写,认为这不具有“解释充分性”,不足以解释语言使用者内在的先天的语言能力。他认为语言是生成规则的集合,所体现的是“人类的本质,也就是心灵的独特特质”[10]100;因此语言学的任务是揭示体现于语言形式的人类理性的共性,探索洪堡特所定义的“在以明晰的结构组织信号来表达思想的心理行动背后那恒常的、不变的过程体系”[10]71,即建立一般语言的普遍语法。TG理论再现了哲学追求知识必然性、普遍性和确定性之“真”的传统,的确是语言学领域的唯理论研究进路。

系统功能语法则强烈反对语言学的心理化和形式化。韩礼德视语言为社会产物,是在交际中实现意念功能、人际功能等的选择系统。既如此,语言的意义与功能是不可分的,意义实现于功能。他因此提出作为语言使用者“能做(can do)”的意义潜势和作为在社会情境中语言使用者的“所做(does)”的交际功能实现,要求从社会结构与交际情境中导出语义选择的解释[11]。系统功能语法追求语言事实的经验归纳之真,其经验论哲学立场十分明显。

现代认知语言学也反对语言学的形式化。莱科夫认为形式主义过于强调句法自主而忽略语义,把抽象推理视为独立于人的体验和认知过程的符号运算,远离了实际的语言事件和现象,是一种“笛卡尔-形式主义哲学的混杂”[12]470。他要求以“具身的(embodied)”哲学为原则,“让语言学理论适应关于心灵与大脑的经验科学发现”[12]496。有意思的是,莱科夫拒绝把认知语言学立场归入唯理论或经验论。在他看来,以前的语言学、哲学都试图把语言、认知的研究割裂并且分别客体化(即他所指责的“客观主义”)。他力图颠覆整个西方哲学的传统而突出他所谓的“肉体中的哲学(philosophy in the flesh)”[12]1-20。然而,且不谈他的思想是否真的与西方哲学传统特别是经验论传统相决裂,他自己所声称的“内在实在论”事实上正是当代科学哲学的一种思想立场[11]74。现代西方科学哲学中的非实在论观点之间差别虽较大,但总的趋向是认为理论之“真”并不超越于人的认知证据[13]。认知语言学强调综合形与义,基于具身的认知体验来考察语言,认为语言及其意义并非客观实在,而是人的认知构建。这说明认知语言学所着重的还是认知证据。笔者因此认为,莱科夫等人强调认知过程,如范畴化、概念化等,而不使用“意义”“概念”之类有指称实体之嫌的术语,事实上正好标明了其非实在论立场。由此观之,若说现代认知语言学有力地推进了语言学的研究,那么这种推进还是始于认知语言学家们在语言的“是”与“真”问题上的哲学反思。

其他的语言学流派也有着自己的关于语言的哲学立场。如社会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作为经验科学,其哲学立场几近于实证论,因为其语言研究的结论只能基于观察、实验和数据分析。而语用学本身就诞生自20世纪西方语言哲学潮流中与人工语言学派对立的日常语言学派哲学,语用学的鼻祖奥斯丁和格赖斯两人正是日常语言哲学学派的开创者。限于篇幅,本文不可能详细列举各语言学学派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这里略举几例,是想说明:语言学各流派的思想和方法均源自于他们对语言的本质是什么、语言学知识是什么这样的根本性问题的哲学反思。言及此,本文必须立刻补充说明,语言学流派之间的观点和研究不是对立的,而是互补的。这与哲学立场的对立十分不同。

(三)同源而不同态:语言学流派的对立问题

有人说,哲学的优良传统就是“埋葬它的从业者”[13]xlvii,即哲学流派的思想、立场可能截然对立,后来者的思想对先辈的思想构成否定。这是因为哲学关注的多是终极性问题,它不允许未经辩护的预设。哲学争论恰恰集中于根本性预设,如世界如何存在、认识是否可能等。不同哲学思想流派对于同一问题给出的截然相反的回答(如唯物论与唯心论、可知论与不可知论等)的确相互对立,不容调和(除非以新的方式提出、解决或者消解问题):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物质,就不能同时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精神;认为世界是可知的,就不能同时认为世界是不可知的。如此等等。语言学虽与哲学同源,但学派理论的对立并不同态。首先,如罗素所指出:科学关注的是具体对象,其认识是局部的、片段的,基于概率的、尝试性的认识[15]。科学只针对所确定的对象,将它切分为部分、依据当前研究范式和条件进行观察而做出“可能如此”的推断,而不是关于对象的存在和可知性预设“必然如此”的总体性、根本性断定,因而科学理论是需要不断修正的。一般科学如此,语言学更是如此。

语言研究对象之所“是”问题事关重大,语言学家也会对语言学对象预设进行反思,其工作或多或少地包含了对预设进行辩护或挑战的哲学活动。但这毕竟不是语言学的主要工作,且语言学关于语言对象预设的争辩与哲学也很不相同。如果说哲学基本立场的对抗是“x v-x”,即预设要么是x,要么不是x,那么语言学的争辩实则是“x v y v z……”,即x,y,z等等之一作为对象的选择性预设。语言学的不同理论不是对同一对象的断言,而是各自针对各自的对象、回答各自的问题,并不相互排斥。

其次,如前所述,语言作为研究对象不是纯粹客观的,因为它就是认识的主要方式本身。波林格说:“讨论语言如同在木头炉子里生火”,因为人“不能在语言之外进行思维,也不能在思维之外运用语言”[16]。既如此,语言科学家对于语言某一维度问题的专注将决定他提出的语言对象“是”什么,这又将决定他用什么研究方法来追求语言知识之“真”。现代语言学各种学科、流派正是这样,以语言的不同维度切入,对语言特定领域进行深入考察,从各自的进路达至对语言的认识。由此观之,形式主义语言学无法替代经验论语言学的探讨;反之亦然;同样,现代认知语言学也不构成对在此之前的语言学流派的否定。毕竟,对于语言之“是”与“真”的不同理解导致各流派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同,所获得的语言学知识也是关于语言不同问题的回答。现代语言科学大厦正是由这些不同的追问添砖加瓦共同建设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人们站在一个理论累积起来的高度反观整个语言学,幡然领悟:“原来语言是这么回事儿!”但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我们作为语言学工作者,还只能经由自己所理解的语言之“是”来达至语言知识之“真”。

三、对我们的启示

上文所述的中心意思是:西方语言学流派都有其哲学思辨的源头。而我们没有自己的语言学学派,其中一个极重要原因就是我们不善于哲学的形而上思辨。这或许与我国思想传统的重经世致用而轻逻辑思辨有关,也与经注、经注的经注的传统有关。至少,我国传统语言学史上没有关于语言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才是关于语言的知识这类根本性问题的形而上逻辑思辨,这是事实。

国内语言学学者也并非完全不关注哲学或语言哲学。前辈语言学家如汉语界的吕叔湘、外语界的许国璋等人均非常关注语言哲学的问题。当代语言学学者的研究也不乏自觉的形而上思辨性。然而,总体上看,语言哲学的讨论未引起语言学界的高度重视,也还没有学派形成所必须的语言哲学思辨气候。其中的主客观因素,钱冠连[1][2]已经做了较充分的讨论。但本文想说,仅仅认识到哲学对语言学的研究与发展很重要,希望语言学研究的深化发展得益于哲学的指导,这还远远不够。我们还必须懂得如何提出关于语言的形而上学问题,即对于语言之“是”与“真”的形而上追问。要让自家的花园同隔壁邻居的花园一样百花盛开、争奇斗艳,仅仅移植、嫁接非常不够;即使成功,充其量也只是仿制了邻家花园的多样性。我们真正需要的是借鉴邻居种花的理念,努力培育出自己的语言学理论奇葩来与邻居争艳,那才是我国语言学真正的成就。而这一点,我们似乎还没有充分意识到。

2008年10月,笔者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参加了一场学术研讨会,主题是“语言哲学与外语教学研究”。这是外语界首次明确把语言哲学与外语教学研究的结合作为学术会议主题,对于推动我国外语教学研究的深化而言,这无疑是十分重要的会议。不过,笔者也注意到,与会的语言哲学和外语教学专家们各自说各自的话,两个领域之间尚未出现论题交集。笔者认为,如果会议更明确提出“语言习得的本质是什么”、“外语习得如何可能”之类根本性的形而上学议题,则哲学和语言学者们更有可能共同找到语言哲学与外语教学研究之间的界面,提出关于外语教学研究的深刻问题,从而催生我国自己的外语教学研究流派。当然,认识到哲学的重大价值毕竟是一个契机。一旦我国语言学者把握了哲学的精神实质,开始提出关于语言的真正的哲学问题,我们就有理由期盼中国语言学、语言教学思想流派的诞生。

[1]钱冠连.以学派意识看汉语研究[J].汉语学报,2004,(2).

[2]钱冠连.以学派意识看外语研究[J].中国外语,2007,(1).

[3]王路.“是”与“真”——形而上学的基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42-45.

[4]L.Wittgenstein.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M].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1999.

[5]钱冠连.西语哲在中国:一种可能的发展之路[J].外语学刊,2007,(1).

[6]杨适.古希腊哲学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05.

[7]R.H.Robins.A Short History of Linguistics[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8]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9]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229.

[10]N.Chomsky.Language and M ind[M].New Yo 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72.

[11]M.A.K.Halliday.Exp lorations in the Function of Language[M].London:A rnold,1973:25-100.

[12]GLakoff,et al.Philosophy in the Flesh[M].New Yo rk:Basic Books,1999.

[13]江怡.西方哲学史·现代英美分析哲学(上)[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453-460.

[14]M.Baghramian.Modern Philosophy of Language[C].Washington D.C.:Counterpoint,1999.

[15]B.Russell.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M].New Yo rk:Simon&Schuster,1972:491.

[16]波林格.语言要略[M].方立,等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363.

Philosophical Inquiry after“Being”and“Truth”and Schools of Thought in L inguistics

L IU Limin

(College of Fo 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Sichuan,China)

The ideas of various schools of thought in modern western linguistics have their origin in their metaphysical inquiry after“being”and“truth”of language.There has been no unique Chinese school of linguistic thought in the world so far,at least in part because Chinese linguists do not have such a metaphysical tradition.It is far from enough for the Chinese linguists to be consciousof the importance of philosophy for linguistics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w hat they really need is how to make philosophical inquiry after the“being”and“truth”of language itself,i.e.,w hat the essence of language is and w hat constitutes the true know ledge of language.

“being”and“truth”,philosophy of language,schools of thought in linguistics

book=61,ebook=42

H0-05

A

1006-0766(2010)05-0061-06

(责任编辑:龙 石)

2009-10-20

刘利民(1957—),男,重庆人。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英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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