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默多克小说《钟》里的“无上帝神学”思想

2010-08-15 00:42朱静怡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0年2期
关键词:宗教团体朵拉默多克

朱静怡

(浙江师范大学 行知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艾丽丝·默多克小说《钟》里的“无上帝神学”思想

朱静怡

(浙江师范大学 行知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试图通过艾丽丝·默多克的长篇小说《钟》里的重要人物形象朵拉的“反叛”、大宅邸里禁欲的后果、以及“钟”的意象这三个方面切入进行剖析,认为这部小说所传达出的宗教思想与她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无上帝神学”思想有所呼应。

无上帝神学;信仰;钟

20世纪中叶以来,英国小说佳作如云,异彩纷呈。在牛津的家中,默多克曾接受印度记者塞瑞格的采访。她如此说道:“《铃铛》(即《钟》——笔者注)是我写出的第一部优秀小说……我觉得我做了一件真正值得我去做的事情。”[1]不仅如此,《钟》也受到了当时评论界的认可和赞赏。Anthony Burgess就在他的论著The Novel Now:A Guide to Contem porary Fiction里写到:“《钟》也许是默多克女士最好的小说,就像所有原创艺术一样,它代表了一种创作的终极,而不是一个开端。它是更早期的小说所努力的方向。”[2]尽管小说《钟》在“无上帝神学”思想形成之前早已发表,但如今仔细审视这部小说,不难发现默多克早已在她极其钟爱的小说里埋下了“无上帝神学”思想的种子。

一、朵拉的“反叛”

在默多克看来,二战以后,世俗的宗教文化存在一种困境。传统的宗教程式在一定程度上反而阻碍了对宗教生活的亲近。世俗宗教民众被“敦促回归以教堂为中心的虔诚修行,继而引起其对俗世的排斥。”[3]《钟》即向读者展示了这一困境。它的故事发生地点就是由一群远离尘嚣的基督教膜拜者在一所修道院旁所建立的一个大宅邸(Imber Court)。曾经在中学教书的宅邸主人麦克尔因为同性恋倾向被开除而回到宅邸。他小心地藏着心中的罪孽,悉心将大宅邸建成一个世俗宗教团体,以帮助处理修道院的日常事务。

在大宅邸的群体中,唯有一人不是主动加入的,即女主人公朵拉(Dora)。因为丈夫的原因,她才与这个宗教团体相遇。就这样,朵拉无意间成为了向读者传递世俗宗教文化陷入困境这一信息的使者。Dora一词在神话中的含义是“神的赠礼”。事实上,朵拉的确像是“神的赠礼”,给予这个宅邸无限生机。她的出现与这个恪守传统教义的宗教团体有着无法避免的冲突。当生性好奇的朵拉询问女管家马克夫人过去的职业时,却被告知在这里人们从来不讨论各自过去的生活;当她看到高耸的修道院围墙情不自禁地大声赞叹时,却被要求须细声说话;当她从野外摘来花束准备装扮简朴的卧室时,却被提醒这里禁止各种多余的装饰。更值得注意的是,小说文本不下十次地提到朵拉的拖鞋(her sandaled feet)。在入住大宅邸后不久,就有人示意朵拉不能穿着拖鞋踏在这块土地上,这是对上帝的不敬。但朵拉决意不肯换下心爱的拖鞋,那份决绝的态度就像她拒绝向修道院嬷嬷吐露心声时一样。基督教徒们所敬畏的上帝在朵拉这里不再显得至高无上,这正折射出朵拉对宗教礼仪毫不让步的反抗精神。

压抑的世俗宗教文化使得整个宅邸如死水一潭。直到朵拉旧钟换新钟的大胆计划浮出水面,这个原本平静的小天地终于招致一股致命之浪。朵拉在策划打捞旧钟前曾如此兴奋地对帮手托比说道:“我要让大家都大吃一惊……按照自己的风格大战一场。在这个神圣的殿堂里,我要做一回女巫。”[4]可以说,朵拉是唯一有力量能够改变这里秩序的一个人。连小说中的天气也伴随朵拉的行动出现变化。自小说开篇以后一片炽热就笼罩着大宅邸的上空,而旧钟得以重见天日的那个晚上却出奇般地大雨如注,这无疑推动了小说的高潮,仿佛是对这个压抑人性的世俗宗教团体的一次大洗礼。

在朵拉行动之前,大宅邸里的内部关系原本十分稳定,如同形成了一种社会结构。正如“瑞士心理学家让·皮亚杰曾在《结构主义》一书中阐述‘结构’的基本特征……即结构内部存在着具有构成作用的规律、法则等”。[5]各种教义正是构成这个世俗宗教团体内部结构的规律与法则。教众们陷入了一种畸形信仰,用过于严格的教义来表现对上帝的虔诚,只能使他们离至善之路更远。朵拉用她大胆的行为解构了长期存在于大宅邸的传统宗教价值观。旧钟的出现打乱了这个大宅邸的日常秩序,是对压抑的世俗宗教文化的示威。但是必须指出的是,朵拉在打破了这个狭隘的上帝至上的世界后,并没有转身离去。这正是小说精妙所在。当这个大宅邸的宗教精神全盘崩溃之时,只有善良的朵拉留下来抚慰主人,呵护这里的累累伤痕。这个并非以信仰上帝为宗教价值观的女人此时表现出如此的不凡风度和至善之美,正是默多克“无上帝神学”所推崇的道德神学的深度所在。

二、禁欲的后果

默多克的很多小说中都有一个宣扬宗教道义的人物,如《沙堡》中的布莱德亚德,《大海啊,大海》中的詹姆斯·阿罗比。《钟》里面的詹姆斯·佩斯也是这样的一个形象。他协助麦克尔处理大宅邸的事务,对宗教道义的热衷程度更是无人可比。禁欲是这个世俗宗教团体所反复宣扬的教义。每个礼拜日都有人在大宅邸的小礼拜堂里宣讲道义。詹姆斯是出场最频繁的一位。就禁欲这一话题他曾以近乎霸道的语气说道:“同性恋不是应该斥责的,而是必须禁止的”[4]。正是对于禁欲的宣扬使得这个世俗宗教团体中的两个人物内心长期背负着令人窒息的罪恶感。

被学校开除的麦克尔是其中一位。一方面,他为伤害了男孩尼克一直耿耿于怀;另一方面,尼克对他的仇恨更让他懊悔不已。但即便在大宅邸处理宗教事务,同性恋的倾向仍然隐藏在内心。深藏不露的欲望与为上帝服务的决心之间的斗争一直烧灼着他的灵魂。面对年轻率真的托比,麦克尔终因一时疏忽情不自禁地表露出了对他的爱慕。这一小小的举动令麦克尔感到绝望。詹姆斯有关禁欲的高论像棒槌一样不断砸向他脆弱的内心。麦克尔开始回避这个世界,不断地审视和忏悔。他觉得上帝离他越来越远,某种信仰危机占据了他的心灵。

另一个人物是凯瑟琳(尼克的双胞胎妹妹)。沉静温柔的凯瑟琳是即将与新钟一起进入修道院的准修女,入院之前她必须在大宅邸里生活。她常常安静地坐在小礼拜堂里聆听道义,俨然一个美丽娴静的天使,可以说她已被认为是纯洁的化身。唯有朵拉不止一次地看到了凯瑟琳内心的焦灼与矛盾。相比之下,默多克将麦克尔的心灵图景清晰地展现在字里行间,而凯瑟琳的心理世界却一直隐晦不明。直到凯瑟琳投河被救后扑向麦克尔,深情地唤着他的名字那一瞬间,读者才明白原来凯瑟琳对麦克尔怀着深深的爱。一个修女有了爱情,在凯瑟琳看来是有罪的,所以才一直克制着这份爱。当新钟像传说中的旧钟一样奇迹般地坠入河底时,凯瑟琳毫不怀疑这是古老的诅咒从天而降惩罚她心灵的不贞。默多克借助传说微妙地揭开了现实的困境。凯瑟琳内心与外在的巨大差异并不完全是个人性情所致。事实上,她的个体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世俗宗教团体。各种教义支配着她的行为,使之成为禁欲的又一受害者。

詹姆斯在一次演讲中说道:“必须过着没有个人的生活”[4],即指禁绝一切个体欲望,虔诚信仰上帝。然而这造成的却是两个怀有爱的基督教徒的信仰危机。在作者的笔下,麦克尔与凯瑟琳都常常从有关溺水的梦中惊醒。“梦是在睡眠状态下心灵对作用于其上的刺激的反应形式。”[6]梦境展露了他们潜意识中的罪恶感,他们的心灵不断受到原罪的折磨,有如窒息。麦克尔终日在追悔中度过,凯瑟琳因神智模糊而被送入医院。他们承受着外界的压力、内心的折磨。默多克对于这两个人物抱着同情的态度。她“强烈地感到不能对同性恋有任何的偏见,或暗示其不正当或不道德。”[7]而通过叙述麦克尔的绝望,凯瑟琳的不幸,作者也同样表达了在宗教道义下,个人仍是值得尊重,需要自由的这一观点。信仰不能剥夺个体寻找自己爱情的权利,这是个体自由的表现。由此可见,这一世俗宗教团体所追随的传统宗教价值观反而阻碍了虔诚教徒的信仰之路。

三、“钟”的意象

“钟”是小说的一个中心意象,它的变迁同样实现了传统世俗宗教价值观的破灭。默多克通过凯瑟琳之口告诉读者:旧钟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Gabriel,Gabriel是《圣经》中的人名,意为加百利,七大天使之一,即上帝传送好消息给人类的使者。传说中的旧钟因一位不贞的修女而飞入河底,以示惩诫。詹姆斯曾在某个礼拜日说:“钟注定是要发出声音的。如果一口钟从来没有被敲响过,它的价值又将何在?”[4]然而这口名为“加百利”的神圣之钟却在暗无天日的河底沉睡了近八百年,无人问津。直到朵拉的出现,钟才真正实现了它的价值:“钟声雷鸣般地延宕着,发出一声声沉寂了几百年的巨响,某种伟大之物重新回归到这个世界上。”[6]当朵拉仔细查看刻在钟上的图文时,一行字赫然入目:“我传达爱的声音”[6]。有趣的是,唤醒神圣之钟的并不是大宅邸里的教众或是修道院的嬷嬷,反而是从未恪守传统宗教价值观的朵拉,这其中的反讽意味不言而喻。也许这正是因为朵拉有着对个体生命的无限热爱和尊重。

与旧钟的苏醒相反,新钟在进入修道院的那一天却戏剧般地坠入河底。一场闹剧更添世俗宗教团体的荒唐。值得一提的是,新钟的落水是为尼克所致。原本被接到大宅邸调养生息的尼克一直不愿意融入那里的生活。他选择居住在主楼的对岸,拒绝参加任何礼拜仪式。从这些方面看来,他与朵拉有着心性相通之处。这两人不约而同地促成了新旧钟的交替。如此安排,足见默多克用意之深。对整个事件进行报道的是朵拉的情人诺埃尔(Noel)。Noel一词的另一层含义是“圣诞节”,是上帝将耶稣赠给世界的纪念日。然而拥有这个神圣名字的诺埃尔却不断告诫朵拉“没有上帝”,多次指责信徒们的虚伪与荒谬。默多克通过这位旁观者向读者侧面传达了对世俗宗教团体的谴责之音。

修道院是钟应该得以安置的地方,被誉为神圣之地。然而这块“净土”在默多克的笔下也变得荒唐起来。修道院有一条规则,外人不能进入其中,而修女们一旦进入就不得再踏出院门。唯一能与修女们交流的地方昏暗不明,且用铁栅栏隔开。这条神圣的法规延续了几百年,只有朵拉感叹修女们像是生活在监狱之中。更甚者,在新钟即将进入修道院的前夕,大嬷嬷与麦克尔却在商量邀请记者报道这一仪式的盛况,以此提高修道院的知名度。这与他们一直以来所奉行的清心寡欲的教义大相径庭。如此,标榜上帝至上的谎言不攻自破。

“钟”不仅是一个意象,更是一种警示。在小说中,默多克频繁地使用了alarm(警告)一词形容人物的瞬间情感,修饰事物的瞬间变化。仿佛小说中的万事万物,甚至读者都即将受到某种预示。反复出现的alarm与古老之钟的苏醒,与这个世俗宗教团体的瓦解遥相呼应,不断警示着人们去追寻信仰的真谛。

《钟》里面的教众们恪守呆板的教义以期显示对上帝的虔诚,事实上却离基督越来越远。在这部小说里,默多克否认了上帝的绝对地位,但并没有在神学概念上陷入世俗化。她关注的是道德在神学信仰中的作用,这正是“无上帝神学”所要表达的精神。小说的最后,一切归于平静。从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身而出的朵拉变得更加成熟,镇静。这是一种对于善的道德体悟,她将带着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1] 塞瑞格.艾丽丝·默多克访谈录[J].朱璇,译.当代外国文学,2002,89(3):160.

[2] Burgess A.The Novel Now:a Guide to Contemporary Fiction[M].New York:Norton,1967:124.

[3] Antonaccio M.Iris Murdoch’s Secular Theology of Culture[J].Literature&Theology,2004,18(3):272.

[4] Murdoch I.The Bell[M].Middlesex:Penguin Books,1958.

[5]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231.

[6] Freud S.A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sychoanalysis[M].Xi’an:Shaanx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06:86.

[7] Meryers J.An Interview with Iris Murdoch[J].Denver Quarterly,1991,26(1):109.

“Godless Theology”in Iris Murdoch’s The Bell

ZHU Jingyi
(College of Xingzhi,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IrisM urdoch’s novel—The Bell—isanalyzed from three aspects:Dora’s“rebellion”,the results of abstinence in the big mansion,and the image of the“bell”.It is considered that,the religious thought expressed in this novel echoed her idea of“godless theology”w hich was proposed in 1990’s.

godless theology;religious belief;The Bell

I 10614

A

1008-9225(2010)02-0070-03

2009-11-15

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20060462)。

朱静怡(1982-),女,浙江嘉兴人,浙江师范大学助教。

【责任编辑 田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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