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培仁,杨丽萍
(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浙江杭州 310028)
转向空间:媒介地理中的空间与景观研究
邵培仁,杨丽萍
(浙江大学传播研究所,浙江杭州 310028)
传播与媒介研究长期忽视空间的概念。当下媒介地理学所关注的空间,在邻里、城市、区域、国家等所有尺度上,都不是简单的观念,而是各种现象的综合体;也不只是自然的、地理的,还是社会的和媒介的。不同的空间向度既可被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也可看作是精神层面的多种建构,具有观念形态的特征。媒介特别是电子媒介的广泛介入极大地推动了空间复苏和空间转向,使得人类的空间感由实境转向虚境,由亲身体验转向媒介体验,于是本来以呈现和表达社会为己任的媒介反而成为社会必须关注、使用和依赖的对象,否则会威胁到它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媒介空间;媒介地理;媒介时间;人文地理;空间转向
空间(space)是地理学的基本材料,对于媒介地理学而言,空间是媒介传播环境中的材料和景观。在媒介社会中,媒介已被置于社会的核心,成为社会的神经和大脑,它显示了社会如何在媒介地理层面上建构起来的过程。较早对空间予以关注的是哲学家康德,他指出,地理学和历史学充填了我们的四周:地理学所讲的是空间,历史学所讲的是时间。[1]89“空间转向”是20世纪后半叶最为引人注目的地理学研究的动态之一。人们对于历史和时间、社会关系和结构的关注,转移到了空间上来。从城市建筑、设计和构造,到城市外观和色彩,都受到了空间理念的影响。文化研究、媒介传播与地理学的相互渗透与交叉,使得人们的城市空间体验从稳定静态向多元流动的特征转变。人类空间的形成不仅受到自然与外界的硬环境影响,还受到地位阶层、种族文化、风俗习惯等社会因素的影响,从而产生不同的聚集空间。因此,这类空间不仅是自然的、地理的,也是社会的和心理的。正如西美尔所言,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空间感,表现为彼此之间的地理或者心理的距离。人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会被感到是空间的填充。[2]461空间是多义的,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观念,而是种种政治现象、经济现象、文化现象、媒介现象和心理现象的综合。空间是有形的,但却在人们的体验、传播、重构中不断发生变形,甚至城市空间也不断被拆离与重组,这都与外界条件、人们的生活和社会关系以及人自身的变化密切相关。
爱德华·苏贾指出:空间是一种语境假定物。从唯物主义的视野来看,一般意义上的空间都表示了物质的客观形式。[3]120-121无论是哲学的、理论的,抑或是经验的空间分析,都无法避免以物质的形态来描述空间的样貌。这种物质的空间观在许多方面影响了人们对空间的判断。比如人们用“社会的”、“政治的”或“经济的”等词汇时,往往会与人类行为的意义相联系,但“空间的”这一术语,则会唤起一种物质的或几何的意象。因此,爱德华·苏贾认为,空间在其本身也许是原始赐予的,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3]120-121
从牛顿的空间观来看,他所代表的古典空间理论认为,空间就像容器(container)。与时间一样,空间是一种物理事实,不受人们感知方式的影响,其结构也是固定不变的。这种固定的结构给每一个事物一个特定的地点,这就赋予了万事万物固定不变的空间特性。古典的空间和时间一起构成了事物活动的背景。牛顿1867年在其出版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指出:绝对的空间,其自身本性与一切外在事物无关,它处处均匀,永不迁移。[4]7-8他将空间作为事物运动的一种绝对的不变参照系。牛顿的绝对空间理论在很长时间里占据了主导地位,影响了人们看待世界的视角以及认知结果。后来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则打破了人们将空间作为静止的背景这一看法。空间并非是均衡的,连续性的,因为事物之间的关系是多种多样的,而这些关系的连接方式也并没有固定的形态。事物在相互关系中,组成了各异的空间格局。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念在此遭到了否定。
就“空间”术语而言,它包括了多种形态。其中,以社会为基础的空间,便是由社会组织构成的一种人造的空间。按照地理的描述,空间是一种物质的固定形态,同时也是各种地理景观的投射。空间的形态往往由于对空白的填充而具有不同的形态。例如,城市的“中心区域”,可能是在特定的经济理性作用下而形成,而当这种环境条件不存在的时候,人们就必须用另外的方式来观察既有的空间。因此,空间的意义随时会发生变化,会受到人们的经验、外在条件等等的影响。
由于空间本身属性的多样性,所以当我们论及空间时,往往会有不同的视角。需要注意的是,空间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而是与多种环境和因素相联,并在不同条件下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如果我们将空间视为固定的、可以量化的、绝对的实体,而予以一味的形式化,则无法还原空间的多样性,以及世界的本真意义。空间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之境。地理边界的渗透、损坏和拆分,将引起空间以及场景的改变。在地理学中,我们应当注重城市空间格局的分布,从空间的概念、符号以及意义等方面出发,将其流动的本质呈现出来。同时还需考虑城市中的人以及城市的环境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人的生存与认知过程,环境的外部影响,对于城市的特定空间的形成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观察者如何通过媒介描述审视地理空间,如何突破和超越地理空间,在现今新型的传媒技术时代如何进行地理空间的划分与重建,这些都是社会文化领域内重要的问题。空间感知除了环境为人们提供的现实印象之外,在人们头脑中形成的关于空间的种种思考和观念也将影响对空间的解读。以城市空间为例,20世纪初,芝加哥学派创始人之一伯吉斯便注意到城市的不同功能区域的划分,并提出了同心圆理论。他认为,城市可以被看成是由若干同心圆环所组成的物质空间,每一个圆环又被分成若干分区。在不同的空间区域内存在着不同功能的融合和交替,而不同空间与地点又会组成不同的画面与景观。人们的城市感知,则取决于感觉中的元素和与其相关的时间与空间组合。
20世纪80年代,受到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影响,地理学的研究出现了“文化转向”。基于阶级、种族、性别、民族、信仰等的差异逐渐受到了地理学的重视,现代主义、女性主义、社会身份等则丰富了地理学的研究对象。社会权力、人际层次等,都影响着城市空间以及景观意义的形成。既有的空间秩序被发现,又再次被颠覆。所谓“中心”与“边缘”的界定,会随时因为经济格局的变动、传播手段的发展以及社会集群的重组等原因,而不断的发生变化。流动性与差异性,成为地理学中不可忽视的特质。文化背景、社会差别、文本与话语、景观的隐喻与阐释等,加上媒介的中间作用,使得城市空间的组成更为复杂。“媒介的飞速发展正逐渐模糊国界、族界乃至一切地理空间的边界,因为它有能力越过疆界、打乱疆界,卷入到非领土化与再领土化的复杂互动当中”。因此,“媒介的发展正在改变传统意义上的地理,并为我们建构着一个全新的地理空间”。[5]作为地理学的基本构成要素,空间话语和秩序的建立,总是一个变动的过程,从而需要我们用动态的视角去进行空间的解读。
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空间变得更为立体多样。英国人文地理学者马西(Doreen Massy)曾经以地质学作为隐喻分析历史和空间。她认为,地理学不可只看地表,在政治、资本、意识形态作用下形成的社会关系会堆叠出种种地层组织,形成我们看得见的地理空间形式,[6]并在社会背景、观念、表象和意义不断催化下,建构起社会与城市空间多重互动的多面性景观。当代人文地理学一般将空间分为四个不同层次:第一空间、第二空间、第三空间和第四空间,空间的四个层次彼此不同,却又有着密切的联系。对空间向度的思考,一方面将其视为具体的物质形式,是可以被标记、被观测、被解释的;同时,它又是精神层面的建构,是关于社会、生活和文化等意义的阐释,往往具有观念形态的特征。而这些物质的或经验的空间,都有着各自的外在表现与特征。对这些不同形式的空间进行分别了解,将有助于我们深入掌握城市空间的结构,进而掌握其在各种环境和视野中呈现的不同特点和景观。
(一)第一空间:可感知的有形世界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其著作《空间的生产》一书中对这种物质空间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而列斐伏尔对于空间的关注,其视角是广泛的,探寻的深度也是前人所不能比拟的。他将历史性、社会性和空间性置于对社会空间的观察与分析当中。空间不仅是物质的存在,还是形式的存在,是社会关系的容器。空间具有物质属性,但它决不是与人类社会实践不相关的孤立存在。因为空间还具有精神属性,包括国家、社会以及日常生活,还有经济、政治等意义。但是,这些属于精神层面的空间形态和社会意义,并不能取代其作为地域空间的物质性。它的认知对象便是那些可以采用实验和观察等手段直接进行把握的空间形态。缘于物质的地理环境而建造起来的空间系统都属于这个范畴。城市,作为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更是可以通过具体的指标来进行衡量。
毫无疑问,第一空间偏重于物质性和客观性。包括自然与人的关系、环境地理学等,都是在第一空间中呈现的物质内容。如果将其作为经验文本,则通常在两个层面上进行解读:一是通过外在的感知对空间进行具体而准确的描绘;二是从社会和心理角度进行分析,以阐释更为复杂的内部空间。例如城市一方面可以从街道、建筑、道路等外部形态去进行规划,另一方面则需要探究其城市人群所形成的复杂关系。
第一空间是可以被划分为不同的物质区域来进行识别的。即便是以文化为核心结成的空间系统,也能够通过民族以及地理景观的差异而呈现出具有差别的外部形态。文化的多样性被随意的添加到了地理的差异之中。实际上环境和自然并不是绝对的孤立因素,而是整个文化系统的组成部分。空间中的各个部分都是一个整体,由于各部分的相互作用才形成了发展的推动因素。不可否认,物质的手段可以对第一空间中的某些环节进行客观和准确的测量,比如空间的范围及环境构成。但正因为人的存在,使得这类空间显得并不单纯,而且不可避免的带上了文化的印记。所以,对于空间的认识,就必须突破纯粹理性和机械的测量手段,从而注重文化的影响,并使用多角度的评价与解读。
(二)第二空间:变动不居的意象世界
相对于真实的、有形的第一空间,第二空间的认知,则是对第一空间所塑造的客观性质的反动。简单说来,就是用艺术对抗科学、用精神对抗物质,用主体对抗客体。[7]可感知的、客观的空间要素在第二空间中已经不再重要,话语的构建则成为第二空间形成的关键。想象地理学中的观念被投射到经验和主观的世界。对于第二空间的阐释便带有了更多的反思性的、个人化的特征。而哲学、艺术以及部分的文学领域正是以这种第二空间为主要表现对象,意象与构想的世界,包含了无尽的想象空间,同时也为媒介提供了可以表现的文本。
第二空间的本质被认为是相对的,抽象的,不容易被客观的测量手段所把握。而且其中不可避免的主观性也是引发争议的原因所在。由于意象世界在现实空间中无法找到直接的对应物,对其所进行的描述往往被认为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但这些根据想象而构建的空间也是一种现实的可能状态。正是因为它所展示的仅仅是可能性,无需用现实的手段去衡量和触摸,于是给人们开拓了无比广阔的景象。比如对于心理状态的展示,文学作品中的意识流创作手法,将那些在现实中无法触及的纯粹精神状态的内容用文字等媒介加以展现。而艺术创作中的音乐则更是能够凭借音符的交错来创造各种流动的景观与意象。
乌托邦作为第二空间的极佳例子,呈现的便是这样一个想象的世界。它是人类对于遥不可及的理想状态的一种构想和描绘,也是第二空间中最完美的极致形态。虽然并非仅仅出于对空间的空幻搬弄,但它至少并不真实在场,也就是说人们对于乌托邦的构想,或许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之上,但是它毕竟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场所。它无法占据真实的空间,却又不断地引发人们的遐想和追求。所以,在文学、哲学等领域,都对乌托邦这个想象中的世界无限神往,大众媒介也给予了充分描述和大肆渲染。无论人类距离这个假想的空间何等遥远,借助于媒介,它总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人们站在自己的立场,或者是批判,或者是执著于维护这个虚无的假想空间。德塞都认为,当今的城市实际上就是中世纪甚至更早时期人们对城市未来的想象,虚构的城市图景变成了现实。[8]迪斯尼乐园、恐龙谷则是当代动漫作品中乌托邦的实体呈现。因此,即使在现代社会,乌托邦仍然具有勃勃的生气,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一张没有乌托邦的世界地图,是不屑一顾的(A map of the world that does not include Utopia is not worth even glancing at)”。[9]
现代传媒技术的发达,使得第二空间能以更加多姿多彩的景象呈现出来,原先存在于文字和图画中的乌托邦,可以借助更多的媒体手段让人们有更直观的体会。于是,在当今的地形图中,诉诸于观念和想象的第二空间也有了多样的物质承载方式。尤其是在影视作品里,我们可以直观的体验到那些原本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随着这些承载方式的变换与随意的组合,空间的意义也不断得到拓展。当然,对于第二空间这一依赖于想象和观念而存在的形态,人们总是希望能够寻找到真实的和物质的表征,所以,第一空间与第二空间之间的界限并非一目了然。它们相互之间边界的模糊性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不同于物质空间的精神世界由于其意义的无限与变幻不定而具有吸引力,但人们对第二空间的解释往往又希望借助于物质的表征形式加以具象和定型,这便使得两种空间的交叉在所难免。
(三)第三空间:物质与经验的交错地带
“第三空间”的概念是由爱德华·苏贾提出的。在《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与想象地方的旅程》一书中,他阐释了自己对第三空间的理解。他认为,空间不仅是可以被标示、被测量的物质存在,同时还具有精神属性。之所以用第三空间的概念,是为了重新估价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并将物质和精神的维度都包括在内,又超越了前两种空间而呈现出开放的视角,开启了一种新的空间思考模式。
第三空间是对前二者的解构与重构,其重新注入的一种空间可能性已经打破了人们的固有认知。它并不仅仅意味着否定与批判,而更重要的是,在质疑的同时,也重构了空间的意义。主体与客体、真实与想象、可知与不可知、抽象与具象等等都交织在第三空间。第三空间可谓包罗万象,其本身与我们观察第三空间的视角和立场,都具有充分的开放性。而且,任何关于空间的投射或者叙述,都经过了中间环节或者媒介的作用,这使得媒介在第三空间中尤为重要。因此,在讨论空间的过程中,媒介的特质及其自身形成的空间也成为第三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语言、文字、图像或者声音的媒介表现样式,可以构筑起彼此不同的空间文本。每一种不同的媒介,都能确立各异的观照世界的方式,都拥有各自的独特视域和解读群体,并勾勒出令人信服的地理图景。城市中的文化、性别、政治、种族、权力等等,经过媒介的渗透和作用,能让人们获得各种各样的空间体验。随着大众传播媒介的强力扩张,新闻事件的画面变得与事件本身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印证了“传播即存在”的民间真理。当今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到处充斥着屏幕,不仅深入家庭,而且遍及商场、机场、公交站台、电梯、广场、写字楼等公共场所,手机、MP3、移动视听器等更是侵入极为私密的生活空间。这些屏幕连续不断地生产出各异的地理图像,从而改变了我们对图像空间的想法。媒介构筑的第三空间环绕在我们周围,必然争相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沃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和乔格·西梅尔(Georg Simmel)指出,图像无休止地倾泻使人们形成了一副精神甲壳,以免遭这种持续的轰炸。一种正在城市中出现的甲壳,作为新的和被研究的社会风尚(如犬儒主义和厌倦享乐的态度),建造了某种程序化的注意力。然而,网络、移动电视、手机等媒介的发展为新的图像移动提供了机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这种社会风尚。
用以反映城市的媒介本身也呈现出一种空间状态。它有着自身的叙述方式和存在规则。作为物质与精神兼具的第三空间,在其表现的文本中,媒介作为载体也具有文化意义。即使是同一时间呈现,只要通过媒介的记述,便有了先后的次序,以及上下左右的位置。无论是用语言,还是视觉符号,都无一例外地按照固有的程式对空间进行描述和再现。当然,任何一种媒介都无法精确反映开放性的第三空间。因为,媒介不能置身物外,完全以客观的姿态去再现空间的真实样貌,其本身的意识不可避免的会投射到其所反映的对象上。
其实,对于第三空间的理论和认知的坚守,就在于其彻底的开放性。这个蕴含了无尽想象的空间,任何希望将其用具体的文本进行阐释的努力,都会让你失望。正是由于空间是物质与精神的交错地带,作为表现工具的媒介也无法摆脱其主观的叙述。人们能够运用不同媒介手段进行思考和交谈,这个过程本身就会建立起不同的心理空间,无形中制造了更为广阔的想象余地。所以,对于空间的描述,不存在全知的视角和表现方式,再精心的观测都无法获得全景式的体验,任何媒介在展现空间景观的同时,将成为空间的一部分。
(四)第四空间:地方的空间
所谓地方的空间,可以理解为借助某种过程空间被处理为表露感情潜力和其他具体潜力的方式。从人本主义的观点来看,地方在某种程度上比空间更加“真实”,人们可以确定某些地方比其他地方更“人性化”。对地方进行研究的学者大都认同,地方是由一些事物的特殊韵律组成的,这些韵律证实并接纳了某些空间的存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可以利用说话、手势、语气及其它非语言符号开发他们已经控制的一些相互作用的小片地区,这一过程可称之为地方的空间意识。地方不仅提供各种各样的资源,而且还提供记忆与行为的暗示。在某种意义上,地方就是相互作用的一部分。
同时,地方涉及具体化。当我们想起某个地方时,不仅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情景,还包括触觉、味觉、嗅觉等各种感觉所形成的混合物,但我们很难设想身体可感知范围以外的地方。如果将身体视为一个复杂的存在,那么它与其他事物相互碰撞并演化出可分割的“地方观点”,就是由爱与恨、同情与厌恶、嫉妒与绝望、希望与失望等感情结合在一起的混合物。在产生情感的过程中,地方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因为它可以通过改变所造成的情感联系而改变碰撞的姿态。例如,某些地方能够以某种方式使我们恢复知觉,而另一些地方则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地方的这种表现力,近年来城市旅游越来越重视室外文艺表演(如印象西湖、印象丽江等),因为通过表演可以加深对地方的理解与记忆,进而创建新的地方。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直接生存体验,是通过空间感和对场景不同程度的参与来实现的。空间感是人对物体进行空间定位、测量和距离的过程,而这些过程从来都是不确定的,它们依赖于感知者的状况。同时,对于空间的解读,往往取决于观察和描述的方式。[10]177城市空间中的区域划分,让人们能够辨别和使用不同的交流手段。城市中的空间多种多样,并与不同的路径交织,形成一个个地点的集合。媒介的介入,尤其是电子媒介的作用,使得人类的空间感由实境转向虚境,由亲身体验转向媒介体验。所以,媒介技术在成为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之外,也影响着人们对时间空间的建构与认知。许多研究者关注这些新媒介统治的世界,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认为,意义是由诸如电视节目中的意象流(flow of images)所创造的。世界的大部分变成了一种虚构的领域。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是对媒体形象而不是真实的人或地点做出反应。[11]640
(一)地球村的空间隐喻——麦克卢汉的空间观
在麦克卢汉之前,英尼斯(Harold Innis)关注媒介技术的时间或空间偏倚。而麦克卢汉对空间的研究,则继承了英尼斯的思考。电子媒介作用下的地理空间被麦克卢汉比作“地球村”。作为一种地理上的描述,“地球村”一词极为形象的展示出电子媒介所构建的空间状态,同时也是麦克卢汉对媒介影响的空间想象。距离正失去意义。两个城市间会因交通发达节省时间而使空间距离“缩短”,出现空间的“时间收缩”,从而又再度回到村落的地理格局。在物质的地理空间之中,由于距离的远近、自然条件的限制等等原因,地理上的差异围绕着时间和空间而呈现出多样的状态。从游弋不定的洪荒时代,人们通过徒步的迁徙跨越地域的边界,对周围世界的感知往往凭借亲身的体验和实地考察,从而获得直观的空间认知,对这个时候的人而言,直觉与观感决定了对外界的理解程度。
在麦克卢汉看来,媒介改变了人们的感知方式。虽然“媒介即讯息”的论调已经不再新鲜,但在地理学的领域再次强调,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作为人的延伸的各种媒介,使得人的触角伸向了更为广阔的外部世界。眼睛所不能看见、耳朵所不能听见和手不能触碰的地方,都借由各种各样的媒介得以展现。在电子媒介出现之后,信息的传播瞬息便达千里之外,事件的发生与传播已共时化和同步化。新的媒介样式促使“地球村”的形成,全球时空已经缩小,人类再次成为共处同一社区的村民。原先依赖于地域差异和文化差异建立起来的一个个地理空间,变得不再边界分明。地球村,正是对于当前媒介与社会交织所构成的传播格局的生动再现。一个大型的村落,最大限度地将个人空间与社会空间,乡村与城市、民族与国家的间隔清除,突破了现实的物质条件限制,经由电子媒介的触角,建构起经脉复杂的庞大空间。时空的差别被新媒介的意义所掩盖,人通过技术变迁获得感官的延伸,在地球村的广阔空间中重新审视外部世界,并影响到真实世界、虚拟现实和赛博空间(cyberspace)的感知与认识的深度和广度。
(二)消失的地域:梅罗维茨的空间观
约书亚·梅罗维茨(J·Meyrowitz)认为,媒介对于空间的作用能够改变人的行为表现和角色扮演。电子媒介绕过以前传播的种种限制,改变传播变量中的空间、时间和物理障碍的重要程度,并且越来越多的介入了空间结构划分的场景。[12]7在以往的人际交流中,行为的发生地与进行交流的空间往往是重合或者相同的,电子媒介则打破了物质的空间和社会场景之间的固有关系。新的空间被电子媒介创造,新的交流方式也随之形成,归属感和隔离感不断地形成与消除。
对于电子媒介影响下的场景与空间格局的变化,同样是一种基于地理状态的设想。传统的地域边界被电子媒介无情的打破,原先需要遵守的情景规则被颠覆,其造成的结果可能是人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阔交流空间,但也可能是在新的传播环境之下无法准确找到自身的位置。从“消失的地域”这一描述来看,意指在电子媒介作用下的地域差异和社会意义的逐渐消失,但新的意义也会逐渐形成。
从戈夫曼(E·Goffman)的媒介情境论中,梅罗维茨得到启发,并在电子媒介环境之下做了更深入、细致的分析。在前台、后台以及中台等行为空间中,信息系统往往被分隔,社会行为也在各自的情形中有着固定的模式,遵着既有规范。正是由于后台与前台空间的划分,才构成了种种的社会身份差异以及社会行为的层次。但电子媒介出现之后,面对面交流所依赖的地域场景突然消失,原有的空间隔离不复存在,于是习惯发生改变,角色扮演的界限也逐渐模糊。梅罗维茨最为关注的电子媒介是电视,电视将社会场景重新组合,形成了电子场景。公共空间的融合、后台空间的暴露等等,都是电子媒介所带来的影响。电视是促成这些变化最为有效的一种媒介。空间感的消失所带来的变化,可以表现在社会关系、权力关系、性别关系等方面。在新的“社会风景”中,无论何种身份的人,都能获得同样的信息资源,权威的地位被颠覆,群体之间的差异性也开始变得模糊。[12]121当然,梅罗维茨对于空间的想象,不仅表达了物质技术对于物理空间的超越,更是对空间边界消失所产生社会行为的一种媒介地理景象的描绘。
如果说地域在电视媒介作用下的空间感会发生变化,那么网络媒介的出现,则会进一步加速视听方式的改变和加剧媒介空间的重构,使得地球两端的人可以“边看边聊”,原先的物理场所已不再像过去那么重要。虽然对于媒介与空间的论述,麦克卢汉和梅罗维茨的研究都难免带上技术决定论的色彩,但其中突显出来的关于媒介与社会空间的关系、人们对空间认知的解构与和重塑却是无法忽视的。而他们未能涉及的网络媒体对空间与地域的作用,也在后现代社会中成为中心议题。新的媒介样式虽消除了空间的边界,但并未由此而形成空间的融合和同一,而是催生出更为复杂多样的空间形态。现实和虚拟的空间交织,即时的、碎片化的空间体验无处不在。
媒介空间既是社会的建构,同时建构着社会。依据麦克卢汉的观点,房屋、道路、交通工具等都是媒介。它们共同构筑了各种空间、地点、景观,尤其是道路和交通工具,对于空间的构筑而言至关重要。而狭义的媒介——大众传播媒介则通过各种符号(如文、声音、影像等)来描述世界,并与人类的文化规范、价值观念、社会习俗等方面紧密关联,构筑出独特的媒介空间。空间与媒介总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
(一)空间中的媒介
对空间中的媒介较早做出经典论述的是加拿大学者伊尼斯,他在《传播的偏向》一书中将媒介分为偏向时间的媒介和偏向空间的媒介。他认为,偏向空间的媒介除了纸张以外,还包括文字以及早期的纸莎草等。它们具有易于流通和传播但是难于保存的特征,因此便于对空间跨度的控制,有助于贸易的展开和政权的巩固,有利于形成中央集权但等级不森严的政治体制。伊尼斯关于传播的偏向观点,对我们理解空间中的媒介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媒介总是存在于空间中的,不同的空间造就不同的媒介。对媒介而言,它的空间想象力能够创造出丰富的景观,成为人们认知环境的窗口。正因为媒介的空间想象力对人们认知环境的重要作用,设法取得媒介话语权也成为群体争取空间的重要途径。
1.媒介的空间想象力。
作为地理学思想更远的延伸,空间想象力更深入的触及到人们思考与再现世界的方式。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政治、经济、文化、心理等因素将造成地理空间的多义性和复杂性。世界并非简单纯粹的物质存在,而是由各种流动的空间组成,体验、想象和记忆充斥其中。当代的社会关系,总是投射在想象的地理形态上。当我们的经验被报纸、杂志、电视或其它媒介所取代,媒介所呈现的地理样貌会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它是真实的吗?因为我们发现,经由媒介的阐释,世界会脱离其纯粹的物质层面,而具有更为多样的文化地理。实际上,在观察世界的时候,地理学的想象力使我们跨越了边界的限制,影响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一些无法在物质地理中被观察到的东西,也利用了地理的描述方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我们在描述地方及其文化时,经常会用到空间、景观等语汇,实际上,它们是一种地理学的概念,但也不仅如此。因为人们在进行社会研究的过程中,空间、景观等地理术语脱离了单纯的物质含义,与社会关系相连,生产出了更多更复杂的意义。此外,不同的媒介运用声音、图像或者文字,构造出多样的地理空间和区域,展现的是关于文化和意义的地图。地理学在景观的展现过程中,已经不再仅仅纠缠于物质的、自然的环境地理,而是深入到了精神与经验的层面,媒介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一个重要的中介。
周围环境中关于地理的隐喻是无处不在的。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消费活动,都是在地理空间中完成。而这个过程一方面依赖于物质地理区域,另一方面就是借助于由文化、社会关系以及各种媒介所建立起来的不同层次的空间而进行。以城市为例,城市格局与城市版图有着“中心”与“边缘”的区分和规划,这不仅仅是针对地图上可见的建筑设施、交通状况而言,而且是与文化与媒介的作用密切相关。因为媒介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心”和“边缘”的定义。城市中的人群,也依据各自的特征与身份归属,形成各种群体,并通过对某些城市区域的占领与设计,以及媒介的消费,建立起具有鲜明外在标志的文化空间。
地理学想象力的引入,在某种程度上为我们思考地域文化提供了新的切入点。对于丰富的地域社会文化,我们可以通过空间等地理要素进行分析,以此勾画出立体的城市景观。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对于地理的想象,并非是建立在纯粹虚幻的空间意识之上,而是与真实的地理紧密相连。无论是城市与乡村、城市的“地上”与“地下”、主流人群与“他者”群体,还是城市中的政治与性别空间,都显示出地理与社会文化的复杂交织。空间、地点、景观等地理要素逐渐成为我们洞察城市以及社会的重要维度。
我们运用地理的想象构建不同的城市空间,来解释其中的社会关系与文化面貌。而对于用以承载这些内容的媒介来说,地理的想象力也是同样重要。例如电影的观影地点即电影院,它既是一个公共空间,为人们搭建其共享电影资源的场所,同时又是一个私人空间,每个进入电影院的观众,都不希望观影过程被他人干扰;电视媒介的消费地点则主要被家居环境所围绕,而且对于遥控器的掌控和节目的选择,又体现出家庭权力与性别关系的地图;而网络媒介,似乎宣告了传统地理的消亡,但实际上它却建构起新的空间形式。媒介消费是多种复杂经验的重叠,因为进行媒介消费的空间与媒介中的空间呈现出来的地理样式,以及自然的、物质的地理空间交错,对我们解读环境的过程产生悄然影响。因此,地理的想象力是无处不在的,它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作用于我们观察事物的视角。
2.媒介:争取空间的途径。
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群,往往会用行走来进行城市体验。他们的身体随着城市“文本”的厚薄而起落。但德塞都指出,他们虽然行走于城市并书写这个文本,却读不懂它。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他人身体与意识的投射。[8]318所以,地域并非一个空洞的概念或者简单的物质实体。其中充斥着看不见的空间,对这些空间的占有情况体现着人们的社会权力和能力的博弈状况。
在地理学的文化转向中,社会空间与自然空间一样受到人们的关注,于是各类社会群体所拥有的社会文化空间就成为了地理学的研究对象。从社会地理分布来看,不仅有着主流文化的空间,还有一些人群或者空间是边缘化的、被压抑的,或者受到主流社会排斥。当然,无论是主流文化的,还是亚文化的群体,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念和趣味标准。它们不仅属于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的研究范围,也同样在媒介地理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因为,正是通过各种媒介才使得这些文化偏好能够充分的体现出来。
社会群体的特征和文化需求通过各种媒介文本予以表现,并引导人们对这些群体的认知与判断。由于媒介的社会作用,使得主流或者他者空间充分呈现,或者彼此能够参与到空间的争夺中。某些群体一旦争取到媒体的发言权,就会无形中扩大其社会空间的范围。媒介本身的分类方式和传播方式,也与社会群体的划分密切相关。某些媒介本身就是为少数群体代言,争取他们的文化与社会权力。而与主流文化相契合的媒介,则在于边缘文化对抗的过程中,巩固其强势的地位。强势人群占有的社会空间大,而弱势人群的社会空间则小得可怜。
从社会发展的历程来看,媒介在对社会空间的划分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曾经分界明显的私人空间、公共空间在媒介的作用下彼此渗透,社会空间格局发生改变。而且在城市的背景之下,文化的分类较为繁杂。一些城市文化本身是在小众范围和空间里流行,例如歌剧、舞剧、爵士乐、酒吧文化等就是以独特的物质地理空间为据点,进行文化的散播与趣味的培养。但当媒介介入其中时,就使得原本文化空间出现了许多异质的成分。因为媒介,尤其是大众媒介将传播对象扩大,突破了原有的地域与文化边界,使得某些精英文化的社会空间发生变化、得以扩张或消解。正如爵士乐不再只是黑人的特权或者黑人文化的象征,而是进而成为整个美国都市文化的一部分,更多的文化空间归属与划分,经由媒介的作用而具有了新的意义。
城市空间并非静止、永恒,媒介使之流动起来并充满活力。各种边界、领域的变化,塑造了流动的城市景观,也导致城市空间内部话语权的转移与更新。如果不借助媒介的多样化再现,社会群体空间的样貌就将永远是一种刻板印象。因此,媒介,是他者争取自我空间、改写城市地理的一种途径。
媒介使得时间和空间观念发生变化,地方不会因为物质距离而显得遥远和陌生。通过媒介来认识世界,无疑是一种有效且简便的方法,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不由自主地会受到媒介的左右和包围。通过地图、照片和影像资料,我们可能认为自己对环境已了然于胸。然而,当真真实实地置身于环境之中时,我们却发现周围的景象与之前的想象不尽相同。或许,当人们发现,媒介文本已不能满足自己了解某一地区的需求时,会回归到本雅明的方式,做一个游荡于地区之中的漫步者,亲眼去观察地区与人群。
(二)媒介中的空间
对于媒介中的空间而言,最重要的是信息流动的模式。传播媒介中承载的信息,正是人们以用定义现实社会中地理空间的重要线索。因此,我们可以不依赖建筑或围墙来圈定人们的空间位置,而是从媒介的信息中建构社会空间,并规范社会行为和交往准则。大众媒介为我们带来了对社会空间的体验,虽然这种体验并非完全与现实相符,但它毕竟制造了与现实相近的图景,为人们提供了种种观察和理解现实的途径。
1.何为媒介空间。
“媒介空间”这一概念最初是由英国学者约翰·哈特雷(John Hartley)提出的。不少学者认为,“媒介空间”的思想来源于“符号空间”。“符号空间”的概念来源于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的文化符号学。恩斯特·卡西尔指出,人类创造的符号是“人类的意义世界的一部分”,[13]365“符号的功能并不局限于特殊的状况,而是一个普遍适用的原理,这个原理包涵了人类思想的全部领域”。[14]65
文化符号学认为,“符号空间”具有生命性的传承机能及其功能,即它本身包含着可供全人类持有、普遍传播的符号文本,以及所有在文本中记忆的一切事物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因而,在人类文化传播中,“符号空间”具有潜在的再生性或再生能力。约翰·哈特雷由此而认识到,“媒介空间”存在于“符号空间”,因为,媒介传播本质上就是符号传播。他认为:“媒介的整个宇宙——既是实际的,又是虚幻的,存在于所有媒介形式中(包括纸媒、电子媒体等)、所有的种类中(新闻、电影、戏剧、音乐作品)、所有的欣赏趣味层次中(艺术欣赏、纯粹娱乐)、所有的语言形式和所有的国家中。”[15]218因此,处于传播状态的各种媒介犹如一个个生命体,其外在形式中都生存着向外普遍联系的生命空间。媒介传播信息的空间,正是生存于这样的“符号空间”,而具有潜在生产能力的“媒介空间”里也正储藏着内涵人类文化历史传统的符号文本。作为无限开放的符号空间,“媒介空间”能够为媒介产品的创作与传播提供“所有的国家”的“所有媒介形式”、“所有种类”、“所有的欣赏趣味层次”和“所有的语言形式”,从而给媒介符号的创造提供原创者的原型文本,构成跨地域、跨文化借鉴与利用和传播。[16]
2.“他者”群体的媒介空间。
不同的群体在媒介空间中的生存状态截然不同。美国学者简·雅各布斯提到,城市的“火光”只能照射一个有限的范围,致使城市的某些地方似乎“消失”了。这些不完整的视觉体验,影响了人们对世界的结构与形式的感知。建构空间的媒介也是如此,在媒介未触及的地方,某些人群面目不清,某些景观残缺不全,或者远离人们的视线。但正是由于那些“消失”了的地方和面目不清的人群存在,才使得处于“光亮”中的景观与人群具有了意义。在媒介版图中,哪些群体被“光亮”笼罩,哪些群体被排除在外,而成为主流人群的“他者”(the other),就与地理、文化等因素密切相关。
西方文化中,主流意识形态一再将自己与一个处于从属地位的他者相区分。女性、同性恋以及有色人种,就被编码为他者,因为他们偏离了男性、异性恋与白人的主流社会规范。这种划分已经得到了很大范围的认同,以至于影响人们潜在的族群认知观念。对于“我们”与“他们”,人们往往会根据地域、空间的层次来划分界限。在被“他者化”的过程中,一种并不平等的关系建立起来。洛文塔尔认为,空间具有极大的可塑性,我们关于世界的最基本的属性以及我们所共享的见解,仅限于健全、健壮、敏锐的成年人。[17]260因此,城市中的人群在某种程度上依靠对他者的否定来定义自身的行为。在城市景观的构建过程中,总有一些群体作为他者,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或者误读。
少数族群的媒介空间。少数族群在信息传播和接受的过程中处于弱势,总是脱离不了被刻板再现的命运。虽然为了在异文化的空间中争取自己的话语权,他们急需建立与当地主流文化平等自由的对话空间。作为一种生存的策略,一些城市的少数族裔往往选择小范围聚居的方式,在城市这个异质共存的地理空间中,不同的种族一定程度上处于彼此隔离的状态。这种现象被称为“种族马赛克”,它十分贴切的形容了城市中缘于不同民族与文化而形成的族群地理。生活在美国的意大利人、墨西哥人、西班牙人、中国人等,都有固定的社区,而且还会经常性的举办传统节日的庆典活动,以此作为昭示其群体向心力的仪式,他们各自的文化与传统特征组成了城市拼图。
实际上,少数族裔的接受心理往往与主流人群的想象不同。存在于大多数传播环境中的主流媒体的信息,主要反映的是占据主流的文化和价值观,于是少数族裔的生存总是处于边缘的状态。通常情况下,少数族裔在主流媒体中很难获得话语权。所以,他们的解读行为往往会违反主流媒体的意愿,从文本中选择出与自身生活和价值观相符的部分,而进行有选择的意义重构。最为明显的就是在白人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媒介中,对黑人形象的歧视或者成见。由于一直处于边缘地位,并且媒介无法正确的对其社会形象进行评价,少数族裔对主流文化的意义解读很可能是对抗性的。有色人种的受众在接触主流媒体时,自然会带有反抗性的立场和动机,或者说与主流以及人们预期的反映不尽相同。在对于媒体文本的理解,必须考虑到不同的受众价值观和判断标准,消除基于文化差异的主流人群对边缘人群的偏见及成见,以增进不同民族与文化之间的融合与认同。
女性的媒介空间。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地理,实际上都蕴含着象征意义。性别地理学认为,更多的地理空间设置,都考虑到了男女性别的差异,并说明了不同的地理体验与性别之间关联所产生的意义。这种长期被默认的社会性别差异和地理空间差异,在媒介消费的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在工业化的进程中,“生产”与“消费”成为两个不同的区域,被赋予了某种价值属性以及性别意义。“生产”一般与“公领域”、男性相关,具有积极和创造性的意味,而“消费”则被划入私领域的范畴,往往与女性相关。至于媒介的消费情况,性别也隐藏在其中,营造出不同的消费地理,影响着人们对信息的选择、理解与记忆。新闻、评论、体育、电视节目中的动作片等,被认为是属于男性的内容,而肥皂剧、美食、时尚等软性的信息则被认为是以女性为诉求对象。
大众媒介的商业性,使其不断在通过信息内容的设置与分类过程中,强化这种性别关系和界限的划分。传统对于社会性别的认知,成为媒介中的刻板形象。例如“家庭”被看作可以依附的、安全而又受限制的地方,同时也是女性化的区域。于是那些以家庭琐事、婚姻生活为主要内容的肥皂剧,就被认定为女性的节目。相较之下,男性的世界与“家庭”相对,是属于外部自由而广阔的空间,例如工作场所、竞技场、边疆地区,这些能够充分体现人的精神追求与个性的区域,无疑是男性化的。麦克卢汉在《机器新娘》中,便将西部片与肥皂剧这两种具有鲜明地理特征的电视节目样式作了明确的区分,西部片中生机勃勃的个人主义,成为男性的梦想;而肥皂剧是女人的世界,贴近家庭生活经验。用麦克卢汉的话来说,西部片与肥皂剧所显示的极端的分离是商业与社会、行动与感情、公务与家庭、男人与女人的分离。[18]295都市中的男性,往往自愿或被迫离开“家”而进入一个流动的空间,突破城市的边界去寻求自由,乡村与边疆世界便成为承载其情感的支点,勾画出象征着男性的绝对权力和性别欲望的地理图景。女性的生活则以“家”为中心,安稳而缺少变化,所以,她们以肥皂剧作为情感的依托。
此外,对于性别空间的再现,我们还可以从一些电影中寻找到生动的样本,蒙太奇、流动的画面所组合而成的速度与节奏,展现了一个个特殊的时空结构。其中一种边缘化的电影类型——公路电影中,将公路两旁不断变化的景观作为物质背景,打造出鲜明的性别地理图景。城市在公路电影中,是一个压抑的所在,作为现代文明的产物,城市代表着规范、高度程式化的生活空间,而家庭,则是一种束缚,是人所想要逃离的地方。所以,公路电影往往将公路这一场景打造成男性的世界,在公路上发生的事情,往往被认为是男性世界中的游戏。远离城市和家园,无论是逃亡、寻找还是漫无目的游弋,男性都需要在公路旅程和荒漠、麦田里寻找自由或者梦想。女性在公路电影中是不常出现的,即使作为男性在公路上的旅伴,也多数处于从属地位。如果不借助媒介的多样化再现,女性与少数族群、同性恋等社会群体空间的样貌将永远是刻板印象,处于弱势的地位。
3.媒介集群对空间的重构。
媒介集群是指在一定的时间内生存和坐落于特定区域或环境内的各种媒介实体所形成的集合体。在这一区域内,各种媒介之间由于媒介人员交流、信息互动、资源互换、自由竞争以及特定地域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和政治经济生态的影响,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地理优势、传播特色、媒介形态和特殊功能。[19]单个的媒介样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外部世界,但如果多种媒介形成集群,那么它们对地理和空间的作用将更加明显。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传播革命的开展,媒介产业倾向于在某一特定的区域集群发展。当代媒介生产地点都选择在城市,而且呈现出小城市向大城市、一般城市向省会城市、内地城市向沿海城市转移的趋势,甚至在长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已初步形成了密集的媒介城市带,从而形成媒介产业的空间聚集。媒介集群不仅是媒介产业发展过程中的一种模式,同时也是不可忽视的媒介地理现象。
当城市加速发展后,媒介渗透到商业、文化、娱乐、工业中,形成大规模的多元化经营。由于借助了其他产业的力量,媒介本身的发展得到了有力的支撑,增强了对社会景观的形塑作用。而且,大都市、城市带和城市群的出现是媒介集群形成的重要条件。我国的北京、上海、广州等地本身就拥有发达的媒介产业,还能够吸引大量全球化的媒介集团入驻。媒介集群以城市为立足点,不断追求更大的视听空间,原有的社会群体边界被打破,文化、商业战略成为新的媒介秩序建立的动力。
媒介形式与内容的多样化深深影响了城市及地区的经济文化格局。这些媒介集群将势力范围尽力扩散,并形成强烈的凝聚力,不断吸纳小型媒介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媒介空间。媒介产业集群化的发展趋势,使得城市中的信息不断涌现,文化、艺术变得大众化和商业化,资源越来越集中到大型媒介集团手中。建立在媒介技术发展和产业化基础之上的媒介集群,对城市传统意义上的权力边界形成了挑战。按照媒介资源的强弱对比,城市景观也有了层次之分。西方经济发达、商业化程度高的大都市,传媒业也极为发达,这些大城市的文化状况、消费方式以及地理面貌成为典型,并影响甚至改变着其他城市人们的生活方式。
媒介产品往往反映的是人们的价值观和信念,这些价值观处在信息传播流程的强势地位时,将控制传媒产业,并影响媒介对景观的反映和建构。建立在资本融合基础上的媒介集群与经济发达的城市相结合,不仅成为信息传播的重要渠道,还将对城市文化进行更为多样的描述,而其本身也将成为城市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媒介集群不仅极大地强化了媒介的话语权,而且建构出种种生活方式和象征性空间,不断吸引人们进入这种由媒介文化建立起来的现实与想象交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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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刘迎秋)
Abstract:Space is a concept that has long been neglected in communication and media research.Space,in the current research ofmedia geography,is beyond d imensions of neighborhoods,cities,regions and nations. It is not a simple concept but a combination ofmany phenomena-from natural and geographical to social and media.Space d imensions can be deemed as concrete physical forms aswell asmental constructions.Penetration ofmedia,especially digitalmedia,has facilitated spatial recovery and spatial turn-turning from real-life to virtual,from personal experience to media experience in ter ms of human sense of space.As a consequence, media,with itsmain focus on social representation and expression,has to become the concern of the society; other wise,its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might be at stake.
Key words:media space;media geography;media time;human geography;spatial turn
Spatial Turn:A Study of Space and Landscape in M edia Geography
Shao Peiren,YangLiping
(The Comm uni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G20
A
1672-0040(2010)03-0069-09
2010-03-19
邵培仁(1953—),男,江苏淮安楚州人,浙江大学人文学部副主任,传播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省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主要从事传播学、媒介管理学和文化创意产业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