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璐
(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拉康镜像理论与弗洛伊德自恋理论的比较
王 璐
(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吉首 416000)
弗洛伊德以力比多的投注来解释自恋的现象,并构建了“本我——自我——超我”的主体意识结构。拉康却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引进结构语言学的象征概念,提出了镜像阶段的理念,将主体的自我意识完全归结为一个“理想自我”,从而取消了“我”的真实性。在精神分析学领域,两者的理论同样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意义。
拉康;弗洛伊德;镜像;自恋
法国的拉康与奥地利的弗洛伊德同为精神分析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弗洛伊德创建并确立了精神分析这一研究学派,然而,弗洛伊德的学说由于将绝大部分的人类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活动归结为欲望,而欲望又最终归结为性,于是成为了所谓的“泛性论”,因而遭到了部分的怀疑和反对。相比较而言,拉康的学说在精神分析学的传统研究方法上引入了语言学的研究方法,用结构语言学的理论和研究方式来解释精神分析学,形成了新的结构精神分析模式。这是因为拉康坚信人类的心理必然同语言、意义和价值观念紧密相连。拉康最重要的代表学说是镜像阶段理论;弗洛伊德的代表学说则是自恋理论。经比较研究发现,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和相当程度的差异。
“自恋”(narcissism)这一词汇和其意义原本出自于希腊神话:俊美的少年纳西瑟斯 (narcissus)因为自负于无人能及的美貌,对所有的爱慕者都不屑一顾,林中女仙艾可 (echo)由于倾慕纳西瑟斯却被他拒绝而忧郁地死去,化作了山谷中的回声 (echo)。复仇之神得知此事后,诅咒纳西瑟斯只能与自己的倒影相恋。最终,纳西瑟斯因迷恋自己在水中的虚幻倒影而日渐憔悴,落水而死。同其他的许多希腊神话故事一样,这一故事的男主角名字被现代心理学引用为特定的情结名称,成为心理学的术语。由这个神话可以看出,“自恋”在最初就包含这几个心理因素:极度的自负、对外界事物的漠视、缺乏爱他人的能力、将自身想象为他者式的爱欲对象、毁灭的倾向。
从弗洛伊德开始,“自恋”就是精神分析学派的一个重要研究对象和领域,因为它与主体的自我认知和自我意识的形成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弗洛伊德最早提到自恋的概念是为了解释同性恋的现象。他认为同性恋者的心理与自恋有相当程度的联系,正是为了找一个与自己相像的人才会去找同性,而将异性作为他者进行排斥,将同性作为被认同的自我化身来爱恋,这实际上就是源于自恋心理。在《论自恋》中,弗洛伊德用主体的主要兴趣、爱和关心,也就是力比多的投注来解释自恋。作为主体内在驱动力的力比多,既可以朝向自身内部投注,也可以朝向外部投注。当它向外部投注时,表现为对外界事物包括他人的积极关注;当它向内部投注时,表现为自我中心式的心理和行为。这个力比多框架的基础和前提是,弗洛伊德假设,个体在婴幼儿时期的原初力比多投注是完全朝向自身内部的,并且,他会把抚育照顾自己的母体作为自身的一部分进行力比多投注,这仍然是一种内部的投注,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驱动。“弗洛伊德假定这种现象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并称其为原发性自恋。随着个体的成长,力比多逐渐开始向外部投注,一旦在此过程中遭到重大挫折,就会返回朝向内部,而积累了过多的内部力比多之后,就会形成继发性的病态自恋。”[1]
同时,弗洛伊德还把自恋和自尊相联系。自尊表现为一种对理想化自我的爱恋,实质上仍然是一种自恋。在个体的成长过程中,当脱离了婴幼儿阶段,最初原发性自恋的理想自我被抛弃后,个体就会开始朝向外界不断寻找理想自我的典范,投注力比多,同时,内部投注的力比多又会促使自身发展,实现这一阶段的理想自我。然而,如果外部理想自我的典范与实际内部自我的发展产生断裂并且差距巨大,自尊对理想自我的追求就会对主体的内部心理产生强大的压抑,一旦这种压抑超过了承受力的上限,人格的崩溃就有可能催发出毁灭的倾向,这种倾向既可能指向自身,也可能指向被作为理想自我化身的外部典范[2]。
不同于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拉康的镜像理论会让人感觉不那么容易理解和接受,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这一理论的核心实际上是与现实存在断裂开来的虚无和幻像,带有一定的超现实色彩,这也是他引入了语言学象征概念的必然结果。
首先,镜像阶段指的是 6~8个月的婴儿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映像,表现得欢欣雀跃,并且这种兴趣会持续一段很长的时间。拉康指出,这是婴儿认识并形成“我”这一概念的重要时期。处于这个成长阶段的婴儿还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肢体无法协调,手脚等身体的组成部分是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也不会意识到那些肢体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只有当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那个完整的婴儿的形象,产生“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的想法,并且认为镜中的样子就是属于自己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我。拉康认为:“这在我们看来是在一种典型的情境中表现了象征性模式。在这个模式中,我突进成一种首要的形式。以后,在与他人的认同过程的辩证关系中,我才客观化;以后,语言才给我重建起在普遍性中的主体功能。”[3]90
然而,在拉康对镜像阶段“我”的产生做出解释时,他却同时否定了这个“我”的存在的真实性,并意图将所谓的自我彻底地抹消。在拉康看来,“自我的实质是幻想,是非真实的存在。因为自我无法靠主体本身得以确立,它必须是主体依赖于自身在外界折射出的镜像关系才能够得以确立”[4]。而这样得以确立的自我始终不过只是象征的镜像罢了,最终反而是这种虚幻的他者镜像取代了主体的存在,成为“伪自我”。
“镜子阶段是场悲剧,它的内在冲劲从不足匮缺奔向预见先定——对于受空间同一性诱惑的主体来说,它策动了从身体的残缺形象到我们称之为整体的矫形形式的种种幻想,一直达到建立起异化着的个体的强固框架,这个框架以其僵硬的结构将影响整个精神发展。”[3]93
总体而言,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在个体自我意识的产生、形成以及与外部世界建立起主动联系的整个系统性过程中,外部世界的影响始终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这种作用正是借助着一面面外部世界里的“镜子”——照出身姿的镜子、其他人的言语、对待自己的神情、态度和评价,等等,折射进个体的内部世界,并最终塑造出个体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我意识。当然,在这个基于个体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象征性关系而建立起来的理论系统中,还有着许多更加具体的理论阐释以及与弗洛伊德自恋理论的不同之处,这些内容都需要我们去进行更加细致地分析和比较。
如果说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以个体内部世界为中心对主体意识进行研究,那么拉康的镜像理论则更多地是从语言学、社会学的角度,以外部世界对个体的塑造为重心去研究主体的自我意识。两者的不同之处可以从两个层面进行分析。
第一个层面,也就是最基础的自我意识的产生和形成,在这个层面,两者的理论从出发点开始就产生了根本的区别。
弗洛伊德构建了“本我——自我——超我 ”的结构,认为本我即充斥着本能和原始欲望的“我”,在由外部环境约束和规训的超我的抑制作用下,形成了通常状态下的自我。在这个结构关系中,本我是最初的既定存在,自我根植于本我,超我则可以理解为一种理想自我,主体通过对理想自我的自恋式自我认同促进着自我的形成和发展。也就是说,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由于承认了本我的既定存在,而自我是超我与本我联合作用下形成的功能结合体,并没有脱离本我而存在,所以,实质上,自我仍然是由主体自身功能性生成的,只不过需要经过外部关系的改造而已。
拉康则是直接否定了主体自身形成自我的功能,直接否定了自我的存在。拉康认为,人们理所当然认为的个人主体的存在,也就是自我,实际上只是一种幻觉,自我欺骗而已,“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从婴儿阶段将镜子里的镜像认同为“我”,到逐渐长大的过程中通过对父母和其他人进行模仿,推测他人的表情和话语等反应中所包含的各种外界对自身的评价,从而根据这些信息不断地修正和塑造“我”的形象。这些所谓的信息里的“我”的形象,实质上都是由外部反射回来的镜式形像,这些镜式形像为个体描绘出了一个“自我”的样子,让个体认同“这就是我”。然而,这个“自我 ”的样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个体假设和想象基础上的虚幻映像,自恋式的自我认同也只是个体被自己的想象所欺骗和自我催眠。真相是由外部反射回的想象自我逐渐取代了现实中真正的个体而存在,而个体也将被这个异化了的想象自我欺骗终生。
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镜子阶段就是个体命运悲剧的开端。他取消了弗洛伊德经典理论里的自我,将所有的“我”归结为一个外部异化的、想象中的“理想自我”,于是,个体在幻象的诱惑下将自身的真实存在谋杀了。与之相比,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则是认为“我”是个体先天自发觉醒的本能意识,只不过是在成长过程中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而具有了约定俗成的社会性。
第二个层面,主体自我意识向外部世界的投注,也就是对外界事物和他者的态度。
在这个方面,拉康放弃了弗洛伊德的力比多投注理论。弗洛伊德的力比多理论以自我的存在为前提和基础,当力比多向外部投注时,就表现为对外界事物包括他人的积极关注;而取消了自我的拉康则是将“对象爱”的形成进行了新的解析。
首先,既然让个体最初认识到“我”的存在的镜中影像和从外界反射回的“自我”的样子都是虚假的,那么,他们就并不真正的属于个体,而是异于主体的“他者”,为了区别于普遍而言的主体之外的他者,拉康将其命名为“小他者”。这也就是说,弗洛伊德所描述的由于主体力比多朝向内部投注而形成的自恋和自我认同对拉康而言,其实已经是一种异恋、一种隐蔽的“对象爱”。而对于“小他者”之外的他者,“对象爱”的生成也不是由主体自身的内部驱动力决定的。按照拉康所说,个体之所以产生对外界某事物的欲望,是因为他觉察到了其他人对该事物的欲望,在这个关系的基础上,个体才产生对这一事物的“对象爱”,也就是,个体欲望着他者的欲望。
“就是这个时期将人的所有知识决定性地转向到通过对他者的欲望的中介中去;还将它的对象物建成在通过他者竞争造成的抽象同值中;并使我成为这样一个机构,对它来说所有的本能冲动都是种危险,即使这冲动满足了自然地成熟。”[2]94
同时,拉康还将这种个体“对象爱”的形成与潜在的毁灭、侵略的倾向联系了起来。不同于弗洛伊德将主体的毁灭倾向归结为真实自我与理想化身之间的巨大差距所导致的人格崩溃,拉康认为,从婴儿时期的个体对自己无法协调的身体产生感知开始,这种对支离破碎的肢体的深刻印象就已经悄悄的埋藏在了个体的潜意识里。真实的例证就是,许多艺术家都在他们的文学作品或画作中描绘过种种类似的奇异场景:扭曲的面孔、残缺的肢体、碎裂的身躯,等等。这种印象实际象征着阉割、肢解、爆裂等一系列与暴力侵略相关的原始欲望。而在婴儿看到镜中协调的整体形象后,对比真实感受到的不协调,便会产生困扰,甚至是一种最初的对镜子里的他者的嫉妒,于是侵略的倾向便会转移指向现实中的他者。随着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对他者的认同,将他者的欲望据为自己的欲望,在这种微妙的竞争关系中,侵略的倾向也会一直存在。
总体而言,弗洛伊德认为主体对外界事物的态度取决于自身成长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兴趣、爱与关心,一旦这种内部驱动力与外界之间的平衡关系遭到破坏,“本我 ”就有可能摆脱“超我 ”的约束,取代“自我”,显现出本能的暴力冲动。拉康则将主体对外界事物的态度归结为对他人的模仿,并且在这种模仿的行为里还包含了自我意识产生之初就相伴而生的指向他者的嫉妒和侵略等潜在情绪。
尽管拉康在他的镜像理论中取消了自我的存在,但就其理论的实际应用而言,依然是同弗洛伊德的自恋理论一样,分析阐释了个体自我意识的形成、个体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间是如何建立起联系的。虽然弗洛伊德的理论比较清晰和形象,也更容易让人接受,而拉康的理论则显得较为激进,但两者同样对精神分析学和现代临床心理学的发展做出了贡献。然而,就某种意义而言,两者都在各自的研究道路上走得太过彻底。弗洛伊德过于注重个体的内部主动性,将人类的生物本能和先天因素放在了核心基础的位置,对人类社会性的一面没有予以充分的发掘。拉康则是过于悲观和绝对,其虚无主义的论断,难免让人丧失自信,甚至迷茫绝望。所以,同时结合两者的学说进行学习,领会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与研究视角,综合考虑个体在自我意识形成过程中的主动性与被动性、内部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的作用以及外部社会因素的作用,无疑能够帮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这两种理论,以便在更加复杂的实际情况中,解释更多的相关问题。
[1] 吴淑玲.精神分析中的自恋 [J].社会心理科学,2004(5).
[2]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学 [M].杨韶刚,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3.
[3] (法)拉康.拉康选集 [M].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4] 张一兵.从自恋到畸镜之恋——拉康镜像理论解读[J].天津社会科学,2004(6).
The Comparision between Lacan’s Theory ofM irror I mage and Freud’s Theory of Narcissis m
WANG Lu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 m School,Jishou University,Jishou Hunan 416000)
Freud usesLibido to explain the phenomenon of narcissism and builds a structure of self-consciousness with"self,ego and superego".While Lacan chooses a different way to study self-consciousness,he employed the concept of symbol in structural linguistics,and created the theory ofmirror image,in which self-consciousness is defined as"ideal self"and denies the realness of"I".In the field of psychoanalysis,both of their theories are of equal i
mportance.
Lacan;Freud;mirror image;narcissis m
B84-065
A
1671-7422(2010)06-0062-03
10.3969/j.ISSN.1671-7422.2010.06.017
2010-06-22
王璐 (1986— ),女,湖北黄石人,硕士生。
(责任编辑 尹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