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华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从马王堆出土漆器看汉初审美文化*
田 华
(湖北师范学院文学院,湖北黄石 435002)
马王堆 1、3号汉墓出土的漆器共 700余件,是目前发现的汉代漆器中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的一批。漆器的大量出现和使用,表明代表权力与地位的笨重的青铜器被精巧的漆器取代,结束了它作为特定时代审美文化载体的使命。漆器在传承和变异中建构了汉初故楚特有的审美风尚,表现出汉初崇尚实用与审美完美结合的特点。
马王堆;漆器;审美文化
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漆器共 700余件,其中 ,1号墓 184件 ,3号墓 316件 ,均保存完好;而 2号墓中约 200件漆器,大部分已朽毁。这是各地发现汉代漆器中数量最多、保存最好的一批。器物类型主要有鼎、匕、盒、壶、钫、卮、耳杯、盘、奁、案、几和屏风等,其中漆耳杯占漆器总数的一半以上。这些漆器既有生活用品,也有丧葬用具。漆器大部分是木胎,只有少数奁和卮是夹胎;器物上的装饰花纹大多数为漆绘的红、黑和灰绿等颜色;纹饰的样式以几何纹为主,龙凤纹和草纹为辅。
漆器工艺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漆器在汉代是极为名贵的工艺品,是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马王堆汉墓中漆器的大量使用表明,在汉代,笨重的青铜器已基本上退出历史舞台,结束了其作为特定时代审美文化载体的使命。一些曾经十分贵重的礼器也被清新亮丽的漆器取代。漆器在传承和变异中建构了汉初故楚特有的审美风尚,表现出汉初崇尚实用与审美完美结合的特点。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漆器虽然在地下埋藏了数千年,却依然散发出美丽的光泽和迷人的魅力,充分说明这些漆器具有色泽明亮、光彩夺目、纹饰精美、造型别致、设计精巧和防腐的特性。这些形式精美、色彩鲜艳的漆器,反映了汉初人们积极乐观的精神追求和审美理想。同时,出土的漆器以生活用品居多,说明人们在追求形式美的同时,还立足于现实的人生观,注重器物的实用性。
马王堆 1号墓出土的成套日用漆器,在我国考古发现中是首次,最为直接地证明了墓主生前富足豪华的生活。如云纹耳杯盒,盒内套装耳杯七件,其六件顺叠,一件反扣,设计奇特,制作精巧。还有云纹漆案,案上摆放着五件小漆盘,一件漆耳杯,两件漆卮杯等,一套进餐用具和一些食物。这种整套的云纹漆器髹饰十分精美,纹饰疏密得当,强烈的红、黑对比色简洁明快,雅致而又不失庄重之美。又如彩绘漆奁,从造型设计、胎体材料到装饰工艺都有许多独到之处,集中体现了汉初漆器髹饰工艺的发展水平。3号墓出土的云龙纹漆盘,六个大小不同的漆盘叠放在一起,一个套着一个,保存完好,文饰精美。在内壁和口沿黑漆上均朱绘有几何鸟头纹,盘内底的黑漆上绘有由云龙纹、旋涡纹组成的须角和鳞爪,线条刚柔并济,图案生动逼真,呈现出飞动之美。
1号墓出土的双层九子奁和单层五子奁,是用来盛装梳妆用品的器具,选用木胎和制作工艺独特复杂的夹纻胎制作而成,使得漆器质薄体轻,结实耐用。由此可见,马王堆汉墓漆奁的胎体制作工艺已逐渐追求轻巧实用了。同时,代表西汉生产力水平的奁,也反映出了当时的审美风尚和审美文化。双层九子奁,分上下两层,上层隔板上有手套、絮巾等物,下层有九个凹槽,嵌放九个不同形状的小奁盒;单层的五子奁,奁盒内也有五个不同形状的小奁盒,器壁以黑褐漆为底,朱绘云纹、几何纹。相比之下,双层九子漆奁整体感觉更加轻巧坚实,婉转自如的线条,更显现出灵动流畅之美。外壁除底部外,均髹黑褐色漆,然后在漆上贴金箔,金箔之上的云气纹是用红、白、金或红、绿、黄三色油彩描绘的。云气纹漫卷飘逸,白色勾边将艳丽的云气纹凸现于漆面,彰显出华丽飘逸的审美特点。这种独具匠心的造型设计,完美地处理了大小、形态各异的子盒之间的组合,使漆盒的整体与局部协调一致,实现了形式与功能 (实用功能、审美功能)的完美结合。
马王堆出土的这些成套的漆器,无论是器物造型,还是色彩、装饰等方面,都给人以强烈的审美冲击力。在设计上,技工于巧,在变化中求统一,独具匠心。另外,这些漆器大多都用朱砂或黑漆书写了文字,有标明物主身份的“轪侯家”字样,有标明器物用途的“君幸酒”、“君幸食 ”字样,还有标明器物容量的“石”、“斗 ”、“升 ”等字样。以上这些充分说明了当时的漆器具有极高的实用价值和审美价值。
马王堆虽然从年代上看属于汉墓,但是从所处的地理位置上看,地处长沙的马王堆汉墓中,楚巫文化因素却极为浓厚。原因在于,一方面秦王朝占领长沙的时间极为短暂,加上楚文化本身具有很高的水平和强大的生命力,所以秦文化对当地文化的影响微乎其微;另一方面汉王朝时长沙的统治者又大都是楚地人,所以楚文化在长沙更是根深蒂固。正是由于楚巫文化在长沙的盛行,马王堆出土的器物才彰显出神秘、浪漫的楚国文化艺术气质,反映出了汉初审美文化主要是对楚审美文化的继承和延续。
从文化传承上看,充满激情与浪漫的楚民族,自远古以来就盛行神秘的巫术文化,信奉万物有灵,并通过文学和绘画彰显楚人神秘浪漫的幻想世界。楚民族是一个信鬼好巫的民族,有着崇鬼敬神的文化传统,所以远古的神话传说得以在这块文化土壤中生存、繁衍。流传至今的《山海经》的创作也与巴楚文化有关。张正明先生在《楚文化史》中指出:“楚人的精神生活仍然散发出浓烈的神秘气息。对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他们感到又熟悉又陌生,又亲近又疏远。天与地之间,神鬼与人之间,山川与人之间,乃至禽兽与人之间,都有某种奇特的联系,似乎不难洞悉,而又不可思议。”[1]正是这种巫鬼信仰恒久地滋润着楚民族的文化土壤,深深地融入楚文化的血脉之中,从而形成独具个性的文化特色。原始的万物有灵观,使古楚人深信人的灵魂永远不灭。尽管长生不死只是虚幻,但生命永存的信念和灵魂不灭的信仰使人们执着、自信地把“死”视为“生 ”,认为死亡是生命在另一种形式下的延续与拓展。
汉起源于楚,汉文化就是楚文化,楚汉不可分。汉代在社会制度上“汉承秦制”,但在意识形态上,特别是在文学艺术领域,却保留了楚文化的本色[2]。楚国“信巫鬼,重淫祀”,具有浓厚的南方巫文化传统,以屈原为代表的浪漫激情、保留远古传统的南方神话,在马王堆出土漆器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彰显。
马王堆 1号墓出土的黑底彩绘棺和朱底彩绘棺,花纹非常精美,纹样构图严谨,透出对称的美感。黑底彩绘棺在色彩上采用冷暖色调结合,既体现了层次,又不失整体美。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画着翻腾流转的云气,云中又错落有致地穿插描绘了怪神吞蛇、仙人降豹、神豹守关、仙人骑鹿、仙人乐舞等神怪和禽兽各具神态的活动场景[3]。朱底彩绘棺比黑底彩绘棺的彩绘要显得大气,风格上有些迥异。色彩鲜艳的朱漆底上,用多种颜色彩绘出龙、虎、朱雀、鹿和仙人等图案,整体感觉上少了份怪诞,多了份祥瑞。但两具棺上的神仙怪兽和仙人祥兽,大致近似,其寓意都是对形体物化的想象、对生命永存的期盼和灵魂不灭的信仰。
出土于 3号墓的锥画狩猎纹漆奁,细如游丝的文饰,隐约而纤巧,必须借助明亮光线仔细观察,才能领略其韵味。盖上和底部有兔、鱼、鸟和鼠,四周是弥漫的云气纹和几组不同的云凤纹,外壁有云纹和神人乘龙、飞鸟、狩猎等纹样[4]。这些生动逼真的文饰和图案并不仅仅是代表动物的形象,而是以这些动物为符号,有着深层的寓意。狩猎者手握长矛奔跑的图像,表现的主题并不是简单意义的狩猎,奔跑的猎手是神人乘龙羽化的保护者,因此,这幅锥画表现的主题是神人羽化升天。
由此可见,这些漆器把神话和巫术作为艺术内容和审美对象,突出地反映了楚人祈求灵魂不死、肉体不灭、羽化升天的神仙信仰观念。这种观念与审美理想又通过天上与人间、生命与死亡的统一来实现。
秦汉时期各种思想交融、碰撞,张扬个性。这种时代特征不仅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道德观念,也影响着人们的审美文化。
楚文化本身也是一个多元文化因素的复合体,不断融入了荆楚蛮夷文化、吴越文化以及巴蜀文化等,并进而汲取中原文化的营养,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楚民族文化。
就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漆器而言,它既体现出楚文化特征,也融合了中原文化的特色。这些漆器色彩鲜艳、器形多样、花纹精美、工艺精巧、装饰精致,具有华丽飘逸、灵动流畅、协调统一、神奇浪漫的审美风貌,蕴涵着深厚的审美文化底蕴。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部分漆器上还保存了产地标识的戳记 ,如“成市草 ”、“成市饱 ”、“南乡草 ”等 ,表明这些漆器的产地在成都地区。根据《史记》记载,楚国的西疆,已经扩展到汉中、川东、川南、云贵的大片地区,形成对巴、蜀的包围之势。《华阳国志·巴志》说:“江州以东,滨江山险,其人半楚,姿态敦重。”“其人半楚”表明楚国占有川东地区后,楚人对巴人影响之深。最近十多年在三峡地区西部发掘出土的具有楚文化特点的墓葬、器物等,证明战国中期以后三峡地区西部有大量楚国移民活动[5]。由此可见,巴蜀文化和地处长沙的楚文化也是一脉相承的。
马王堆汉墓是楚汉文化一脉相承的传流,这些带有无羁想象和巫术、神话色彩的漆器,是中国审美文化的一朵奇葩,反映了汉初人们的精神追求和审美理想。马王堆出土漆器的色彩、造型和纹饰等,以楚文化因素为主,又融合了秦文化、中原文化等多种文化因素。因此,马王堆漆器具有多元化的艺术特征,是汉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相融合的产物。
[1] 张正明.楚文化史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112.
[2] 李泽厚.美学三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64.
[3] 熊传薪,游振群.长沙马王堆汉墓[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59.
[4] 侯良.尘封的文明·神秘的马王堆汉墓 [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214.
[5] 杨光华.楚国设置巴郡考[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4).
On Aesthetic Culture of Early Han Dynasty from Unearthed Lacquers ofMawangdui Tomb
TI AN Hua
(College ofLiterature,HubeiNormalUniversity,Huangshi Hubei 435002)
Mawangdui Tomb I,III unearthed seven hundred pieces of best preserved lacquers,which is the largest number of lacquers found in Han Dynasty.The emergence and the use of lacquer manifests that the heavy bronze ware,which represented rights and social status,was replaced by sophisticated lacquer and ended its particularmission as a carrierof aesthetic culture in that era.By inheriting and changing the aesthetic fashion before HanDynasty,the lacquer constructed a unique aesthetic fashion of early HanDynasty,embodying 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practical and aesthetic culture in that era.
Mawangdui Tomb;lacquer;aesthetic culture
K871.41
A
1671-7422(2010)06-0051-03
10.3969/j.ISSN.1671-7422.2010.06.014
2010-11-18
湖北省教育厅科研重点项目“楚文化器物审美研究”(项目编号:D200622009);湖北省社科基金项目“楚文化出土文物的审美研究”(项目编号:[2007]115)。
田华 (1978— ),女,河南漯河人,硕士生。
(责任编辑 尹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