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说视角下的《法国中尉的女人》
——作者和读者的介入技巧分析

2010-08-15 00:48王宇洪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法国中尉的女人后现代技巧

王宇洪

(辽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元小说视角下的《法国中尉的女人》
——作者和读者的介入技巧分析

王宇洪

(辽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029)

福尔斯的代表作《法国中尉的女人》是后现代主义元小说的经典文本。从“作者的介入”和“读者的介入”这两个典型的元小说技巧来解读福尔斯的这部杰作,并探寻其在后现代语境下的意义。作者不仅为濒临死亡的小说形式带来了一片生机,同时也为读者开启了更多的可能性。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批评眼光、一种新的阅读方式,同时也大大增强了读者参与文本的能动作用,延长了读者的审视时间,这些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元小说;作者的介入;读者的介入

引言

元小说 (metaficition)或曰“超小说”(surfiction),又称“后小说”、“自反式小说”等,是后现代小说的主要形式之一。英国文艺理论家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中曾这样界定元小说的概念:“元小说是有关小说的小说,是关注小说的虚构身份及其创作过程的小说。”[1]说到底,元小说就是一种关注小说创作本身的小说,对小说创作的叙述往往成为小说整体不可或缺的部分。作者在元小说中好比一个建筑设计师,站在已完成的图纸前煞有介事地分解这一复杂的构造,议论着其中的设计理念与用料材质。他们总是突然从小说中站出来,对自己的小说品评一番。在这品评过程中,读者自始至终也参与其中,与作者共同完成小说的虚构及对这一虚构过程的分解。可见,传统文本的建构者和解读者却在反传统的元小说中共同完成了小说的整个创作过程。

《法国中尉的女人》(以下简称为《法》)是英国后现代小说代言人约翰·福尔斯 (John Fowles)最成功的代表作,它以独特的文本风格和实验性的结构被批评家们称为元小说文本。20世纪 80年代以来,我国学者对福尔斯小说的研究兴趣日益浓厚。近十年来,对《法》这部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存在主义、女权主义、女主人公莎拉的形象分析、精神分析批评等角度。笔者认为,从元小说性这一最基本角度来分析《法》这部后现代主义经典小说,可以更好地揭示这部小说的内涵及其在后现代语境下作者所要传达出的深层意义,同时对这一分析角度的正确掌握,对近年来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日益丰富的多解读角度也会有所助益。本文拟从元小说的“作者的介入”及“读者的介入”这两个典型技巧来阐释《法》这部小说的元小说性。笔者相信,通过作者和读者这两个既对立又统一的相关联的对话双方来分析这部经典元小说,可以更透彻地揭示其内涵和意义。

一、作者的介入

作者的介入,或称露迹,即作者故意暴露身份来揭示写作技巧及叙述过程的虚构性,是元小说创作的典型技巧之一。在元小说作品中,作者经常中断叙事,时而以叙述者的身份、时而以小说人物等身份出现,向读者袒露文本创作中在技巧、动机和手段上的人为性操纵痕迹。这一反传统的元小说技巧贯穿于《法》始末,足见其重要程度。如《法》第 12章:“我不会让她站在窗缘上摇摇欲坠,也不会让她晃着身子,然后含泪倒在房内的破地毯上……”[2]93又如第 45章开头处:“迄今我已给这故事安排了一个完全符合传统的结局……它并不是按照人们怂恿你去相信的方式发生的。”[2]358本章还有“当我提到查尔斯那天在伦敦脱身之后,决心要娶欧内丝蒂娜为妻时,我决没有欺骗你;……但在分析那封只有三个词的信对查尔斯继续产生的影响时,我倒是欺骗了。”[2]359第 61章开头处:“在一部小说的结尾只能引进几个十分次要的新角色,这已是小说创作的一条被时间证实了的法则。我希望读者对拉勒格的出现予以谅解……”[2]496这部小说到处充斥着这样的“作者的声音”,即作者的介入。

“作者的声音”一直是福尔斯很关心的话题,虽然他生活在“作者隐退”大行其道的年代,但他仍坚持认为“作者的声音”不能抹杀。他曾说:“我无法相信‘声音’是已经死亡的技巧……如果一个作家仍然在从事写作,并且像罗伯—格里耶那样写得不错,那么它就会出卖自己的声音。”[3]280虽然福尔斯对如何利用“声音”未作深入探讨,但这也恰恰给了我们更多的空间来阐释、填充。作者这样直接闯入文本,打断正在进行的故事情节,干预读者对故事的阅读,究竟意欲何为?这一技巧在后现代语境下究竟有何存在的必要性?

“作者的介入”这一技巧为濒临“死亡”的小说形式注入新的活力。小说作为一种文学体裁自 18世纪形成以来,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早已形成相对固定的模式。二战以后的几十年中,到处充斥着小说形式枯竭的论调,当代小说家在小说形式上已难以推陈出新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是,二战后工业化、高科技、高消费带来表面的物质繁荣已将艺术的独创性抛之脑后。鉴于此,福尔斯在小说创作中运用这一反传统技巧,至少在形式上给小说注入了一股新的气息。

这一技巧还能引发读者对小说本身的再思考,延长读者的审视时间。福尔斯等后现代小说家身处生活节奏飞速变化、价值观飘忽不定以及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其创作的小说所能传达的意义自然更具时代紧迫感。作者总是不断地打断小说,用“讲述自己是如何创作这部小说”的叙述方式把读者的注意力从故事情节转移到叙事行为本身上,可能会让习惯于传统阅读的读者大感扫兴。但在这种看似干扰的背后,却饱含着作者的良苦用心。作者不惜暴露自己小说的虚构性,提醒读者切勿相信全知全能的作者,揭穿了传统作家全知全能的假面具。由于作者的不断“干扰”,读者始终处于一系列变化着的视角,并不停地确立新的视角。这无疑扩展了读者的视野,同时对小说的成规以及作者的权威提出质疑。“作者的介入”,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自我牺牲式的技巧,它呈现出自我打碎、在碎片中让读者自我重构的特点。作者的自我出卖,使读者无法视若无睹,其结果必然引发读者的积极参与、不断思考,而最终达到延长读者审视时间的目的。可见,作者使用这一反传统技巧并非为了标新立异、脱离现实,其最终目的仍可回归到传统小说的“主旋律”——小说的功用。传统方式阅读文本时,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作为读者必然存有一些期待,随着情节的延伸,期待也会不断改变。但在《法》这部小说中,这种期待却总是“事与愿违”。作者不时地突然冒出来打破这种阅读期待,给已经渐入境界的读者突然泼了盆冷水,大声告诉读者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虚构出来的。这种技巧无疑直接点明了小说的虚构性。用福尔斯自己的话概括:“声音是读者对作品背后的创作者的总体印象。”[4]福尔斯非常看重读者的想象,但它必须在作者的指导下才能步入正轨,否则会产生读者将自己的想象强加在作者文字上的情况。因此,作者的介入可以避免读者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作者不忌讳在小说中插入自己的声音,甚至邀请读者参与小说创作的探讨,会使读者“失去戒心,进而产生真实的感觉”。

还需注意的是,“作者的介入”这一技巧并非专属于后现代主义元小说,维多利亚时代“声名显赫的小说家特罗洛普经常在其作品中以旁白或插入语的形式坦言自己小说的虚构性,甚至再三提醒读者书中所述的事件并没有发生过。”[3]91但显然,这与后现代语境下的意义有所区别。Waugh曾作过比较:虽然 19世纪小说插入的评论有时是元语言的(当它们自己指向小说的语言时),但它主要是通过在历史和虚构的世界之间搭建一座桥梁,从而帮助读者对书中的世界形成具体化的概念[5]。可见,传统文本中作者介入的评论多围绕小说的真实性问题,或通过作者的评论表达对虚构与真实的看法,从而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的故事发展;后现代主义文本在这一技巧的使用则“技高一筹”,蕴涵了更深的意义与关怀。

二、读者的介入

后现代主义元小说强调文本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罗兰·巴特 (Roland Barthes)在《S/Z》中就强调了读者在阅读文本过程中的能动性:“数世纪以来,我们对作者感兴趣太甚,对读者则一点儿也不注意……人们力求确立作者所意谓者,毫不顾及读者所理解者。”长久以来,对文本的关注点大多集中在从不同角度和侧面来研究并解释作者为什么写作品及其想要传达的意义,但却忽略了读者在阅读文本时的能动性。福尔斯对读者的重视远过于一些理论家。1991年 2月他在母校牛津作演讲时曾接受采访,并特别提到读者与作者的关系:“这是一种卿卿我我的关系,像恋爱,像真正的友谊。”福尔斯也的确“说到做到”。在《法》中他也是这样做的。如福尔斯在每个章节频繁使用“你或许会觉得”、“读者会看到”、“读者会发现”、“现在让我们……”等类似的字眼,作者仿佛邀请读者一同参与作品的构思并品评其中的点点滴滴,并不时地与读者交换着意见。可见,元小说作者把读者当成了创作过程的伙伴,彼此交流意见,使读者不但了解了小说本身,还清楚了小说的创作过程。

读者的介入还表现在作者对读者想象的期待。与之相关的是,后现代从不追求准确性,正如雅克·德里达所说:“准确性是真理,可我们却不愿相信。”可见,不求确定性恰好给了读者更大的想象空间,使读者面对文学作品时从传统的“消极的选择者”成为“积极的生产者”。福尔斯非常看重读者的想象,他曾说:“最伟大的小说艺术之一是省略——让读者的想象去发挥作用……我笃信沉默,因为这消极的手段有着‘积极’的作用。是的,沉默肯定能够促使读者帮助文本的形成,并且能够促使读者更好地感受文本……我强烈地感到阅读几乎永远应该是一个启发式的‘显现自我的教学’过程。”这里所说的“沉默”,是指作者在叙述过程中提供了一定的线索或痕迹后而有所保留,没有将所有的细节一一点明,把想象的余地留给读者,但如何解读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例如《法》中作者设置了三种结局,并且没有明确说明哪一个是确切的结尾。作者放弃了对书中人物、情节的绝对控制权,而小说呈现出一种始终开放的状态。这无形中就包含了要求读者积极参与,自我填充或加以具体化的“不确定处”。又如第 12章结尾处:“莎拉究竟是谁?她是从哪个黑暗的地方来到此地的?”这两个问句一下子将读者拉进小说的讨论中,好像是作者与读者之间正在进行的对话,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读者不禁自问:作者为何在讲述了 12章的内容后突然这样发问?用意何在?到底在莎拉身上发生了什么?……又如在第 57章句首作者邀请读者一同跨越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让我们跳跃一年零八个月……”这不仅邀读者同往,也请读者释放想象空间。在第 58章结尾处作者更是直接请读者猜想,“查尔斯笑了笑……这只好请读者猜想了。”可见,作者不推崇文本意义的确定性,而把决定权交给了读者,让读者在作者已搭建好的故事框架内,自己添置认为合理的要素,完成自我解读。这种启发引导式的技巧运用,使整部小说处于读者不断思考、探索的动态流动中,而小说无论是故事的叙述还是技巧的运用自始至终都汇集于一个交点——不确定性。元小说传递的这种不确定性引发了读者不间断的思考,无形地延长了读者的审视时间,给予了我们更多也许可以称之为“也许”的支点,即开启了更多的可能性。这无疑给充斥着无数理论和飘忽不定的价值观的后现代环境带来一缕清风。

作者对读者介入的程度的要求还不止如此,他甚至对读者介入的要求颇为严厉。如在互文本方面的要求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法》的前 12章中,福尔斯用极其细腻、逼真的手法复制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书写。作者以戏仿、反讽的手法,用以对抗、颠覆维多利亚时代的陈腐、道貌岸然等传统,在模仿的同时将作品与模仿对象拉开一段距离,造成有距离的反讽。这就要求读者要具备两方面的能力。第一,读者必须了解维多利亚时代文本的特点,否则就无法了解作者是有意模仿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品,进而就无法了解这种戏仿达到的反讽效果。第二,读者要知道互文本的相关知识,否则就无法洞察其指涉意义。当一部作品表面上指涉一个世界时,它实际上是在评论其他文本,并造成意指过程。乌尔里希·布罗伊希曾说,既然一部作品是互文的混合,那么读者就要在文本中读入或读出自己的意义。也就是说,读者必须了解维多利亚时代文本与现文本的这种互文关系,进而才能进一步了解互文的指涉意义。

纵观整部小说,“读者的介入”这一元小说技巧可谓无处不在。它与后现代主义强调个性、唤起自我思考、自我解读这一理念相辅相成。笔者认为,后现代小说家强调个性,而非典型化,给了所有读者至高的权限,“把读者从强制性的文本中解放了出来。”[8]使读者跳出传统阅读文本时易陷入的对或是错的二元对立中。

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通过文本的作者和读者的介入角度,即文本的建构者和解读者这两个角度分别阐释《法》这部后现代主义元小说的经典代表最为恰当。通过这种互为对话、对立而又统一的双方关系可以更好地揭示这部小说的内涵及其在后现代语境下的深层意义。作者福尔斯不仅为濒临死亡的小说形式带来了一片生机,同时也为读者开启了多扇可能之窗。而元小说技巧在《法》中处处体现出的不确定性,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批评眼光、一种新的阅读方式。它不仅为后现代刻下了鲜明的标志,同时也增强了读者参与文本的能动作用,延长了读者的审视时间,这些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另外,在针对六七十年代电影和小说间愈演愈烈的地盘争夺战中,福尔斯的实践无疑为小说找到新的出路。

[1][英 ]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 [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230.

[2][英 ]约翰·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 [M].阿良,刘坤尊,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

[3]殷企平.英国小说批评史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John Fowles,“Notes on Unfinished Novel”[M].The Novel Today,p.141.

[5]Waugh,Patricia.Metafiction: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Self-conscious Fiction[M].London&New York:Rout2 ledge,2003:32-33.

[6][法 ]罗兰 ·巴特.S/Z[M].屠友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51.

[7]John Fowles and Dianne Vipond,“An Unholy Inquisition”,in Twentieth CenturyLiterature,No.1,1996:15-18.

[8]Conradi,peter.Contemporarywriters:John Fowles,London&NewYork:Methuen,1982:15.

I106.4

A

1001-7836(2010)01-0108-03

2009-11-04

王宇洪 (1982-),女,内蒙古乌兰浩特人,2008级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朱 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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