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下文学集团的贵族化特征

2010-08-15 00:44魏宏灿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曹氏建安曹丕

魏宏灿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亳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亳州 233500)

邺下文学集团的贵族化特征

魏宏灿

(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亳文化研究中心,安徽 亳州 233500)

邺下文学集团的文学活动是在曹氏父子的领导下进行的。曹氏拥有政治和文学上的绝对权力和优势,成为邺下文学集团的领军人物,主宰着邺下文学集团,影响邺下文人的创作,使邺下文学集团在领导层、作家队伍、创作环境及诗歌内容等方面,呈现出贵族化的特征。

邺下文学集团;曹氏父子;政治和文学上的优势;贵族化

汉末建安年间,北方的实际领导者曹氏父子,喜好文学,奖励风雅,凭借着政治上的优势和非凡的文学素养,对当时的文坛产生强烈的凝聚力,那些因社会动乱而流亡于各地的文士,先后游息于曹氏政权的根据地邺城,环绕在曹氏父子周围,形成一个彬彬之盛的邺下文学集团。他们连舆游宴,吟诗作赋,抒写悯时伤乱、救世济民的情怀,掀起了我国文学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个高潮。“邺下风流”受到历代论者的高度评价。本文仅就这个集团的领导层、作家队伍,创作环境及创作内容等方面所呈现出的贵族化特征略加论析。

尽管学术界对邺下文学集团的实际领导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与看法,但曹氏父子是当时文坛的领军人物则是可以肯定的,只不过在不同的时段各自以其特殊的身份和政治地位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在从建安元年到建安十三年邺下文学集团的形成过程中,曹操以相王之尊将那些因动乱流亡于各地的文士网络在自己的门下,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得非常清楚:

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紘以掩之,今悉集滋国矣。

由此可见,曹操以“相王之尊”的显贵地位在邺下文学集团的形成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组织作用。自曹操占领邺城至曹丕代汉自立,即建安十三年到建安二十二年,前后经历16年。这期间建安文人的文学创作活动都是以邺城为中心开展的,他们的邺下文学交游与创作,集中反映了建安文学的时代风貌和精神意蕴。诸子依附于曹氏门下,畅游名胜景区,公宴诗赋,登台临高,抒怀言志,成就斐然,造就了邺下文学乐园,形成邺下文学创作的最活跃时期,此时由于曹操更多的立足于建立邺下政治中心,其主要精力在于军国大事,因而使这个政治中心具有浓厚的文学色彩的任务,则无疑落在曹氏兄弟肩上。尤其是贵为太子的曹丕,此时已成为邺下文学集团的实际领袖[1],常以领袖的身份召集邺下文人,游宴吟诗,往来唱和。典籍中多有记载,如《初学记》十引曹丕《叙诗》云:“为太子时,北园及东阁讲堂并赋诗,命王粲、刘桢,阮瑀、应瑒称同作。”挚虞《文章流别论》云:“建安中,魏文帝从武帝出猎,赋命陈琳、王粲、应瑒、刘桢并作。琳为《武猎》,粲为《羽猎》,瑒为《西狩》,桢为《为阅》。凡此各有所长,粲其最也。”

可见,曹丕此时作为邺下文人的知音与领袖形象,得到建安诸子的认可,甚至当作周公来颂扬,应瑒《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云:

公子爱敬客,乐饮不知疲。

和颜既以畅,乃肯顾细微。

赠诗见存慰,小子非所宜。

刘桢《赠五官中郎将》其二云:

所亲一何笃,步趾慰我身。

清谈同日夕,情盼叙忧勤。

诗句描绘出高山流水赏知音的画卷。

曹植在《娱宾赋》中甚至把曹丕当作周公来颂扬:“欣公子之高义兮,德芬芳其若兰。扬仁恩于白屋兮,踰周公之弃餐。听仁风以忘忧兮,美酒清而肴甘。”

谢灵运在《拟太子邺中集诗序》中也清楚地指出曹丕在邺下文人中的领袖地位:“百川赴巨海,从星环北辰”,“忝北钦贤性,由来常怀仁。况值从君子,倾心隆日新”。由此可以看出,曹丕以副君之重、曹植以公子之贵,领引邺下文学,正因此,《三国志·王粲传》云:“昔文帝、陈思以公子之尊,博好文采,同声相应,才士并出。”

综上所述,邺下文学集团在形成与发展的全过程中自始至终都处在当时权贵的掌握之中,集团领导层明显地表现出贵族化特点。

邺下文人集团人数众多,阵容强大,实为罕见。钟嵘《诗品》描述了当时文坛的盛况:

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

这数以百计的文人集团,据牛润珍先生考证,有文字记载且知其姓名者,主要有曹操、曹丕、曹植、甄皇后、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瑒、刘桢、繁钦、应琚、杨修、吴质、路粹丁仪、丁廙,邯郸淳、荀纬、刘廙、苏林、蔡琰等22人[2]。胡大雷先生则认为存在两个文学集团[3]:一是以曹丕为首的文学集团,主要有吴质、徐干、应瑒、刘桢、司马孚、王昶、刘廙、苏林、郑冲等;一是以曹植为首的文人集团,主要成员有应瑒(初为平原侯庶子)、徐干、郑袤、邯郸淳、刘桢(初为平原侯庶子)、杨修、任嘏、司马孚等。但以曹植为首的文人集团,人数少,力量弱,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实际上则是以曹丕为首的文人集团为主力军。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大都出身于权贵家庭,有显赫的社会背景,自己在社会上也有一定的政治地位。如:

王粲,曾祖父、祖父皆为汉三公,父为大将军何进长史。少有异才,甚得蔡邕赏识,17岁其避难荆州依刘表,后归顺曹操,任丞相椽,赐爵关内侯,转任军谋祭酒,官至魏侍中。

刘桢,东汉尚书郎刘梁之孙。少以才学知名,建安中辟丞相掾。

陈琳,初为何进主簿,何被害后北依袁绍,使典文章,绍败归附曹操,任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后为门下督,以章表书记见称,与阮瑀齐名。

阮瑀,少受学于蔡邕。建安中,为曹操军谋祭酒,与陈琳同管记室,为曹操撰军用书檄,后徙仓曹掾属。

徐干,建安中为曹操司空军谋祭酒掾属,后为五官中郎将文学,擅长诗赋。

应瑒,祖父应奉,汉桓帝时官司隶校尉,父应珣任司空掾。叔应劭初为东骑将军何苗属官,中平六年任泰山太守,后任袁绍军谋校尉。应瑒于建安中被曹操召为丞相掾属,转任平原侯庶子,后为五官中郎将文学。

吴质,以才学能博,受到曹氏父子礼爱,常侍从游宴。建安中为朝歌长,又迁元城令,曹丕代汉后封列侯。

杨修,出身世家大族,汉太尉杨彪之子,袁绍外甥,博学能文,才思敏捷,深得曹操器重,建安中为丞相曹操主簿。

蔡琰,汉代著名学者蔡邕之女,博学多才,精通音律。匈奴王妃,曹操曾用重金赎回。

甄氏,出身世族名门,先为袁绍子袁熙妻,后为文帝丕妻,善诗,曾随曹丕交游于诸文学。

由上述可见,邺下文学集团的绝大多数成员皆出身于当时的名门世族,有的人在入邺前,已有相当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影响;入邺后依附于曹氏,更受到曹氏父子的器重,并被委以重任。这个集团的作家队伍,明显地呈现出贵族化。

邺下文学集团的文学活动是在曹氏父子的亲自领导下进行的,这就决定了其创作生活环境必然呈现出贵族化。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1、创作时的自然环境。游园宴会是他们的文学活动的主要形式,所以大都选择在风景优美,环境优雅的景区,如西园、玄武陂、南皮等,建安诗人经常在这些景区内游宴咏诗,诗中多有描绘优美的创作环境,曹丕的《芙蓉池作》云:

双渠相灌溉,嘉木绕通川。

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

惊风抉轮毂,飞鸟翔我前。

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

曹植《公宴》云:

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

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

神飚接丹毂,轻辇随风移。

刘桢《赠徐干》诗云:

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

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

以上三诗写西园的美景。

曹丕《于玄武陂作》:

菱芡覆绿水,芙蓉发丹荣。

柳垂重荫绿,向我池边生。

乘渚望长洲,群鸟讙哗鸣。

萍藻泛滥浮,澹澹随风倾。

这是写玄武陂的美景。

刘桢《公宴》诗云:

月出照园中,珍木郁苍苍。

清川过石渠,流波为鱼防。

芙蓉教其华,菡萏溢金塘。

灵鸟宿水裔,仁兽游飞梁。

华馆寄流波,豁达来风凉。

这是写南皮的优美风景。

2、创作时的生活物质条件。邺下文人创作时,不仅生活的自然环境优雅,其生活物质条件也十分华贵,他们在各自的作品描绘了贵族式的生活方式。曹丕《又与吴质书》这样描写他们游宴南皮时饮酒高歌、女乐伴陪的情景:

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

曹植《侍太子坐》云:

清醒盈金觞,肴馔纵横陈。

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

《赠丁廙》诗云:

嘉宾填城阙,丰膳出中厨。

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

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

肴来不虚归,觞至反无余。

王粲《公宴诗》云:

嘉肴充圆方,旨酒盈垒垒。

管弦发微音,曲度清且悲。

阮瑀《公宴》诗云:

上堂相娱乐,中外奉时珍。

五味风雨集,杯酌若浮云。

应瑒《公宴诗》云:

公馆延群士,置酒于斯堂。

辩论释郁结,援笔兴文章。

由此可见,宴会上,佳肴美景,曲调高妙,轻歌曼舞,一派华贵气象。邺下诗人在这种优雅舒心的贵族生活环境中,纵情欢娱,诗赋唱和。

曹丕《又与吴质书》云:“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可见曹氏父子与邺下文人朝夕相处,情同手足,关系甚为融洽。因而论者一致认为曹氏父子能够突破与文士“雍容侍从”的僚属关系,视文士为知心朋友,有意识地与他们建立深厚的友谊,但实际上他们宾主之间还是不平等的。曹氏父子固有爱才之心,然因其尚军功、图霸业,文治之事仅为其副业,仅能“载笔”以侍从的邺下文士显然也不具有沙场征战的能力,也不合乎曹氏“三令”求贤的标准。故对诸文士犹不免“倡优畜之”,意欲藉其行“润色鸿业”之事而已。吴质在《答魏太子笺》中说得相当清楚:“陈、徐、刘、应才学所著,诚如来命,……凡此数子,于雍容侍从,实其人也,若乃边境有虞,群下鼎沸,军书辐至,羽檄交驰,于彼诸贤,非其任也,”(《文选》卷四十)因此,邺中诸子在邺所任之官职,多不过是“司空军谋祭酒”、“文学”、“庶子”等,其任务不是写作军国书檄,就是随侍于公子侯王之侧,“雍容侍从”而已。这种文学侍臣的身份程度不同地影响到他们的创作心态和审美趣味,在各自的诗文中时常流露出唯上“仰视”的价值取向,具体而言,一是在其作品中歌颂领导的功业,宣扬领导的恩惠,多溢美之辞。缪袭可视为代表,魏代汉时,诏令其修改汉乐,《晋书·乐志》云:“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缪袭为词,述以功德代汉。”因而他在《魏鼓吹曲十二首》中歌颂曹操“赖我武皇万国宁”,称美曹丕“聪明昭四表,恩德动遐方”,赞扬曹睿“德泽为流布”,“天下狱讼察以情,元首明”。在其他建安诗人诗中也存在着大唱曹魏赞歌的现象,如曹植《侍太子坐》“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王粲《公宴》诗“愿我贤主人,与天享巍巍”;应瑒《公宴诗》“巍巍主人德,佳会被四方”;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君侯多壮思,文雅纵横飞”;阮瑀《公宴诗》“阳春和气动,贤主以崇仁”。

二是响应曹氏父子的文学倡导与需求,从事命题创作,故多有应酬、奉和以及同题共咏之作,王芑孙《读赋卮言·谋篇》云:“自魏以来,君臣多云同作或命某作,或被诏作。”王氏仅就赋而言,但奉命之作和同题共作实已波及诗等文体的写作,曹植、王粲、刘桢、阮瑀、应瑒并作《公宴诗》,曹植、刘桢、应瑒并作《斗鸡诗》,曹丕、曹植并作《代刘勋妻王氏杂诗》,曹丕、徐干并作《见挽船士兄弟辞别诗》,这些诗其内容不外是《文心雕龙·明诗》所说的“怜风月,狎池苑,述思荣,叙酣宴”,多有描写他们游宴时的贵族生活情景及庸俗的美颂词句。

邺下文学集团的贵族化是中古文学史上独特的景观,这主要是由当时的社会现状所决定。建安时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中国的北方由曹氏所统治,曹氏父子握有实权,不仅拥有政治资源和优势,同时也享有文化领域内的种种特权,为其诸子置官属,配备“文学侍从”。在良好的教育环境中给予其系统教育,培养他们的文学兴趣,显然这是极有利于其文学创作能力发展的,史书中常见的“才思敏捷”之誉多指此。他们凭借着自身良好的文学修养积极投身于文学创作之中,并且又提出一些新的文学理论,政治上、文化上的绝对优势使其成为邺下文学的主宰,因而他们的政治身份与相应的政治权力既外在表现为招贤纳士的旗帜,也内化为影响邺下文人集团创作倾向的能量。因此那些出身于世族名门的早年成才的精英,如建安七子等,被曹操招纳至邺,陪伴曹氏父子玩弄风骚,开心乐事,成为曹魏政治上的拥戴者和文学上的追随者,《三国志·赵俨传》载:建安元年,曹操迎天子都许,赵俨语繁钦:“曹镇东应期命世,必能匡济华夏,吾知归矣”,“建安二年,年二十七,遂携老弱诣太祖”,由此可见出有识之士趋附曹氏的心态。刘勰的《文心雕龙·时序》云:“魏武以相王之尊,雅好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钟嵘《诗品》也云:“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至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上面的两段话,不仅揭示出曹氏父子作为政治首领的表率作用在文学创作中所产生的积极效应,同时也说明,政治权力的介入,不同程度地影响建安诗人的创作心态和审美情趣,这有利于邺下文学集团及文学创作的发展,也给这个文学集团带来贵族化的现象。

[1]魏宏灿.邺下文学集团领袖论[J].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1995,(8)

[2]牛润珍.建安年间的邺下文学作家群[A].建安文学新论[C].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2]胡大雷.邺下文学集团考[A].建安文学新论[C].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I206.2

A

1009-9530(2010)04-0021-03

2010-05-25

魏宏灿(1952-),男,安徽太和人,亳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亳文化研究中心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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