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世界的空间结构*

2010-08-15 00:44谢逸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空间结构寺院佛教

谢逸

(苏州市职业大学,江苏 苏州 215104)

意义世界的空间结构*

谢逸

(苏州市职业大学,江苏 苏州 215104)

人们在交往实践中形成意义世界,并通过实践活动不断外化,将其基本结构在空间之中显示出来,中国古都规划和佛寺建造就是这方面的范例。中国古代以都城为样式的城市规划,及以都城为中心的城市命名,实际上就是中华民族意义世界的基本结构在空间上的一种展现。佛教寺院则集中体现了中国佛教即世间而出世间的精神境界。城市的规划和建造必须与人们的意义世界相对应,城市才能成为人类实现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意义世界;空间结构;古都;寺院

我们生活在一个现实世界中,也生活在一个意义世界中。当两者重合时,我们就能以欣赏的眼光看视周围的世界,觉得现实的一切就是我们生命全部意义之所在;当两者有所关联时,我们就会觉得人生很有奔头,努力进取,认真工作,克服眼前的各种困难就是实现人生价值、获取人生意义的途径;当两者分离时,我们就会悲观、厌世,感到空虚、无聊,感到生活没有意思,人生没有意义,缺乏动力,不思进取,甚而至于性格孤僻,行为怪异,人格分裂。我们的现实生活世界和意义世界都是各种交往关系的总和,但前者主要关涉你(们)—我(们)—他(们)的横向展开,而后者则更多显现过去—现在—未来的纵向延续;前者主要表现为人生在世的操心、忧烦状态,而后者则是历史实践的典范佳作、理想未来的澄明之境。这一意义世界在人们的交往实践中形成,以抽象的形式存在于人们的感觉、知觉和理念之中,并通过人们的实践活动不断外化,形成具体的存在形态,从而将其最基本的结构在空间之中显示出来。

不知那些从事规划、设计和建筑的人们是否意识到,他们的工作,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物质性空间的生产,而是在外化、具体化着我们的意义世界,并通过他们工作的创造性参与对人类意义世界边缘的拓展。中国古代都城的规划和佛教寺院的建造,就是这方面的范例。

中国古代以都城为样式的城市规划,及以都城为中心的城市命名,实际上就是中华民族意义世界的基本结构在空间上的一种展现。

中华先民在建造城池时,往往选址于那些背高面阔、山环水抱、结穴深藏、山水灵秀的地方。背倚高山,既可以挡住寒冷的北风,又有利于防守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下袭扰;面向开阔,不仅利于艳阳照耀,和风披拂,而且为子孙后代预留下广阔的发展空间;左右环山,如椅之有扶手,增强了地势形胜;前有流水,极便利生产和生活的开展;于此结穴定居,得风水之利,易守而难攻。这样的选址,体现着中国先民对天人合一的追求和渴望。《周易·说卦》云:“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张载《西铭》云:“乾称父,坤称母,予兹邈焉,乃浑然中处。”这表明,中华先民很早就意识到人类是天地之子,对自然有着高度的依赖和眷恋,盼望着能永远躺在自然的怀抱中,享受天地赐予的永恒的安闲、舒适与静谧。

建造古都的先人们根据山川的走势确定龙脉,结下龙穴,便建起一座四方形的城池。这城池之所以建成四方形,是因为在他们的意念之中深深地埋藏着“天圆地方”的概念,这建筑在大地上的城池,就应该符合大地的样式。在城池的正中,首先确定南北中轴线。在城的南郊,中轴线的南端,建造起祭祀高天的神坛,即天坛。在北郊,中轴线的北端,建造起祭祀厚地的神坛,即地坛。东郊有日坛,祭祀太阳。西郊有月坛,祭祀月亮。宫城居于城池的北部,地势高要之处;左前方为太庙,祭祀列祖列宗;右前方为社稷坛,祭祀土地、谷物之神。古人之祭,一为报答大恩,二为祈望好运。而这样的城市布局,就表达了中华先民对于高天厚地、祖宗圣贤的感恩之情,表达了中华先民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长治久安的一种向往。

打开一张中国地图,很容易就能看到这样一些地名,如:南宁、西宁,南昌、西昌,南平、北平、东平,南安、西安。这里东南西北的方位,主要是按首都的位置来确定的,反映了中华先民对和平安宁、繁荣昌盛的渴望和追求。还有一些地名,如许昌、泰安、淮安、江宁、保定、永安、上饶、长饶、邹平等,也都寓有这方面的含义。中华先民拜天地之所赐,崛起于比较容易开发的中原地区,以滚雪球的方式不断凝聚、辐射、发展、壮大,这些城市的命名,实际上也是中华民族的意义世界在空间结构上逐步拓展的一种形式,同时也是中华文明主要是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发展的一个证明。古代皇宫的官署衙门,一般都将吏部、户部、礼部等文职机构建在中轴线的东侧,将兵部、刑部、工部等武职机构建在中轴线的西侧,而中国在方位上以东侧为主、为高、为贵,以西侧为客、为低、为贱,这种空间结构的安排也是中国历代尚文抑武价值观的一种表达。

中国人的意义世界始终都在现实世界之中,而不是在虚无缥缈的天上。在我们的先民们看来,天堂并不遥远,地狱并不可怕。那些物产富饶、生活富足的地方,如苏州、杭州、成都等地,就是“天堂”、“天府”。即便是那座惩罚现世之中的恶人的阴曹地府,先民们也要坐实说是在酆都。有意思的是,居住在“天堂”里固然可以自豪,而酆都当地的居民也以居住在鬼城而颇觉荣幸,认为这是他们独占的历史文化资源。这些都可以与西方人的天堂地狱观念形成强烈对比。

有资料表明,当人民解放战争取得节节胜利的时候,那些缔造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元勋们曾经思索定都何处的问题。随着北京的和平解放,这一问题迎刃而解,定都北京成为所有人的共识。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北京都是中国人的政治、文化和经济的中心,是中国人建构自己意义世界、实现理想和梦想的神圣之地。“坐北京”即“掌江山”,也就是掌握了全国的最高政权,这已经潜移默化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即便是从事中国历史上最深刻的翻天覆地变革的中国共产党人也自觉或不自觉地继承了这一思想意识。

有人说,建国之初,梁思成等古建筑学家曾经向当时的中共中央建议,希望能将北京古城完整的保留下来,另外在北京西郊的紫竹园等地建设新京作为最高国家机关的驻地。现在也有一些人为当时的中共中央领导人未能采纳这一建议感到惋惜不已。梁先生等人作为杰出的学者,看到了北京的悠久历史和诸多古建筑具有无可比拟的学术价值,意识到建设未来和保护历史即将成为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但他们似乎忽略了这座古城在中国民众心目中所依然具有的象征意义。且不说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新成立的中央人民政府是否有能力重建一所新的都城,单就中央机构进驻北京而言,就意味着解放战争取得了全国性的胜利,中国共产党已夺取全国政权,一个强大、稳定的人民政权即将诞生,其对中国民众具有无论多么强大深入的广告宣传都无法达成的凝聚效果,比强大的军事进攻更能让同为中国人的敌对一方明白大势已去、回天无力。

更为重要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定都古城北京,使历史与未来,现实与理想,传统与现代,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了无缝对接。在北京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巍峨的紫禁城现在是故宫博物院,象征着中华民族有一部悠久、辉煌的历史;太庙被改造成了劳动人民文化宫,意味着新政权的最高权力拥有者是劳动人民,掌权者是人民的公仆,是劳动人民的儿子;社稷坛被改造成了中山公园,表明新政权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坚强决心;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的毛主席像、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都在古都的中轴线上,甚至再往南、往北,我们可以看到中华世纪坛、鸟巢、水立方等现代化的建筑,也都在这一中轴线上。天安门广场东侧的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与西侧的人民大会堂,也都在中轴线的两侧呈对称布局。也就是说,共和国通过对旧王朝政治标志性建筑物的改造,非常贴切的表达出自己的政治原则:劳动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共和国新建造的标志性建筑物沿着那条古老的中轴线展开并呈对称布局,也仿佛在宣示着这个新生的国家政权正是古老历史传统的一种延续。如果要套用一下黑格尔式哲学语言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中国人的) 意义世界利用了否定自身的物质力量,从而使自身获得了实现和发展的具体形式。

今天,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到天安门广场上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都有一种站在这一伟大国度中心的兴奋和激越,有一种自我提升、自我实现的豪情和快慰!我们说,这正是几千年来不断积淀和不断丰富的意义世界在适宜的空间结构中独特的心理反映,是内心世界和外在空间在结构上的一致所引起的一种情感共鸣。将受教育者带入一个特定的空间,受教育者自然就会涌起一种特殊的情感,这是他(或她)意义世界的基本结构与外在的空间结构相互呼应的结果,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发挥教育作用的机制就在于此。

另一个使意义世界的基本结构在空间形式上获得充分展现的例子是中国佛教的寺院建筑。中国有句俗话,“天下名山僧占多”。大凡风景名胜之区,大都少不了佛教寺院。佛教寺院基本上都座北朝南,主殿沿中轴线安排,配殿居于两侧成对称分布,集中体现了中国佛教即世间而出世间的精神境界。

山门是进入寺院的大门,有三个门,中间门大,两边门小。中间门就叫“空门”,额题寺名。两边为无相门、无作门。无相是佛教的智慧,即般若;无作是佛教的修行,即禅定。所以这两个边门也往往以“般若”、“禅定”题额。入得门去,回头再看,只见空门题额为“不二法门”,两边门题额“登清凉地”、“入解脱门”。山门 内 外 即 寓 有“ 因 果 ”之意:“ 禅 定”为 因 ,“清凉 ”为 果 ;“ 般 若 ”为 因 ,“ 解 脱 ”为 果 ;登 门 为 修 因 ,入门即得果;要达到内心清凉、精神解脱,“空门”才是“不二法门”。进入山门,左侧钟楼,右侧鼓楼。早晨先撞钟,后击鼓。钟声悠扬,似有若无,把人们的思绪从睡梦中唤起,使之聚合在当下;鼓声短促,先慢后快,闻者振奋,于是打起精神,开始修行。晚上则先击鼓,使人们收摄身心,然后撞钟诵偈,让人们在悠扬的钟声中放下身心。在钟楼中的大钟下面,端坐着地藏菩萨,他是地狱众生的化主,意味着这钟声也将召唤苦难最为深重的地狱众生精进修行。

正对山门的,是天王殿,主供弥勒佛。弥勒佛是一位背着布袋、坦胸露乳、喜笑颜开的胖和尚,据说五代时期于明州,即现在的宁波,示现为布袋和尚。布袋和尚乞讨度日,凡有所获,都放入袋中;无事时他经常打开布袋,任凭儿童挑拣其中之物,所以他与儿童最为有缘。临入灭时,他留有一偈:“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世人自不识。”人们由此认定他为弥勒化身。两柱楹联一般为:“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前者意在警醒世人,后者重在豁显心胸。东西两侧供有威武雄壮、全副披挂的四大天王。增长天王手持利剑,持国天王手挥琵琶,多闻天王红伞拄地,广目天王握蛇七寸。剑取其“锋”,琵琶可“调”,伞以避“雨”,握蛇使“顺”。供养四大天王,反映了人们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美好祝愿,也是人们对四大天王护持弥勒当来下生从而使正法久住的期待。在弥勒佛龛的后面,供养着韦陀天尊,他手持宝杵,是寺院里的护法神将。

从天王殿向里,就是寺院的中心大雄宝殿。正中佛龛供养佛教的创始人释迦牟尼,两边侍立着头陀第一的摩诃迦叶和多闻第一的阿难尊者,此即一佛二弟子造像。规模较大的寺院往往供有三世佛或五方佛。除正中供释迦牟尼佛外,东边供东方净琉璃世界消灾延寿药师佛,西边供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此即横三世佛。再加上南方宝生佛和北方不空成就佛,就成为五方佛。也有在释迦牟尼佛的东西两边供养燃灯古佛和弥勒未来佛的,则为纵三世佛。供佛的意义在于对佛教创始人的感恩,对最高成就者的敬仰。佛教信仰的时空无限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表达。正中佛龛背对着释迦牟尼佛的,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大殿正墙的东侧供着大智文殊菩萨,西侧供着大行普贤菩萨,这三尊菩萨与钟楼下的地藏菩萨一起,使中国佛教信仰的悲、智、行、愿获得了位格上的具体,这意味着拜佛者在内心情感上要与此四位相应,才是真正的登如来堂,入如来室,为如来弟子。在东西两壁,供养着十八位阿罗汉。阿罗汉是小乘佛教的最高果位,中国佛教为大乘佛教,并不追求阿罗汉果,但阿罗汉能够超脱烦恼,出离三界,虽不能利益众生,但在成就自我上却可以作为众生的榜样,因而也受到佛教界的尊重。

大雄宝殿的后面,多是卧佛殿和藏经阁。殿内塑释迦牟尼佛右肋卧涅槃像。佛八十岁入灭,最后说《大涅槃经》。佛的言教被结集为三藏经典,由西天译传东土,再加上菩萨、大德、历代祖师的著述,被整理成为卷帙浩繁的《大藏经》,随着雕版印刷的开展,几乎每寺都藏一部,往往建楼造阁以储之,此即寺院的藏经楼或藏经阁。卧佛殿右侧耳房即为方丈,取维摩诘室仅方丈但包罗万象之意,为该寺住持和尚起居、答疑之处;左侧耳房为监院,是处理寺院日常事务的办公室。

斋堂是寺院中的食堂,一般在大雄宝殿的左后方。云水堂是寺院的接待处,一般在大雄宝殿的左前方。禅堂是僧人坐禅修行的地方,多在大雄宝殿的右后方。伽蓝殿是供奉施主的地方,多在大雄宝殿的右前方,因瓶沙王曾舍竹园精舍给佛,祗陀太子与给孤独长者共舍祗树给孤独园精舍给佛,这些精舍成为佛讲经说法的圣地,所以后来的佛弟子们就为他们立庙,表示纪念。佛教传入中国,寺院先是承用天竺旧制,随着关羽信仰的发展和普遍,许多寺院也都以关羽为伽蓝神。当然,在殿堂的空隙处还建有僧人的宿舍、厕所、浴池、库房等生活设施。

佛教寺院的这些基本要素,如殿、堂、塔、室及各种佛像等,都是自印度传入中国的。如同碳元素以不同的排列方式可以构成碳和金刚石两种截然不同的物质一样,这些基本要素一经按照中国人的意义世界的空间结构进行安排,就呈现出一种与印度佛教大不相同的景象来,这也是印度佛教实现自身形态中国化的一种基本方式。

无论是古代都城的规划,还是中国佛教的寺院建筑,其实都可以看做四合院的放大;或者说,四合院就是古代都城的具体而微,而佛教寺院又是四合院的扩建。四合院按照长幼、主从的伦理原则进行建造,适宜中国旧式大家庭之所居止。

此亦可证中国人的意义世界除了外化为都城、寺院等空间结构外,还与伦理秩序、思维方式及以语言文字为主体的符号系统具有某种同构性,因此也可以说,我们居止于其中的这一空间结构,其实也是对一伟大传统的综合体现。对此本文不遑深论。需要阐明的是,我们从小即生活在这样的空间结构中,自牙牙学语,就对此耳濡目染,在不知不觉中将其内化为我们的意义世界,成为我们人性的具体内容。

我们将来的样子,是由我们在某种理想的激发下通过不懈的努力奋斗和把握机遇造成的。但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理想,之所以进行这样方式的奋斗,之所以能够这样把握机遇,则是由传统赋予的规则和意义造成的。无论你是否意识到,也无论你承认与否,传统都是一种为我们提供意义和路径的强大而无形的力量。而所谓的意义世界,就是一个以传统为纽带,将过去、现在、未来贯串起来,并为我们的每一步行为提供动力和解释的精神时空。

我们的努力改变了世界的样子。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这是古人从来没有、也不敢企及的高度;一座座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快速冒出,人们的居住和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今天人类的生活空间已经无比复杂,但我们出入其间却如游鱼在水一般自由自在,因为这是我们的家园。在她的边缘回望,或者在高处俯瞰,我们依然可以发现,那些非常现代化的城市、都市与古代的都城一样,仍然具有着我们意义世界的空间结构。

因此,城市的规划和建造必须和人们的意义世界取得关联,使两者对应起来。只有这样,城市才能不与人的本性相异化,才能成为人类安身立命和诗意栖居的家园。

责任编辑:肖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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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3605(2010)04-0103-04

* 本文系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 2007 年度教育部职业教育专项课题《江苏省高等职业教育 "双师型 "队伍现状、问题及对策研究》[编号:GJA070005]的阶段性成果。

2010-04-14

谢逸,女,江苏大丰人,苏州市职业大学人文社科系讲师、教育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职业教育。

收稿日期:2010 -11 -08

作者简介:温丽丽,女,广西宜州人,广州大学松田学院社会科学部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近现代中国社会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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