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妙月
(华南农业大学外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642)
人性的丧失与回归
——《呼啸山庄》主题探析
夏妙月
(华南农业大学外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642)
《呼啸山庄》;人性;丧失与回归
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名作《呼啸山庄》通过描述两代人爱恨情仇交织的复杂情感世界,深刻地探索了人性这一人类永恒的主题,展现了第一代以希斯克厉夫为代表,第二代以小哈顿与小凯瑟琳为代表的主要人物所经历的人性丧失与回归的过程,抨击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对人性的摧残,也表达了作者对美好人性终将回归的坚定信仰。
自 1847年,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发表以来,从最初的冷遇,到后来的备受推崇,评论界从未停止过对这部作品的关注,世界各国的读者也对这部作品作了各式各样的解读。有的认为这是一部浪漫主义爱情小说,有的认为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品,还有的把它归类为哥特式的神秘小说。然而,不管它属于哪一类作品,我们都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其中洋溢着作者对人性的探索。通过描述两代人爱恨情仇交织的复杂情感世界,艾米莉展现了美好的人性逐渐丧失到最终回归的过程。
在这部小说的前三章,作者通过房客洛克乌德把读者带到了一个丧失了人性的冷冰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冷淡到了极点,还不时地透着一股寒气。希斯克厉夫作为第一代主要人物的代表,一出场就以近乎魔鬼的形象展现了人性的丧失。书中是这样描写洛克乌德与希斯克厉夫首次见面的谈话的。“先生,我是洛克乌德,您的新房客。我一到这儿就尽可能马上来向您表示敬意,希望我坚持要租画眉田庄没什么使您不方便。昨天我听说您想——”。“画眉田庄是我自己的,先生。”他打断了我的话,闪避着。“只要是我能够阻止,我总是不允许任何人给我什么不方便的。进来吧!”这一声“进来”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表示了这样一种情绪,“见鬼!”[1]接下来的场景则令洛克乌德感到更加恐怖。“开了门,两个一身毛的妖怪便扑到我的喉头上,把我弄倒了,把灯也弄灭了。同时希斯克厉夫与哈里顿一起放声大笑,这大大地激怒着我,也使我感到羞辱。幸而,这些畜生倒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摇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但是它们也不容我再起来,我就不得不躺着等它们的恶毒的主人高兴在什么时候来解救我。我帽子也丢了,气得直抖。”[1]对待一个初次来访的房客尚且如此,无怪希斯克厉夫在面对仇人及其子女时表现出的令人发指的粗暴残忍与冷酷无情。
然而在这丧失了人性的灵魂背后,谁又知道他曾背负了多少的辛酸与痛苦?在接下来的章节中,艾米莉用倒叙的手法向读者展示了希斯克厉夫原本美好的人性在残酷的社会现实的摧残下逐渐丧失的过程。应该说希斯克厉夫卑微的出身和当时的社会现实从根本上决定了他一生的悲剧。童年的希斯克厉夫温和,质朴,诚实而又善良。主人老恩肖把他捡回家后,对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连最初“把他放在楼梯口,盼望他明天会走得不知去向”[1]的保姆纳莉也被他从不抱怨生活以及生病时表现出来的顽强耐力所感动,逐渐对他产生好感。曾与哥哥一样恨他的凯瑟琳则变得与他形影不离。为了希斯克厉夫,她甘愿受责骂。作为一个被人收养的街头弃儿,能得到众多人的喜爱与呵护,无疑从侧面证明了他原本具有许多的可爱之处与人性美德。然而在残酷的外力摧残下,这个讨人喜爱的孩子却逐渐扭曲甚至丧失了人性。在老恩肖去世后,一向视希斯克厉夫如眼中钉的辛德雷成了新的主人。从此希斯克厉夫在这个家中受尽了虐待与欺辱。他被剥夺了听副牧师授课的权力,和仆人一起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时不时地遭到辛德雷鞭子的毒打。不仅是在这个家中,在其他的社会环境中,出身卑微的希斯克厉夫也处处受到歧视。当希斯克厉夫与凯瑟琳偶然闯入画眉山庄时,林敦夫妇对凯瑟琳百般呵护,“他们给她洗脚,把她的头发擦干,用梳子梳理她漂亮的头发,给她拿好吃的,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1]而希斯克厉夫却被粗暴地扔了出去,还被叫做“小流氓”,“坏孩子”,“说下流话的贼”。种种经历使希斯克厉夫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穷人与富人之间的距离,以及不平等的社会等级观念。
或许从老恩肖去世开始希斯克厉夫的心灵已经开始扭曲,然而真正使他彻底失望乃至丧失人性的却是他与凯瑟琳之间的爱情悲剧。希斯克厉夫一直默默承受着来自辛德雷等人的歧视与虐待,不是因为他宽容,而是因为他拥有凯瑟琳的陪伴。凯瑟琳的友情是他抵御辛德雷欺凌与虐待的避难所,是他饱受创伤的心灵得以栖息的精神家园。正因为如此,他把凯瑟琳的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凯瑟琳的爱是他生活的唯一希望,为了这份爱,他可以忍受非人的待遇与侮辱。尽管他的现实世界冷酷而又阴暗,只要凯瑟琳爱他,他的内心就充满阳光,这阳光是他赖以生存的生命源泉。而从凯瑟琳对纳莉吐露的心声我们就可以看出凯瑟琳也同样深爱着希斯克厉夫,“我就是希斯克厉夫,他时时刻刻在我的心头——并不是作为一欢乐,就象我不能老是我自个儿的欢乐一般,而是因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105]“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大的悲痛就是希斯克厉夫的悲痛,而且我一开始就注意并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强的思念。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别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消灭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105]当她意识到希斯克厉夫离她而去时,为了惩罚她自己,她在暴风雨中徘徊,拒绝换下湿透的衣服。然而即便是如此强烈的爱也抵不过社会等级制度对人心灵的摧残。年轻的凯瑟琳也不能把爱情置于社会地位之上,而是在可鄙的门第观念、金钱和名誉面前乖乖地就范。“嫁给希斯克厉夫会降低我的身份”,“如果希斯克厉夫和我结婚,我们就得作乞丐”,[127]而林墩少爷“年轻、活泼、漂亮”,“而且将会有钱”,嫁给他,她就会成为“附近最了不起的女人”,而她“会为有这样一个丈夫而自豪”。凯瑟琳的软弱、自私与虚荣不仅害死了她自己,也把希斯克厉夫彻底地送上了丧失人性的复仇与毁灭的不归路。如果说辛德雷以往对他的虐待在希斯克厉夫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那么失去凯瑟琳的爱情是引爆这仇恨的导火线,也是导致他丧失人性的直接原因。面对凯瑟琳的背叛,希斯克厉夫万念惧灰,他失去了朋友、爱情和一切,完全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这个世界对他如此的残忍,没有一丁点的怜悯,他为什么要怜悯别人?“我没有怜悯!我没有怜悯!虫子越是扭动,我越是要把它们的内脏挤出来!”这便是丧失人性后的希斯克厉夫内心痛苦的心声。
上一代人的不幸延续到了无辜的下一代,作为第二代代表人物的小哈里顿和小凯瑟琳也在一定程度上经历了人性丧失的过程。哈里顿原本应是呼啸山庄的继承人,过着一种优越的生活。然而在他出生不久,母亲便去世了。受到精神刺激的父亲辛德雷在希斯克厉夫的复仇阴谋之下,输掉了所有的家产,自己也最终被酒淹死。从此哈里顿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落在了魔鬼般的仇人手中。希斯克厉夫要变本加厉地让这个仇人的儿子体会他童年受到的欺凌与侮辱。他曾把这个不幸的孤儿举起,说出他的复仇计划,“好一个孩子,现在,你是属于我的啦!咱们倒要瞧瞧,这株树是不是也会长得弯弯曲曲,跟另一株树一个摸样,假使它也长在风口里,让猛风来扭它的树枝树干!”[89]就这样,哈里顿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在昔日自己的家中充当了一名仆役下人,举目无亲,终日受到希斯克厉夫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希斯克厉夫“好象把坏心眼都用在把他培养成一个畜生上了:从不教他读书写字,只要不使他的主人厌烦,坏习惯从不受到指责;从不向美德迈进一步,对堕落亦没有防线”。[92]他把哈里顿塑造成了一个粗人:无知、笨拙、粗鲁,比当年辛德雷对他自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希斯克厉夫的百般摧残下,原本天真无邪,纯洁善良的小哈里顿也逐渐丧失了本性,成了粗暴无礼的野蛮人。同样,凯瑟琳与埃德加的独生女儿小凯瑟琳也无法逃脱希斯克厉夫的魔爪,经历了人性丧失堕落的过程。出生文明富裕之家的小凯瑟琳原本心地善良,美丽温柔。但是这个单纯的姑娘被希斯克厉夫骗至呼啸山庄后,受到了许多非人的精神与肉体的摧残。希斯克厉夫经常对小凯瑟琳拳打脚踢,恶意咒骂,甚至扯着她的头发拖来拖去,还强迫她与自己病重的儿子结婚。而在其子濒临死亡的时候,希斯克厉夫不顾小凯瑟琳的痛苦哀求,竟然拒绝为其亲生儿子请医救治,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治而亡。这件灭绝人性的事刺激得小凯瑟琳几乎精神崩溃。在失去父母,丈夫,甚至是原本终日相伴的精神食粮——书籍后,小凯瑟琳完全崩溃了。她无法随这充满敌意的世界的打击,她的笑容消失了,形容枯槁了,心里充满了愤怒与绝望。原本人见人爱,充满爱心的好姑娘,却变成了人性扭曲的冷漠傲慢,不近人情的少妇。
原本美好和谐的人性被外力摧残丧失后,是否会永远沉沦,还是终将战胜邪恶,重新回归呢?在小说的最后三章,艾米莉给了读者一个肯定的回答。同样是房客洛克乌德对呼啸山庄的来访,这次的情景却与前三章冷漠、荒凉、恐怖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洛克乌德还没看到山庄的主人,就先听到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甜甜的女声和一个深沉而柔和的男声对话以及充满力求上进的读书声。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穿着体面,容光焕发的年轻人。小凯瑟琳正在俯身指导小哈里顿读书。她那轻柔发光的卷发和他的棕色头发混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美好、和谐、幸福的爱情图画。人间自有真情在,虽然在外力的摧残下,美好和谐的人性暂时被淹没了,但希望的种子总会在适当的时候重新生长。在这部作品中最先积极挑战命运,恢复美好人性的应属小凯瑟琳了。即使希斯克厉夫可怕的暴力控制也阻止不了小凯瑟琳对父亲无价的爱。当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后,她以超乎寻常的勇气挣脱魔爪,在一个黑暗的深夜逃出呼啸山庄,终于见到了弥留之际的父亲。而在希斯克厉夫死后,小凯瑟琳对从小缺少父母之爱的小哈里顿产生了同情,愿意帮助他爱护他。她用女性的温柔和挚热的爱情清除了希斯克厉夫在哈里顿心中的仇恨,她用一本一本的书浇灌了哈里顿渴望增长知识的心田。而原本只满足于日常劳作与粗野的牲口一样生活的小哈里顿在小凯瑟琳出现后,沉睡多年的美好的人性复苏了。小说中描绘小凯瑟琳用白纸把一本漂亮的书整整齐齐地包起来,用一条绸带扎起来,上面写着:“送交哈里顿 1恩肖先生。”在这本神圣的书本面前,哈里顿的手发抖,脸发红,他所有的莽撞无礼和执拗粗暴都消失了。他们一起翻阅着那本书上珍贵的插图,敌对的人从此化成了盟友。“两颗心都一齐向着一个目标——一个是爱着,只想学会尊重对方,另一个是爱着,只想获得对方的尊重——他们俩都努力要最后达到一个目标。”[187]
艾米莉在作品中不仅让象征未来的第二代恢复美好和谐的人性,也让灵魂完全扭曲,可怕到令人发指的希斯克厉夫的人性在最后复苏了。在复仇的目的完全达到后,希斯克厉夫并没有成功后的愉悦与满足,反而感到空虚与茫然。多年以来,他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一旦这成为现实,他的生存也就失去了意义。小凯瑟琳和哈里顿之间的真挚爱情使他明白了他的复仇给他带来的成功是多么的空虚。“我穷凶恶极,却落到这样一个结果,不是太荒唐了吗?……我把自己磨炼出一股狼劲儿,拼了命干,谁知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了,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却发觉我的意志力消失了……我几十年的冤家对头并没有把我打败呀”[228],“哈里顿的模样是我那不朽的爱情的幻影。”[234]青年人的爱情触动了他那内心休眠以久的人性,他无意再报复仇人,只想早日同凯瑟琳的灵魂生死相随,而只有死亡才能实现这一愿望。对此时的希斯克厉夫来说,活着已是无法承受的折磨,他精神恍惚,不思饮食,最终衰竭而死。从他死时手臂伸向窗外面带笑容的样子,我们可以推测,希斯克厉夫的灵魂已经与凯瑟琳的灵魂相聚,他也最终摆脱了罪恶,从而获得心灵的自由。因此,死亡是希斯克厉夫最幸福的归宿。
纵观全书人性的演变,读者可以深深地体会到艾米莉对当时社会等级观念与偏见的强烈不满与深刻揭露。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世俗等级观念横行,金钱至上,身份第一。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精神受到无情的压制,人性被残酷的扭曲。希斯克厉夫从一个具有诸多人性美德的少年,到伤害后丧失人性变成疯狂的复仇者,便是当时社会环境下的一个典型悲剧。人性原本是美好的,和谐的,但这种美好与和谐却会被某种因素打破,而打破之后,人性就会丧失。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人性的丧失是可怕的。面对丧失人性的人,我们往往是恐惧的,这种恐惧是源自心灵深处的。但在我们的心灵深处,还存在另一层意念,那就是希望人性的回归。而作者艾米莉在鞭挞社会的罪恶现象和世俗等级观念对人性的摧残的同时,却没有绝望,她坚信美好的人性终将失而复得,所以这部小说为我们展现了人性丧失的全过程后,还是在大家的期待之中,迎来了人性的回归。
[1] 艾米莉·勃朗特 1呼啸山庄[M]1方平译 1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1
[2] 蒲若茜 1对《呼啸山庄》中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的爱的原型分析[J]1外国文学研究,1997(2)1
[3] 袁若娟 1《呼啸山庄》的主旋律:人性的扭曲与复归 [J]1外国文学研究,1992(4)1
[4] 袁翠珍 1一个扭曲的灵魂——简评《呼啸山庄》的主人公希刺克利夫[J]1外国文学研究,1992(1)1
The Loss and Return of Human ity:On the theme ofW uthering H eights
XIA Miao2yue
(Foreign Language College,South China AgriculturalUniversity,Guangzhou Gunagdong 510642,China)
Wuthering Heights;humanity;loss and return
Wuthering Heights is the representative work of famousBritish woman novelist,Emily Bronte1By descri2 bing the complicated world of two generations,it deeply explores humanity which is a per manent theme for human being and displays the loss and return of humanity in the main characters of the two generations1Through this no2 vel,Emily expresses her anger towards the cruel social reality aswell as her fir m belief that the good humanitywill finally come back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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