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平
(华南师范大学 学生工作处,广东 广州 510006)
卡西尔“符号人学”生成性思维方式的内在理路
黄建平
(华南师范大学 学生工作处,广东 广州 510006)
与传统把人“抽象化”、“理性化”不同,卡西尔从人的现实文化活动切入,以“主客相统一”为前提,运用“符号”将人与文化相联结。人运用符号创造文化,在创造文化活动中成就“文化的人”。卡西尔对人的问题的追问,最大的变革在于思维方式的嬗变,他以“生成性”思维替代“预成式”思维,以“功能性”人本质替代“实体性”人本质,从而在人学理论研究中展开一个全新视野。
人;符号;文化;生成性思维方式
“人是什么”这个斯芬克斯之谜,是哲学的永恒追问。对“人的问题”的研究总有一个切入点。切入点不同,对人的理解也就不同。在《人论》一书中,卡西尔给我们展示了一张关于“人的问题”的认识论历史演进图表,从“理性的人”、“宗教的人”到“生物的人”。卡西尔认为,以上人性观从不同侧面揭示了人的某些存在属性,但并没有对“人是什么”作出一个根本性的解答,而是陷入了“思想的无政府状态”,至今人类仍然处于自我认识的危机之中。在前人的基础上,卡西尔提出了他的“符号形式哲学”,以图对人性作出全面而深刻的把握。卡西尔人学理论的变革,首先是思维方式的嬗变。变“预成式”为“生成性”,卡西尔用“符号”联结了人与文化。人运用符号创造文化,在创造文化的活动中必然地把人塑造成了“文化的人”。
传统的人学致思理路往往以“主客二分”为前提,以人的本原诉求为价值取向,在思维方式上的呈现或主观,或客观,或抽象,或思辨。康德通过“理性批判”,让科学最终走出了神学的阴影,其价值和目的不仅在于反映和解释客观现象,更在于人为什么能反映和解释这些现象,人怎样反映和解释这些现象。这就由对对象的思考,转向了对人与对象之间关系的思考。这是对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的超越,是对古希腊哲学就撬开了的主体与客体、自由与必然、价值与认识的鸿沟的一种填平。作为新康德主义者,卡西尔领悟了康德哲学的这一意义,既然知识不是存在于主体之外的纯粹客观存在,那么科学指向的并非就只是存在于主体之外的、给予主体感性刺激的“物自体”,而还要进行自己根基和大厦的建构。要建构这样的大厦,卡西尔必须要寻找一个切入点和一个联结主客体的纽带。在《符号形式哲学》一书中,卡西尔把这个切入点定位为人的现实文化活动,而联结主客体的纽带则是“符号”。于是,“卡西尔的全部哲学可以化为一个基本公式:人——运用符号——创造文化。因此,在卡西尔那里,‘人——符号——文化’成了一种三位一体的东西”[1]9。人就是符号,就是文化。同样,文化就是人的外化,就是人的对象化,也就是符号活动的现实化和具体化。而实现主客体相统一的核心则是符号。因为正是“符号功能”建立起人之为人的“主体性”,正是“符号现象”(文化世界)建构起一个康德意义上的“现象界”。与传统人学理论相较,卡西尔这种“符号人学”运思属于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卡西尔“符号人学”思维方式与传统人学思维方式划清界限,在于它强调从人的现实文化活动出发来理解和把握现实存在着的人的本性。通过“人的文化活动”的展开,说明了“劳作”(符号活动)的基本内涵以及将这一原则作为“符号人学”思维方式形成的核心原理。以“人的现实文化活动”作为思考起点,卡西尔就从人的存在的根本形式上与传统人学致思理路作出了区分,从而把抽象的“人”,还原以运用“符号”创造出各种不同文化形态(神话、宗教、语言、艺术、历史、科学等)的实实在在的“人”。文化创造活动是一个不断变化、不断生成的“劳作”过程,在这过程中,人逐渐将自己塑造成“文化的人”。正是这种对人的认识的转换,从“主客二分”到“主客相统一”,从抽象到现实活动,从“预成”到“生成”,让卡西尔“主客相统一的、生成性的”的新人学思维方式逐步得以确立。
卡西尔的符号形式哲学,与康德哲学有着比较深刻的理论渊源。两者同属于批判哲学,不同的是,卡西尔在康德哲学的基础上由“理性批判”过渡到“文化批判”,突破了康德的“考察”和“批判”的尺度。
由近代哲学发端直至康德,人们普遍所说的严格意义上的“知识”,只是数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的知识。数学和自然科学塑造了这个时代的知识范型。而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所考察的也只能是“纯粹数学如何可能”、“纯粹自然科学如何可能”。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卡西尔那里。“除了几何学、解析学、力学,似乎再无任何其他真正严格的科学领域了。因此,对哲学理性来说,如果文化世界向来被认为是可以进入的和自明的话,如果它不再处于神秘黑暗中和神学传统的桎梏中,那么,它也必然就像物理世界一样,是清晰的可被数学公式来表达的。”[2]2
“当我企图把我的研究结果应用到精神科学问题上时,我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一般认识论,以其传统的形式和局限,并没有为这种文化科学提供一个充分的方法论基础。在我看来,要使认识论的这种不充分性能够得到改善,认识论的全部计划就必须扩大”[3]79-80卡西尔开始怀疑,在人的所有知识中仅仅只是数学和自然科学才能称得上使真正的知识吗?这本身受到过前提的“批判”吗?“如果我们考虑到,不管我们可以给‘认知’下一个多么普遍多么宽泛的定义,它都只不过是心灵得以把握存在和解释存在的诸多形式之一,那么,我们的视野就会再一次地扩大。”[4]208卡西尔感到康德理性批判的范围太过狭窄,因为,康德理性批判的基点只是实证科学,而哲学应该有更广泛的基础,这就是人类的文化世界全部。卡西尔认为,人类精神生活是一个整体,除了科学概念体系内的综合形式外,还有其它一些同等重要的形式,如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等,这些形式和科学知识一样具有普遍有效性。在卡西尔看来,这些非理性形式与理性形式并不可分。因为,自然科学是人类智慧发展的一个结果,而不是一个起点,早在自然科学出现之前,神话、语言等文化形态就已经存在。而人也不属于一个纯粹的自然世界,而是生活在一个文化的世界当中,这个文化世界,包罗了各种文化形态。所有这些文化形态相互联系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正是这种人类生活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因此,一种‘人的哲学’一定是这样一种哲学:它能使我们洞见这些人类活动各自的基本机构,同时又能把我们这些活动理解为一个有机的整体。”[5]95-96沿着追问,卡西尔跳出了哲学认识论主要以数学和自然科学为对象的历史,开始面向整个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从而,康德的“理性批判”到卡西尔这里扩大成了“文化批判”。亦即是说,卡西尔要考察的是“人类各种文化形态如何可能”,而不仅仅是“纯粹的自然科学如何可能”。
卡西尔《人论》力图论证的一个基本思想就是:人只有在创造文化的活动中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也只有在文化活动中,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塑造真正的“人性”。在卡西尔看来,人性的塑造和不断走向圆满,离不开人类文化。人类文化包含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和历史诸种形态。在所有的人类活动中我们发现存在一种基本的两极性——一种稳定化和进化的张力,抑或是一种力图保持旧形式和努力产生新形式的分裂。这种传统与改革、复制力与创造力二元性在所有的文化形态中存在并且进行着无休止的斗争。所不同的是各种对立因素的比例差异,让不同的文化形态具备了相异的特征和具有了各殊的面貌。人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中各有不同的“劳作”,在不同的“劳作”中展示出不同的人性侧面。“但是这种多样性和相异性并不意味着不一致或不和谐。所有这些功能都是相辅相成的。每一个功能都开启了一个新的地平线,并且向我们显示了人性的一个新的方面。”[5]313卡西尔在考察了人类不同文化形态各自的基本结构之后,又把所有这些活动归为一个有机整体。在卡西尔看来,尽管在各种不同文化形态中存有张力,但在整体的人类文化中,却实现着人的不断自我解放;尽管人在不同的文化活动中具体的目标、具体的结果、具体的过程各不相同,但都必然地趋向于一个共同的总的目标、总的结果、总的过程——把人塑造成“文化的人”!这就是人的真正本质。在这样一个有机的整体中,才真正展示出人性的广度和深度。在语言、艺术、宗教、科学等不同阶段,人都发现并且证实了一种共同的力量——人没有放弃对“理想”世界的追求,一直努力建设一个人自己的世界。
相对于单一文化形态的张力与摩擦、对立甚或冲突,整体人类文化的统一是方向的统一,目标的统一。即是创造人自己的历史,创造一个“文化的世界”,并且在创造文化的活动中把人塑造成“文化的人”。这“文化的人”占有了自身本质的所有侧面,这就是人的惟一本性。
综述以上,我们发现卡西尔“符号人学”与传统的人学理论比较有着明显的变革。卡西尔向我们展示了一种人学研究的全新致思理路:反对主客二分,批判“抽象的人”——立足现实活动,确立“文化的人”——建设“理想”世界,实现“人的解放”。
近代所有关于人的理论,都从不同的角度证明人类的本性。唯有卡西尔用“符号”将人的本质与人所从事的文化创造活动相连,达成了一种主客体的真正同构。在卡西尔这里,对人的追问始终坚持一种“在过程中达成”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重过程、重功能、重创造,凸显了人的丰富性、开放性、不确定性以及复杂性。
在卡西尔看来,人并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抽象本质,也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永恒人性;人的本质是永远处在制作创造之中的,它只存在于人不断创造文化的辛勤劳作之中,因而也就是处于未完成之中,处于永恒变化之中。换句话说,人的劳作如何,人的本质就如何;人的创造性活动怎样,人性的面貌也就怎样。“哲学家无权构造一个人造的人,而必须描述一个实在的人。任何所谓关于人的定义,当它们不是依据我们关于人的经验并被这种经验所确证时,都不过是空洞的思辨而已。要认识人,除了去了解人的生活和行为以外,就没有什么其它途径了。”[5]17由此可见,重过程而非本质,是卡西尔“符号人学”生成性思维方式的首要特点。按照这种认识进路,“人是什么”的追问被转换成“人是怎样”。这一转换的深刻意义在于卡西尔人学研究的视觉和维度发生了根本转化。卡西尔哲学追问的前提是不能静态构造“人”,只能在一定的过程和关系中探寻“人”。这样的追问在思维上否定了人的本质的预定存在,而赋予人性一种丰富的状态。从“静态构造论”到“动态描述说”,唯有如此,人之本性的丰富性、微妙性、多样性和多面性才能得以充分展示。
对“人是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有很多种不同方法,传统人学研究基于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始终绕不过一种实体思维,纷纷落入“人的本质实体化”窠臼。卡西尔“符号人学”首先打破这种封闭式思维提出一种全新思路:“如果有什么关于人的本性或‘本质’的定义的话,那么这种定义只能被理解为一种功能性的定义,而不能是一种实体性的定义。我们不能以任何构成人的形而上学的内在原则来给人定义;我们也不能用可以靠经验的观察来确定的天生能力或本能来给人定义。”[5]95“符号人学”与传统人学理论划清界限的基础,是它以主客体相统一为自身哲学的核心原则,主张人与世界相统一于人的文化创造活动之中。人与文化创造活动互为一体,那么对人的研究就应该立足于人的现实文化活动,这是人现实生活的世界,也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网络。人根本没有单一的或同质的存在,人生存的基本要素正是矛盾。人的位置处于矛盾对立关系的两极之间。在矛盾、关系网络中把握“人”,而不是纯粹的强调单一的实体,显然让卡西尔进入了一个人学研究的全新视域:重功能而非实体。一种关于“人的哲学”一定能让我们洞察所有人类活动及其基本结构,并且能在“人”的统摄下把所有活动融为一个有机整体。譬如语言、艺术、宗教、科学等等,它们都是人类活动的“产品”,但却不是任意的不相干的创造。在它们中间是被一个共同的纽带结合在一起的。这样的纽带不是一种实体的纽带,而只能是一种功能的纽带。
传统的逻辑和形而上学本身并不适合于理解人这个谜,因为它们的首要的和最高的法则就是不矛盾律。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摆脱了矛盾的对象(人不可能摆脱矛盾而存在)才能为传统形而上学所把握,它们习惯的思维方式是把事物当作一成不变的东西去研究。传统人学研究遵循的正是这种思维方式,往往都预设始终如一的人之本性。在卡西尔看来,人的哲学所要研究的不是抽象的人,而要尊重人的现实多样性和差异性。而这种多样性和差异性是和人的具体活动分不开的。所以,哲学要研究人,研究的就应该是具体的、能动的人类创造活动本身。因为正是这种能动的创造性活动,产出了一切文化,又同时塑造了一种人之为人的东西——人的本质。由此可见,重创造而非预设,构成了“符号人学”生成性思维方式的第三特征。在卡西尔看来,人的活动(卡西尔称之为“符号活动”或“文化创造活动”)过程本身是动态的,是复杂的,是多向的,甚至是存有摩擦的、冲突的(不同文化形态之间的张力),但是它们的基本任务却是一致的:建设人的文化世界,塑造“文化的人”。以过程创造的思想展示人的本质,也就赋予了多样性、偶然性和差异性等非确定因素在人及其生活世界中所应有的价值和地位,这也是把人学研究还原于一种真实,而不是停留于抽象的思辨或主观的型构。
卡西尔从人的整个文化世界(符号世界)切入,以一种生成性的思维方式追问人的本性,给了我们一个认识人及其生活世界的崭新维度,开拓了人学理论研究的全新视野,更重要的是它给了我们一种分析人以及人的问题的全新思维理路。
[1]甘阳.人·符号·文化[J].读书,1985,(8).
[2]卡西尔.人文科学的逻辑[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3]卡西尔.符号形式的哲学:第一卷[M].纽黑文:耶鲁大学出版社,1953.
[4]卡西尔(于晓译).语言与神话[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1988.
[5]卡西尔(甘阳译).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责任编校:燕廉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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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51
A
1673-2219(2010)06-0098-03
2010-02-10
黄建平(1983-),男,广东龙川人,华南师范大学学生工作处助教,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