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视域下韦伯的历史观分析

2010-08-15 00:45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10年1期
关键词:马克斯韦伯马克思

付 娟

(南京大学 历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3)

●哲学研究

马克思主义视域下韦伯的历史观分析

付 娟

(南京大学 历史系,江苏 南京 210093)

马克思和韦伯都对整个人类历史进程和发展做出了整体性的关照,对社会发展的原因和机制做出各自的解释和理解,从中可以看出他们的整体的历史观念和方法。不能因韦伯在解释历史中所体现出的不同视角而把其方法概观地视为与马克思相对的文化精神决定论,也不能忽视他们历史关照的根本基点的不同,但是这种出发点和面向的不同并不能阻止二者在对历史研究和认识上有着相同之处,韦伯的历史研究和认识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补充和很好的参照体系。

历史观;资本主义;决定论;唯物主义

马克斯·韦伯因为其关注的主题与马克思颇为相似,往往被视作西方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而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对立面出现,更进一步韦伯的思想因为其宗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研究而被视作一个文化决定论者以对应马克思的所谓经济决定论,①这种把两者对抗起来的看法需要我们重新加以审视。国内对马克斯·韦伯及其思想进行介绍和研究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就比较多了,但这些研究大多关注对其思想和方法的研究,②而有关韦伯与马克思的比较研究以及对韦伯的历史研究成果和方法的讨论也有一些,。③在对两者的比较中比较关注他们阶级与阶层、对资本主义的认识以及对现代性的解读,④对马克思与韦伯的历史研究及其历史观的比较似有所欠缺。因此,本文拟对两者的历史观进行较为深入的考察,理清两者的关系提供一个更坚实的基础。

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历史学家及其主要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能够提供有价值的历史材料;二是其研究和关注的问题和主题具有广泛和永恒的价值,对后来者有着吸引力;三是研究过程采取的方法和思维,建立的范式和模型。以此来看,马克思和韦伯都在后两方面表现尤为突出,并在这两个方面引起了世界范围的争论。

在韦伯的所有作品和研究中,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的研究受到了最广泛和长久的对待。资本主义起源及其发展成为时代的命题,而韦伯将“资本主义”与“新教主义”“联系”起来来剖析资本主义发展的深层原因的机制,很多学者基于此把韦伯视为与马克思不同路径和体系的单一文化决定论者。克斯勒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韦伯严格认真的范围界定及相对论态度没有被加以考虑认识,韦伯著作被顽固地坚持解释为属于一种单一原因的历史发展观,而在另外一种解释中,韦伯著作很快就变成了与任何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解释相对的‘反证”’,至少是成了解释资本主义历史的‘反证’”。[1]也就是对韦伯的思想没有正确和恰当的理解,韦伯思想的细微和微妙之处被忽视。除了对于韦伯的方法进行了偏颇和极端的解释外,另一方面是韦伯的早期思想被忽视和他的思想整体性的欠缺导致了本身的复杂性。

韦伯在对历史进行解释时认为历史现象是无限的、无法去全面地反映,例如“在宗教规范下的生活样式本身也深受在地理、政治、社会与民族界限中运作的经济政治诸因素的影响。我们如果妄图巨细靡遗地阐明此等交互依存的关系,无疑如操舟于无涯大海,必将迷航。”[2]但他认为是可以用科学方法探求社会问题的,为了达到此目的而以社会行动中的复杂因果链为切入点采用一种因果性的或然性的方法,对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做出分析、区分。在韦伯的分析方法中这种因果性表现为“客观可能性”,这种客观可能性的推断过程可概括为:(1)将给定事件分解为诸因素,直接资料则被看成是“可能性和因果关系的符合”;(2)各因素可看作是“经验规则”的特例,因而具有普遍性的行动过程均可被纳入其中加以思考;(3)借助“想像”,在一连串互为因果的事件系列中,把所要考察的因素排除;(4)其他因素作为条件存在,按照“经验规则”,可以期待它们有怎样的可能后果;(5)把事件在想像中的发展与现实中的发展加以比较,如果后果相同,那么被排除的因素可能只具有偶然或次要的意义;如果后果不同,那么这个因素则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3]

但是不能认为客观可能性的因果解释能将一件事件引向别的事件的观点。[4]韦伯在此使用了“有选择的亲和性(elective affinities)”,用这一源自歌德的概念来取代各种形式的决定论。[5]他认为人类社会生活诸层面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宗教和法律在内都是生活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们之间存在着的互相渗透、彼此影响的关系并不是一种“决定”关系,更不能说是某一种社会层面决定了其他各个层面,而是把这种互动关系称为“有选择的亲和性”,它只是提供了一种取向(orientation),而非一种发生和必然性关系,所有这些由一个社会组成部分决定另一个组成部分的命题都应当用可能性加以表述,反对一种必然性的解释,拒绝接受应由某一类因果关系占主导地位的观点。[6]这导致了韦伯在社会认识上的多元因果论的立场。正是这样的多元因果论的立场使他认识到,要找出全部因果关系是极度困难的。“影响任何给定事件的原因的数量和种类总是无穷的,在事物自身中不存在任何东西能从这些原因中分离出来,成为唯一值得注意的原因”。[7]而或然性在某种意义上正表明了他在对某类因果关系加以分析的时候对未进入分析的其他原因的考虑。

因此韦伯对历史的因果解释并不是一种机械的单向的因果关系,“经济伦理绝非经济组织形态的一个简单‘函数’,反之,我们也不能认为,经济组织形态无疑必是由经济伦理打造出来的。”[8]而是抹掉和模糊化因果关系,这种模糊化“本质上体现为一种社会现象的类型学。当他进行历史思考的时候,他往往有选择地加以示例,涉及面很广,譬如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他把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与新教教派这一特殊文化(而非神学)现象连接了起来。”[9]在此连接成功地替代了因果关系,因此对文化和历史而言,用同样片面的唯心论因果关系代替唯物论因果关系并不是他的目的。“他无意用唯灵论的历史观来取代唯物史观。这两者同样有可能、但也‘同样不可能服务于真理’。他更希望的是从每一个重要现象中发现异质的构成力量的交互作用。”[10]这种模糊化因果关系的类型学解释将结构提升于事件之上,专注于长期而非短期,忽视了历史的变动和进程,给与韦伯学说的帕森斯化以合理的入口。

另外,事实本身的因果多元论与韦伯在考察过程中关注于某一特定原因之间存在着矛盾,韦伯本身的主张是建立在多元基础上对一个关键因素的考察和分析。这种方法是建立在他的社会学方法之上的,有利于概念的建立、划分以及分析的深入和客观性,但这种方法本身的进行过程,使其事实上对其他因素的忽略,如同经济学中其他条件不变,造成的印象反而更为一元化。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把韦伯与马克思对立的原因,认为韦伯是持精神决定论的,但韦伯可能只说得上是精神关键论。

把韦伯作为一个文化决定论者而视之为马克思进行对比的对立面是失之偏颇的,因为这不仅要把韦伯理解为单一决定论者,也要把马克思视为经济决定论者,这种看法不仅对韦伯是一种误读,对马克思也是。

熊彼特从一种极端的观点反驳把两者对立起来,因为在他看来不要说韦伯与马克思的所谓的对抗无从谈起,马克思和韦伯的出发点根本就是一样的。“经济史观并不意味着人类行为自觉或不自觉地、全部地或主要地为经济动机所驱使。相反,对非经济因素的作用和机制的解释,以及个人心理对社会的影响都是这个理论的基本内容,也是对社会起作用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马克思并不认为宗教、玄学、艺术流派、伦理学思想、政治主张可归结为经济动机或者不重要,他只是要揭示影响和决定历史发展的经济条件。韦伯的资料和论点与马克思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完全相符。”这似乎太过武断和大而化之而失之妥当,但熊彼特退一步进行的比较似乎更能体现二者在某种程度上认识的殊途同归。“如果思想和价值准则对他来说不是社会发展的主要的动力,它们也不会毫无影响。打个比方说,它们是社会的引擎——起传动作用的部件。”[11]而韦伯自己也有极其相似的表述。“直接支配人的行为的不是观念,而是(实际的与想象的)利益。但‘世界的影像’确是被观念创造出来的,观念就像扳道工一样决定着在利益驱动下的行为轨迹。”[12]

韦伯对历史的系统的理解性的解释方面并不意味着要在单一因素和多重因素间进行选择,它只是在研究过程中出于一种需要把某些因素更为突出,突出一种因素的模型与历史的系统和相互联系的意识间并不相互矛盾和冲突,体现了历史的复杂性,而马克思也并不认为经济是唯一的因素,“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13]马克思决不是一个单线决定论者,马克思主义的学说“不是要把历史发展的整个复杂的进程归结为经济范畴,而只是要用构成历史事实的基础的经济结构来归根到底解释每一个历史事实”。[14]拉布里奥拉认为这种庸俗理解会把历史降低为算术。

而马克思也从未对文化失去关注,并不认为“上层建筑”总是依赖于“经济基础”。把马克思解读为一种经济决定论是狭隘的,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庸俗化。而这种庸俗化的历史观才是韦伯所极力反对的。⑤

实际上韦伯既不赞同单一的文化决定论,也不同意仅仅从经济的角度来解释社会,他认为“仅仅根据经济原因来解释任何事物,在文化现象的任何领域中,无论如何都是不详尽、不全面的,甚至在‘经济’领域自身之中也是这样。原则上,一个国家的金融史如果仅仅根据经济动机来进行解释,那就正如把《西斯廷圣母》解释为创作它的那一时代的文化的社会经济基础的结果一样,自然是不会为人们所接受的。举个例子说,它决不会比通过在资本主义精神起源中曾经发挥过作用的宗教观念内容的某些变化来对资本主义所作的解释更完善;也不会比根据地理背景对某一政治结构所作的解释更彻底。在所有这些场合中,我们赋予经济因素的重要性程度,就取决于把我们感兴趣的,我们在特定场合赋予其以意义的现象的特定因素归结其上的某些原因的种类。”在此韦伯并没有否认经济的解释,而只是把这种经济解释作为历史认识的一种或一个类型,“就这种单方面的分析对已被表明在关于具体历史事件的因果解释中有价值的相互关系成功地形成了洞见而言,不应该指责说这种分析是任意的和专横的。不过,关于历史的纯粹的经济解释的‘单方面性’和非现实性,总的来说仅仅是对于科学认识文化现实普遍有效的某一原理的一个特例。”[15]可见他基于现实无法否认经济的重要作用,但韦伯从他本人的认识论和了解的马克思出发认为马克思过于强调经济因素,他对马克思是有怀疑,但不反对。

实际上韦伯在其求学生涯和早期学术生涯中,很早就对历史唯物主义有所接触和了解,并表示对此方法的一定程度的赞同,他把弗里德里希·朗格的《唯物主义史》排在所读过的书籍的前面,并表示“我最爱读的是朗格的唯物主义史,跟着它的思路而达到他的宁静的、理想主义的见解,是一种真正的快乐”,[16]并曾在1906年发表了他对鲁道夫·施塔姆勒的唯物史观驳斥的批评。[17]韦伯指出历史唯物主义在其原初形式如《共产党宣言》中有着朴素的天才成分,它“过去是一种具有创造性成果的科学原则,并且只要细心应用,摆脱教条主义的束缚,在未来很长时间内它仍然是这样一种科学原则”。[18]他的早期研究也透出了历史唯物主义对他的影响,他的博士资格论文《中世纪贸易商社史》和大学授课资格论文《罗马农业史中公法和私法的关系》从社会、经济现实出发来探讨法律与经济之间的互动关系。正如很多学者指出,在这些研究中,韦伯表现出一种马克思主义的分析立场,即把法律和权力结构看成是由某种生产方式决定的。正如东尼奥所认为,韦伯虽然并没有采用历史唯物论的方法,但是他对历史唯物论的怀疑并不是针对历史唯物论对物质作用的强调,而是主要反对一种认识论和目的论。[19]恰如罗维茨所指出的,在韦伯那里,“历史研究不负责确定过去的意义,也不试图发现摆在我们面前的历史必然性,而是要试图理解我们的社会如何一步一步转变到当下这种状态。”

实际上,韦伯虽然受到马克思的很大影响,⑥但他并没有成为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他对社会的生产、交换和借贷这些方式几乎没有兴趣,“对于我们称为工业革命的那种技术和组织方面的变化,对于工厂和工业劳动,对于将工业社会同以往一切生活方式、社会方式区别开来的那种生产力方面的巨大而又持续的转变,韦伯所持的只是传统的那种看法,而且态度常常是粗心大意的,”[20]只是把他们看作技术的不同形式和表现。在这点上可以看出韦伯吸收了他的导师蒙森的思想,[21]认为像奴隶制、封建制和资本主义并不是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而是表示一种社会的结构特征,是可以在不同社会存在的技术和方式。韦伯就认为资本主义可以在不同社会存在,表现为不同的形式,既有现代的工业理性资本主义,又有在罗马帝国存在的农业奴隶资本主义。[22]不同于马克思的人类社会分为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韦伯认为人类社会只有两种形式——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奴隶制和封建制的区别不是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而只是同一阶段上的不同存在形式而已。

韦伯所忽视的恰好是马克思关注的焦点。马克思从社会生产出发来认识整个社会历史,对脱离此基点的认识进行的批驳,“难道批判的批判以为,它不去认识(比如说)某一历史时期的工业和生活本身的直接的生产方式,它就能真正地认识这个历史时期吗?……正像批判的批判把思维与感觉、灵魂和肉体、自身和世界分开一样,它也把历史同自然科学和工业分开,认为历史的发源地不在尘世的粗糙的物质生产中,而是在天上的云雾中。”[23]生产力正是马克思关注的重点,“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因而,始终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24]并以生产为基础来说明整个社会关系和社会历史发展。

韦伯的思想和研究是以个体为基础的,[25]“不存在‘行动着的’集体人格”。当“谈及‘国家’,或者‘民族’,或者‘股份公司’,或者‘家庭’,或者‘兵团’,或者类似的‘机构’时,它所指的毋宁说仅仅是个人的实际的或者作为可能构想出来的社会行动的一种特定形式的结果”。[26]韦伯主要通过行动意向来解释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不同的行动意向导致不同的行为。为了解决个体意向的互异性和多样性,韦伯借助于类型学,但类型学仍无法解决意向的变动性。因此韦伯对社会关系的解释和剖析是建立在不稳定的基础上,是脆弱和不全面的。而马克思从生产出发阐述现实则“不需要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27]

熊彼特把研究者或者他所称的理论家的成果归结为两个部分:一是理论家的视野,也就是对社会的基本看法,对事物的区分和社会的理解;二是理论家的技巧,就是通过什么工具去概括他的视野。[28]如果以此衡之,马克思和韦伯的历史研究可以说都是在这两者上的选择和结合,是他们对社会历史的理解和他们的社会方法论的结合的成果体现。

他们都反对一种放之四海皆准的所谓规律的存在,不认同对历史与理论方法的割裂。在马克思看来,关于唯物史观的一般理论并不能取代对每一特定的社会进行具体的、历史的和社会经济的分析。马克思曾经说过,“极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出现,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把这些发展过程的每一种形式都分别加以研究,然后再把它们加以比较,我们就会很容易地找到理解这种现象的钥匙;但是,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29]理论和历史之间有着辩证的关系,一方面马克思认为从“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结果的概括。”如果“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它们只能对整理历史资料提供某些方便,指出历史资料的各个层次的顺序。但是这些抽象与哲学不同,它们决不提供可以适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或公式。”[30]另一方面“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畴,虽然正是由于它们的抽象而适用于一切时代,但是就这个抽象的规定性本身来说,同样是历史关系的产物,而且只有对于这些关系并在这些关系之内才具有充分的意义。”[31]规律和理论要在具体的现实和实践中才能进行合理的解释。

韦伯虽然拒绝承认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真实性的总体因果性阐明,而把马克思主义所特有的“规律”概念和发展思想视为一种理想型,但他也采用了马克思的某些方法,想把关于“客观”有效性的思想与对经验过程的抽象结合起来。[32]把历史研究置于一个社会理论框架之中。而马克思和韦伯这种历史的理论方法在历史上都遭到了割裂,前者被庸俗化、机械化和教条化,后者被解构化为非历史性。而庸俗化的马克思的历史观被抽象为脱离历史现实的僵化教条,韦伯被帕森斯化为无视社会的历史性,这正是美国社会科学中普遍的行为主义倾向的一种体现,但“历史与社会科学的离异在某种程度上正是社会科学美国化过程中的灾难性后果之一。”[33]这种灾难性后果却被用以作为反对马克思的依据。而马克思和韦伯的社会理论正是把社会科学与历史结合起来的一范例。

因此,有学者认为,我们从马克思和韦伯那里能够学到的最重要的教训是历史对于理解社会的重要性。虽然他们确实关注如何把握一般性和普遍性,但是他们也关注特殊时期的具体环境,以及各种不同地区的相似性和差异。他们明确地承认,要对社会事实作出充分的解释,就必须对事实是如何发生的历史作出说明。[34]

马克思和韦伯对历史的分析都是在一个大的逻辑框架下对历史变迁的客观分析,都不涉及分析者的主观因素和价值判断。他们都反对传统历史学对社会各个方面割裂式的研究,强调一种总体性,只有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物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35]把马克思主义理解成一种时间排列的进化论是错误的,他是一种对社会关系的整体研究,强调历史发生的总体情景。“把经济范畴按它们在历史上起决定作用的先后次序来排列是不行的,错误的。它们的次序倒是由它们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相互关系决定的,这种关系同表现出来的它们的自然次序或者符合历史发展的次序恰好相反。”[36]马克思的总体性是一种辩证联系,揭示事物内部的辩证联系再上升到具体整体的方法,[37]韦伯则强调社会各个方面的联系和互动性,他的研究带有一定的主义色彩,是现象描述和他主张的理解性的解释。

韦伯的强调现象描述的总体性一再否认构建一个历史哲学与世界史“体系”的可能性与可取性或必要性。对此有学者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学派的学者,提出了有一定道理的反对意见。他们认为,韦伯构建的类型概念、类型学与“中程理论”,如果不放置在一个关于全部历史及整个社会的(类似历史唯物主义式的)全面理论中的话,归根到底是随心所欲和缺乏根基的。另一方面也有学者试图通过对韦伯思想的解读和重新组合来证明,韦伯还是拥有一个指导或影响其对历史解释、未来展望、概念选择、典型构造、科研工作与政治观点的具体历史观,拥有一个世界通史概念与历史发展的隐蔽理论的。[38]在这一点上是存在着争议和怀疑的,韦伯生前并没有系统化他的研究和思想,其研究范围的庞大与其是受整体化历史观念的影响,毋宁说是由他的类型化研究方法所决定的。

不应把韦伯及其思想仅仅视为马克思主义的对立面。马克斯·韦伯在历史观上与马克思有相通之处,提供了一种新的视点,是马克思主义的一种补充,但是其出发点与马克思存在着根本的差别。以马克思理论为基础的、无需韦伯学派增补的历史学是可以想象的,但对韦伯学派而言,除非它把马克思或至少把马克思主义者研究的课题作为它的起点,否则它就是令人无法想象的。[39]

注释:

①帕森斯就认为《新教伦理》一书,是由考察一种特殊历史状态而来的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一种反驳。参见[德]克斯勒著,郭锋译《马克斯·韦伯的生平、著述及影响》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年。

②研究主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宗教伦理与经济关系,特别是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围绕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及其相关的研究非常多,可参见叶静怡《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方法论和思想研究》,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第4期。二是有关对中国宗教研究的争议,王容芬:《中国为什么没有发展起西方式的资本主义——兼评马克斯·韦伯的〈儒教与道教〉》,天津社会科学,1988年第6期。汪和建:《经济理性化的文化因素与制度因素(对韦伯论点及东亚经济发展的再省察)》,《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2期。三是韦伯的官僚制,参见刘中兰,师智峰:《对韦伯理性官僚制的再审视》,《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第2期。黄小勇著《现代化进程中的官僚制韦伯官僚制理论研究》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四是有关其方法论的研究,郑杭生,朱晓权:《论韦伯的“理想类型”及其早期运用(“文化意义”的检索和由此引出的关于东西方现代化问题的一个争论)》,《社会学》,1991年第 4期。侯钧生《“价值关联”与“价值中立”评M·韦伯社会学的价值思想》,《社会学研究》,1995年第3期。五是对其理性化观念和过程的解读,参见程中业《马克斯·韦伯社会政治思想中理性与非理性的二元对立》,《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3期。苏国勋著:《理性化及其限制 韦伯思想引论》,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在这些关注的主题中特别是前两个方面的研究往往涉及到对马克斯韦伯整个历史观的认知问题。

③参见王育民:《马克思社会研究方法与韦伯社会研究方法之比较》,社会学研究,1991第1期。陈晓梅:《马克思与马克斯·韦伯——十八、十九世纪德国哲学思想影响下的两条道路》,甘肃理论学刊,2003年第6期。张盾:《马克思主义当代视域中的韦伯》,《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傅铿:《马克斯·韦伯的历史观》,探索与争鸣,1988年第1期。林壁属:《马克斯·韦伯史学研究方法评析》,《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王容芬:《韦伯的比较史学研究及其史学方法》,《世界史研究动态》,1989年第2期。樊兆鸣:《马克斯·韦伯与古代史研究》,《史学理论研究》,2001年第4期。

④仇立平:《社会阶层理论:马克思和韦伯》,《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5期。刘欣:《阶级地位与市场机遇:韦伯的阶级理论——兼与马克思的阶级理论比较》,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岳梁:《现代性话语:卡尔·马克思和马克斯·韦伯的不同境遇透视》,《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陈伟林,张菲菲:《马克思与韦伯的社会发展动力思想比较》,《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

⑤在此问题上存有争议,有学者认为韦伯对马克思的认识和了解主要不是通过马克思本人的著作,而主要是通过转手被加工和扭曲的庸俗马克思主义的作品,因此他对马克思发出的批评也是这些作品为基础和对象,参见洪镰德:《从韦伯看马克思》,台北扬智文化,1998。而另一种则认为在韦伯求学和早期研究期间,马克思的《资本论》已出版,并在德国掀起了强烈的反响和论争,韦伯作为学术中的一员不可能不注意和接触到,其好友李凯尔特和妻子都指出年轻的韦伯对马克思非常重视,因此韦伯针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就是对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在这一点上是存有疑问的,韦伯在其作品中很少援引和提及马克思原著作,比较确定提到是《共产主义宣言》,并不能代表马克思整个社会经济思想的,而共产主义宣言成为当时德国很多社会主义运动的纲领,而且韦伯由此似乎把马克思主义本身和在马克思主义旗号下的社会运动进行了混合和替换性的理解,这也解释了韦伯在对马克思的批评中为何一再提及马克思改造社会的思想。

⑥韦伯除了对经济因素在社会历史中的作用的重视可看出他与唯物主义的关联外,在对地位群体以及阶级利益冲突的分析都说明他受到马克思的影响,参见苏国勋:《理性化及其限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1]【德】克斯勒.马克斯·韦伯的生平、著述及影响[M].郭锋译.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253-254.

[2]【德】马克斯·韦伯.韦伯作品集[M].康乐,简惠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63.

[3]苏国勋.理性化及其限制——韦伯思想引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67.

[4]【英】尼尔·佛格森.未曾发生的历史[M].丁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71.

[5]H.Treiber.“‘Elective Affinities’between Weber’s Sociology of Religion and Sociology of Law.”Theory and Society,1985,VoI.14.

[6]苏国勋.理性化及其限制——韦伯思想引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66.

[7]【德】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M].朱红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74.

[8]【德】马克斯·韦伯.韦伯作品集[M].康乐,简惠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62.

[9]【英】尼尔·佛格森.未曾发生的历史[M].丁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72.

[10]【德】玛丽安妮·韦伯.韦伯传[M].阎克文,王利平,姚中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382.

[11]【美】J.A.熊彼特.从马克思到凯恩斯[M].韩宏,蒋建华,何跃中,吴雪云,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12]【德】玛丽安妮·韦伯.韦伯传[M].阎克文,王利平,姚中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379.

[13]马克思思格斯选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5.

[14]拉布里奥拉.关于历史唯物主义[M].杨启满,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62,121.

[15]【德】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M].朱红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67、68.

[16]汉·诺·福根.马克斯·韦伯[M].刘建军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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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洪镰德.从韦伯看马克思[M].台北:台北扬智文化,1998: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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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G.H.Mue11er,“Weber and Mommsen:Non-Marxist Materialism,”in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1986.vol.37.

[22]【德】马克斯·韦伯.文明的历史脚步—韦伯文集[M].黄宪起,张晓琳译.上海:三联书店,1997:22-23.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91.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80.

[25]哈贝马斯.交往行动理论(第 1卷)[M].洪佩郁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355.

[26]【德】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M].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47.

[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2.

[28]【美】J.A.熊彼特.从马克思到凯恩斯[M].韩宏,蒋建华,何跃中,吴雪云,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236.

[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131.

[3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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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汉·诺·福根.马克斯·韦伯[M].刘建军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84.

[33]P.T.Manicas,A History and Philosophy of social Scienc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P.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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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Weber's History Idea from Marxism Perspective

Fu Juan

Karl Marx and Marx Weber have taken a whole view of the human history and development and given their own interpretation to the reasons and mechanism for social development,which responds to their whole history thought and method. Max Weber can not be thought of as a culture decision researcher to combat Marxism because of his different vision.They have different base and emphases but similar viewpoints.Weber's thought provides supplement and reference for studying Marxism.

historical view;capitalism;determinism;materialism

G0

A

1673-1573(2010)01-0030-07

2009-12-23

付娟(1977-),女,湖北黄陂人,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历史观。

艾 岚

责任校对:武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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