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迅
众所周知,具像艺术是艺术形象与自然对象基本相似或因其形象与自然对象十分相似的艺术表现语言。雕塑艺术,作为人类文明史上最古老的艺术形式,具像语言更有着几千年的悠久历史,广泛地存在于人类美术活动中。在创造偶像、图腾、供奉祖先、颂扬英雄和神明、对人类自身自然美的崇高揭示等造型艺术中承担着重任。其特点表现为:用写实手法制作严格建立在解剖透视准确基础上的“真实”表现,再现物象的基本形态、比例、动态、结构、肌肉变化等。具体的形象在艺术作品中清晰可辨,并与外在世界存在直接关联,它可以通过所塑造的人物的动作、手势,以及面部表情来讲述或描述作品的主题,体现了追求客观真实的科学精神和严谨态度。由于具像雕塑的如上特点,因此除艺术共同的审美功能外,它还具有记录历史的独特功能。古希腊、古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以及近代写实主义和现代超写实主义的雕塑作品即是具像艺术作品的成功典范,同样也是人类文明史的记载与传播方式。
早自石器时代,人类开始雕凿具有“具像”意识的造型,此后“具像”这种表现形式在雕塑艺术领域创造了人类丰厚的文化遗产。以现实的物质条件来想象世界的古希腊人,运用具像雕塑这一手段创作了《掷铁饼者》《巴特农神殿雕刻》《胜利女神》等赞美人类自身和神明的作品。在崇尚古雅典、想把罗马建成大理石世界的古罗马统治者的推动下,罗马的雕刻家创作出了《演讲者》《卡拉卡拉皇帝胸像》《骑在马上的马库斯·奥里利厄斯皇帝骑马像》等在人物肖像雕刻上有重大发展的作品。使上帝成为艺术表现的主要对象的中世纪哥特式雕像《圣母的访问》《东方贤人的礼拜》《圣母升天》等作品中压抑感情,呆板与夸张的造型也为写实所取代。以米开朗基罗为代表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们创作了《大卫》《加塔米拉达骑马像》《阿波罗和达芙娜》等在世界雕塑史上的骇世之作。在近现代雕塑史上,以乌东、皮格尔、吕德、卡尔波、达鲁、罗丹、布德尔、马约尔等这些闪耀着智慧灵光和极富创造力的雕塑家们,运用娴熟尽乎完美的技巧塑造出了18世纪的《伏尔泰像》《彼得大帝骑马像》《墨丘利像》,19世纪的《舞蹈》《马赛曲》《乌古里诺和他的儿子们》《青铜时代》《加莱义民》,20世纪的《布朗库西纪念碑》《拉弓的赫拉克利斯》等优秀的传世之作。同时,不可绕过的是近代东欧和苏联时期的大型纪念碑雕塑,具有代表性的有南斯拉夫的《苏捷什卡战役纪念碑》《被法西斯处决的人》《古贝茨农民暴动纪念碑》和前苏联的《工人和集体农庄女庄员》《祖国母亲》《九百个日九百个夜》等具有强烈艺术震撼力的作品。在我国,近代雕塑屈指可数。“五四”运动后,一些从西方学成归来的雕塑家如李金发、江小鹣、周轻鼎、刘开渠、滑田友等将西方的雕塑艺术教育和现实主义的写实方法引进到国内,推动了我国近代具像雕塑的发展。可惜的是由于连年战乱和历史条件限制所立塑像极少。新中国成立后,伴随着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各地也新建了许多意义重大的纪念碑和纪念像,如《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公社》《收租院》《农奴愤》《工农兵群雕》《艰苦岁月》等等。以上所列举的优秀作品无愧为人类文化与历史的“宝藏”,具像的雕塑语言起到了记录历史、颂扬时代的作用,因此,具像雕塑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起到了积极而且无可替代的作用。
跟随历史发展、社会进步的步伐,20世纪现代艺术开始兴起。各种充满活力与生机的艺术“流派”和“主义”冲击着具像雕塑的创作体系,体系的震荡不可避免。震荡可以是“安全”的,它使旧有体系在精华得以传承的同时,吸纳当代文化和美学以及现代艺术观念中的“维生素”健康地“转型”;也可以是“毁灭”的,它可使传统体系崩溃,被时代所抛弃。我们已经看到,在当代文化的情境中雕塑艺术的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雕塑造型语言、材料运用、题材范围、精神内涵和文化观念的变革与开拓。有的则是干脆抛弃雕塑艺术的传统存在方式,越界进入到非雕塑或者泛雕塑的状态。与此同时,相对于新兴的艺术理念,美术院校雕塑系的传统具像雕塑教学似乎开始不再重要,在雕塑创作领域亦是如此。所以,“凤凰涅槃”在此也许是最恰当的比喻,对传统具像雕塑创作体系进行自省,探究当代雕塑的社会意义、哲学意义、道德意义以及艺术家的自我精神反思,以传统具像雕塑创作体系的优势来关注回应当下显得至关重要。以塑造作为传统雕塑的基本手段的具像雕塑,是否能在眼花缭乱的当代文化舞台上获得新的话语权,是中国当代雕塑中值得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
具像雕塑在中国的艺术语境中有着明确的、约定俗成的界定。由于历史和政治原因,曾在中国近现代雕塑教育体系中占主流的现实主义传统,使得绝大多数基本功扎实、有着良好传统写实技巧的雕塑家,集中于具像写实主义的阵营里探索,试图能在形式的原创性几乎干涸的传统具像雕塑的“河床上”再凿出当代雕塑新的“水源”。不知这是中国现当代艺术发展的必然结果,还是一场政治与艺术的误会?在今天开放、多元的艺术环境中,对具像写实主义在当代艺术情境中生存和发展的可能性的探寻,几乎成了以学院派为代表的艺术家们集体的焦虑。以人为本的具像雕塑语言,从被推崇到被质疑、被颠覆、被解构,披荆斩棘经过重重挑战,至今仍面临困境。具像雕塑如果只停留在对于诸如技术及样式等表层问题的纠缠之中,形式和语言上独立创新的空间余地就会越来越狭窄,将迫使其位置从主流滑向边缘。另外,传统具像雕塑语言形式多年来只是在“重复”,导致观者视觉审美经验疲劳;而掌握传统具像雕塑语言的能力需经过长期专业训练,这一关口限制了更多利用这一语言形式来抒情达意的人。因此,在快餐文化和急功近利观念的驱使下具像雕塑语言是否能得以延续?具像雕塑语言为雕塑艺术除提供传统语言方式,在当下是否还能提供更有意义的文化价值?都是这个时代艺术家们所面临的难题。
对此,用具像艺术特有的思维和话语方式建构当代价值,感悟当代文化和观念,与传统对话,发掘具像雕塑的深妙之处,将具像传统艺术的创作方法及表现媒介与现代雕塑语汇的观念和表现方法相结合,建构一个多元互补、和谐共生的新雕塑艺术文化格局,将是具像雕塑在新的世界文化背景下的最佳选择。事实上已有不少艺术家在反思自身和社会进步文化的同时,自觉地深入到传统具像艺术中感悟其精神底蕴、探究其语言的文脉传统,并与自身所处的文化情境相结合,在自己的作品中创造并升华着具像雕塑语言的语境,在具像雕塑创作领域做出成功探索。
雕塑家李占洋就是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他的《丽都》《山城夜色》《车祸》以及新近创作的《租——“收租院”》基本采用了具像塑造的方式,同时又努力与中国学院传统拉开距离。在形体塑造上,其手感突出而流畅,随情就势,肉体丰满而鲜活,充满欲念的热情。他把雕塑场景从单纯塑造变成与装置结合的现场展示,使作品更有当代文化感受的多元性和复杂性。恰恰是这种不尽“严谨”的写实表现、不介意传统审美标准的审美情趣和当代艺术表达语言的介入,使李占洋能够运用与众不同的写实技巧去诠释他所关注的社会问题、文化问题和精神问题,获得了学术界的认可,印证了在中国当代雕塑的发展中,塑造方式所可能起到的作用。
雕塑家景育民的作品《天地之间》《英雄》《东归·土尔扈特的史诗》则体现出对写实主义的再创造。既吸收了中国传统的文化精神与元素,同时又融入了当代表现主义的思考,对于当前的中国主流雕塑创作所面临的困惑是个值得关注的突破。他使中国的传统造型的“写意”得到了发扬,说明“写实”不是专指技术与形式而可以拓展为精神或观念。用当代艺术创作的方法论来讲是一种话语方式,是通过形体引发出的精神信息。在这个意义上,作品体现了作者对当代性的深刻思考,在拓展“成熟”的方式与话语、寻找全新的语境方面做出了突出的成绩。
雕塑家李象群被誉为“最具实力的写实雕塑家”,符号化的称谓虽便于大家识记,但同时也对雕塑家创作的艺术个性提出质疑。而其一系列作品——《山秀》《红星照耀中国》《堆云、堆雪》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李象群基于写实而改造写实,运用具像而超越具像,所有方法都可以化解为个体主体性的有机营造,这正是他的雕塑能够做到有趣、有情、充满灵性的原因,也是他成功的关键。
在公共艺术领域,具像雕塑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和作用。从过去“顶礼膜拜”“高高在上”颂扬英雄人物和事迹的纪念碑雕像到现在“平易近人”塑造普通大众形象的具像人物雕塑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以往城市雕塑与大众的关系,它们不再高矗于大众的生活空间里,而是和我们有一样的尺度,有着我们熟悉的衣着、动态、造型和表情,它们走进了普通人的生活,走进了普通人的审美世界。《深圳人的一天》便是件广泛受到好评的具像公共艺术作品。具像人物雕塑从美术馆走到街头巷尾,会使人们增进亲近感。而那些再现城市历史民俗的街头情景人物雕塑,在现代城市建筑的丛林中勾起了人们的怀旧情愫。对于我们的后辈来说,它还是生动的历史教科书,传达的是从课本中难以获得的都市人文情怀。具像雕塑在中国特有的历史和文化中更加具有雅俗共赏的特性,容易让公众实现对公共艺术的普遍关注与参与,提升公共艺术作品与公众的互动性。
综前所述,在经历了岁月和各种流派的洗礼之后,在多元文化共存的今天,具像雕塑并没有结束它的艺术生命,只是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所取得的每一个进步与发展都是当代艺术的学术成果。可喜的是学术界已经趋向成熟,众多的当代艺术精品或展场依然有众多的具像身影。一批优秀的雕塑家们始终坚守着艺术的操守,积极地探寻着当下具像雕塑的出路。在经历了“凤凰涅槃”式的新生后随着倾向于大众化的、生活化的、社会化的当代艺术理论的介入,当代艺术观念被逐步接受,具像雕塑在今天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作为历史悠久的艺术语言形式,在当代文化背景下必然会确立它新的价值。
1 郑觐.世界雕塑全集[M].河南:河南美术出版社
2 宋伟光.从哲学层面看当代艺术[J].雕塑.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