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修辞思想要论》序*

2010-08-15 00:48:32宗廷虎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儒家孔子思想

宗廷虎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先秦儒家修辞思想要论》序*

宗廷虎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池昌海教授的《先秦儒家修辞思想要论》是一本具有开拓性、系统性的修辞学专著。作者对先秦儒家修辞思想、修辞行为现有语料采取的“穷尽搜罗”方法,有助于探索的创新。该书之所以能新意迭出,还与作者颇深的功力、见识的卓越以及执着勤奋、锲而不舍分不开。

先秦;儒家;修辞;修辞思想;修辞行为

浙江大学博士生导师池昌海教授来电,说他的《先秦儒家修辞思想要论》 (以下简称《要论》)即将由中华书局出版,希望我写一篇序言。昌海君的硕士生导师倪宝元先生与我有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多年前,他当华东修辞学会会长时,我是副会长兼秘书长;他当《修辞学习》杂志主编时,我是主持工作的副主编。倪先生是我所尊敬的长者,我们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从倪先生身上,我学到很多。昌海君有着从倪先生处继承过来的众多优点,是我交往较多的年轻朋友之一。春节期间,我挤时间通读了他的书稿,深感这是一部新意迭出、特色鲜明、于多年积累基础上精心写成的力作。我乐于为之序。

《要论》有着以下显著特点:

(一)开拓性

《要论》具有开拓之处颇多,以下仅举窃以为比较突出的数处。

首先,率先将先秦儒家的修辞思想及其修辞行为放置在同一本书里分上下两编分别探索,同时揭示两者的关系,饶有新意。前者属修辞学史范围,后者属修辞史范围,此前的学者多半是分别写论著进行探索的。《要论》挑选我国修辞理论与修辞行为的源头或源头之一——先秦作为探索的突破口,同时对两者进行深入探究,开拓性显而易见。例如,作者在第十章中指出:“儒家的修辞思想……,其核心却别具特色:浓厚的儒家价值观念才是衡量修辞行为动机和效果、修辞方式与目的等的根本标准。”将儒家修辞思想对其修辞行为所起的主导作用剖析得颇为精当。不仅如此,在该章末尾,作者对孔子的“修辞思想与实践的关系”作了深入探讨,得出了“适当的言辞方式、合适的修辞技巧,既是体现君子个人修养的重要因素,也是关系到社会风气乃至国家管理的重要的文化成分”的结论,颇为深刻。

其次,率先将儒家修辞思想归纳为两个层面:普通修辞思想与儒家修辞思想分别论析。尤其是后者,不仅体现了向哲学层面的深入,体现了儒家修辞思想价值的重要,而且彰显了独具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修辞理论。必须指出,前若干年的修辞学史研究,包括拙著《汉语修辞学史纲》[1]在内,虽然也揭示了先秦诸子的修辞理论具有言辞必须 “紧密联系内容”的特点,强调修辞必须与道德修养、政治、外交及日常交际等因素相结合,但主要还仅仅停留在昌海指出的第一层面的研究上。昌海开掘的第二层面,即 “儒家修辞思想层面”,通过梳理儒家倡导的 “仁”、“义”、“礼”、“知”、“信”等与 “言”、“辞”等密不可分的关系,让读者认识到我国“独具特色的儒家修辞思想系统的内涵与价值”。这些看法是富有创意的。作者的以下见解十分可贵,如“在儒家哲学系统里,修辞也不仅仅是运用语言的行为,而是带有浓厚文化内涵的哲学系统的一部分。”①见本书第十章 10.1“先秦儒家修辞思想的特点”。又如“孔子的修辞思想……更从哲学道德的层面给修辞灌注了特定的文化内涵。”②见本书第一章末尾。作者的这些认识的开拓价值显而易见。昌海君还明确揭示了自己的写作意图:“期待能对这些儒家经典有更深入和准确的理解,为全面把握儒家修辞理论、实践及儒家哲学思想的内涵乃至认识传统文化的内涵做出自己的微薄之力。”应该说,作者重视探索“儒家哲学思想的内涵”及 “传统文化的内核”之举措,在修辞学史上将有重要的作用。

第三,《要论》的各大部分均有新的开拓,以下仅举几例。

1.《要论》揭示了孔子 “辞达”说、“辞巧”说与“文质彬彬”说存在辩证关系的逻辑背景。以往的修辞学史著,均对孔子以上几种看似矛盾的学说作了介绍,虽亦指出其中存在“辩证关系”,但对其合理的逻辑背景未作深入、具体的说明。《要论》弥补了这一不足,指出上述论说在以下框架中得到了和谐的统一:“辞达”是修辞的基本或常规要求,“辞巧”则为更高或超常规层面的要求。而“文质彬彬”则兼及了两个层面上的更高原则:“质”作为表达内容,既指符号所表示的内容,也指与儒家伦理思想相关联的价值观念或准则;“文”作为表达形式,是实现 “质”的手段。在 “辞达”层面上,要遵照所指内容做到与形式的有机统一,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在“文辞”层面上则还要兼顾儒家伦理道德等准则。作者还强调在“辞达”的基础上,如果有助于实现儒家的伦理道德或理想,完全可以提倡 “辞巧”、“佞”;反之,“辞”虽巧、佞,若是有害于上述根本,那么宁可有质而无文,所谓 “君子义以为质”、[2]“不知其仁,焉用佞”[3]等表述,就是这个意思。这样的阐述比较透彻。

2.在《诗经》与“赋、比、兴”关系的部分,论析亦饶有新意。尤其是 “兴”,虽然经常受到经学家、文学家等的关注,但历来对其形式特征、判断标准等问题的阐述一直比较模糊,缺乏十分明确的方法,争论不断。《要论》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逐一分析《诗经》中的诗章,认为“兴”是一种修辞或话语结构手段,它以“章”为单位,由“兴体”和“应体”两个结构块和意义块构成。“兴体”一般为诗章的前两句,目的在于开题或引导,其诗旨却是通过诗章内的“应体”来表达。还指出 “兴体”与“应体”之间共有三种意义关联,即 “连兴”、“喻兴”和 “隐兴”。这就把 “兴”与 “比”明确地区分开来,解决了《诗经》研究史上一直困扰着众多学者的难题。关于 “比”,《要论》指出,它虽亦以诗章为单位,但与 “兴”不同,其内部不可再切分为两个结构块,其诗旨也不在诗章内,而是与诗章表面意思构成隐喻关系的诗外意旨。总之,作者从修辞学视角对《诗经》这块精美的文化瑰宝作了比较清晰的梳理,不仅使“赋、比、兴”之间不再存在难以区分的纠葛,还对《毛传》、《郑笺》和《诗集传》中的相关标识疏证失误作了辨正,值得称道。

3.在“《春秋》笔法”部分,论析也很精彩。《要论》在继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运用更为合理的方法,从语言学角度描写了“笔法”在词语和句子两个层面的重要表现,使“《春秋》笔法”不再是主要靠感觉来定性,而是确凿的有规则表现的修辞手段。通过对这一存在争议现象的有力廓清,为深入理解《春秋》这部儒家经典的深邃内涵与历史价值也提供了具体的帮助。

(二)系统性

具有一定的系统性,亦是《要论》的特点之一。

《要论》对孔子、孟子、荀子、《周易》等修辞思想的论析,均分别构成一定的系统。以前者为例,昌海君将先秦典籍中涉及到孔子的有关修辞的论述悉数网罗,并按照其修辞思想的内在逻辑进行更为系统和深入的归纳,使得孔子的修辞思想不再是简单的几段语录或观点,而是由“普通修辞思想”和“儒家修辞思想”两大部分构成的一个完整的系统。其中,“普通修辞思想”部分,如孔子在多个角度有关 “言”、“辞”等的论述,虽为零珠碎玉,却被昌海君集中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系统; “儒家修辞思想”部分,孔子关于“仁”、“义”、“礼”、“忠”等十个与修辞有关视角的片段论述,也被用另一条线贯穿了起来,构成了另一个系统。其他如孟子、荀子、《周易》修辞观的阐述也均体现了一定的系统性。在 “修辞行为”方面,也同样如此。

(三)对语料采用了穷尽搜罗等方法,有助于创新

《要论》对语料采用的穷尽搜罗、全面归纳、统计比对的研究方法,有助于创新和深入。

先看《要论》上编 “先秦儒家修辞思想”。在对孔子、荀子、孟子等修辞思想进行归纳时,作者避免采取常用的简单归纳、突出关键的方法,而是对传世的先秦文献进行穷尽搜罗。不管文字长短,也不论表面是否矛盾,均悉数搜罗,然后按照修辞思想的内在逻辑进行全面归纳,这样就能保证所论的课题比较全面、比较彻底,也才能较为完整地展示修辞思想的体系。因此,目前摆在读者面前的就不再是关键性的条例的概括,而是内容更为丰富的脉络,先秦儒家代表人物的修辞思想从而能以立体丰满的系统给世人更多的启示。与此同时,采用这种方法也有助于更客观地面对事实,有助于更深入地勾勒出本质。如“普通修辞思想”部分,能更全面地归纳出先秦儒家对常规修辞行为和原则等的论述;在“儒家修辞思想”部分,则便于更深入地揭示出儒家文化在修辞思想方面的表现。总之,上述穷尽归纳、系统总结的方法为探索的深化打下了基础,部分研究成果得以在国内多家学术刊物上刊发或转载,并得到学界的好评。

再看下编“先秦儒家修辞行为”。《要论》针对研究历史悠久但困惑也依旧的问题,在充分继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没有沿用传统的路子,而是采取实证的方式,对修辞文本进行穷尽性的归纳和分析。同时采用统计和比对的方法,针对相对范围内的材料进行探讨,避免简单归纳和感悟评价。如对《诗经》的衬音和迭音的修辞特征与功能进行分析时,《要论》采用了逐词分析统计的方法,在此基础上再进行归纳总结。通过分析,全面描写了这些语音修辞的种种表现,并运用数据证实了语音手段作为特征标记与《诗经》题材风格之间存在着种种关联,为“风、雅、颂”的分类提供了新的依据。又如对“《春秋》笔法”的分析,《要论》既未采用《公羊传》、《榖梁传》的点评方法,也未运用《春秋经传集解》等注疏中的定性评价方法,也没有沿用杜预在《春秋释例》中的简单归纳,而是结合《春秋》语体的特征,从“词语”和“句子”两个层面,通过数据统计和比对的方式,形式化、穷尽性地归纳出重要“笔法”的种种类型,第一次以语言学的方式规律性地展示出“《春秋》笔法”的形式与功能。又如在 “异义述谓”中探讨对周王、鲁君 (后)、鲁臣的讳笔时,不仅全面描写了正面的材料,也通过侧面材料的比对,看出对其他诸侯国君的直述与贬义。另如“句义类型与称谓变化”一节里,作者通过统计发现在某一意义的句式中,对施事等语义成分选择的不同与褒贬有着规律性的关联,再运用对比相反情况加以对照,可以充分显示这些 “微言”及其蕴含的 “大义”。通过这样的工作,可以较大程度地避免对同一个表达的认识所可能出现的见仁见智的情况。

《要论》为什么能做到新意迭出?窃以为与作者本身的基础、条件与努力分不开。

(一)功力颇深,识见卓越

昌海君先是师从杭州大学著名修辞学家倪宝元先生、著名语法学家王维贤先生攻读语法修辞专业的硕士学位,后又跟随浙江大学名家黄金贵先生,成为汉语史专业的博士生。因此,不论是现代汉语修辞、语法,还是古代汉语的汉语史,均经过名师严格的培训。他不仅有扎实的修辞学基础,还有雄厚的语言学特别是汉语史的基础。他对先秦、两汉的典籍尤为钻研,功力尤深。我早就拜读过他的博士论文《〈史记〉同义词研究》。正如《要论·后记》所述,从 2000年起,作者先后发表过《孔子的修辞思想》、《〈周易〉的话语思想》、《孟子的修辞思想》等系列论文,以及承担浙江省文化建设重点项目《陈望道全集》的编纂工作等,均为本书稿的撰写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看来,昌海君除了功力颇深外,在名家的点拨下,还做到了“识见卓越”。多年以来我的一个重要体会是:必须培养独具识见,即特有的科研眼光的能力,其中首先遇到的即是善于抓选题。新颖的选题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要靠自己在熟读前人著作基础上悟出的独特识见。昌海君正是在本书《后记》中说:“早在攻读现代汉语语法修辞专业硕士毕业留校后不久,我就萌生了梳理我国早期修辞史和修辞思想史的想法,以图更清楚地把握汉语修辞的发展脉络,理解国人延续到现当代的修辞行为和价值观的渊源,也想为深入认识影响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提供门径。”他硕士毕业当在上一世纪 90年代前期,当时我国已有好几部修辞学史著问世,但修辞史还一片荒芜,无人问津。在那时已经萌生出“梳理我国早期修辞史和修辞思想史的想法”,委实不易!我的一个小小佐证是:回想起有一年我曾应邀主持某校修辞学硕士生答辩,昌海也是评委。我听他发言时,深感他寥寥数语即能点到要害,既言简意赅,又见解独到,当时就有一个印象,认为昌海善于思考,往往能独辟蹊径,发人所未发。这次捧读《要论》,亦有同感。

(二)执着勤奋,锲而不舍

昌海君在本书《后记》中已披露,他是带着这个选题去攻读博士学位的,其间看了不少先秦典籍,即使在撰写博士论文时,也 “在考虑现在这个课题”。之后,从 2000年以来的近十年间,虽然教学、科研任务繁多,“但本课题的研究始终未曾真正被弃置一边,而是见缝插针地阅读文献和各种研究成果,收集整理材料、梳理思路等,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阶段性成果。”可见,从酝酿选题,到阅读典籍,收集材料,已有十几年的历史,即使动笔撰写,也已近十年。作者有着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执着勤奋,锲而不舍地“十年磨一剑”,最终终于捧出一部高质量的专著,他的经验不是很值得关注和总结吗?

(三)研究方法适合于有新意的探索

由于以往的修辞学史和修辞史研究,很少采用“穷尽搜罗”先秦儒家有关语料的方法,《要论》较多地采用此法即较易使研究出新意。另外,数量统计和比对等等这些研究方法的合理使用与创新也是促使本书获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具体论述可参见上述,此间不赘。

从读完全部书稿,尤其是《后记》而理解到,昌海君对我国 “早期修辞史和修辞思想史”研究的大幕才刚刚拉开,今后可探讨的课题很多,以下所谈仅供参考。

作者由于时间、精力等限制,对孔子、孟子、荀子本人文献的修辞行为以及《诗经》中除衬音、迭音以外的众多修辞行为,还有《左传》中丰富复杂的修辞现象等等,尚未来得及深入梳理,这些无疑都是值得进一步拓展和深入研究的。在先秦儒家影响下,后代儒家的修辞思想、修辞行为如何沿着上述两条线发展演变,亦很值得探讨。至于先秦道家、墨家、法家等的修辞思想和行为及其对后代的影响,同样是令人诱惑的课题,均可深入探究。

总之,昌海君功力扎实、识见超群,且又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相信只要继续发扬锲而不舍的精神,一个个课题有计划地做下去,一定会成果迭出,异彩焕发,为我国修辞学及语言学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1]宗廷虎,李金苓 .汉语修辞学史纲 [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

[2]论语·卫灵公 [M].

[3]论语·公冶长 [M].

Preface of The Essentials of Confucian Rhetorical Thoughts in the Early Qin Dynasty

ZONG Ting-hu
(Department of Chines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Professor Chi Changhai’s The Essentials of Confucian Rhetorical Thoughts in the Early Qin Dynasty is the developmental and systematic monograph.The author widely collected the linguistic data on Confucian thoughts and the rhetorical behaviors in early Qin Dynasty in this book,which is propitious to the exploration and innovation.The book has many new ideas because of the author’s deep insight,excellent capability,clinging diligence and perseverance.

early Qin Dynasty;Confucian;rhetoric;rhetorical thought;rhetorical behavior

H15

A

1671-7406(2010)05-0022-05

2010-03-21

宗廷虎 (1933—),男,江苏扬州人,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本刊顾问。

(责任编辑 王碧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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