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的女权主义社会批判意识

2010-08-15 00:48张永怀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贝内特奥斯丁柯林斯

张永怀

(黄山学院 外语系,安徽 黄山 245041)

简·奥斯汀(1775-1817年),英国著名女小说家。她20岁左右开始写作,小说以当时中产阶级妇女的爱情、婚姻为主题,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一个方面,在读者面前展示了多姿多态的女性世界。奥斯丁是描绘女性世界的开拓者。她的小说体现了鲜明的女性特色,有着女作家的独特视角,向我们透露了关于妇女写作的相关信息,从而为女性主义写作在男权文化中步履艰难的历史行程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佐证。她的经典之作《傲慢与偏见》成书于19世纪之初,她本人也最爱这部小说,把它称为“宝贝儿”[1]126。当时的英国是一个典型的男权制社会,阶级矛盾十分突出,等级观念根深蒂固。女性和无产者一样处于受压迫的地位,几乎被剥夺了所有身为人的基本社会权利。“在英国,任何妇女,无论其出身如何,都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未出嫁时,家庭财产归父亲所有;结婚后,她从父亲那儿得到的嫁妆立刻成为丈夫的财产”[2]349-350。由此可见,女性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她们身边的男性,处于附庸地位。中产阶级妇女的命运尤其可悲,因为妻子女儿不工作被当作财产和地位的标志,她们被关在家中,终生依靠男人。“无论什么时代,理想的作品必然是现实生活的缩影。”[3]290一部作品所反映的观点或思想与当时的时代密不可分。奥斯丁生活的年代,正是一个巨变的时代。当时的英国,妇女普遍被歧视。人们认为妇女在智力上低于男人。正如英国文学批评家大卫·莫那翰在《简·奥斯丁与妇女地位的问题》一文中曾尖锐地指出:英国妇女“再也没有比十八世纪那么不受尊重了……把每一个小时和每一天都贡献给丈夫,双亲,兄弟姐妹……在家庭各种关系的交往中,照顾他们的安逸和舒适。”[4]333-334在19世纪初的英国,男性把持着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所有意识形态领域,妇女被视为头脑贫乏、能力低下的异类,她们的天职就是做家庭主妇。如果一个女性想要进入当时由男性主宰的文学创作领域,她就被认为是“疯女人”。

奥斯丁是19世纪初英国创作女性主题小说与传递女性声音的妇女作家之一。李维屏说:“奥斯丁不仅是一位跨世纪的小说明星,而且还与夏洛蒂·勃朗特和乔治·艾略特等优秀女作家一起揭开了英国小说史上妇女创作的新篇章”[5]122。丽贝卡·韦斯特称赞奥斯丁是一位“非常有女权主义意识”的作家,把“强烈的情感和大胆的思想”赋予一场妇女社会地位的讨论之中。[6]220-221奥斯丁从一开始便是“反对当时小说中女性感情潮流的唯一女作家”[7]412,她把女性意识从关注自己的情感转移到关注女性眼中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上来,包括婚姻、男尊女卑观念给她们生活造成的困境以及她们的理想与男权制社会对她们的束缚之间的矛盾。时至今日,奥斯丁已成为举世瞩目的最初的女权主义者,她以其敏锐的女权视角,揭示了当时婚姻的本质,批判了金钱至上的婚姻观,倡导建立在情爱基础上的男女平等婚姻;反驳了男尊女卑思想,彰显了女性形象,表达了男女平等观念;讽刺了男性形象,贬抑了男权制,进而颠覆了男权中心主义,表达了一种深刻的女权主义社会批评。

一、批判金钱至上的婚姻观,倡导建立在情爱基础上的男女平等婚姻

《傲慢与偏见》开篇第一句是:“饶有家资的单身汉必定想要娶妻室,这是举世公认的真情实理。”道出了19世纪初英国社会的婚姻观。在等级观念盛行的社会中,金钱在婚姻中起着主导作用。那时候,女性之所以把金钱看作婚姻的首要因素,是由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环境决定的。在作品中,贝内特先生的后代由于都是女性,因此在他过世之后,他的妻子和女儿们将面临流落街头、无依无靠、无法生存的局面。因为女性没有继承权,他的全部财产将由和他关系最近的男性亲属柯林斯继承。鉴于此,柯林斯先生冒然地向伊丽莎白求婚,并把求婚看成是对贝内特一家的照顾。然而,柯林斯的求婚遭到伊丽莎白拒绝,之后很快又向夏洛特求婚,因为他急于想攀爬进他垂涎已久的上流社会,迎合凯瑟琳夫人的心愿,遵循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婚姻理念。无论如何,柯林斯与夏洛特之间的婚姻完全是以金钱为价值取向的。夏洛特虽然贫穷,但是出身贵族,这一点对于柯林斯来说至关重要。在当时等级森严的英国社会,出身和金钱都很重要,是婚姻中必须考虑的因素。柯林斯娶夏洛特为妻完全是出于结婚的需要,没有任何爱情可言。而聪明的夏洛特早已洞察当时社会的婚姻,不失时机地为自己的婚姻作出了以金钱为目标的选择,为自己找一个归宿,从根本上解决生存问题。在当时的英国社会,“传统的婚姻观认为婚姻是两个家族(以及家族财产)通过两个人肉体的结合而结合”[8]220-221,婚姻不是个人生理或者心理的需要,而是两大家族巩固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需要。因此,无论是贵族还是中产阶级,婚姻首先要服从家族的需要。对于没落贵族夏洛特来说,和柯林斯的婚姻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是至关重要的,籍此可以获得生存的物质保障。伊丽莎白蔑视好友夏洛蒂金钱至上的婚姻观,对于妹妹莉迪亚因性而草率结婚同样嗤之以鼻。在她看来,建立在金钱基础上或是建立在美貌和情欲上的婚姻都是不幸的,只有拥有爱情的婚姻才能幸福长久,这也是伊丽莎白拒绝有利可图的婚姻的最真实原因。当牧师的柯林斯表哥自视学识渊博,工作体面,且与高贵的凯瑟琳夫人攀上了关系,将来还要继承贝内特家的财产,因此自命不凡。而伊丽莎白对于他的求婚却闻之不动,因为她根本不爱表哥,她认为牺牲自己的幸福而委曲求全是极大的耻辱。英俊潇洒、地位显赫、年轻富有的达西先生几乎是每位女士心中难得的佳偶,即便是尊贵的凯瑟琳夫人也一直在撮合达西和自己的女儿成为完美的一对。而伊丽莎白因达西的傲慢与偏见而拒绝了他的求婚,她既反对为金钱而结婚,也反对把婚姻当儿戏。她强调理想婚姻的重要性,并把男女双方感情作为缔结理想婚姻的基石,并呼吁婚姻要以爱情为基础,要建立在男女平等之上,女性要摆脱婚姻交易的传统模式。事实上,在此奥斯丁彰显了伊丽莎白这一女性形象,借伊丽莎白这个人物形象表达了她对婚姻的态度,进而传达了自己对世俗婚恋观的反对。

二、反驳男尊女卑思想,彰显女性形象,表达男女平等观念

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以独到的女性视角尖锐地反驳了当时英国社会男尊女卑的现象,并宣泄了对男性统治的不满,传达了女性为争取平等地位而抗争的呼声。这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自由、平等的性别意识至今仍为后人所传颂,影响深远。当代女权主义理论认为,“所谓女性主体意识,是指女性作为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我意识。”[9]89-90数千年来,文学创作是女性经验不在场的历史,男性作为经验主体和言说主体基本上无视女性的生存经验。而经验主体是建立在女性主体意识基础之上的一种生命体验、生活经历和心灵感受。女性只有作为自身经验的主体,才能很好地表达、阐释自己。在《傲慢与偏见》的创作中,奥斯丁摈弃了男性写作方式,开创了女性作为经验主体的写作方式。这首先表现在奥斯丁创造了一种以女性为主体的叙事视角。《傲慢与偏见》对传统的无所不知的叙事角度进行了改造,建构了一个全知视角下具有一定限制性、以女性为主体的叙述格局。故事里的人物、事件主要由伊丽莎白去耳闻目睹和见证,她成为名副其实的故事主人公。在这种叙事模式下,奥斯丁很自然地将自身的价值判断与理想追求寄予在伊丽莎白这个女主人公身上。实际上,伊丽莎白成为作者的代言人,传达着作者本人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和体验,对人生和婚姻的思考和判断。在以往的传统文学作品里,男性人物意味着规范和价值标准,代表着强势话语,女性的声音被遮蔽,始终处于被叙述、被窥视和被支配的困境,从这一点来说,《傲慢与偏见》将长期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推上前台,以女性的角度来展开故事叙述,这本身不仅仅意味着对传统男性叙述方式的颠覆,还表明作者试图解构男权中心主义,张扬女性主体意识。在18、19世纪的英国,女性被视作头脑简单、能力低下的异类,认为即便是最好的女人在智力上也比不过最差的男人。而奥斯丁却坚信女性和男性有着同等的智力和理性。她通过刻画两类迥然不同的人物类型——见识高明的伊丽莎白、达西等与见识低下的贝内特太太、柯林斯牧师等来证明头脑机智不只是男性的特点,而愚蠢拙笨也并非女性的专利,男性和女性都同样具有优点和缺点。女主人公伊丽莎白不亚于小说中任何一位男性,即使是达西——一个非常聪明高傲的人也被她的言谈举止所吸引,最终走出傲慢与偏见的误区。这样一个睿智、独立且具有很强自尊心的女性形象有力地批判了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证明了妇女不需要凭借取悦男性来获得依附的地位,她们完全应该拥有与男性平等的权利。

三、贬抑男性形象,讽刺男权制,进而颠覆了男权中心主义

在男权制社会,男性的形象常与强悍、成功、具有征服力和富有魅力联系在一起。但在《傲慢与偏见》中,这种形象被完全颠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懦弱、愚蠢、龌龊、品质恶劣的无能之辈。通过塑造几个无能的男性形象,作者对男权制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同时,这也反映出作家的女性意识,那就是肯定女性的存在,强调女性的重要性,渴望女性获得自由。奥斯丁颠覆了父亲的形象,贝内特先生作为丈夫和父亲都是失败的。作为丈夫,他以嘲笑自己的妻子为乐;作为父亲,他疏于教育和管教自己的女儿。当贝内特夫人听说附近的尼日斐花园被租出去的时候,她兴奋地跑来告诉贝内特先生,可是贝内特先却说,“既然你要说给我听,那我就听听呗。”①引文出自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外文出版社2008年英文版,第1页。引文作者自译,其他引文不再标出页码。通过他的无视、冷漠,我们清楚地看到他对自己夫人的蔑视。当贝内特夫人想去拜访新来邻居宾利等人时,他又说,“你带着女儿们去就得啦,要不你干脆让她们自己去,那或许倒更好些,因为你跟女儿们比起来,她们哪一个都不能胜过你的美貌,你去了,宾利先生倒可能挑中你了。”贝内特先生对于妻子的无知不但不给予忠告,反以嘲笑她为乐。奥斯丁运用的讽刺,不但塑造了一个可笑的贝内特先生,更批判了男权制社会所推崇的男性形象。除此之外,贝内特先生还嘲笑自己的女儿们:“她们跟人家的姑娘一样,又傻,又无知;倒是丽琪要比她的几个姐妹伶俐些。”作为一个父亲,他从不把自己的爱和智慧用在教育和培养自己女儿上。他的嗜好就是在书房看报纸,在乡间悠闲地散步。同时,对于莉迪亚和维克汉姆的私奔,他也要负大部分责任。当莉迪亚听到弗斯脱团长的太太邀请她一块儿到白利屯去时,他冷冷地说,“莉迪亚非到公共场所之类的地方去出一出丑,是决不肯罢休的。她这次要去出丑,既不必花家里的钱,又用不着家里麻烦,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呢。”对于伊丽莎白的忠告,他不理不睬,反而和伊丽莎白开起玩笑来,“这话怎么说:她把你们的爱人吓跑了不成?”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使一个不为自己女儿的将来考虑,丝毫不想为女儿操心的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同时,伊丽莎白劝告父亲要严加管教莉迪亚的话语也显示出作者的女权主义思想,女性也可以和男性一样充满智慧。这一点上,女性的智慧超过了男性;女儿的作用超过了父亲。父亲变得丝毫没有责任心,冷漠,还有点愤世嫉俗,高尚的父亲形象正变得越来越渺小。柯林斯先生是这篇巨著当中解构的另一男性形象。他是贝内特先生的一个远房亲戚。根据家族的规定,当贝内特先生去世之后,侄子柯林斯先生将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因此,贝内特夫人想把伊丽莎白嫁给他,从而使财产得以保留。当柯林斯先生向伊丽莎白求婚时,他道出了自己结婚的理由,又荒谬,又冗长无味:“……第三(这一点或许我应该早提出来),我三生有幸,能够等候到这样一个高贵的女施主,她特别劝告我结婚,特别赞成我结婚。蒙她两次替我在这件事情上提出了意见(而且并不是我请教她的!)……”婚姻是美好神圣的,是出于双方真挚的感情,可他却把结婚的理由归于他的赞助人的建议。多么阿谀奉承,多么荒谬可笑。这无疑是奥斯丁的又一得力讽刺,这是另一个失败的男性形象,一个男性形象的“颠覆者”。

奥斯丁之所以能在作品中提出如此大胆的女权主义社会批判,是因为她作为一名生活于19世纪初男权制社会中的中产阶级妇女,对男权压迫有着痛彻体悟。“女权主义批评具有鲜明的社会政治倾向和批评锋芒,在向传统发起攻击时,它首先把矛头指向男权社会结构。女权主义批评认为,现存的社会结构是建立在父亲制度基础上的,男性掌握着社会的基本功能,女性则被置于社会配角的地位”。[10]204在貌似表达婚嫁主题的背后,奥斯丁实则倡导建立在爱情与男女平等基础之上的婚姻,因为只有这样的婚姻才会稳固。长期以来,女性被剥夺了在智力和文化上发展的权力和机会,人们认为文学创作是男性的精神领地,女性无权涉足,奥斯丁通过创作《傲慢与偏见》和塑造伊丽莎白这一形象,让世人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反驳与解构了这种男尊女卑偏见。通过对贝内特等几个男主人公的贬抑性塑造,奥斯丁讽刺了男权制,进而颠覆了男权中心主义。同时,作品也揭示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无赖与尴尬。在男权社会里,一切都是由男性运作的,对被迫把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全部赌注在婚姻上的妇女来说,这是一大不幸,更是社会的极大悲哀。奥斯丁确实写出了她所生活的那个男权制社会的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通过对世态人情的描写,对金钱及婚姻的错综复杂关系的思索,奥斯丁实际表达了一种深刻的女权主义社会批判,终将唤起女性对男权制社会制度的警醒,必将激励一代代女性起来反抗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歧视,去主动寻求平等、自由和独立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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