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民卿
(中国社会科学院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 100732)
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发展史上,存在着一些重要的历史关节点,正是这些历史关节点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划分为不同阶段。八七会议就是这样的关节点,它作为特定的历史事件却以其特有的思想史价值,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始蹒跚起步。这个起步过程的成就与曲折,对于推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具有特殊的启示价值。
在一定意义上,思想史研究就是一个溯源返本过程,是站在成熟思想的角度来反观思想家(或思想家群体)的思想发展进程。为了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起步问题,就不能不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内涵及其成果形态有一个基本判断①笔者在《理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初步形成》(江西高校出版社2009年)的结束语中有论述,此处不作展开。。
在其本质意义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性的存在,是一个结合、转化、创新的过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和时代特征结合起来,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研究和解决中国革命、建设、改革中的实际问题,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就是运用中国的民族语言来阐述马克思主义理论,揭示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规律,使之成为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马克思主义。②参见习近平《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几点学习体会和认识》,《求是》2008年第7期。从内在理论逻辑上讲,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由世界性理论向民族性理论转化的民族化过程,由经典性理论向当代性理论转化的当代化过程,由普遍性真理向具体性实践转化的实践化过程,由精英化理论向大众化理论转化的大众化过程。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动态性发展在不同历史时期形成丰硕的理论创新成果,即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作为综合性的创新成果,具体展现为四种存在形态:第一,中国化的理论体系,即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第二,中国化的实践道路,即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为核心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适合中国特点的社会主义改造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第三,中国化的政策体系,政策是理论向实践过渡、政党意志向群众意志转化的中介,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和改革的不同时期形成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针政策。第四,中国化的民族风格,即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践、文化传统和民族特点相结合,形成的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和中国特点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一个包含着奠基、萌芽、起步、形成、发展、丰富和不断完善的长期而开放的历史过程。对这个历史过程的分析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史研究的对象。任何理论都要经过长时间的思想积累才能正式提出,而在正式提出之前,思想早已经产生并随着实践的发展而逐步形成并不断深化其内涵、扩大其外延,理论的正式提出标志着它已经形成或基本成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命题是毛泽东在1938年的六届六中全会上首次阐发的。此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历程已经开始,因此追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史,必然要把时间向前推。
站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态的角度来分析其起步问题,至少要从如下方面来分析:第一,中国共产党人有没有开始从中国具体实践中发掘到真正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生长点,即有没有自觉地根据实践的需要寻找到进一步展开的理论问题?第二,有没有开始在实践上探索新的发展道路,或至少提出了道路探索的新问题?第三,有没有开始制定出新的政策,或至少提出了新的政策动向?第四,有没有开始形成独立自主的气度和风格,至少显示出比较明确的自身特点?当然,还要分析是否形成了真正的理论家或理论家群体?以此为前提,我们来分析八七会议及其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史上的意义。
1927年,大革命遭遇了严重失败。在此情况下,中国共产党何去何从、举什么旗、走什么路、怎么样坚持马克思主义和坚持什么样的马克思主义,这一系列重大的实践和理论问题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当此之时,1927年8月7日,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八七紧急会议,抓住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这两个关系中国革命成败的核心问题,制定武装反对国民党、实行土地革命的新方针,开始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新实践,提出探索中国革命道路的新任务。
第一,抓住了土地革命这个核心问题,发掘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生长点。历史地看,把土地问题和农民问题作为中国革命的核心问题,并不始自八七会议。此前,中国共产党人已经在这个问题上作了长时间探索。陈独秀的《中国农民问题》、瞿秋白的《国民革命中之农民问题》等都有过分析,1926年2月在党的北京特别会议上也明确提出党在北伐战争中“必须以解决土地问题为主干”,特别是毛泽东对农民问题作过深入分析。但这些探索基本上都是在理论层面上进行的,并没有真正上升到实践层面,因而没有真正成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生长点。
与此相比,八七会议则有了新的突破。会议把中国革命性质、中心任务及农民暴动实践结合起来,从理论与实践的联结上抓住土地革命这个核心问题。会议通过的《告全党党员书》指出:“中国革命是资产阶级的民权革命”,而“土地革命问题是中国资产阶级民权革命中的中心问题”。[1]255,265瞿秋白在大会报告中也指出:“现在主要的是要从土地革命中造出新的力量来,我们的军队则完全是帮助土地革命。”[2]373要完成土地革命这个中心任务,就必须发动和支持农民革命。为此,中国共产党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要组织军队,建立武装,支持和帮助农民发动土地革命。会议通过的《最近农民斗争的议决案》指出:“共产党现时最主要的任务是有系统的有计划的尽可能的在广大区域中准备农民的总暴动”。[1]298会议确认并通过了《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3]1-3,对秋收暴动的目的、暴动后的政权建设、土地革命政策等作了总体分析,并对湘鄂粤赣四省秋收暴动的具体计划作了布置。这个大纲以农民暴动的形式把土地革命问题提到了实践前沿,实现了土地革命理论向实践的跃升。尽管它还是一个幼稚的纲领,但毕竟是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武装斗争理论同中国土地革命实践相结合的一个初步的成果。
中国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农民大国,这就是特殊国情,能否把握这个基本国情并在此基础上确定中国革命的中心任务和发展道路,是判断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有没有开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的重要标志。八七会议明确提出土地革命的中心地位,并把理论上升到实践层面制定了农民暴动大纲。此后,土地革命在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上一直是党领导中国革命的核心问题。毛泽东在30年代提出的“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革命道路理论,其关键就是对农民问题和土地革命问题的解决。从这个角度来看,八七会议对土地革命之中心地位的确立无疑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探索的重要起点。
第二,制定了武装斗争的总方针和新政策,引领武装斗争的理论自觉逐步向实践跃升。以暴力革命方式打破旧的国家机器,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政权,是马列主义的重要内容。中国共产党虽然从成立之时就对这个理论非常重视,但除了以叶挺独立团为基础的极其少量武装力量之外,并没有真正建立自己的独立武装。这就是说,中国共产党在成立之后在武装斗争、暴力革命的理论和实践上存在着严重脱节,没有把马克思主义的武装斗争理论真正上升到中国化理论和实践的层面。
八七会议之前,党在武装斗争问题上的观点和政策开始发生变化。1927年4月16日,周恩来建议武装讨伐蒋介石。6月中旬,蔡和森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明确提出:“我们不要再为他人做嫁衣裳,……现在我们必须坚决的自觉的来干我们自己的事,来找我们自己的地盘和武力。”[4]516月,毛泽东多次提出,准备以武力对付反动军队,以枪杆子对付枪杆子。①参见《毛泽东年谱》,中央文献出版社、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03-205页。7月13日,党中央在《对政局的宣言》中初步提出武装反抗国民党的这个方针,八一南昌起义开始实施这个新方针,这标志着党的政策开始转变。
八七会议明确提出武装反抗国民党的总方针,把武装斗争提高到极端重要的位置,并制定了关于武装斗争的新政策,把新政策的转变进一步落实到党的集体决策和全国性武装斗争的实践部署当中,从而使马列主义的武装斗争理论真正提升到中国化理论探索的核心和实践斗争的前沿。会议把武装斗争同夺取政权直接联系起来,开启了武装夺取政权理论的探索之路。瞿秋白在会议报告开始就指出:“现在事实已经证明,国民党已与我们分裂了,我们再不能以退让手段来争得民权,是要以革命方法来争得民权。”[2]372《告全党党员书》也提出,“只有广大的劳动群众积极起来反抗,实行革命的斗争,才能夺去篡窃国民党旗帜以实行白色恐怖的叛徒之武器,而扑灭反革命”,并把武装斗争看作“我党第一等重要的责任”。[1]252,287在此基础上,会议把城市武装起义和农村农民暴动作为武装斗争的重要方式,制定了暴动的具体方案,从而使武装斗争理论自觉逐步转化为实践行动。
第三,提出了探索中国革命新道路的任务,开启了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理论探索历程。革命道路问题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更是一个重大的实践问题,是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同具体的革命实践相结合的中介。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马克思主义之初,提出了几个先进资本主义国家同时革命的道路设想;巴黎公社的城市暴动道路引起马克思、恩格斯的极大兴趣,但这条道路是否具有世界普遍性,他们并没有明确论断。列宁成功地走出了一条城市中心论的俄国革命道路,当时就引起世界一些国家的共产党效仿,但鲜有成功者。中国共产党成立后,走的也是城市暴动道路,也没有成功。那么,在大革命失败的情况下,中国革命究竟要走什么样的道路,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人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重大问题。
在此情况下,八七会议明确提出探索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历史任务。《告全党党员书》指出,“在严重的环境之下,又是革命危机的时候,我们要整顿改编自己的队伍,纠正过去严重的错误,而找着新的道路”[1]290,并号召全体党员积极地帮助党中央做这件事。这就是说,为了能够战胜严峻的环境、渡过革命危机,取得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中国共产党应该积极努力,寻找新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任务。八七会议虽然只是提出而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提出问题本身正意味着理论探索的开始。日后,中国共产党人在革命实践中开始苦苦求索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终于开辟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中国化革命道路。
第四,提出中国共产党要独立领导中国革命,初步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的独立自主风格。实事求是地说,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后并不是独立的。一方面,它是在共产国际帮助下建立起来的,成立不久即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而存在,由于自身尚不成熟以及共产国际领导方式的原因,党的重大决策都要征得共产国际的同意才算“合法”,共产国际有最后的“裁量权”。另一方面,由于共产国际影响及党的主要领导人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党在国共合作中严重缺乏主人翁意识和领导权观念。这实际上是一种“双重依赖”。这种状态不改变,中国共产党不可能真正带领中国人民取得中国革命的最终胜利。
八七会议在这种“双重依赖”的格局中打开了一个缺口,迈出了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半步,这就是摆脱对国民党的依赖,开始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瞿秋白在报告中说,“我们的策略是独立的工农阶级斗争。老实不客气的,我们要包办国民革命”,为此,中国共产党必须要同资产阶级争夺领导权。[2]374《告全党党员书》更详细地强调了共产党的独立性,明确提出共产党要承担起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历史任务,号召全体党员“应当事实上证明中国共产党真正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能够做他们的领袖,而引导他们取得胜利”[1]289。当然,中国共产党的独立自主在这里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仍然处于共产国际的监管和操控之下,所以我们说只是迈出了半步。
土地革命、武装斗争、革命道路、党的独立自主等,都是影响中国革命发展的根本问题,八七会议抓住并开始探索这些问题,说明中国共产党在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中,力求探索符合国情的新问题、新方针、新道路、新理论。因此,可以说,继五四运动奠定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步基础、第一次大革命促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萌芽后,八七会议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始起步。
讲到八七会议,要特别关注毛泽东在这次会议上的两个发言。这两个发言切中了武装斗争和土地革命这两个中国革命最关键的问题,抓住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重要的理论生长点,显示出毛泽东作为一个杰出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正在走向成熟。
第一,提出了土地革命的初步纲领,毛泽东土地革命思想初现端倪。毛泽东是早期中国共产党内对农民问题和土地问题最有研究的人,他在《农民运动决议案》、《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文章中,就从中国的经济基础、社会结构、阶级关系、革命目的及核心问题的深度和高度,对农民问题做过重要论述,指出“农民问题乃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5]37。瞿秋白曾把他称为是“农民运动的王”,号召“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一读毛泽东这本书(《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笔者注)。”[2]347
正是有了这些基础,毛泽东在八七会议上关于土地问题的发言既有理论的深刻性又富于实践针对性。他基于中国农村阶级结构的具体情况提出:要取消地主制,必须制定划分大中地主的标准,以五十亩作为标准,五十亩以上不管肥田瘦田通通没收;“小地主问题是土地问题的中心问题”,必须制定解决小地主问题的方法,否则无法广泛开展土地革命;农民要向富农进攻,因此必须区分富农和中农。这就不再是笼统讲土地问题,而是从理论和实践结合的层面提出一个大致的土地革命政纲。会议上,共产国际代表没有采纳毛泽东的意见,不让大家再讨论土地问题,并提出:“土地的根本问题是土地国有。”[6]73-74这种主张显然是脱离中国具体国情的。但是,真理不能被永远遮蔽。毛泽东在此提出的观点不久就在实践中得到实现。1927年8月18日,他在秋收起义之前提出了一个更加详细的土地问题草案;1928年12月制定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土地法井冈山土地法;土地革命时期在他的领导下形成了正确的土地革命路线。
第二,提出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武装夺取政权”思想开始萌生。毛泽东结合中国军阀统治的实际和第一次大革命失败的沉痛教训指出,我们党过去总是骂孙中山专做军事运动,而我们自己却不做军事运动,在蒋介石、唐生智拿枪杆子镇压共产党时,我们就束手无策,所以,“以后要非常注意军事。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5]47中国共产党要想从事武装斗争以夺取政权,必须要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这就涉及到武装力量的来源问题。为此,毛泽东结合中国农村存在着大量的农民武装力量的实际,提出党在土地革命的过程中要善于改造和领导这些农民武装,“只要我们实行土地革命,那一定是能领导他们的。我们应当他们是我们自己的弟兄,不应看作客人。”[6]73毛泽东的这个主张两个月后就在井冈山转化为现实,对袁文才、王佐的农民武装进行改造,使之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英勇的中国工农红军。八七会议后,毛泽东迅速把“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理论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革命实践。8月18日,在部署秋收起义时,他再次强调:“要发动暴动,单靠农民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须有一个军事的帮助。……暴动的发展是要夺取政权。要夺取政权,没有兵力的拥卫或去夺取,这是自欺的话。……现在应以百分之六十的精力注意军事运动。实行在枪杆上夺取政权,建设政权。”[3]113秋收起义失败后,毛泽东在文家市再次提出“中国革命没有枪杆子不行”[7]219。此时,这个论断已经不是纯粹的理论论述,而是加进了他自己亲自领导武装暴动的经验教训,在理论深度和实践针对性上都更加鲜明。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具有重大的理论创新价值。它是马克思主义暴力革命、武装斗争理论同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产物,是对当时军阀力量、反革命起家的根据、大革命失败的原因、中国革命的目的、军事运动同民众运动关系、军事运动与夺取政权关系浓缩性分析的结果,抓住了问题实质;它是马克思主义武装斗争理论同中国历史传统相结合的产物,中国历代都爆发过农民起义,他们都靠“枪杆子”同统治者进行斗争,中国共产党要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领导人民进行革命,也要发挥这种武装斗争的历史传统;它用中国化的语言来解释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武装斗争理论,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又赋予其民族化、大众化的风格,用“枪杆子”这个老百姓都能够明白的词汇来阐明武装斗争理论,使马克思主义理论能够无障碍地进入到一般工农大众的头脑,为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
思想决不仅仅是思想家个人理论创造的产物,它更主要是实践发展和时代特征的体现。思想发展有其自身的逻辑,这个逻辑是实践本身的客观逻辑在思想上的体现。当思想家的理论自觉与实践本身的特征和趋势达向统一之时,也就是思想创新过程的开始之时,真理性的认识就开始产生。八七会议之时的毛泽东就正处于这样的阶段。
当然,必须清楚地看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起步之旅是艰难的,稚嫩的步伐是蹒跚的。这是因为:第一,八七会议虽然提出了中国共产党要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问题,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中国共产党怎样领导中国革命的问题,尤其是在指导理论方面,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怎样坚持马克思主义和坚持什么样的马克思主义这个根本问题,以至于在土地革命时期出现了严重的教条主义的假马克思主义统治的局面。第二,虽然提出探索中国革命新道路的问题,但是并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的探索和形成是在日后的实践中完成。第三,虽然提出了武装反对国民党的总方针,但是并没有解决如何进行武装斗争的问题,武装斗争的形式、战术、战略等问题都需要在今后的实践中解决。第四,虽然提出了土地革命是中国现阶段革命的中心问题,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提出土地革命的科学理论和政策,更没有提出土地革命的基本路线。第五,虽然提出了同国民党决裂,但是仍然主张高举国民党的旗帜,并且在毛泽东提出要高高打出共产党红旗之后,党中央依然犹豫了一个多月,才在1927年9月19日提出放弃国民党旗帜,打出共产党自己的旗帜。
尤其不能忽视的是,限于当时的条件,八七会议存在着重大缺陷。一者,会议完全按照共产国际指示和苏联经验来分析中国革命的问题,而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自主。中国共产党虽然摆脱了对国民党的依赖,但却进一步强化了对共产国际的依附,导致了土地革命时期党内严重的“唯共产国际论”倾向。那些对共产国际惟命是从的教条主义者,往往自以为并被共产国际和大多数人视为正统,长期把持党的领导权,完全照搬苏联经验来指导中国革命实践,给中国革命带来重大损失;而那些根据中国具体实际探索中国革命道路,对共产国际的错误指示提出批评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则往往被看作是错误路线的代表,往往被排斥在领导岗位之外,长期受到错误批判和打击。二者,会议是在对国民党反动派和党内右倾投降主义极其愤怒的情况下召开的,许多论断带有很大的情绪性和复仇心态,从而埋下了“左”倾冒险主义的隐患,这种隐患稍一遇到发展的条件就迅速滋生,土地革命时期党在不长的时间内连续三次受到“左”倾错误严重冲击,不能不说同这种隐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两个缺陷及其长期影响,增加了中国共产党觉醒的艰难,增强了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发展之路的曲折。所以说,八七会议虽然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始起步,但是这个起步是蹒跚不稳的。
八七会议前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始起步但仍然包含着诸多不足的历史事实,对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有重要的启示价值。
其一,必须全面准确地学习、宣传、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并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坚持和运用这些原理。这既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理论前提,也是它的有机组成部分。第一次大革命期间,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出现偏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当时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还没有被全面地介绍到中国,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还停留在不完善阶段。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多次陷入到错误路线的漩涡当中,也是与教条主义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做法是分不开的。毛泽东在发展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就反复强调要“真正领会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实质,真正领会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反对教条主义的假马克思主义;邓小平在改革开放过程中也反复强调老祖宗不能丢,必须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和理论体系,而不能片面地理解马克思主义。
其二,必须深入研究中国基本国情,切实抓住中国社会的矛盾特点,实事求是地把握当前面临的时代任务,着眼于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来分析和解决中国建设实践中的问题,打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基础,发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生长点。改革开放以来的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就是牢牢把握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和矛盾特点,创造性地解决了关于当代中国发展的一系列重大实践和理论问题,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当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怎样把握新的时代特点和矛盾态势,发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理论生长点,成为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新课题。
其三,必须独立自主地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并不断探索其内在规律,任何照搬照抄别国经验和模式的做法都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实践和理论成果。八七会议及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在革命道路、土地问题等方面存在一系列重大失误,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党当时还未摆脱对共产国际的依赖,未摆脱对俄国革命模式的照搬照抄。当今,一些人又照搬照抄民主社会主义、普世价值论、多党制等西方政治理论和制度模式,以图改造中国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架构,这当然是错误的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其四,必须进一步完善和壮大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创新主体。独立自主地从事革命和建设实践的政党及其理论家,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主体基础,任何幼稚的、不成熟的、缺乏理论涵养的人掌握了理论话语权并强行引导理论发展的方向,都会给党的实践和理论事业带来重大挫折。党在第一次大革命和土地革命时期所经历的实践磨难和理论曲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一些不成熟的理论家占据了理论领导地位,而像毛泽东这样成熟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则被压制。当前,这种压制理论家的情形当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进一步培养和扩大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队伍,仍然是一个非常紧迫的任务。
[1]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三册(一九二七)[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
[2]瞿秋白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3]中央档案馆.秋收起义(资料选辑)[G].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
[4]蔡和森.党的机会主义史[Z]//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资料室.中共党史教学参考资料: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上)(内部用书),1979.
[5]毛泽东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6]中央档案馆.八七会议[G].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6.
[7]毛泽东年谱[M].北京: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