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荣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夏丏尊翻译思想初探
——以《爱的教育》为例
程 荣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夏丏尊是近代著名的教育家、文学家、编辑出版家和翻译家。他所翻译的《爱的教育》(日译本),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目前国内外关于夏丏尊翻译思想的研究寥寥无几,其主要原因在于夏丏尊并没有专门的翻译理论著作并提出明确的翻译标准、目的和策略,这就使得研究夏丏尊翻译思想有一定难度,只能从他的论著中提取归纳。夏丏尊的译作《爱的教育》渗透着他的翻译思想。文章从夏丏尊翻译《爱的教育》入手,剖析其翻译过程中所秉承的标准及原则,对他的翻译思想进行初步探索。
夏丏尊;《爱的教育》;情感教育;翻译思想
夏丏尊(1886-1946),原名铸,字号闷阉,后改字丏尊,1886年6月15日出生于浙江上虞松夏镇,曾受过传统教育,1902年参加科举落第,随后接受了新思潮,1905年赴日留学,1907年因求学资费不足,辍学回国。回国后曾先后执教于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后改称浙江省立第一师范)、湖南第一师范、春晖中学、上海立达学园、暨南大学。1927年应章锡琛之邀主持开明书店并创办《中学生》杂志。夏丏尊的一生是教育的一生,他所做的事业无论是翻译外国文学作品还是编辑出版刊物与书籍,都是为其教育服务的,他毕生的精力都在为中小学教育服务,他是我国最早倡导情感教育的教育家之一。1923年夏末,夏丏尊开始利用课余时间翻译《爱的教育》,边译边在上海《东方杂志》连载。他曾经说:“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1]可见,情感教育是他在翻译《爱的教育》过程中,始终贯彻的一条主线,翻译的目的也是呼吁教育者对中小学生实施情感教育。
1921年冬,客居杭州的夏丏尊接受经亨颐的邀请,参加了春晖中学的筹建工作,之后便开始执教于春晖中学。1923年夏末,夏丏尊开始利用课余时间翻译《爱的教育》。其实,夏丏尊很早就想翻译此书,因为忙,延至1923年夏季,正打算鼓兴开译,他唯一的妹妹因难产亡故了。一时间,心灰意懒。既而又心念一转,发了为纪念亡妹而译书的决心。[2]从一开始,夏丏尊翻译《爱的教育》是为了纪念已故的妹妹,那么这就奠定了整篇译作的情感基调,由情而发,因爱而译。
夏丏尊在译书过程中,力求将原著中体现情感教育的部分毫无遗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爱的教育》是意大利小说家德·亚米契斯(Edmondo·De Am icis,1846-1906)1886年的作品,小说让一个三年级小学生,以日记的方式,记录了自己一学年间校内外的见闻和思想,作品以宣扬博爱精神,提倡平民教育为其宗旨。夏丏尊对照英译本从日译本将其译成了中文,开始边译边在上海《东方杂志》连载,1923年出版单行本,受到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的热烈欢迎。夏丏尊在序言中讲到“这书一般被认为是有名的儿童读物,但我认为不但儿童应读,实可作为普通的读物。特别地敢介绍给与儿童有直接关系的父母教师们,叫大家流些惭愧或感激之泪”。[3]
《爱的教育》在十二月十七日《女教师》那一篇日记里讲述了学校里几位温柔的女教师,通过对她们穿着、举止以及学生们的态度等细节描写的翻译,体现她们作为教育者对受教育者的情感熏陶以及由此对学生心灵产生的影响。例如:
有一位女先生。她自己很快活,学生也被她教得很快活。……小孩从学校回去的时候,她也小孩似得跳着出来,替他们整顿行列,帮他们戴好帽子,外套的扣子不扣的代他们扣好,使他们不至于伤风;还怕他们路上争吵,一直送他们出了街道。见了小孩的父亲,教他们在家里不要打小孩;见小孩咳嗽,就把药送他们,伤风了,把手套借给他们。年幼的小孩们缠牢了他,或要他接吻,或去抓她的面罩,拉她的外套,吵得她很苦。她永不禁止,总是微笑着一一地去吻他们。[4]
20世纪20年代在中国的日本文学翻译或根据日文转译的其它语种的文学作品中,不忠实的翻译普遍存在。鲁迅在1934年写的《集外集·序言》中反省似地说:“……那时我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地很。……但这是当时的风气……”。[5]可见,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的翻译大背景是比较混乱的,译者往往是边学边译,在译书过程中,自己看不懂的则不译,或不符合国情的也不译,只拣原著中的主干部分译,像夏丏尊这样对细节的翻译极其少见。由此可见,作者在译书的过程中始终以情感为主线,秉持着力求将原著中教育者对受教育者实施情感教育的内容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原则。
20世纪20年代初期中国处在北洋军阀的黑暗统治之下,教育现状也极其混乱。晚清教育改革并没有完成由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的过渡。因为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的区别,不仅体现为教育体制的不同,更重要的是体现为教育目标的不同,培养什么人和怎么培养人,是教育目标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1911年10月,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封建统治。1912年12月1日,中华民国成立,并组成南京临时政府。这是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一次重大飞跃,它标志着在中国延续两千年之久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终结和资产阶级共和制度的诞生。晚清开始的教育近代化进程,自此开始在新的时代光照下继续。南京临时政府对尊孔读经的封建教育进行了猛烈的批判,促成了壬子癸丑学制的颁布,标志着中国现代教育的正式确立。[6]自袁世凯篡位大总统,到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民国政府处于北洋军阀集团的控制之下。这一时期,先有袁世凯等人的复辟帝制,在中国社会鼓噪起一股复古思潮,给教育界带来了一片混乱。之后是各路军阀连年混战,给中国社会带来深重的灾难。这些都给教育的发展带来了冲击。[7]这种状况促使人们开始反思封建教育的危害,开始深入探讨新式教育的发展。
夏丏尊一生执教三十余载,在上世纪初期,正是夏丏尊投身教育改革的时期,随着各种思潮的涌入,教育思潮也被大量地引进了中国,许多热衷于教育事业、希望教育救国的爱国知识分子深受西方教育思想的影响,夏丏尊也是其中的一个。[8]不过,当时存在着“杜威来就流行‘教育即生活’,孟禄来就流行学制改革,推士来就流行‘科学教育’,罗素来就自负‘国学’和什么忽而‘设计教学’,忽而‘道尔顿制’等类的走马灯式的转变,总是猴子种树难忘成荫的教育现状”。[9]夏丏尊希望国家教育部门对于各种教育思潮仔细地甄别,另外,他认为在引进西方教育思潮时要特别谨慎,“各国的教育未必适合中国,盲从是要不得的”。[10]针对教育当局对教育实行的改革和西方教育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不足,夏丏尊提出“情感教育”这一命题。另外,他提出这一命题还在于针对当时教师地位低下的状况,当时人们只有在万般无奈时才会选择当老师,俗话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他呼吁当时的教师,既然做了先生,就应全心全意地投入,把全部的心血都灌注在学生身上,在学生当中寻找乐趣,即充分发挥教师的主观能动作用,要求教师把“无奈”从客观改为主观,“横竖‘无奈’了,与其畏缩烦闷地过日子,何妨堂堂正正地奋斗。用了‘死罪犯人打仗’的态度,在绝望之中杀出一条希望的血路来!‘烦恼即菩提’,把‘无奈’从客观的改为主观的,所差的只是心机一转而已”。[11]另外,夏丏尊还明确意识到,教师应该考虑如何把自己真挚的情感倾注到教学过程中。把相当的“热心和知力提供于学校或学生的教师,必然能得学校的信任,受学生的敬爱”,否则,“在学生眼里是不堪的”。[12]夏丏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情感教育上来,从他的从教经历和作品看,无论为师为文,都对学生充满了一腔情爱,无论何人都会被他那至诚的情爱所深深打动,难怪丰子恺把他的教育方法称为“妈妈的教育”。
夏丏尊在《爱的教育》序言中说:“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地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因了此种种,早想把这书翻译”。[13]由此可以看出,夏丏尊先生对中国当时的教育状况以及政府对教育现状的改革很是失望,也很想改变这种状况,使中国的中小学生可以接受情感教育的熏陶,从而将翻译寓于教育之中,使二者相辅相成。
夏丏尊一生无论教书育人还是著书立说,都秉持着平淡朴实的作风,为人和蔼,淡泊名利,并且始终以一丝不苟的态度从事文学翻译工作或编辑出版工作。1912年,夏丏尊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担任日文教员,那时,教书的是教员,管事务的是职员,另外还有待遇极低的舍监一职,舍监在当时是一个屈辱的位置,学生轻视舍监已成风气。那一年,学堂的舍监因为受不过学生的气,向校长辞职了,当时学校里没有人愿意接替舍监,这时夏丏尊向校长自荐,去兼任了这个屈辱的职位,并且一连做了七八年。夏丏尊在《紧张气氛的回忆》里说:“我新充舍监,最初曾受到种种的试炼。因为我是抱了不顾一切的决心去的,什么都不计较,凡事皆用坦率强硬的态度对付,决不迁就。”“我做舍监原是预备去挨打与拼命的”,这说明夏丏尊是抱着满腔热情去兼任舍监的。在这篇文章开头,他还说道:“前后约二十年的中学教师生活中,回忆起来自己觉得最象教师生活的,要算在××省×校担任舍监,和学生晨夕相共约七八年,尤其是最初的一二年”。[14]夏丏尊自告奋勇担任学校的舍监,这足以说明他从事教育事业不为名利,与世无争的人生信条。
1921年冬,夏丏尊受经亨颐的邀请到春晖中学任教,1922年12月20日,夏丏尊在白马湖畔,春晖中学东北面的荒野上,依山傍水,修建了几间借鉴了日本建筑格式的平房。他为这粉墙黛瓦,简素适用的平房起了个朴质的名称——“平屋”。夏丏尊曾说:“我是一个平民,一生也平凡,生活过得平淡,那房子自然也平凡”。[15]
高山不如平地大。平的东西都有大的涵义。或者可以说平的就是大的。
人生不单因了少数的英雄圣贤而表现,实因了蚩蚩平凡的民众而表现的。啊,平凡的伟大啊。[16]
夏丏尊在白马湖畔修建平屋而居,充分说明他一生的追求即内心的平淡恬静,这种精神源于浙东人的风土性平民文化传统,夏丏尊出生并成长在绍兴,“绍兴平民具有安于贫贱,终岁勤劳,不耻敝衣恶食的生活作风,以及于素朴中求真味的生活意趣。夏丏尊身上就秉承了这种平民文化性格”。[17]夏丏尊是在平屋中完成《爱的教育》的翻译的,整篇译作字里行间都渗透着这种平淡朴实的风格。在翻译此书时,夏丏尊不仅透出了平淡朴实之风,读来沁人心脾,并且他是以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去翻译的,就拿对这本书书名的翻译来说,各国的译本书名不一致,“意大利文原名《考莱》(《Cuore》),在意大利语里是‘心’的意思;英译本作《考莱》,副标题为《一个意大利小学生的日记》。夏丏尊见到的日译本有两种:一种名叫《真心》;另一种是三浦修吾译的《爱的学校》,此即夏丏尊手中的本子。他考虑到用《考莱》原名,在中国不醒豁,不能表明内容,用《一个意大利小学生的日记》,似乎又不及《爱的学校》来的简单。但书中所叙述的不仅有学校教育,还有家庭和社会教育。所以,夏丏尊出于己意改此书之名为《爱的教育》。这书原是描写情感教育的,他曾想用感情教育作书名,后来担心与法国佛罗贝尔的小说《感情教育》混同,就弃置了”。[18]夏丏尊对一个书名都要如此反复斟酌,他对此书翻译的认真态度可见一斑。
正是夏丏尊凭着认真的态度和平淡朴实的作风将此书译出,开始在《东方杂志》连载时,反响已非常强烈,印成单行本后,更加畅销,迄1949年3月止,《爱的教育》已印到30版以上,成为开明书店的“吃饭书”之一。夏丏尊动笔时也没有料到,这本书竟能销行数十万册,成为支撑书店经济的台柱子。[19]在读者的印象中,《爱的教育》跟夏丏尊的联系之紧竟超过了亚米契斯。“爱的教育”一词也几乎与夏丏尊划上等号,成为国内感化主义教育理念的标志。[20]
夏丏尊以毕生精力从事教育、写作、翻译和出版工作。《爱的教育》的翻译出版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促进了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发展,同时也奠定了夏丏尊的译者身份。《爱的教育》提倡用博爱的精神,实现各阶级的融合和社会地位的平等,受到各方关注和好评。夏丏尊的译本风靡一时,成为新文学以来最畅销的儿童文学译作,后来几乎成为高小和初中的教材和课外读物。《爱的教育》的翻译,为夏丏尊继续今后的日本文学翻译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夏丏尊又继续翻译了多部日本文学作品,在这些译作中,无论从翻译手法还是技巧上,常常能看到《爱的教育》的影子,这些译作成就了夏丏尊,使之成为五四时期中国日本文学翻译史上的一株奇葩。
[1][2][3][13][18]夏丏尊.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
[4]夏丏尊.夏丏尊文集·译文之辑[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
[5]王向远.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翻译文学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6][7]王建军.中国教育史新编[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8]翟瑞青.略论夏丏尊的情感教育[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5),77-81.
[9][10]夏丏尊.回顾和希望[J](原题《一年间教育界的回顾和将来的希望》).春晖,1924,(22).(收于《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341-346).
[11]夏丏尊.“无奈”[J].春晖,1924,(36).(收于《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44-45).
[12]夏丏尊.彻底[J].春晖,1924,(36).(收于《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46-47).
[14]夏丏尊.紧张气氛的回忆[J].中学生,1934,(42).(收于《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167-169).
[15][17][19][20]王利民.平屋主人——夏丏尊传[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5.
[16]夏丏尊.读书与冥想[J].春晖,1922,(3).(收于《夏丏尊文集·平屋之辑》33-36).
Thoughts on Translation of Xia Mianzun——of“Love Education”as an example
CHENG Rong
(College of Humanities,Hangzhou Normal Univei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36)
Xia Mianzun is known as a modern educator,writer,editor and publisher as well as a translator.He translated Japanese“Love of Education”into English in a serious attitude,causing strong social reflection.But at present the study on his translation theory is very little both at home and abroad.The main reason is that Xia Mianzun neither form his own translation theory nor put forward clear standards,aims or strategies of translation,which adds much difficult in studying his translation idea.We can only extract and sum up his idea from his works.His translation of“Love of Education”permeates the translation of his ideas,and this paper explores his translation ideas by analyzing the standards and principles that he persist in his translation process,with his translation of“Love of Education”as a start.
Xia Mianzun;“Love of Education”;emotional education
I109.4
A
1673-2014(2010)06-0034-04
2010—10—12
程 荣(1986— ),女,山西长治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责任编辑 王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