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锦兰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辛德勒名单》里的神经症人格分析
倪锦兰
(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澳大利亚文学史上的璀璨明珠《辛德勒名单》讲述了二战期间商人辛德勒救助上千犹太人的故事,真实再现了那个特殊年代中人们的生存状态。新弗洛伊德学派代表人物卡伦·霍妮的神经症理论强调的文化因素对人的影响,不仅可以运用于现实生活之中,还可用于对文学作品进行新的阐释。运用神经症理论,结合当时特定文化,对比分析《辛德勒名单》中主要人物的人格,可更加深刻地理解这部作品的内涵,也对现代生活有所启示。
新精神分析;神经症;澳大利亚文学
卡伦·霍妮是新弗洛伊德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她修正了正统精神分析学,以文化决定论取代了弗洛伊德的生物决定论。她认为产生神经症的个人内心冲突,本质上来源于一定社会的文化环境对个人施加的影响。霍妮强调说:“认为新的心理学发现将会揭示出人性中固有的普遍倾向,这种想法已经不再行得通了”;“事实上并不存在适合于一切人的正常心理学”;“我们的情感和心态在极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生活环境,取决于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的文化环境和个人环境”;“如果我们未能详细了解某一特殊文化对个人所发生的种种影响,我们就不可能理解个人的人格结构”。弗洛伊德的理论企图从生物学的角度确定某种普遍的人性;但是在不同文化中,所谓普遍的人性是不存在的
霍妮的著作《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在开篇就定义了神经症的内涵。在现代社会,我们会把那些不与主流生活方式相符的行为称为神经症。然而这种违背主流的行为可能在另外一种文化中得到认同。人们关于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的观念,不仅因文化的不同而不同,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同一文化中也会发生改变。比如中国80年代初,有人因为流氓罪而判处死刑,在现在的人看来,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我们关于什么是正常的概念,完全取决于特定社会强加于其成员身上的行为和情感标准。
不论是现实社会中医生对精神病人的诊断,还是在文学作品中作家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都会注意到文化因素对心理状况的决定性影响。所以只有对于其中的文化环境有所认识,我们才有可能更深刻地理解其情感和心态的特殊性质。以霍妮的理论来剖析文学作品中具有神经症人格的人物,使我们能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特定时代的思想特征和由此对个人产生的重要影响,对于文学批评有着非常重要的指导意义。
二战期间,在希特勒这个明显具有神经症人格特征的狂热份子的带领下,种族主义成了纳粹思想及政策的核心。他们信奉种族优秀论,对其他“劣等”民族进行灭绝,鼓吹领袖至上论,蛊惑人们盲目崇拜,绝对服从。还极力推崇尼采的“唯意志论”,认为意志就是力量,只要意志坚强,具有“主观奋斗精神”,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滥用了“权力意志”的概念,认为人生的目的在于掌握和发挥权力,“扩张自我”。这些在今天看来几乎荒谬绝伦的说法在当时那个病态的社会中却获得了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狂热的大众在政府的鼓吹下,开始认同这种荒唐的主流思想。在那样一个文化氛围中,黑白已经颠倒,原本正常的做法被视作疯狂,而随波逐流行凶作恶才是再正常不过。这种现实在托马斯·基尼利的小说《辛德勒名单》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正因为这个灰暗年代,我们才牢牢记住辛德勒的高大身影。
在《辛德勒名单》中澳大利亚作家托马斯·基尼利尽量客观地还原历史,以纪实文学的方式重现当时的历史。人物形象塑造丰满。对于奥斯卡·辛德勒,作者并没有试图将其塑造成圣人,没有任何缺点。比如他酗酒,对感情不专一,在多个女人身边游离。“如果你企图和奥斯卡讨论感情忠实的重要性,他的眼中就会出现一种孩子气的迷惑神情,就好像你想要讨论的是一种和相对论一般复杂深奥的议题,而他必须花上整整五个小时,正襟危坐地专心聆听,才有可能了解它的含意。奥斯卡从来没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并且永远也无法了解。”与之相对的人物形象阿蒙·哥德也有偶尔“仁慈”瞬间。有一次他居然和颜悦色地对仆人海伦说:“你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仆人,在战争结束之后,如果你想找工作的话,我非常乐意替你写一封推荐函。”奥斯卡·辛德勒和阿蒙·哥德有着相似的年纪、宗教信仰、教育背景、同样对于醇酒的爱好,以及同样高大健壮的傲人身材。作者托马斯·基尼利在书中提到了这样一种“极具可能性的假设:阿蒙其实是奥斯卡黑暗的兄弟,在某种不幸的性格反转之下,奥斯卡自己也可能会变成像阿蒙一般疯狂的残酷杀手。”奥斯卡正义而善良,在社会现实的压抑下,努力坚持做着自己心中认为正确的事情;而阿蒙·哥德少尉则是顺应潮流将本性完全逼入了黑暗,成为“可以用家常便饭一般的冷静态度执行谋杀工作的男人”。
从1939年到1945年,纳粹对犹太人进行了疯狂的迫害,在德军占领的波兰境内,有奥斯威辛这样阴森恐怖的终结营,而在辛德勒的工厂却弥漫着一缕温情。辛德勒对所有来到他工厂里的犹太工人大胆许下了承诺:“你们现在十分安全,你们是跟我在一起,我会救你们的。”这在当时的社会无疑是一个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如果盖世太保发现了他对犹太人过分友好的反常行为,他也难逃毁灭的命运。连被救的犹太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于是人们猜测:“这是因为奥斯卡是个赌徒,是个感情用事的性情中人,他热爱那种存在于善行义举中的坦率单纯特性;因为奥斯卡具有无政府主义者的气质,他喜好嘲弄威权体制;因为在他那放纵享乐的花花公子外表下,隐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高贵人性情操,使他深深为人类的残酷作为所激怒,使他必须不计代价地去抵抗所有的暴行,并且绝不向困难重重的边境低头。”作者试图从辛德勒童年,从辛德勒的犹太邻居找到一丝他疯狂救助犹太人的根源。而他的童年却很普通,和阿蒙·哥德没有多大的区别。这些解释不能解答奥斯卡为犹太人提供避难所时,所表现出的那种顽固坚强的决心。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犹太好朋友,或许是斯持恩告诉他:拯救了一个人的性命,就是拯救了整个世界。
在德国占领波西米亚与摩拉维亚地区之后,他看过太多劫掠犹太人与捷克人财产的强盗行为,目睹了强迫苏德台地区的犹太人与捷克人离开家乡的残酷手段,因此他对新政权的热情完全消失,不再怀抱着任何希望。在强烈的正义感驱使下,辛德勒拯救犹太人的疯狂程度几乎与纳粹迫害犹太人的疯狂程度不相上下。他费尽心思贿赂党卫军的高级官员,和这些他毫无好感的人打成一片,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工厂赚取更多的财富,也为了所有犹太工人的安全;他不惜重金在黑市购买大量食品,弥补因纳粹官员的贪污行为而短少的粮食供应,让犹太劳工们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里仍然可以获得维持健康的足够营养。而这些在一个正常的生意人眼里,简直就是不可理喻。20世纪40年代当大屠杀的集中营开始在波兰设立时,诸如西门子和IG法本等德国公司随即沿集中营建立了工厂,宝马和巴伐利亚汽车制造公司也都使用了来自集中营的奴隶作为劳动力,这些价格低廉的劳动力正是他们借机大发战争财捞取暴利的大好机会。而奴隶们的死活,是无需计算在成本之内的,仅在IG-奥斯威辛的工厂建造期间,就已经有至少五万名劳工死亡。相对于这样的数字以及近六百万丧生于死亡营中的犹太人,辛德勒不顾一切拯救出的一千三百多名犹太劳工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然而辛德勒只是一个凡人,为了这些和他非亲非故的犹太人,他曾经三次被盖世太保送进监狱,靠着花重金收买纳粹高官才得以脱险。
从当时的社会标准来判断,说辛德勒具有神经症人格毫不为过。他为了保全犹太工人们而焦虑不安,为了尽量多拯救一个人而四处行贿,在那个甚至连对犹太人稍稍表示友好都会被告密者揭发的年代,他这样做无疑是与整个社会背道而驰。表面上,他时时刻刻把工厂的正常运作和对国家的产品供应挂在嘴边,仿佛是个精明的商人和忠诚的爱国者,可是他却舍得拿出大量资金在黑市上为自己的工人购买食品,让他们免受饥饿的折磨,丝毫不在意自己获得的利润因此而减少。他甚至守在收音机边希望可以听到希特勒遭暗杀身亡的消息,为苏军的步步逼近而欢欣鼓舞,期待着德军早日战败,尽管他知道,战争的结束就是自己逃亡生涯的开始。在那个荒唐的年代,正义被视为有悖常理,人性的正常反应被视为疯狂而加以压抑。
在哥德少尉身上体现了神经症人格的特征,他融入了社会的主流思想,相信犹太人肮脏邪恶,不加怀疑地执行着消灭犹太人的命令。他具有夸张性神经症人格。对于他来说,“征服生活是极其重要的。这些人倾向于认同内在的指令,而且有意无意地夸耀他的标准。他不管在现实中是否可行,总是力图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去实现它。他可能会用实际行动来迎合这些指令。如:他应该对所有的人做所有的事;他应该比其他的人知道的更多;他应该永不犯错;他应该在他试图做的事情上从不失败”。所以当年轻的犹太女工程师提出地基不合格的时候,他便觉得这种举动严重地威胁到他个人人格的完整性,在众多犹太囚犯面前就地枪决了这个女孩以杀一儆百。
其实正如辛德勒所形容的,哥德“根本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他能够执行各种残酷的任务而面不改色,甚至还为自己这种“钢铁般的意志”感觉到“一种类似于赛跑选手获胜之前所领会到的甜美振奋情绪”。这位司令官有着惊人的强健体魄与严谨自制的生物时钟。无论前夜酗酒多严重,他都能在早上七点就会神采焕发地带着步兵来福枪站在阳台上,准备将偷懒的囚犯就地正法。他可以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先兆,残忍地射杀一个犹太囚犯,当作每日的例行锻炼一般, 仿佛死在他枪口下的只是一个猎物,而并非是和他同样有感情有智慧的人类。
基尼利描写阿蒙在任意射杀犹太人后的心理状态。“阿蒙这时候感到震惊,使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正义的报偿,达到崇高的境界”。阿蒙认为这种振奋是因为自己完成一项政治、种族,与道德正义的行动之后精神境界的升华。他这一连串的精神反应其实正是某种严重心理疾病的症状。在振奋之后是庞大的空虚,为了逃避这种空虚,他必须不断地以食物、酪酒与女人来麻痹自己。哥德这种自相矛盾的心理和行为正是现实压抑和内心反抗相斗争的结果,这也直接导致了他异于常人的神经症人格的形成。可是他至死也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就在步上绞刑台时也未显示出悔恨的表情,还意气风发地为国社党欢呼。残暴和天真如此奇异地结合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没有令人觉得不可信。
霍妮说,“神经症患者正是我们当今文化的副产物”。在二战时期,法西斯主义的狂热和人类的天性造成很多神经症。现代社会中,个人竞争原则让人们互相之间充满敌意,但是表面上又要彬彬有礼伪装友好。人与人之间无法存在可靠的友谊,造成了内心的孤独。孤独的人又特别渴望被爱,爱的获得使他感到不那么孤独,不那么缺乏自信和较小受到敌意的威胁。这种渴望爱,又得不到爱形成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文学作品扎根于现实的土壤,就不可避免地会反映出种种神经症人格。将霍妮的理论应用于文学批评,分析特定时期的社会文化对作者的影响,继而剖析作者笔下的人物,无疑可以使我们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文学作品的内涵,避免只停留在文字表层和人物外围的肤浅认识。
[1]〔美〕荷妮·卡伦.神经症与人的成长[M].陈收,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2]〔美〕卡伦·霍尼.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M].冯川,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3]〔英〕斯图亚特·胡德.法西斯主义[M].石梅芳,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
[4]〔澳〕托马斯·基尼利.辛德勒名单[M].肖友岚,译.呼伦贝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4.
倪锦兰(1983-),女,硕士,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助教,主要从事英语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