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的厮杀及抉择
——浅析阎真小说《曾在天涯》

2010-08-15 00:43:04
关键词:郁达夫天涯留学生

高 阳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督导办公室,吉林长春130028)

理想与现实的厮杀及抉择
——浅析阎真小说《曾在天涯》

高 阳

(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督导办公室,吉林长春130028)

《曾在天涯》超越了一般性质的留学生小说,它将个体生命放在陌生的国度里重新审视与眺望,在严酷地自我逼问后认清了生命的无可奈何与悲凉,也找到了平凡生命的位置。作家阎真以坚定的知识分子立场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对当代的海外留学生活进行了真实再现和深刻剖析。他以知识分子的精神深度,关照了个体生命在特定环境中的生存状态,并探讨了精神突围的可能性。

留学生活;知识分子立场;厮杀;精神突围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郁达夫创作了大量风格沉郁,以留学生活为背景和主要内容的小说。这些小说大多以身在异国他邦、满身穷愁和悲愤的青年男子为主人公,他们神经纤敏、孤傲多疑、才华出众而又愤世嫉俗,积贫积弱的祖国是他们自卑自怜的根源。他们一方面渴望着通过自己的海外学习帮助祖国由封闭、专制、愚昧向开放、民主、现代过渡,另一方面,在中西文化的夹缝中,在倍受歧视的留学生活中,他们的心灵又承受了让他们难以喘息的重负。无论是实际的生活,还是内心的体验,无论是代表现代化的留学之地,还是身后病弱的祖国,带给他们的唯有痛苦和焦虑。可以说,在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的小说几乎最早展现了留学生的心理历程。当然,这是一种个体的展现,这种个性化是与郁达夫自身的精神气质分不开的。[1]

几十年以后,当中国大陆再一次结束闭关自守的状况迎来改革开放时,又一轮出国潮也开始了。人们拥挤在使馆门外等待着签证,用尽办法想要挤出国门。这一股出国热潮更为凶猛,更为持久,目的也更为单纯。在强烈的对比后,被释放了的身心似乎全部的热情都更倾向于“淘金”,异域他乡的土地上是遍布黄金的传说。不同于郁达夫的悲愤与呐喊,新一代的移民是怀着对更美好生活的热望奔向异国的土地的,他们身上的欢乐与苦涩更具心理层次的多元性,生活的内容也更加丰富与多彩。因此,文学作品的表现上,也呈现出更为细致的主题倾向。被改编为电视剧而广为人知的曹桂林的《北京人在纽约》和樊达祥的《上海人在东京》所获得的成功一方面来自于题材的“陌生性”,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这些作品把令人艳羡的海外移民生活的真实赤裸裸地展现了出来,对“留学生们”在异国他乡艰窘的生存状态做了精细的描写,毫不留情地揭去了那层光环缠绕的美丽面纱。但是,这些小说语言相对粗糙,缺少思辨的精神和应有的历史、文化深度,不能不说是一大不足。199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阎真的《曾在天涯》,这部30多万字的小说被评价为使海外题材进入了精神深度和艺术气质双重意义的新层次。这种评价,作家和他的作品是当之无愧的。

严格地说,这并不是以情节取胜的小说。假如单以故事情节而言,这部小说几乎是平淡、无任何跳跃的。它远远不如其它海外题材小说那样好读,好看。它并没有写多么复杂的故事,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喜大悲,没有命运操纵,没有血光厮杀,它只是海外华人中留学生一族劳累琐碎的底层生活的再现,那种异域他乡求学求生的挣扎真实得令人生畏。那种令人生畏的感觉并非扑面而来,而是一点一滴渗透在文字中,慢慢侵入读者的骨髓。这些都是通过小说主人公深刻的自我剖析完成的。主人公的心路历程通过大段的心理描写和对话表现出来,使这本小说的艺术气质独树一帜。

小说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主人公高力伟完成硕士答辩后,在已经身在加拿大的妻子林思文的催促和帮助下,来到加拿大东部边城圣约翰斯后的一段异国他乡的生活经历。高力伟从国内带出来的豪情和梦想在异域生活的真实面前灰飞烟灭,生活从幻想的云端坠入最底层的打工求生状态,无论是最开始的海滨城市圣约翰斯还是后来的多伦多,都没有赋予他精神救赎的力量。他终日为生存奔波,为存够几万美元发疯地工作,他失去了妻子林思文,失去了爱人张小禾,他在拷问自己无数次后认定,只有回到故国,心灵才能重归真正憩息地。除此之外,小说也塑造了一批海外华人的形象,林思文、张小禾、周毅龙、孙则虎、葛老板、赵文斌等等,并丝丝入扣地展现了他们细腻生动的爱情和生活。对于这部小说,《人民日报》这样评价:“《曾在天涯》为北美留学生活题材的创作带来了新的气息,也为历史留下了真相。浪漫的异域传奇不再是作品的精神重心,而对文化品位的追求则在情节进展和形象完成的过程中强烈地凸现。”[2]

象所有梦想出国想尽办法出国的人一样,高力伟也对北美生活充满了极大的信心,内心的躁动和心情的跳跃都源于对大洋彼岸生活的极度向往。在小说开头,顺利拿到签证的高力伟遇到了正在办签证的胡大鹏,两个人的对话非常直白地表现了这种“淘金”的热望。胡对高说,“这就等于多活了一百年了。”并进一步解释:“这里一百年以后还不见得那么发达,你马上就得到了,这可不是多活一百年么?”而高力伟则豪气万丈地回应“你这个比喻真他妈的太妙了太神了太陶醉人了,一百年呢,你想想真的一百年呢!”[2]在这一代移民和向住移民的人的身上,淘金所代表的含义已经十分丰富了。个人的前途事业利害得失被放置到了最高位置,经典的集体主义国家观念已经被消解至无影无踪。飞出去,身心才能得到极大的自由,个人的价值才能得到极大的实现,对于大多数挤身于出国热潮中的年青一代知识分子来说,这种观念根深蒂固,绝不是意识形态所能对抗的。

在高力伟看来,加拿大东部边城圣约翰斯是晴朗宜人的。对于所有新到的留学生、打工者来说,这种心情恐怕都是共通的。新生活的顺利开篇简直可以让所有身在其中的人忘乎所以。不考虑专业,不考虑年龄,从未设想到会有什么艰辛,就这样毫无预警地闯进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必竟有先到者,有先验者,所以实际上,当小说开头先一年赴加留学的妻子林思文接到丈夫高力伟时,二者那情绪和内容上毫无默契的对话,已经暗示了新生活的出人意料,定下了全书的基调。

在别人的国家里,立稳脚跟是十分不易的事情,却又是每一个新到的留学生最开始了解的残酷事实。黄金似乎真的是遍地都有,但你却不是被允许可以伸手去捡拾的人。这些在国内属于较高生活阶层的典型的知识分子,被所有的亲戚熟人赞不绝口的骄子们,满怀着开创新生活的希望踏上北美的土地,却残酷地发现他们的生活居然落入到最底层,彻底沦为为生存而挣扎为基本的生存资料而你争我夺的低级生物体。在他们为金钱而搏,为生存的而斗的时候,他们的心灵所直视的痛苦要远远超过肉体。他们所凭借的居然不是自己多年苦读的知识成果,而是最为低下最为基本的体力劳动,或涮碗洗盘、或杖扫庭院、或当保姆甚至屠夫,更有甚者,以背拖死尸为业。无论从前在国内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国外都要先以打工者的姿态抛去面子尊严,从事中国文化中历来最为不耻的“体力劳动”。而一旦成为“体力劳动者”,一旦加入到金钱社会残酷的竞争中,他们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找回从前的自己——他们的本性已经在严酷的生活中被“异化”。

对于这一点,《曾在天涯》中有着十分细致的描写,并借主人公高力伟和周毅龙的几次长谈深刻地探讨过。周毅龙在小说中并不是一个占笔墨很多的人物,但却是十分重要的。可以说,他是高力伟的另一部分存在。这个在国内关注当代人精神救赎的学者也雄心勃勃地来到北美进行自己的物质救赎。但是当他的物质救赎是在盘碗之间进行时,他的心灵便终日游走在苦痛与煎熬的边缘。高力伟与周毅龙的几次长谈反复地探讨了人生、价值、生命,最终归结到何去何从。语言是机智随意的,情绪是一泄千里的,近乎于唠叨。这两个人的反复探讨实则是留学生们内心血淋淋的厮杀和自我灵魂的直面拷问。这种厮杀和拷问所需要的勇气可想而知。留下或是回去,这两种选择很难判断哪种更为艰难,更为正确,选择后所面临的困境也是各不相同。高力伟选择了离开,放弃绿卡回国,他要面对的是外人的拷问。周毅龙选择留下,他面对的则是自己内心的永无休止的铐问。他的满怀戚楚将再也无法向人诉说,一条仅为生存搏杀完全背离了人性的路他还要接着走下去,最糟糕的是,他不知还会在这条路上走多久,是不是还能重新有梦想和希望。

高力伟选择了回国,为此他失去了自己的婚姻,也失去了他乡偶遇的爱情。在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的悲苦很多是通过性苦闷表现出来的,对女性的追求方式更多是内心的渴慕与幻想,自卑与向往使其行为往往有些变态。这种情爱距离爱情十分遥远,是只能徒增空虚,使精神变得更加颓唐。而在阎真的小说中,爱情虽然无法与现实抗衡,却有着动人心弦的美。作者对爱情心理的表现达到了很高的水平,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通过话语上的你来我往表现得丝丝入扣,十分细腻。高力伟与张小禾最终离别后有了一种残忍的清醒:“虽然刻骨铭心,虽然终身难忘,但这却不是生命中的唯一。”爱情的梦幻与美丽被一层层剥落,留学生活的大背景只不过使人在回望爱情时有了更为贴近的了悟。这种了悟便是爱情虽没长久,却真实的刻嵌入了心灵。它因清醒因残酷因短暂而显得弥足珍贵而又触手可及。

《曾在天涯》超越了一般性质的留学生小说,它将个体生命放在陌生的国度里重新审视与眺望,在严酷地自我逼问后认清了生命的无可奈何与悲凉,也找到了平凡生命的位置。“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了谁也并不真的就损失了什么,那么生命的意义就是对生命者的意义,平庸的生命也就与超凡的生命一样有了最充分的存在理由。”“平庸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平庸的生活也是真正的生活,平庸的生命也是真正有意义的生命。”[2]这种认识并不是遭遇挫折失败后产生的防御心理,而是真真正正自我价值的重新审视与回归。就象主人公始终不承认自己回国是因为自己是个爱国者一样,他已经不再去估价个人得失与爱国情怀孰重孰轻了,那种表面的东西早已在他心里千回百转无数次,最终被踩在脚底彻底抛弃了。

阎真的小说给留学生活题材的创作带来了新的气息,但这是作者在亲历留学生活后,沉淀了几年后写出来的作品,它所反映的留学生活与《北京人在纽约》、《上海人在东京》一样,大多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现在已经是另一个世纪,每天都不断有人群涌向海外,“海归派”也不再是个陌生的词,出国依然是个热潮,然而随着开放程度的提高和国际交往的成熟,以及留学生身分背景的复杂化,海外留学生活也不断地在变化着新的内容,又一代的人的体验应该更为不同。但是,留学生题材文学作品创作上的贫乏似乎暗示着对心灵的关注真的只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影视作品中看到的多是更新一代的贵族化留学生的情爱纠缠,已经不能被赋予任何称谓了。比起改革开放后第一代移民的艰辛经历,这种连自已都意识不到的迷失更让人惊心!

[1]郁达夫.郁达夫作品集[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9.

[2]阎真.曾在天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高阳(1983-),女,文艺学硕士,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督导办公室干事,主要从事当代文学作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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