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娟
《已故上校的女儿》的文体学解读
张娟
从文学文体学的角度出发,从词汇、语法、修辞和语相层面分析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已故上校的女儿》的语言成分特征,探讨作家如何通过具体的语言选择来达到特定文体效果,从而深化小说主题。对小说的文体学解读为挖掘文本的美学价值提供了客观依据,并加深了读者对小说艺术价值的理解和鉴赏。
文体学;已故上校的女儿;小说主题
《已故上校的女儿》是曼斯菲尔德的经典短篇,作品集中体现了其现代主义小说艺术技巧的实验和创新,也充分反映了她作为小说大师独特的语言魅力。
在2004年出版的《文体学》一书中,英国文体学家保罗·辛普森(Paul Simpson)对文体学作了这样的界定:“文体学是一种把语言摆到首要位置的文本阐释方法。”文体学的主要特点是用语言学理论和方法研究文学语言,强调语言的美感特征。文体分析是文学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有助于分析作家是通过怎样的语言手段来表现内容的[1]。英国文体学家魏多逊(Henry Widdowson)曾说过:“文体分析的价值就在于为学习者提供了一种手段,使他能够把一篇文学作品与他自己对于语言的感受联系起来,从而使他的感受深入一步。”[2]对小说《已故上校的女儿》的文体特色分析,不仅有助于揭示其特定的语言手段能塑造人物形象、深化故事主题,也可加深我们对文本的理解和鉴赏,为挖掘小说所蕴含的文体美学价值提供客观依据。
小说《已故上校的女儿》完成于1920年,作品用喜剧的方式记述了两个在暴君式的父亲的监护下生活的老处女,因沉浸于父亲去世的悲痛而丧失生存理性的悲剧。小说虽没有大起大落的曲折情节,语言却清新淡雅、独具魅力。本文采用利奇和肖特的分析模式,从文本的词汇、语法、修辞和语相特征等四方面入手,对这篇小说的语言特征进行多方位、多层次的透视,以揭示文本的主题意蕴,探析曼斯菲尔德娴熟驾驭语言艺术的能力。
(一)词汇层面的文体分析
从词汇的角度看,曼斯菲尔德使用最普通的日常词汇,如名词和动态动词,尤其偏爱形容词。其用词简洁明了、具体生动,富有直观性和形象性。
1.名词特征。文中的具体名词如drawing room,diningroom,blinds,cloth,sheet,fireplace,wardrobe等,有助于细腻地描写故事场景,推动情节发展,烘托低沉压抑的氛围。而armchair,stick,watch,barrel organ等名词则能唤起读者对客观具体事物的联想,使读者深切感受到父亲的强势权力对女儿的影响。而sun, moon,sea,water,cloud等有关自然的词汇则充满了象征意义,能激发读者对故事主题的想象和思考,使读者对主人公渴望改变、向往未来的强烈情感产生共鸣,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
2.动词特征。在这个短篇中,曼斯菲尔德选用了大量的动态动词,将人物心理和性格特征通过行为动作的细致描摹体现出来,展示了作者塑造人物形象的独特技巧。姐妹俩不健全的人格心理从小说开头与她们年龄极不相称的幼稚举动的细节描写中就可窥见一斑。“The giggle mounted,mounted;she clenched her hands;she fought it down;she frowned fiercely at the dark and said“Remember”terribly sternly.”短短的一句话中,并置使用了五个动词及动词词组(见横线部分),用词音节短小、短促有力,将约瑟芬竭尽全力控制笑声的努力和无能刻画得入木三分,两姐妹怪癖、略带病态的神经质性格特征也跃然纸上。
小说中,作者对人物动作的传神刻画还有多处,其中姐妹俩清理父亲遗物是又一典型场景:“‘You—you go first,’she gasped,pushing Constantia.”已过中年的女子竟如孩子般躲闪和推脱,“gasped”和“pushing”两个简单的动词活灵活现地衬托出约瑟芬的紧张心情。“She took a wide swerve over to the chest of drawers,put outherhand but quickly drew it back again.”‘Connie!’she gasped,and she wheeled round and leaned with her back against the chest of drawers.”句中的横线部分是一系列的动词及动词词组,生动地描绘了约瑟芬试图打开父亲衣柜时的极度胆怯和恐惧,其性格上的犹豫、懦弱显露无疑,也更深刻地揭示出她们对父亲的依赖和惧怕,这种恐惧甚至延伸到父亲死后。
3.形容词特征。曼斯菲尔德在小说中运用了印象主义手法,将声、光、色、形、影等融入形容词的描绘中。作者写景是为了传情。在描述两姐妹整理父亲房间中的遗物时,作者煞费苦心,大量使用了dark, white,awful,quiet,cold等词汇,制造出阴暗沉闷、悲伤恐惧的气氛,衬托出故事阴郁的主题基调,产生了渲染情绪的强烈效果。这些形容词的搭配使用令读者在视觉和触觉方面产生极其强烈的压抑感,并在感官体验中加深了对作品的理解和感悟。
小说结尾处,康斯坦尼亚的内心独白中出现的pale,queer,little,weak,forlorn等词,衬托出主人公的矛盾心态,既惧怕生活、试图逃避现实,又渴望改变现状、逃脱父亲的控制,幻想自由生活。然而短暂的思索和期盼终被犹疑软弱所取代,面对未来,她们选择了沉默。父亲的逝世使她们丧失了生活的依靠,而自主能力的缺乏和精神世界的虚无更使她们丧失了未来生活的方向。
(二)语法层面的文体分析
从语法角度看,作品的句式选择也有独到之处。该短篇大多由陈述句构成,疑问句和感叹句也有相当数量,全文中出现了十几次。两种句式的表达内容多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密切相关,属于自由间接引语。它们的交替使用对揭示小说的主题起着重要作用。如小说第三章描述父亲去世时的一个细节:父亲回光返照前,戏剧性的睁开一只左眼看了一下姐妹俩,那是职业军人瞄准射击的动作,全然没有姐妹俩所期盼的临终嘱托或话语。作者此处连续使用了两个感叹句:“Oh,far from it!”“Oh,what a difference it would have made,what a difference to their memory of him, how much easier to tell people about it,if he had only opened both!”这里,姐妹俩对父爱的渴望与她们在父亲心中的无足轻重形成鲜明对比,戏剧性地刻画了她们的悲剧人生。
小说最后一章,手风琴的响起使她们意识到父亲已经去世一周了,何去何从?作者通过一系列的疑问句展现出她们对生活的反思:过去、婚姻、未来。“Oh, what was it,what could it be?”“Ah,what was it crying,so weak and forlorn?”“If mother had lived,might they have married?”这是回忆往事时的孤寂和忧伤。“What did it mean?What was it she was always wanting?What did it all lead to?Now?Now?”连续五个问号,强烈地表现出康斯坦尼亚对未来人生的迷惘和掌控未来的渴望。
(三)修辞层面的文体分析
1.明喻和暗喻。曼斯菲尔德善于运用形象化的语言来塑造人物和描述事件,使之鲜活生动、栩栩如生。例如,约瑟芬想到在葬礼上要穿黑袍子,“Two black dressing gowns and two pairs of black woolly slippers, creeping off to the bathroom like black cats.”在沉重压抑的气氛中,两人着黑袍、穿黑鞋如黑猫般前行的形象怪异荒诞。作者以诙谐的笔触刻画出约瑟芬孩子气的一面,用滑稽方式烘托出其悲剧个性。面对女佣安得鲁斯贪婪厚颜地吞食她们的黄油乃至尊严,她们敢怒而不敢言,“Her laugh was like a spoon tinkling against a medicine glass”,如勺子撞击玻璃药瓶般的笑声异常刺耳,更突显出她们的胆怯无能和意志的颓弱。两人整理父亲遗物时如惊弓之鸟仓皇逃离,“and bigger flakes of cold air fell on Josephine’s shoulders and knees.”如大片雪花般飘落的寒冷气息折射出约瑟芬内心深处的极度恐惧。这一独特精湛的细节描写,成功地塑造了封闭世界里的孤独的女性形象。
2.象征和意象。小说全篇弥漫着一种象征的意蕴,通过不断出现的种种意象来暗示主题。小说中带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与父亲有关的遗物。这些东西具有强烈的男性色彩,象征着父亲不可动摇的权威。姐妹俩谈论是否将父亲的礼帽送人,暗示着她们试图脱离父亲的控制和影响;摇椅和手杖映照出两姐妹丧失对话权力和独立人格的生活,她们的尊严和自主意识在至高无上的父权下消失殆尽。不可随便出入的卧室、装满父亲衣物的抽屉,就像高高在上的父权世界,缺乏温情,阴冷恐怖。进入房间清理遗物的过程也象征着女儿们试图去接近、走入父亲的世界,争取渴求的父爱。金表的象征意义也耐人寻味。长期生活在父亲的绝对权威下,没有青春没有爱情,时间于她们已成为虚无的概念,将手表送给父亲的外孙,意味着彻底放弃自我,继续生活在封闭的世界中。第二类意象是与大自然有关的意象。小说最后一章,太阳、月亮、大海、风暴和乌云依次出现,这些意象渲染出某种强烈的情绪、心境的变化和情感的涌动。温暖的阳光使康斯坦尼亚渴望自由的心开始荡漾,回忆起想像中苍白的月亮、大海和暴风雨。自然意象无形中映照出她心境的变迁。然而,当她意识到要找回自我时,却又选择了软弱,刚出现的阳光又被一大片乌云遮盖,她又要回到原来的世界。第三类是关于动物的意象。在网里爬行的昆虫的意象,象征着约瑟芬挣扎在无法逾越的狭隘世界里。康斯坦尼亚则注视着远方沙漠里的骆驼,她们的精神生活就像沙漠一样干涸,而骆驼正是她自己温和忍让的个性写照。
3.重复。小说中,作者多次运用了词汇重复手段,以达到强调或展现人物内心情感的效果。如小说第一章,姐妹俩谈论是否将父亲的礼帽送给抬棺材的人,约瑟芬发出不可自制的咯咯的傻笑,“The giggle mounted,mounted”,动词mount的重复,折射出单身老处女的古怪和病态。小说结尾处,康斯坦尼亚回顾过去,青春已逝,婚姻无望,未来如何?“But now?But now?”“Now?Now?”短语的一再重复强烈地表达出她们面对未来的茫然心态和改变人生的内心渴望。
(四)语相层面的文体分析
曼斯菲尔德在文中特别偏爱使用标点符号中的省略号和破折号,通过运用这两种标点符号,舍弃了大量的环境描写和人物交待,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使小说具有一种“无言的结局”的残缺美。在《已故上校的女儿》中,作者有30多处使用了省略号和破折号。例如小说开头,康斯坦尼亚询问是否可以将父亲的礼帽送人,“And I noticed at—at the cemetery that he only had a bowler.”此处的破折号是一种语气上的停顿,揭示出康斯坦尼亚内心的惧怕,甚至不敢谈及父亲的葬礼。小说结尾,康斯坦尼亚试图告知约瑟芬要重新开始人生,“‘Don’t you think perhaps—’she began.”破折号后的空白留给读者空间去遐想、领悟和推理,寻找恰当的词语填充,理解作者没有言尽的内容—空白背后是怯弱、渴求、激情……
又如描写两人对安德鲁斯的贪婪极为不满时,“But Constantia’s long,pale face lengthened and set, and she gazed away—away—far over the desert,to where that line of camels unwound like a thread of wool...”浪漫的浮想联翩衬托了她们借幻想逃避现实,物质上依附、精神上无能的被动处境。
曼斯菲尔德的短篇小说没有错综复杂的情节和宏大深刻的主题,但她大胆地将现代主义特色完美融入小说创作,开创出自己独特的艺术技巧和文体风格,在小说界中独树一帜。她那诗意化风格的散文体小说散发着无穷魅力,吸引我们深入探析其含蓄隽永、饱含真情的语言艺术及其文体风格中蕴含的美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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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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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16-0086-03
张娟(1977-),女,湖北沙洋人,荆楚理工学院(湖北荆门44800)外国语学院讲师,华中师范大学(湖北武汉430079)外国语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从事英美文学和大学英语教学研究。
201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