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的叙事时距探讨

林国浒

《伤心咖啡馆之歌》的叙事时距探讨

林国浒

卡森·麦卡勒斯是20世纪美国南方文学重要而又独特的女作家。她的作品大多涉及美国南方小镇狭隘沉闷的社会生活，在有限范围内揭示了现代生活的困境。从叙事时距的角度探讨其代表作《伤心咖啡馆之歌》叙事手段和叙事模式的特点。

卡森·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叙事时间；叙事时距

卡森·麦卡勒斯（1917-1967）是美国20世纪南方文学流派中重要而又独特的一位女作家。以擅长写孤独者的内心生活著称的麦卡勒斯出生在佐治亚州一个小镇，自幼就熟悉南方家乡的风土人情，很早就显露出艺术创作才能，可是她体弱多病，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半身瘫痪，一直缠绵病榻；进入中年不久，便被乳癌夺去生命。她的小说有两大特色——闭塞、保守的南方环境和抑郁、孤独、怪诞的人物性格——可能就源于这种生活经历。其尽管作品不多，题材也仅局限在南方的小镇，麦卡勒斯还是被认为是“仅次于福克纳的、南方最出色的作家”［1］79。

《伤心咖啡馆之歌》是麦卡勒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在这个中篇小说中，作者借用了哥特式小说的形式讲述了发生在南方小镇的怪诞离奇的三角恋爱故事。爱密利亚是一家小咖啡馆的老板，性格孤僻，热衷于为一点小事与他人打官司，可替人看病又分文不取，病人纷至沓来。令人费解的是爱密利亚拒绝了前夫——举止潇洒的美男子马文·马西，却收留了自称是她表哥、又矮又丑的驼背李蒙，并死心踏地爱上了他。小说展示了三颗扭曲的心灵，他们生活在孤独之中。作者通过刻画有缺陷的畸形人来反映现代人心理的病态，即人的心灵是不能沟通的，人类只能生活在精神孤立的境况中；感情的波澜起伏是一种痛苦的经验，只能给人带来不幸［2］193。

在艺术手法上，作者揉合了哥特式小说与民间传说的风格，亦庄亦谐，是悲剧但也有喜剧、闹剧的因素，虽夸张但又无不在情理之中。此外，麦卡勒斯还能娴熟地运用几种不同的叙事策略，从而使其小说叙事呈现出迂回婉转的审美效果。该中篇集中、精炼，富有戏剧性，注重叙事手法的运用，小说有限的篇幅承载了无限的感伤及思考。正是在这种有限与无限的比较，突破了传统的时间维度，赋予了小说更多的张力。

一、遥远的南方记忆

西方叙事学把时间分为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两种。故事时间是指故事发生的自然时间状态；叙事时间则是指时间在叙事文本中具体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是作者通过对故事的加工改造提供给读者的现实文本秩序。热奈特将叙事的功能之一确定为把一种（故事）时间兑现为另一种（文本）时间。作品的故事时间是相对稳定的，但是叙事时间却是可以变化的，因此便有叙事时间中的时距概念，即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长短的比较［3］145。时距是指作家叙事的快慢，犹如乐谱上的音符一般，有长短、高低、轻重之分，共同组成一曲音乐。它表现为四种基本形式，包括概要、省略、场景和停顿。这四种基本形式在《伤心咖啡馆之歌》的叙事过程中都有所体现。

《伤心咖啡馆之歌》借用了哥特式小说的形式，讲述了南方的一首悲歌。在内容方面，作家无意重复故事的来龙去脉，更重视传达自己的人生经验；在背景、故事地点等方面，作家采用了概要的叙述手法。概要是由于叙述时间小于故事时间而加速了叙述而形成的，即对叙事进行简要的概括。在具体的文学叙事中，作为“背景”简要交代故事的来龙去脉常常采用概要这种叙事策略。因此概要对于小说具有框架性意义和调控性功能，它控制了叙述的时长、叙事的密度和行文的整体节奏，同时又实现了叙事的相对完整性。麦卡勒斯在处理故事的背景、场景的时候也采用了概要的叙事形式，这样相对节省篇幅，凸显主题，也加强了小说的象征氛围。小说伊始，作家就以漫不经心的笔触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景——咖啡馆：

可是，在这镇上有过一家咖啡馆的。这座钉上木板的旧房子，在方圆若干英里之内也曾是颇不平常的。这里摆过桌子，桌子上铺了桌布，放着纸餐巾。电风扇前飘舞着彩色的纸带。一到星期六晚上，更是热闹非凡。咖啡馆的主人是爱密利亚·依文斯小姐，可是使这家店兴旺发达的却是一个名叫李蒙表哥的驼子。另外，还有一个人在这段咖啡馆的故事里扮演了一个角色——他是爱密利亚小姐的前夫，这个可怕的人物在监狱里蹲了很久以后回到镇上，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又一走了之。咖啡馆早就关闭了，可是它还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4］3。

小说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了这个发生在遥远南方的悲切往事。在整部小说中，作者大量采用了概要叙事的策略，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作家用概要的方式勾勒了南方的整体环境和人物的境遇，在作者看来，整个南方比较封闭，沉浸在萧条的气氛中，南方社会的人多多少少是狭隘的，有一些甚至是病态的。通过概要的方式交代整个故事可以清楚看出作者的写作意图，其实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以简单到极点的情节传达非常明确的信息，即讲故事并不是作家的主要目的，她尽力勾画出一个象征的世界。

二、无限的遐思

该小说在叙事过程中省去了大量的、一些看似无关的信息。在叙事学中，这种省略又称为空白，它是作者略去不说的事件或情节，即叙事时间无限小于故事时间。因此可以说，空白是概要的极端化。西方叙述学认为省略是指与叙事时间相比较，叙事时间为零。被省略的事件并不一定意味着是不重要的，它常常只是由于事件难于从正面表现或者说是一种极为痛苦的经验，作者便明智地把它省略了［3］146-147。从形式上而言，既然要表达的东西已经被“省略”，其内容也不会在文中出现，我们只能从上下文的逻辑关联中推断出被省略了的这一部分。在小说中，作者的省略主要是指时间的省略。

比如该小说中的两段叙事：

现在，时间必须向前飞驰了，因为往后去的四年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差别。四年里是有不少的变化，可是这些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每一小步都很平常，看起来并不起眼。爱密利亚小姐还开始供应油炸鲢鱼，给人当晚餐，一角五分一客。那罗锅哄得爱密利亚小姐同意买进一架很好的机器钢琴。两年之内，这地方不再是一家店铺，而成了一家正式的咖啡馆，每天晚上从6时一直营业到12时［4］34。

岁月缓缓流逝，那是李蒙表哥来到镇上六年后的一个星期六黄昏。时间是8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的在镇子上空燃烧［4］55。

在前两段叙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家是如何省略故事内容的，她仅仅用了“时间必须向前飞驰了，因为往后去的四年大同小异”、“岁月缓缓流逝”这样的语句，就略去了大量的叙事内容。其实，这样的省略是有其意义的。作家故意隐去了对小镇简单生活的描写，或者其中还有一些重要的故事，例如李蒙和爱密利亚之间的情感发展、争吵等等，但在作者眼里，这似乎都不值一提。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小镇的生活是孤寂无趣的，可期盼的东西并不多。当然，读者也可以认为主人公孤僻怪异的性情和三人之间畸形的恋爱抑或就源自这可怕的孤独和无望。在小说的末尾，作家又一次使用了省略的叙事策略，留下了一长串的空白。麦卡勒斯将这种空白的叙事策略运用到她的小说中，使其叙事达到良好的审美效果，呈现出言简意丰、含蓄蕴籍的审美风韵，其中留下的大量文本空白点有待读者根据自己的经验去填充，从而给予读者二度创作的接受快感。

三、荒诞的现实

《伤心咖啡馆之歌》从形式上属于象征现实主义，有怪诞，有戏谑，同时也具有现实主义的功能。小说叙事过程中不乏大量的现实叙事，但其场景的描述也可让读者感到一些荒诞幽默的气息。在叙事文本中场景叙事采用使时间节奏放缓的方法。简单地讲，场景就是叙事时间暂缓，笔墨大力渲染环境、人物形神、人物心理、人物对话或者场面细节等方面。这里的“场景”并非绝对意义上的静止，而是相对于叙事时间节奏较快的叙事空白和概要而言的一种较为匀速的时间节奏形态，也就是叙事时间等于故事时间［3］149。“场景”在各种文艺叙事中，都是比较常见的。“场景”这种叙事策略在本小说叙事中也有所运用，其中有两个场面的叙事比较值得注意，一是马文·马西和罗锅的第一次碰面：他跨前一步，对着李蒙表哥的太阳穴上来了一巴掌。罗锅趔趄了两步，跌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眼睛仍然抬起来看着马文·马西，使出了好大的劲，让两只耳朵最后一次怪可怜地扑腾了一下［4］74。

小说两位主要人物的首次碰面一向受读者瞩目，何况是这两位境遇类似、目标一致的畸形儿。所以作者并不吝啬笔墨，也煞有介事地介绍起二人的初次邂逅。作者从马文·马西无意中见到罗锅讲起，他对罗锅没有任何赏识的神色，而是出言不逊。接着，作者谈到罗锅的反应——出人意料，罗锅倒是兴高采烈的挤眉弄眼想要博得马文·马西的赞赏，可是马文·马西还是无动于衷。最后是两人的第一次碰撞，马文·马西干脆把罗锅打翻在地。这是一个常见的场景叙事，情节完整，描述恰当，较为生动饱满。但是把这个场景设置在整个小说的大叙事中，就不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这个劣迹斑斑的马文·马西，吸引了咖啡馆的准老板！就是这个初次见面就动粗的混蛋，让罗锅神魂颠倒不顾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能用病态、畸形和荒诞来解释了。这就是麦卡勒斯的叙事特点：这样平常的场景也能被赋予这样不平常的意义。当然，在处理这起常见的打架斗殴的场景时，作者也能加入几分新意：

没人发出什么信号，可是两人都同时出手。两拳都打在对方的腮帮子上，因此爱密利亚小姐和马文·马西的脑袋都往后顿了顿，两个人都有点晕晕糊糊。第一次遭遇后的几秒钟里，他们仅仅是在光地板上移动脚步，试验各种姿势，虚晃几拳。接着，马文·马西肩膀上着了一下，身子旋转起来，像只陀螺。这场恶斗凶猛地进行着，双方都没有示弱的迹象［4］101。

打架斗殴本是众人常见的场景，有人害怕，有人却热衷，也有人幸灾乐祸，但把两人的生死决斗处理得如此淡然却是作者的独到之处。二人的打斗被作家描绘成在光地板上移动脚步，试验姿势，虚晃几拳，还有马文·马西像陀螺一般的旋转。尽管是恶斗，但在作家的笔下却仿佛儿童打架一般有趣、可笑。从此处我们又一次看到作家高超的叙事技巧：用场景叙事来刻画小说重要的场合，而又用及其简单的笔调处理比较严肃的话题。这样的叙事赋予小说更多的内在含义。此处，这样的场景描述可以将叙事节奏放缓，通过对于环境的渲染和人物动作的描绘，烘托出人内心畸形的心态以及荒诞的心理。

四、相对的静止

除了省略、场景叙事这种快节奏的叙事外，麦卡勒斯在小说中也有故意停止叙事进程插入其它内容的地方，即叙事停顿。在停顿叙事中，叙事时间无限大于故事时间。所以“停顿”一方面体现为对于现实叙事的高度模仿，另一方面体现为叙述者的情感或者评价的介入，而叙事时间却大大延长了［3］150。作家吸取了象征主义的精髓，着意刻画那些有缺陷的畸形人，反衬了南方社会甚至现代社会的畸形及主人公心理的病态，这也属于现代主义的范畴。尽管小说的讲述不具有任何正面意义，也没有积极的因素，但正是这样的叙事加上作家的旁敲侧击使读者被迫去思考何去何从的问题。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身上有一种品质，使他们有别于一般更加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具有一种原先只存在于幼儿身上的本能，这种本能使他们与外界可以建立更直接和重大的联系。但同时空气中也有点紧张，部分的原因是局势有点怪，另外也因为爱密利亚小姐仍然关在她的办公室里，至今没有露面。

那天晚上10点钟，她出来了［4］29-30。

在这个叙事段落中，作家对爱密利亚小姐的叙述被插入的对小罗锅的特质描述而打断了，在较长的时间内，对爱密利亚的叙事处于静止的状态，从此我们可以看出，作家运用省略、概要的叙事手法时并非出于完全节省笔墨，在必要时她也会无限延长叙事的时间。这种延长并非完全没有意义，一方面，作家可以以游刃有余的姿态显示她叙事的自信，另一方面，作家通过对与叙事主题无关的描述，增加叙事的饱满度和内在张力。这些描述看似多余，细细读来却又填补了简单、直接叙事的单调，更增加了故事叙述的饱满度。同时，通过叙事停顿，作家加入了个人的情感和评论，叙事就不再干巴巴，作品因此获得了无限的张力。

五、结论

评论界普遍认为麦卡勒斯虽然作品不多，反映的社会面不广，却是一位在有限的范围内有特殊建树、独特风格的作家。仅从她的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来看，就足以证明这种评价确实不假。她的小说突破了传统的叙事模式，更加注重叙事时间的巧妙处理。这种多维叙事时间模式，使小说获得了更多自由表达的空间，小说的叙事内容更加充实饱满，更充分地体现了作品的内在意蕴。

[1]张锦.当代美国文学史纲[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

[2]李文俊,等.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1979.

[3]罗刚.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4]卡森·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M].李文俊译.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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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A

1673-1999（2010）16-0083-03

林国浒(1979-)，男，福建人，硕士，淮阴工学院（江苏淮安223001）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文学翻译。

淮阴工学院科研项目（项目编号HG8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