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困境
——以反腐小说、底层小说为例*

2010-08-15 00:49罗芝艺
关键词:新世纪底层现实主义

罗芝艺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新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困境
——以反腐小说、底层小说为例*

罗芝艺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现实主义是整个20世纪中国新文学发展道路上的“主潮”,对新文学起着推进或制约的作用。本文在新世纪文学的背景与视野下进行文本分析,认为反腐小说表面的现实功利性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内部的现实主义追求,主要体现在题材选择、情节设置与人物形象的刻画等方面;而底层小说也因自身命名的争议以及知识分子如何表达底层、采取什么叙事态度表达底层等问题的提出,使得现实主义叙事的广度与深度受到削弱。只有分析与反思当下现实主义文学的叙事困境,才能获得真正具有独立意识、真正写“现实”而非理想化的现实主义。

新世纪;现实主义;叙事困境;反腐小说;底层小说

新文学在时间的意义上进入新世纪已近10年,用“新世纪文学”[1]来作为大背景,不光是时间性描述,更是强调一种承继、连结与前瞻性,是对21世纪现代生活的艺术关照。现实主义文学经过多年的由外到内的深刻转型与持续变异,在更为开放与多变的文化背景下,不再是主流意识形态“优先叙事”的附庸,也不再是政治斗争的工具或者对象,可依然还在艰难地回归并寻找自己的定位。纵观新世纪以来,中国大陆出现的反腐小说以及所谓的“底层小说”,我们可以看到新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悖论:现实主义写作走进了自己的叙事困境,在这个困境中现实主义精神在重铸却又被弱化。

从文学传承的角度上来说,新世纪反腐文学无疑与中国文学史上的暴露文学传统是一脉相承的。清末有立意“在于匡世”(鲁迅评价清末小说语)的官场小说的发达,还有以《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为代表的“谴责小说”,抗战后还有张恨水及时揭露、讽刺国民党政权的腐败丑行的《五子登科》等。但反腐文学又是新中国文学的一个新词汇,更是一个全新的现实主义题材。因为随着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一系列社会政治体制转型与经济急剧变革变化,以往正常的社会政治制度和秩序受到冲击与破坏,不仅使原来隐蔽的腐败现象显现出来,而且它还迅速地传播与蔓延并日益猖獗,“反腐败”这个严肃又敏感的词汇也为老百姓所逐渐了解和熟知。

上世纪90年代末到新世纪的前几个年头,反腐小说的创作与阅读潮的方兴未艾,表露的正是对政府权力腐败与社会阴暗这些现象的批判与反思。这股创作潮使得全民开始关注社会正义与道德情怀,有着浓厚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不仅代表了来自民间、来自底层民众的正义吁求,而且也极大地迎合了主流意识形态“反腐倡廉”的呼声。这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80年代以来文学因向内转又被边缘化所导致的现实主义精神缺失。在这股创作潮流中,代表作家有张平(《抉择》、《十面埋伏》、《国家干部》)、周梅森(《绝对权力》、《国家公诉》)、陆天明(《苍天在上》、《大雪无痕》)、阎真(《沧浪之水》)、王跃文(《国画》、《梅次故事》)、汪宛夫(《机关滋味》、《骗官》)以及其他作家的《跑官》、《升迁之道》、《省长家的门》、《局长红人》、《谁上谁下》、《狗日前程》等作品,数量非常可观。2000年,张平的《抉择》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其后被改编成电影,获得了巨大的社会反响,成为反映官场现实小说的一面旗帜。《抉择》描写了一个个惨痛的现实场面,并通过市长李高成、市委书记杨诚丰富的内心描写,揭示了共产党人的崇高精神境界,揭示了反腐败斗争的尖锐和决定党和国家生死存亡的关键,也揭示了反腐败必然胜利的前景。可以说,它继承了现实主义传统,通过对重大题材的选择,典型人物的刻画,在现实主义的现象摹写中融进了深刻的理性思考。以忧国忧民的历史责任感和义无反顾的勇气抒人民之忧愤,析腐败之根源,发作家之罡言,使一度处于低调的现实主义创作,再度振兴于文坛,重展了现实主义的雄风。

然而仔细审视,在反腐文学盛行的背后,不难看到背后的苍白与冷寂,现实主义有了新的缺憾与待解困境——现实主义没有在一片热闹繁华中得到深化,反而在其叙事困境里被弱化。这种叙事困境包括题材选择、情节设置与人物形象的刻画等。“反腐文学”命名本身就隐含着某种政治性倾向,在“反腐”问题上,文学和主流意识形态之间轻而易举地就达成了默契。而小说叙事假设仅定位于“反腐”的现实政治功利性,一方面则难以全然避免“图解政治”之嫌,另一方面也难以深涉现实问题,从而使得叙事只停留于意义的表层,形成一种“肤浅”的现实主义。

1.从题材上来看,“反腐文学”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并不能完全算是文学本身的成功,只是因为它身上所附着的题材是当前大众最关注的。相同的是,在电影、电视等领域反腐题材也是最受欢迎的,而且“反腐文学”的兴盛与其他题材的低落形成鲜明的对比。

2.从情节设置上来说,由于作者有意无意地受到某种主流意识形态的牵制,作品的情节常呈示为“正义”与“邪恶”对峙、对抗的简单故事样态,并在故事结局设置上通常表现为“正义”战胜“邪恶”的程式。也由此形成了一种结构模式,即往往以反腐斗争的开始——深入——结局为特点。尽管其中有曲曲折折的过程、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但总是脱离不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框定与“清官情结”的传统文化积淀。如村人的《反贪局长》[2],以一连串的“悬疑”构设,营造出某种扑朔迷离的叙事局面与叙事氛围:反贪局长魏大若妻子郝麦感染艾滋病毒,真相难解;报社记者柯逍烽遭遇车祸,神秘离奇;常务副市长于亚洲前景看好,却突然辞职出国,匪夷所思;女医生章好看似平常,其身世与身份却别有“玄机”,隐情叵测;政法书记胡建刚庸常之中藏有无限城府,犹同太极高手,难窥其庐山真面……作者试图努力破解“反腐文学”“正义”与“邪恶”冲突的简单程式格局,竭尽所能表现人物灵魂世界的复杂性,从而避免对他们简单“贴标签”式的定性定位。因其间的某些“悬疑”设计有生造硬附之嫌,缺乏深厚的现实背景与现实根据,反而使作品的现实主义品质大打折扣。

3.从人物形象方面来考虑,大多“反腐小说”中具有强烈责任感、正义感的主人公形象太过理想化,在人物塑造上多受忠/奸、清/贪格局影响。文坛如此多的反腐小说刻画了如此多的人物形象,能让读者震撼和记住的并不多。与20世纪80年代相比,鲜明深刻、具有巨大社会生活含量和独特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普遍缺失,即是说文学人物形象出现了整体弱化的趋势。理想化的人物形象加上过分戏剧化的情节,使得很多反腐小说向大众化倾斜。这样确实能赢得普通老百姓的认可,满足许多人的好奇心,也能够得到商业文化的支持,但也注定了反腐文学良莠并存的状态。

反腐小说叙事模式的最大缺陷不在于它没有写出官场的复杂性,相反,备受大众欢迎的这类创作无不以其情节与人物关系的离奇曲折取胜。但问题在于,它们没有从根本上深入官场这个社会结构转型中的交汇点与折射镜中,更没有从文化的角度去思考隐藏在官场中人的腐败行为背后的深层原因,而只是聚焦于环境与人物的复杂性。一部反腐作品如果缺少了作为根基的东西,是很难深刻透射出时代精神的嬗变的。今天,这种文学已经走向脸谱化。看似制造出了一些矛盾,其实是在美化现实,可以说,这是现实主义精神莫大的悲哀。

新世纪出现的所谓“底层文学”也有着与反腐文学同样的追寻与迷失。2004年,《天涯》杂志发表了一组名为“底层与底层表述”的文章,而“对于底层的讨论直接来自2005年的一场论争,论争的脉络延伸到2006年”[3]。从此“底层”成为当前文学批评中的“关键词”之一。

虽然“底层文学”的概念还有待讨论,但文学界对其的界定已达成了一种共识,即认为这种文学样式主要是对当前一些社会特殊群体进行描写,其叙事对象既包括“城”——城里的下岗工人和失业者,又包括“乡”——农村的广大农民,还包括在城、乡二元空间游走的数量不少的“打工者”。新世纪社会阶层的进一步分化牵连出许多复杂的社会问题,如“三农问题”、“城乡二元对立”以及“社会公正”等。这些引起了一些眼光敏锐作家的注意,促使他们把笔触移向社会底层,为弱势群体鼓与呼。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无论是五四新文学还是左翼文学,它们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射到了社会“底层”的大众上。进入新世纪以来,“底层文学”的创作不仅继承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理论遗产,还关注社会底层“沉默的大多数”,书写他们的酸甜苦辣,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以自己的方式对社会现实进行思考,安抚现实中躁动不安的灵魂,以文学的特殊方式参与当前的社会变革,对社会问题作出文学回应,对变革中处于底层的弱势群体承担起社会责任,对基层民众充满人文关怀,这些都推动了“底层文学”现实主义精神的提升。

以贾平凹的《高兴》[4]为例,小说叙述了刘高兴等来自农村、流落都市的拾荒者的命运,同时涉及了城市底层中的各种人群,有乞丐、民工、妓女等。他们整日游走于城市的每个角落和街区,干着最为辛苦、肮脏的活,还要躲避市容检查、冒着被流氓敲诈和警察逮捕的危险,但无论他们如何勤劳付出更多,城市的生活都仿佛与其无缘,且备受歧视和欺侮,小说充满了“苦难”的底色。但主人公刘高兴却是个另类人物,他有高中文化、精于心算、会吹箫、识古文。与大多数进城者一样,安于现状,不抱怨、不诅咒目前的生活,认为“拾破烂比在清风镇种地强了十倍”,物质生活的现代性是他最终的目标。他把肾卖给了西安,幻想着在身体上与情感上保持了对城市的亲切感与认同感。“在肮脏的地方干净地活着”,这是作者所阐释的刘高兴的生活哲学。贾平凹摆脱了原来城乡二元对立模式下对现实的焦灼、愤怒的批判色彩,力图给我们呈现一个真实完整的底层精神世界,呈现底层社会在苦难历程中的精神突围与人生价值与意义的确立,这是现实主义精神的多元与深化。可以说,底层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接续了“五四”现实主义传统,是作家关注现实勇于面对现实的表现,也是当代文学走出困境的亮点。

由于“底层文学”的命名本身就存有很大争议,到底是知识分子以底层为描述对象的文学,还是真正的底层作为讲述人的文学?对于这种尴尬与困境,我们该有更为深层次的思考。在近年的创作中,引起批评家注意的和真正有社会影响力的通常是以知识分子为叙事人的底层文学(如孙惠芬的《吉宽的马车》[5]),真正的“底层”是沉默无言的。贾平凹在创作《高兴》时,作家本身的忧患和批判意识与现代性反思和农民“刘高兴”的生活哲学之间的矛盾屡屡使创作陷入困境;孙惠芬在谈到《吉宽的马车》创作时也说:“我在主宰着我笔下人物的同时,也被我笔下的人物主宰。我一方面需要时时提醒叙述的我如何和人物的我剥离,一方面又要时刻注意如何将两者合而为一。”这样的底层写作很大部分有一种底层经验的知识者表述的倾向,如何能证明知识分子作家所表达的就完全是“底层”人民的情绪、感受和遭际,这是作家在进行底层写作时面临的重要挑战。知识分子要表达,那么该如何表达底层经验,该有怎么样的叙事态度又是一个大的挑战。贾平凹通过多次体验生活的经历,试图用刘高兴的思维方式来看待都市,贾平凹的这种换位思考既严肃又很艰难,底层文学做不到纪实文学那样。所以,在刘高兴身上,我们看到了作者鲜明的主观理想,并给主人公附上了些许文人式的忧伤,刘高兴和现实生活中的农民工一样吗?文学世界不是现实世界,它只是现实世界之外以其为原型的精神世界。当作家对底层资源的开掘还未达到理想的深度,当作品由于题材相近、作家底层经验不足等原因呈现类型化趋势,当作家在叙事中强加知识分子道德化倾向,把作为对象的“底层”的苦难审美化时,此类小说所产生的现实主义广度与深度就受到集中的削弱。反腐小说与“底层写作”的叙事困境对现实主义的一般理论与创作实践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新问题。

在当下文学创作的多元化格局中,我们需要的是怎样的现实主义?笔者认为,文学出现那么多与以往时代不同的新品质与新问题时,我们更需要的是具有时代特色与美学需要的现实主义,只有这样,现实主义才能走出尴尬与困境。这个现实主义是真正能写出“现实”的现实主义,而不是被理想化的现实主义;是真正具有独立意识的现实主义,而不是成为政治附庸成为一种被政治“抽空”的现实主义;是美学个性十足却又能促进多样化发展与开放的现实主义。

参考文献:

[1] 张未民.新世纪新表现[J].文艺争鸣,2005(2).

[2] 村人.反贪局长[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8.

[3] 葛红兵,宋红岭.2006:文学批评年度热点事件[N].中华读书报,2006-12-31.

[4] 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5] 孙惠芬.吉宽的马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Narrative Predicament of Realistic Literature in the 21st Century: Take the Anti-corruption Novels and the First Floor Novels as An Example

LUO Zhi-yi
(School of Chinese L anguage of Literature,Sh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710062,China)

As a main current in the developing road of Chinese new literature in the 20thcentury,Realism plays a role of promotion of or restriction on new literature.This paper attempts to make some analysis of texits in the view of new century literature that the superfacial realistic utilitarian existing in the anti-corruption novels which contains the choice of themes,the plan and the portraits of character image weakens the internal persuits of Realism and that the width and depth of realistic spirit of the First Floor novels is also weakened by dispution of naming and defining the kind of narrative mode and by questions of how intellectuals depict the first floor and what kind of attitude those intellectuals should have.Only if we reconsider the narrative predicament of realistic literature can we acquire the independent,not the ideal,realism.

21st century;realism;narrative predicament;anti-corruption novel;the first floor novel

I206.7

A

1673-8268(2010)05-0102-03

(编辑:李春英)

10.3969/j.issn.1673-8268.2010.05.021

2010-01-17

罗芝艺(1987-),女,湖南衡东人,2008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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