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力女性视角下对传统历史叙事的拆解

2010-08-15 00:49王雅萍
关键词:意识小说

王雅萍

凌力女性视角下对传统历史叙事的拆解

王雅萍

由于女性特质对叙事及修辞的干预,凌力的历史小说创作明显地表现出与男性作家不同的写作倾向。她关注和表现女性的生活、情感、精神追求,但同时又与90年代林白、陈染等女作家在作品中表现出的解构男性神话、过分强调女性与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环境的冲突、矛盾不同,凌力的女性意识还是传统的、平和的,她更强调的是一种依存大于对抗的关系。

女性视角;历史小说;历史叙事;传统;解构

20世纪80年代以后,文坛上女作家大量涌现,她们创作的数量和质量都引起了文学界的广泛关注。但在鸿篇巨制式的历史题材小说领域,女性作家虽已开始涉足,但与男性作家队伍相比,显得势单力薄,凌力是女性历史小说家中最为出彩的一位。女性作家“由于心理素质、生活视野、思维方式的独特性,免不了要以女性独具的艺术气质和方法感受生活、分析人物、观察世界”[1]3。 所以,在凌力的历史小说中,她对女性形象的选择和塑造,她的女性特质对叙事及修辞的干预,很明显地表现出与男性作家所不同的写作倾向。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她关注和表现女性的生活、情感、精神追求,但同时又与90年代林白、陈染等女作家在作品中表现出的解构男性神话、过分强调女性与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环境的冲突、矛盾不同,凌力的女性意识还是传统的、平和的,她更强调的是一种依存大于对抗的关系。

一、女性形象的选择和塑造

凌力的女性视角体现在对女性形象的选择和塑造上。在男权制社会中,男人有着绝对的中心话语权,而女性则被排斥在外,没有任何的主体性,“她”丧失了自己的声音和言说的权力。“男性创作中的女性形象,当然首先表达的是男性对女性的价值判断和为了传达这一判断而运用的男性对女性世界的想象。至于这样的判断和想象是否表现了女性的生命真实、是否理解了女性的生命欲求,则是被忽略的。”[2]而女作家一方面对自我的认知和感悟要比男作家更真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女性重新拥有话语权力,所以在作品中往往首先选择将女性作为自己的创作对象。

在历史小说领域,如“花非花”系列和武则天题材小说都直接以女性作为小说主人公。石楠把自己的创作称为“为不见经传的才媛立传”,是代表了一部分女作家主观上的创作意向的。凌力的创作除了《梦断关河》直接以女性作为主角,其他如《星星草》和“百年辉煌”系列并非以写女性为主,但在文本中却有很多复杂丰满、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如《少年天子》中的孝庄太后、乌云珠,《暮鼓晨钟》中的冰月,《倾国倾城》中的银翘和幼蘩,《梦断关河》中的天寿等等,她们不光在小说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的同时,将自己的审美追求和个人理想都寄予在这一群聪慧、美丽、多情的女子身上。

凌力笔下的女性,她们都聪慧明丽、妩媚动人。《少年天子》中的乌云珠,“她太美了!她的美不仅在于桃花般的容色,珍珠贝似的牙齿,端正秀丽的小鼻子和珊瑚那样红润的嘴唇,也不仅在于那一双令人惊奇的眼睛——如同清澈的冰下游动着两粒纯黑的蝌蚪,晶莹明净、灵动活泼,她的美更在于她那开朗从容的气度和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聪颖、才华和真挚。”[3]57福临第一次与之见面,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暮鼓晨钟》中的冰月“出落得风韵超逸,眉青发黑,衬映着白净到几乎透明的肤色、盈盈如秋水般的俊目,她真是美到不能再美,美得使玄烨倍觉伤感。”[3]435其他如天寿、银翘、梦姑,一个个都貌若天仙、超凡脱俗。

其次,她们都才华出众,堪称“帝王之师”。作者将她们塑造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才女,在小说中更突出强调了她们具备很强的政治素养和才干。乌云珠在庄太后的圣寿节上对福临的委婉提醒牵出了江南十世家冤狱的旧案;孔四贞以一个弱女子开军府、袭爵位、掌控定南王旧部,牵制其余三藩;冰月审时度势、敦促耿精忠联名奏请玄烨亲政。历经四朝辅佐两代幼主的孝庄皇太后就更不用说了。她聪明睿智,是皇太极的后宫智囊。顺治亲政后,她全力支持儿子的改革,当皇权出现危机时,又适时提醒;当福临去世后,她忍痛违背儿子临终愿望,更改遗诏来减缓皇室与满族亲贵之间的矛盾;她辅佐玄烨登上帝位,不动声色与辅臣周旋,关键时刻又以巧妙的布局来阻止辅臣过分的倒行逆施。她以钦天监所奏的“彗星见,白光黯然”作为“上天垂象示警”来推迟圈地事宜;在天算案中,用孔四贞的出嫁及对官员的调度来影响审案进程,又借口大地震赦免受此案牵连的官员;给未成年的玄烨选后,一改以往“选取科尔沁草原的格格为后”的旧制,而精心挑选了首辅索尼的孙女,又是一举两得:既笼络住辅臣,又以大婚来暗示亲政时机的到来;少年康熙智擒鳌拜更是在太皇太后的精心策划之下……她看似不曾干预朝政,而实质上朝廷内外的人和事,她全都了若指掌、成竹在胸。这真是一位“内秉风雷之气、外持静怡之容”的杰出的女政治家。

凌力笔下这一群奇女子不光才貌出众,更可贵的是她们对爱情的忠贞、执着,对幸福和自由的自主追求。就拿爱情和婚姻这个命题来说,在封建社会里,女子能大胆地与自己倾心的男子相恋,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封建,自主把握感情的表现。《少年天子》中的乌云珠在选秀女前决定要先见皇上一面。她是用自己的办法去选择爱人,如果对方不够格,她宁可不进金壁辉煌、锦衣玉食的皇宫,而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在这场爱情的一开始,乌云珠就明确确立了自己的自主意识,即使对方贵为天子,她也不放弃自己追求“真爱”的权力。这儿的乌云珠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依附于男子的女性,她敢于与命运抗争,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她是福临生活上的爱侣,政治上的知己。康熙帝的知心恋人冰月同样表现出对自己情感的有力把握。为了康熙的帝业,她毅然舍弃这份青梅竹马的纯真爱情,下嫁三藩之一的耿精忠之子,但又为康熙守身,以孤独一身作为代价来不负这份注定没有平等回报的感情。不光是乌云珠、冰月这些皇室成员,还有作为平民的为爱殉情的银翘,为爱受尽非人折磨的梦姑,为爱承受汉奸耻辱的天寿……她们的爱更艰辛,更坎坷。这种对爱情矢志不渝的追求,对独立、自尊、自主的热切向往,将自我定位于“人”而不是用来交易的“物”,也不是传宗接代的“性”,是现代女性意识对传统女性意识的有力反驳,凌力笔下的女性也因此闪现出动人心魄的人性光华。

二、女性视点的介入对文本叙事及修辞的干预

“女性与男性的心灵敏感区之区别,使得女作家与男作家所观照和选择社会人生的角度和层面有明显的差别。一般来说,男作家的心灵敏感区多是广阔世界的大波大澜,人与自然、人与现实、人与历史的宏观领域,更易于引起他们的关注;女作家的心灵敏感区则多是日常生活的微波涟漪,友谊、爱情、家庭、婚姻这一类微观地带,多系女性作家的兴趣所在。”[1]4我们把同样在历史小说创作中有重大影响的二月河与凌力作比较,便能清楚地看到凌力女性视角下的历史叙事与传统男性历史叙事的差异。

首先,同样是写清朝帝王的生活,同样是写康熙皇帝,二月河就选择最能体现人物历史功绩的一系列重大事件:智擒鳌拜、平定三藩、治理黄河、疏通漕运、收复台湾、西征葛尔丹等来展开对主人公的宏大叙事,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极具帝王气的天子形象。而在凌力笔下的康熙帝的形象则更具平民化色彩,凌力在写康熙帝的过程中着重以后宫生活为叙事平台,在这儿上演父子、兄弟、夫妻、祖孙等的日常生活。这种着眼于家庭生活的描写,一方面消解了以往对后宫生活奢靡化、神秘化的写作倾向,而突出强调了家庭环境对历史人物成长的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作者所描写的后宫生活其实就是风云变幻、扣人心弦的朝廷斗争的隐性显现。在《暮鼓晨钟》中有一段描写太皇太后邀请众福晋命妇前来太液池赏荷吃藕的篇章:太皇太后和大家一起欣赏荷箭摇曳,花蕾绽放,紧接着挖藕尝鲜,闲话家常,由形似玉如意的大藕说到太祖皇帝的托梦,渐渐引入正题……太皇太后此次宣召表面看是吃藕话家常,实则主要用意是想先在后宫提出康熙亲政事宜,暗中察看福晋命妇的反映。我们可以看到看似闲话家常的后宫聚会中潜在的危机、矛盾、斗争,它与风云变幻、紧锣密鼓的朝廷权谋政治相比丝毫不见逊色,只是各自切入点的不同而已。

其次,作家女性性别倾向的叙事还特别重视对人物心理和内在感情的描述。二月河的小说对感情的描写涉及得比较少,二月河说自己不会写爱情,就算有些书中有关于两性恋情的描写,后宫嫔妃之间的争宠夺爱、民间女子的痴情等待等也都是张显男性主体意识,表达传统士大夫自恋情结的,他的小说更侧重对朝廷权谋政治和吏治朋党化的再现。而凌力的小说可以说是充分受到感情的浸润和渲染的。凌力对感情生活的描写,在五部小说中都占了很大的篇幅,这里面既有饱含着亲情的天伦之乐,又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友情,更有缠绵悱恻、誓同生死的爱情。就连鳌拜这种向来将女人视为战利品,不知爱情为何物的粗鲁男人,作者也为他设置了一位倾心相爱,甚至在他事败拘禁时敢于冒死上诉要求一处拘禁,以求同生共死的玛尔赛。正如作者所说:“即使是一颗如冰如石的心,它的最深处,也还是渴望着温暖、渴望着真实的情爱。”[3]307正是这种思想的支配,让我们看到凌力的小说就如一张用感情线密密编织起来的网。她笔下的天子形象也因为拥有丰富的感情世界而显得血肉丰满,更真实、更人性化。对感情世界的关注,我们一方面可看出凌力作为女作家所具有的女性视角对叙事和审美方式的干预;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作家对历史的认知:历史毕竟是人的历史,人的感情在整个历史进程中起着巨大的作用。如皇太极因为海兰珠的死而迅速憔悴衰弱,一年后驾崩;五岁的福临登基虽然是礼亲王力争得来,但当时继位呼声最高的多尔衮甘居摄政,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孝庄;而福临又为了乌云珠的仙逝而万念俱灰出家当了和尚造成七岁的康熙成了儿皇帝。这一环又一环的感情死扣改变了多少历史!

再次,作家的女性特质对文本修辞也产生了相应的影响。“小说修辞是小说家为了控制读者的反映,‘说服’读者接受小说中的人物和主要的价值观念,并最终形成作者与读者间的心照神交的契合性交流关系而选择和运用相应的方法、技巧和策略的活动。它既指作为手段和方式的技巧,也指运用这些技巧的活动。”[4]凌力文笔典雅轻淡、行文极具抒情性,从修辞风格的角度来看也与二月河有很大差别。凌力特别擅长运用行云流水般的语言给读者营造如诗如画的绝妙意境或者直接以散文诗化的语言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例如《暮鼓晨钟》中写已经各自婚配的玄烨和冰月再次重逢的一幕,作者先着力描绘安亲王府的亭台楼阁、水榭画廊的秀丽、空灵:“曲桥七折,石板红栏,……柔柔袅袅的水草间,细长的小鱼儿追逐嬉戏……红梅宛如胭脂染就,嫣然含笑;白梅恰似白玉妆成,皎洁无双。”[5]432紧接着写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在这儿达到了灵与肉的结合。“或许是受了氤氲缠绵之气的感染,屋内两盆含苞的水仙骤然开放了!碧玉叶白玉花一同摇曳着,吐出浓烈的芳香;那边两枝枝干虬曲的古梅,疏枝上几朵清丽的花儿微微颤动,羞红了脸,笑红了脸,静悄悄地飘散着香气,直送向榻上那一对销魂荡魄的情侣。”[5]438作者写得特别有情致,这样的描写给读者带来无尽的艺术享受。而二月河的这类描写则通俗有余而韵味不足。有些描写,如《乾隆皇帝》中写那拉氏与太监的偷情则更是为了迎合读者的一种猎奇、偷窥心理而显得庸俗、低级趣味。

三、现代女性意识:闪光的碎片

前面两个部分着重谈了凌力的女性视点的介入对人物形象的选择和塑造,对小说叙事及修辞都产生了相当的干预。那么我们是否能据此来判定凌力小说中有着鲜明的自觉的女性意识呢?回答这个问题前,我们有必要先来确切了解一下女性意识的含义。

“女性意识应包括三个不同的层面:第一是社会层面,从社会阶级结构看女性所受的压迫及其反抗压迫的觉醒;第二是自然层面,从女性生理特点研究女性自我,如周期、生育、受孕等特殊经验;第三是文化层面,以男性为参照,了解女性在精神文化方面的独特处境,从女性角度探讨以男性为中心的主流文化之外的女性所创造的‘边缘文化’,及其所包含的非主流的世界观、感受方式和叙事方法。”[6]确实,在凌力的小说中触及到妇女任人拨弄、不能自立的命运,同时我们也看到妇女的抗争意识,她们从自己最深切的感受出发,表达了期望挣脱这种被动、依附地位的愿望。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几千年形成的传统的意识观念:女性唯有克制和自我牺牲才是应有的道德精神成为束缚她们思想的枷锁。所以她们的反抗更多的是停留在表层的情感上而非文化层面上,更没有形成一种自觉的意识。《少年天子》中的乌云珠在选秀女前决定要先见皇上一面,这是她自主把握命运的表现,然而这也只是女性意识一瞬间的闪光而已。紧接着的太后指婚,乌云珠并没有采取任何的反抗,或者根本无力无从去反抗,而选择了温良柔顺地做她的福晋。到后来成为福临的皇妃,她更是完全回归到男性意识下的女性楷模的形象上:专情、孝顺、忍耐、牺牲。她甘居侧妃之位,她痛失爱子后仍强颜欢笑,她隐瞒病情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她甚至劝说福临临幸其他嫔妃,皇太后、皇后生病,她都衣不解带地服侍,甚至连害死自己儿子的康妃,她都拼死相救……虽然精神可嘉,但她完全丧失了自我,更不用说彰显自己的个性和女性意识了。

《星星草》中的那些女英雄,如刘三娘,罗晚妹等,“百年辉煌”系列中的孝庄太后,她们往往智勇双全、性格豪爽,在她们身上似乎对自我有更强的驾驭能力,那么她们是否具有自觉的女性意识呢?以刘三娘为代表的捻军的女师帅身上显示出来的第一主要的身份特征是将帅身份,虽然她们同时也是女性,也是母亲,但在作者笔下,这种女性特质被淡化、弱化了。例如:刘三娘的两个儿子离开捻军部队准备另谋出路时,刘三娘身上流露出来的不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留恋,而是一个将领对部下叛变的义愤。作者以社会的人完全遮蔽消融了作为女人的人,在看似自主、独立的外表之下,其实恰好显示出其女性特质的缺失。孝庄太后身上时有母性的光辉闪现,如在处理福临和乌云珠的这段有失君德的恋情上,最终母亲的慈爱战胜了太后的尊严,战胜了理性的思虑。但当时的福临已经病倒,不能上朝听政,如果太后再不作让步,那后果不堪设想,会直接影响朝廷政事的处理。母爱的背后还是有极强的君权意识在支撑。在《暮鼓晨钟》中,她对孙子玄烨的爱同样是母性的体现。但这种爱的前提是对玄烨政治素养的强化,使其最终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帝王。她毫不手软地割断玄烨和冰月的恋情就是佐证。正如玄烨所说:“你最心疼的最爱的,还是大清江山社稷,不是我玄烨,更没有冰月的份儿!”[5]446在一定程度上,孝庄更像是男性权威的代表。按照女性主义的观点,身为女性并不一定就会像女人那样说话,她们可能只是在说男人的话而已。

我们从以上所述可看出:在凌力的小说中有女性意识的存在,但这种女性意识更多的是传统的、平和的。当然这和凌力创作的是历史小说也有直接的关系,凌力的创作要在“似史”的前提下进行。而中国传统的历史文化决定了女性的附属性地位,所以凌力笔下的这一群女子,她们的反叛虽然有很大的历史局限性,但却相当的可贵。小说中还有很多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女性“贞节观”,银翘、冰月、天寿都为所爱的人守身守节,还是有比较明显的男性中心意识。中国的女性文学或者说文学中的女性意识,还是需要不断寻找新的理论立足点,需要整个社会的共同关注和不断努力才能有新的突破。

[1]任一鸣.女性文学与美学[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

[2]于东晔.女性视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199.

[3]凌力.少年天子[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4]李建军.小说修辞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12.

[5]凌力.暮鼓晨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6]乐黛云.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41.

I207.425

A

1673-1999(2010)03-0137-03

王雅萍(1975-),女,浙江杭州人,硕士,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浙江杭州310053)基础教学部讲师,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

2010-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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